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273部分在线阅读
但能如巨毋霸这样忠恳的毕竟是少数,逃难的日子如此凄苦,第一天就有许多人开小差,一路上至少有百多人后悔,溜之大吉,甚至还有欲借王莽人头一用的,幸好被巨毋霸等人所斩。
又冷又饿熬了半夜,雨水稍微小了点,去附近盩厔(zhōuzhì今周至县)县打探消息的崔发也回来了,神色慌张,在王莽面前下拜道:
“陛下,新光(武功)恐怕是去不成了!”
“为何?”王莽急问崔发。
“盩厔县豪强叛乱,往西的交通断绝。”
“而臣又打听到,先前被陛下辟除为扶尉郡属令的陈仓大侠吕鲔,亦响应了第五伦,正在将兵围攻新光县!”
这才几天啊,整个关中就全反了?难怪扶尉郡的勤王之师迟迟不至,而一直享受免税待遇,理应对王莽最忠诚的新光县,又进去不得,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褒斜道是去不成了。”
与只会空谈的唐尊,张邯不同,崔发还是有点能力的,说道:“通往汉中道路不止一条,此处往南,有一条小路翻越山岭,名叫傥骆道,最为险峻,但也最快捷。”
东边的子午道不敢去,西边的褒斜道去不了,那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啊,王莽颔首,但还不等他们着急随行人员继续上路,安排在后方的斥候便高呼起来。
“叛军,叛军追来了!”
这不知真假的示警,惊得满地公卿皇戚立刻翻身而起,哭爹喊娘地朝车驾跑去。
拥挤之间,王莽竟不得上车,好在巨毋霸果断,直接扔了伞盖,将王莽背在身上就往前冲,而崔发抱着王莽舍不得扔的铜威斗紧随其后。倒是老太傅唐尊落在了后头,还被人踩了一脚,眼看是爬不起来了。
功脩公王兴左看右看,无奈之下,也只能一跺脚,紧随王莽,朝山林而去!
……
王莽趴在巨毋霸背上,被第五伦派出的越骑营追得满山林乱跑之际,一个曾与他共饮宴席的老头子,也顶着细细的飞雨,抵达夜幕中的建章宫。
建章宫就在寿成室西边,已经到了常安主城墙外,建立于汉武帝时,作为汉朝极盛时期的手笔,建章宫比闭塞于常安中的寿成室更加大气,光说那巍峨的“双凤阙”就高足足二十丈!可谓这时代最高的人工建筑。
阙上还有一对铜凤凰迎风而立,这儿是俯瞰常安宫室最好的地点。
“不用扶,老夫自己能走。”
话虽如此,但第五霸年纪毕竟上来了,得先解了沉重甲胄,才能登上此处了,也达不到年轻时一脚迈两个阶梯,但至少还不用一步一歇息。
到了上头后,第五伦正在这等他,见面后也不问列尉情形,只拉着第五霸到双凤阙边上,笑着对第五霸道:“且来看看此处风光。”
这确实是第五霸此生七十余年从未见过的美景,过去他也曾路过建章宫,但都只是站在底下,仰头望着阙上展翅而飞的双凤,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站上来!
“大父,你曾想为第五氏立阀阅,那今日这阀阅,足够高么!?”
“够高,比老夫想象中,高太多了。”第五霸说的是实话,这几天的事,过去七十年想都不敢想啊,他也开始明白了,第五伦说的“人世间最高的阀阅”是什么意思,老爷子激动得手抖。而且他闻得出来,第五伦今夜喝了点酒,兴致颇高。
“大父,前些时日,你还曾嫌弃北阙甲第的院落小,天也小。”
第五伦指点着夜幕下只被守宫士卒火把照亮几个角落的寿成室,笑问第五霸:“这院子,够大么?”
“够大,够大。”当然大,建章、寿成等广袤如城池,千户万室,一天住一间,几年都住不完啊!第五霸应和着,却皱起眉来,还以为第五伦飘了,想提醒孙儿几句,但第五伦已经话音一转,肃然道:
“但站得太高,也容易跌下去,尤其是脚下未稳的时候,能够站到这,并非我一人之力,而是借势而为,势一旦消除,想要自己站稳谈何容易。”
“更何况,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常安,无数双手,想将我拉下去!”
第五伦依然十分清醒,仰头道:“而宫室固然够大,但王莽就在这里边待得太久,以至于成了笼中鸟,习惯了管中窥豹,不知世事全貌。”
他长唏了一口气:“要想不忘记天有多大,地有多广,还是得双脚,站在泥土里啊!”
……
第251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五伦之所以会在双凤阙上有此感慨,还是因为他的部队进京裸考,成绩不出意料的差。
进京才半天,第五伦约法五章的声音还在常安城里回荡,士卒们却已经被大都市里的花花绿绿迷了眼,开始无视规矩肆意妄为了。
一个受了二三十年苦的流民佃农,始终被践踏在脚下,被拉了壮丁才一个月,纪律尚未深入骨髓,就稀里糊涂跟着将军推翻了皇帝,以胜利者的身份开入繁华大城。
一切都太顺利了,他们刚见过血,杀了人,手里握着刀兵,昔日瞧不起自己的城里人,都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如此情形,想要不飘飘然,何其难也。
靠着五十颗人头威慑,在城门外劫掠里闾倒是被制止了,但士卒进了城后,也不知是谁传开的,说抢中产以上,大将军不会生气,遂打上了富户的主意,想往尚冠里、戚里钻,眼睛就在妇人身上打转。
原本就松散的军纪更加散漫,很多入城部队抵达驻地集合时,居然有三分之一的人没了踪影!快到凌晨,他们才醉醺醺地回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不承认是抢的,只说是走在路上,它们慌不择路自己撞上来的。
军吏严重不足,一个人要看住几十上百双手,有时候士吏也忍不住参与了进去。甚至张狂到,冲击了第五伦三令五申要保护好的宋弘家府邸!
跟第五伦进入宫、省的“精锐”也不让他省心,虽然共工府被看得严实,第五伦也试图让人宣布“缴获归公”,但顺手拿漆器,用刀撬金银装饰,将宫灯的镀金柄敲碎塞自己怀里的不知凡几。
他们还振振有词:“虽然说盗掠者抵罪,但吾等打的就是王莽,抢王莽家也不算罪罢。”
甚至有人想把宫中阶陛的石头柱子撬了扛走:“我家乃是流民,我带回去搭个房子。”
有身上挂满宫中帷幕帘子,打算找个裁缝做衣裳的士卒则笑道:“这常安如此大,不少富人跑了,屋舍都空着,既然空着,就是无主,将家眷接来,让他们住一间不就行了。”
不管第五伦怎么打算,许多人已经决定在常安安家,做人上人了。
有人还仗着自己是嫡系,是老部下,是第五伦的族人,以为约法管不到自己头上,强掠妇女。在宫省中为了钻进九卿官署抢东西,和第五伦安排的守备部队发生了冲突。
能如第五伦这般保持清醒的人,没几个,许多高级军官跑来抱怨,说已经约束不住部下了,与其强行弹压招人恨,还不如第五大将军舍于宫室,乘王莽车服,妻王莽后宫一百二十人,再将宫女给士卒们分了吧!
当初在鸿门刚刚起兵时,任光还真给第五伦出过这样的主意:“若是有敢于不开门投降者,一旦城破,允许士兵任意抢劫钱财,如此可激励士气。”
但当时第五伦没同意,现在任光已知道第五伦喜好,便立刻扭转了他的态度,在有人暗戳戳向第五伦请求放开禁令时肃然道:“王莽无道,故吾等得以随大将军至此,为天下诛暴除一夫,宜缟素为资,安民而已。今始入城中,即安其乐,焉能成大事?”
“大将军,有敢妄言开禁者,请斩之!”
第五伦看了任光一眼,颔首道:”伯卿言之有理,约法既立,便不能不守!”
于是就令任光带着亲卫弹压城中,一日之内,被逮捕处死的军吏、士卒多达数百人!
常安不愧是常安啊,对第五伦军队造成“伤亡”的比例,竟比北军还大。
他们还委屈,还难过,尤其是八百军吏里的老部下,临死前还昂着头嚷嚷:“我要见第五公!我在新秦中流过血,我在寿良郡负过伤!汝等竖子资历不如我,焉敢杀我!”
喊冤停滞在刀斧挥下之际,第五伦看着插在矛尖上示众以儆效尤的老部下头颅,其中不少颇为面善,心里有些难受。
众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打过匈奴,击过赤眉,没有倒在灞水畔北军的强弩下,却倒在了这花花世界中。
老兵尚且如此,新兵就更别说了。
一口气杀了数百人后,第五伦立刻封府库,籍图书宝物,令万脩以兵五千人守宫殿大门,使宦者护视诸宫人、妃嫔、禁士卒勿所侵暴。
而第五伦自己,则立刻出宫,带头宿于建章、寿成两宫之间的军营里,一如他对第五霸说的话:“脚踩在泥土里,才踏实啊。”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踏实,这一夜,在造反、渡灞时还能安然入眠的第五伦竟夜不能寐,哪怕从榻上翻起,直接往地上一躺亦如此,穿越六年来从未像这样心慌。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他如今面临的挑战,可比单纯赶跑王莽大多了。
第二天鸡鸣刚过,辗转一夜的第五伦就起来了,张罗给士卒发金饼,再迟,几万人马恐怕就要在这泥沼里彻底涣散了。
最先发饷的,是万脩与昨夜守卫宫、省的五千人。
“之所以让诸君来守卫宫禁,是因为汝等率先渡灞,有大功!”
第五伦目光扫视,每个人都好似胖了一圈,他们已经在宫里抢得盆满钵满,甲衣里塞着用刀割断的宫闱帷幕帘子,但第五伦还是夸奖了他们,至少这批人没有昏头到冲击共工府和天禄、石渠。
亏得老王莽生性简朴,只沉迷于礼制,整个宫室多是前汉的旧物,好东西都在府库里,士卒们抢到手的多以杂物为主,要论价值,还是不如黄金。
五千人在王路堂前殿下集结,这儿过去是不让车马进入的,但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地上到处是马粪,第五伦车乘驶过,碾得到处都是。
而他身后则是满载金饼的车,第五伦将一匹丝帛连同一枚金饼,亲自交到每个人手中,拍拍肩膀,问一下名字,尽管他不可能记住这么多,但士卒们还是很激动,嚷得很大声。
等金饼入怀后,他们则掂在手里:“这是真金么?”
“汝等怎敢怀疑大将军?”
“那怎么与我昨日从灯架上敲下来的‘黄金’成色不同?”
“你敲下来的是黄铜,哪是黄金,看我,咬一咬便知道。”
说罢示范着将金饼塞嘴里,用牙使劲一咬,还真有一点齿印,而亦有人拿随身带的小刀削来试,确实很容易就有划痕。
既然是真金,众人都颇为欣喜,他们昨天大抢宫室,对着廊柱上的雕塑、门上的铜环使劲,甚至有人将地上的砖给撬走,但那热乎劲一过,却有点意兴阑珊,太重了,不好放也不好带。而黄金不同,小小一枚揣在怀里,却感觉踏实,省着点,娶亲买牛都够了。
于是在重申军纪及约法五章时,兵卒们不似昨日那般抗拒了,大多欣然应诺,但也有不少人觉得……
“大将军若是放开让我抢,抢到手的,肯定比一枚金饼多啊!”
这五千人的饷,第五伦足足发了一个时辰,金饼不重,但重复五千次,依然让他胳膊酸痛。
但第五伦不能停下,立刻马不停蹄出了寿成室,在北阙广场,给从渭北南下的耿弇部三千人,以及第五霸、第七彪带来的三四千临渠乡党武装发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