新书(校对)第5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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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一下子没想到合适的话,只气得直瞪第五伦,继续道德抨击:“乱天常以逆大道,小人是也!”
岂料第五伦不以为忤,直接承认了:“我是小人不假,于王翁而言,确也是谋逆。”
这句话,顿时吓得在场负责记录的侍郎官朱弟停了笔,被第五伦眼神示意后,才哆嗦着继续记。按照第五伦的说法,今日的记录,是要秘藏起来,百年后方能开启的。
第五伦低头拨弄了烤架上的鹿肉:“但王翁又如何?在汉家时,不也自诩忠良么?将孺子婴背负者哭啼,口口声声要三年还政,岂料三年又三年,从假皇帝到摄皇帝、真皇帝,这倒也无妨,天下本就非一家一姓私产,有德者居之,理所应当。但禅让之后,王翁又将孺子囚禁,你若是不心虚,怕什么?”
第五伦言罢抬起头,你看他面对王莽老贼,就一点不心虚。
政治人物,能以私人道德论?我脏啊,您干净?也不必找一堆冠冕堂皇要救天下的理由,今日第五伦懒得再讲大道理,反正这道德制高点,咱们谁也别上,就站在平地上,就事论事!
王莽的话语顿时噎住了,他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说了他相信的东西,你要他怎样?经过沉浮,他现在已经承认自己当年确实有错,但错不在代汉,而在于竟继承了暴秦的皇帝制度,这才是万恶之源……
老王莽就这觉悟,还不等他用自诩高屋建瓴的“去帝制”来让第五伦无话可说,第五伦却不放过他。
“王翁撒谎、王翁欺骗、王翁偷窃……窃国,这点在我看来,值得商榷,但至少在汉家刘姓看来,确实如此。”
“至于我?我也满口谎话,欺骗敌人、朋友、群臣、豪强甚至还有俘虏,但唯独没骗过士卒和百姓。”
第五伦的手,隔空抓了一把:“对这天子之位,我亦不屑偷盗,而是直接抢过来!”
“既然王翁也承认,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既然汝搅得天下不宁,不配为天子。”
第五伦将烤熟的鹿肉蘸了酱料,直接吃进嘴里,当着王莽的面咀嚼品尝,笑道:“那自然是我行我上!”
“你……你!”
王莽不怕窦融那般与他辩是非论道德,好啊,那正是他擅长的东西,咱们好好论一论。
然而第五伦也清楚这点,偏不和他辩经。王莽这是读书人遇到大奸雄,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还没理。
一时间,老王莽脑子里只有几个念头。
“第五伦,名为伦,却不讲人伦。”
年号武德,更不讲武德!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昔日的天子,竟被如此折辱!
于是,就在第五伦往王莽盘中放鹿肉,想与他正儿八经聊一聊时,王莽竟忽然仰倒在地!眼仁一翻,眼看就不醒人事。
这倒是将第五伦手中的鹿肉都吓掉了,整个人站了起来,王莽若就这样死去,他的一揽子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碰瓷?”
看着又不像,逼得第五伦不得不亲自跑过去,扶着王莽,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然后猛掐人中,嘴里只大呼道:
“王翁,天可怜见,从始至终……直到方才,我可一下都没碰你!”
……
窦融很喜欢战国诸子慎到说过的一段话。
“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
贤能的人有时说不赢不肖之徒,那是因为权势轻职位低的缘故;不肖之徒有时能让贤者屈服,那是因为权势重职位高。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
“这便是王莽能乱天下的原因。”
当王莽做天子时,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窦融当然只能唯唯诺诺。
然而如今,王莽已失去一切,成了匹夫,窦融的权势比他大了吧?但可怜的窦周公却依然说不过他,虽然嘴上大义凛然,但心里却是虚的,毕竟君臣之义是这时代所有人脑子里固化的东西,窦融只有做到完全无耻,才能对旧君狂吠而心中无愧。
但他做不到,骂完王莽,窦融心里直难受。
目送王莽进入济阳宫后,窦融只暗道:“尧教于隶属而民不听,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然而王莽失去了帝位,却能在赤眉中迷惑樊崇,令赤眉军改制共和。”
“由此可见,王莽绝非完全无德无能之辈,否则当初也不会骗得天下人笃信他是再世圣人,虽然做事荒唐,可至少这辩起经来,恐怕得搬出刘歆才能对付啊。”
然而老刘歆虽然已从凉州入魏,却已经犹如枯灯,时日无多,再也走不得远路,依然呆在长安。
所以窦融担心,第五伦招王莽来,或许是为了以胜利者的姿态炫耀,但以皇帝的经术水平,别最后自取其辱,那就糟了。
然而让窦融感到意外的是,老王莽才进入济阳宫偏殿片刻,随着一声大呼,就被人匆匆用担架抬出来了,御医急着在一旁掐人中。
众人大异,窦融更心生奇想:难道皇帝陛下在里面说不过王莽,竟不讲武德,对老人家动起手来了?
可等他们进入殿中,却见第五伦仍像没事人一般,在那安然坐着炙肉,而在场负责记录的侍郎官朱弟则微微摇头,只说王莽是……
“气的,气急攻心。”
言罢又道:“陛下明明只与他说了五句话……”
窦融感到惊奇,他先前在城外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对王莽都不痛不痒,第五伦怎么做到五句话气倒王莽的?这真是句句扎心见血啊!这难道就是自己与皇帝陛下的差距么?
朱弟自不敢言,今日所记载也是要收藏于秘府,不能示人的,他得将嘴巴缝死,才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当事人第五伦自也不会再言,刚才他还是很慌的,若真把王莽简单气死,那多没意思。
只听御医禀报,说王莽没有生命危险后,第五伦才松了口气,笑道:“气一气也好。”
也怪王莽太不经气了,第五伦这才开了个头,他就倒下了,不过没事,接下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不会太短。
眼看窦融等人有话说,第五伦摆手止住众人:“诸卿之言,予心中皆知。王莽有大恶于天下,他,必死无疑!不会等太久,予肯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诸君勿虑。”
“但予还是希望,王莽能以伏罪之心受裁。”
这是第五伦坚持的,毁掉一个人的肉体容易,但要让他心服口服,却很难,而他的国家,刚得出了“汉家气数已尽”的定论,接下来就轮到新朝了,也应该趁此机会,对新室的得失兴亡,有一个合适的结论!
但看王莽至今依然以至圣自居的模样,不容易啊。
可第五伦自有办法。
第五伦道:“过去王莽讳疾忌医,听到的实话太少,连予师子云的绝命谏言,他都没机会一听。”
“现在好了,如今日般刺耳的话,且让他听个够。”
“不止要听,还要让他看!让王莽知道,当初究竟错在何处,又犯了多大的恶行大罪,令天下竟至于此!”
“等王莽醒后,令人侍候饭食,粥要煮软些,他牙都快掉光了,灌点人参汤照顾好。”
皇帝如此贴心,不知道真相的,还以为王莽也是皇帝丈人行呢……
“且先带他去与樊崇相见。”安排好后,第五伦复又问窦融。
“董宣董少平,到济阳了么?”
第519章
罪与罚
济水河下游的定陶,已经成了一座臭城,董宣在这进行的屠杀,导致上万赤眉俘虏丧命,一直到马援部抵达,尸骸都尚未处置完毕。
而董宣收到第五伦诏令,沿着济水往上游走,越往西,臭味就越轻,然而即便离开定陶上百里,他在自己的旧衣裳上嗅一嗅,仿佛仍能闻到恶臭!
这不是更换几件衣裳,多沐浴几次就能洗去的,罪恶烙在身上,难以磨灭,将伴随董宣一生。
随着战争结束,赤眉残部往东、南流窜,河济的秩序在慢慢恢复,尤其是济阳县城周边就更加好了。魏军的部队控制各个乡里亭舍,清除趁乱打劫的贼寇,着手恢复驿置。甚至还有黑衣官吏重新组织生产,春耕耽搁了几天,但现在抢种,秋后还能有些收获,万万不能再错过。
但逃跑的流民可没那么容易收拢回来,他们已经被没完没了的战乱弄怕了,宁可躲在山林里躲几年,日子是苦了些,但好在没赋税徭役,无非是将新生儿统统溺死,以保证成年人活下去,活到世道太平罢了。
于是乎,那些被王莽划成“野人”的赤眉义子义女,倒也不像依然心存反抗的赤眉“国人”一般被严密控制,他们已经被解开了绳索,在魏兵监督下,给撂荒的土地重新开垦,然后撒上粟种。
如果那一万俘虏没有被董宣处死,应该也会如此吧?
董宣站在田埂边看了很久,而后便进入了济阳宫,谒见皇帝陛下。
这亦是董宣第一次见第五伦,与盖延横竖都没看出第五伦“英雄”何在不同,董宣对第五伦印象却极好。济阳周边的秩序恢复、济阳宫内的维持简约,没有过多繁杂礼仪装饰,无不暗暗显露出皇帝务实不乐虚的性格。
“董少平。”
第五伦只道:“卿受诏来此,却不着官服、印绶,为何?”
董宣面无表情地回答:“臣如今是待罪之身,自当如此。”
第五伦问道:“那且说说,汝何罪?”
董宣却道:“太守二千石犯罪,若兖州牧在,则兖州牧定罪,如今兖州牧缺,则该交由廷尉来断,不该由罪臣本人置喙。”
第五伦笑道:“廷尉丞随驾而行,对你的断罪早已有结论,只是听你一说。”
董宣再拜:“其罪一,残贼多滥。”
魏国的法律不可能凭空创造,很大程度上是延续汉、新,源头则追溯到秦律去了。在法律里,贼寇也是受保护的对象,俘虏与之相似,若是官吏办案时不分青红皂白,杀戮太重,超过了犯人该受的刑罚,亦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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