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272部分在线阅读
“我亲自发!”
第五伦道:“第一批,先发保底的一人一金,从明日开始,我带人载着黄金去巡视各部曲,务必亲眼看着金饼,发到每个士卒手中!”
四万人啊,而且驻地还不在一起,这意味着第五伦得绕着常安跑一大圈,确实是太麻烦了。
但欲取天下,能嫌麻烦么?
第五伦虽得驱逐王莽的大义,但既然选择不依靠汉旗,传檄而定这种事,就基本与他无缘了,每一块地盘都得用武力硬打,用智谋略取。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最大的倚靠,还是兵强马壮!
发犒赏赢军心这考题,老王莽做过,却不知解法,乱写一通,大错特错。
现在轮到第五伦了,既然用捷径做不出来,为了得到这关键的一分,除了掰着指头硬算,还能如何?
更何况,此举亦能让士卒们知道,这黄金,是谁给他们发的!
此策已经定下,而这时候,奉命审讯汉朝遗老们的冯衍也回来了,匆匆向第五伦禀报。
“大将军,公孙禄被臣一席话说得惭愧难当,已于家中自缢而亡!”
他手还有些颤抖,这真是冯衍与复汉派彻底割席的一夜啊,往后就回不了头了。
“但已经搜检了众人家中,甚至还拷问了不少人,却仍不知刘孺子婴去向!”
不是前汉遗老们干的?
第五伦皱起眉来,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会是谁呢?”
……
同样是五月三十日夜,在距离常安以西数十里的丰镐之间,这儿是西周故墟,已经算京师郊区了。
昨夜得知王莽南巡狩后,不少常安人从城里逃出来,部分往南,大多数则往西逃,足足有一两万人。
在镐池,逃匿的士人百姓遇上了刚从西渭桥击破射声营,渡水南下的耿弇部,点着火把朝常安以西建章宫而去。
原本奉王莽之命去渭水支援射声营的长水胡骑,则在见势不妙后,选择成建制向西撤退:他们多是来自陇西六郡的属国羌胡,不回家还能去哪?一路上也没少烧杀抢掠。
在这兵荒马乱之际,选择出逃的人也常常遭殃,但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却全副武装,安然渡过丰水,抵达了一座小坞堡。
回到自家坞堡后,安陵县人弓林这才拍着自己胸口:“总算是回来了。”
弓林乃是关中豪强之一,祖上是汉武帝时的光禄大夫,家族在渭水南北都有产业,政局变动之际,他正好在常安,得知王莽出奔,也欲逃走,却被一位胆大包天的同行朋友拉着,去干了一件说出去能吓死人的事!
冒充第五伦的兵卒,从大鸿胪府将刘孺子婴,给接出来!
弓林一路担惊受怕,但他朋友方望却浑然如没事人,搀扶着已经十七八岁年纪,却仍如傻子,见人就哭闹的刘婴从车里出来。
这让弓林不由感慨:“瞻之,你的胆量真是极大!”
“值此乱世,若没点胆量,如何成就大事?”方望相貌丑陋,留着三叉胡须,身着儒服,却遇事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但弓林仍有不解,觉得方望是南辕北辙:“我与瞻之往来十余年,知你颇有智略,你十年前就说,新莽迟早覆灭,不能为其效力,如今果然如此。”
“但你为何不谒见第五伦,我听说他招贤纳士,又是驱逐王莽的大功臣,此番进入常安,必有一番作为,瞻之若能投效,以汝智慧,当得重用!”
方望让人安顿好刘婴,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在关中变乱之际,从平陵跑到常安去,就是为了等待第五伦。”
“然而数日前,一看其檄文,我便知道……”
“第五伦是舍易而取难,欲摒弃复汉大旗而自诩汤武,以力征经营天下,逆大势而为,别看今日威风,但迟早败亡!”
……
第250章
广厦
在丰镐之间的坞堡安顿下来后,方望与弓林说起自己所知的第五伦。
“其实数年前,我便与第五伦见过一面。”
那还是天凤六年,王莽派遣猪突豨勇北征匈奴之时,方望好奇之下,去附近窥探其营垒,与从茂陵得了小马鞍后,意犹未尽回营的第五伦相遇。
“我见第五伦此人满脸阴德纹起,当时就知道,此子绝对不甘人下。”
“而近来看了他的檄文,野心更是昭然若揭!”
方望却摇头:“可惜啊可惜,第五伦与项羽一样,空有野心却无谋略。”
弓林不解:“第五伦善于隐忍,又邀名养望,与项羽有何相似之处?”
方望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王莽大失人心,天下人皆言,刘氏当受命,想要承天命顺民心,光灭莽还不够,就应辅汉而起事。”
“而分封安定公的刘孺子婴,是汉平帝嗣君,因王莽篡政而没有做汉主,若有人能拜谒高庙,拥立他为帝,名分比南方绿林更始皇帝还要正!若第五伦愿意拥立刘孺子,许多畏惧绿林的州郡,传檄可定!”
方望冷笑道:“但第五伦却宁可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自矜功伐欲另立旗号,然而他无所受命,非新非汉,将何以见信于众?”
所以方望放弃投靠第五伦,并认为此人实力看似强大,实则都是虚胖。
“第五伦在冀州时,辖境北不及邯郸,南不至河内,西阻于太行,东望于黄河,不过一郡半之地。当初王莽召他入朝时若拒绝,直接反莽,经营冀土,他日必为一州之主!”
“但第五伦却不舍得其祖父宗族性命,抛下魏地,乖乖西来,虽然博得王莽信任,统领数万之众,然不过是新募之卒,若非新室确实不得人心,北军溃散,王莽奔逃,岂能让第五伦轻易入常安?博取大名?”
“如今王莽向南遁逃,大概是要去南方汉中;关中豪强看似响应第五伦,实则居心叵测,王莽一去,彼辈诉求不一,迟早会离心离德;东边是师尉田况,与第五伦又有宿怨。”
“常安看似是胜利,实则是个陷阱,第五伦已被困于此,同魏地隔绝千里。乱世之中,既不能通货殖,又不能种地,还要占用兵卒守备的京师大城最是无用。若是他耽于常安宫室,就会陷入周围势力包抄,一旦周边粮食运不进去,第五伦还能养活数十万人?若是一走了之……那就是在步项羽老路!”
方望认为,第五伦每一步都走错了,干大事而惜亲族性命,没有谋略眼光,不足辅佐,如今是危如累卵,还不如将刘孺子弄出城来。
弓林听愣了:“既然如此,刘婴及其印绶符节在吾等手中,应该交给谁人?”
他就是个小豪强,顶多能在渭南渭北拉起上千人来,总不能自立吧。
弓林提议道:“长陵邛成侯王元,如今是渭北诸豪首领,又是汉家外戚,交予他如何?”
“不可。”方望道:“彼辈皆不足论也,甚至都斗不过第五伦,不如给我数十人马,我护送刘婴往西,去陇右!”
“国师公刘歆向西遁逃,此人乃王莽篡汉功臣,如今却忽然反戈,大概是后悔了,觉得对不起祖先,欲复立汉家皇帝。”
“隗嚣与我相识,他素有才干,西去陇西募兵时还曾辟除过我做主薄。其叔父隗崔乃是陇右大侠,得知常安之变,隗氏必反,或许已经反了!但陇右,还差一面旗帜!”
方望看向痴痴傻傻蹲在院子里好奇看着鸡鸭的刘婴,笑道:“若能得此人,立为旗号,陇关以西十数郡,传檄可定!”
……
同样是五月三十日深夜,王莽跑得可比方望等人更远许多。
王莽应该感谢出发前的那场混乱,顺利让他甩掉了速度较慢的辎重和尾巴,只带最亲信的数百人轻装以车骑行进,否则就算越骑营成重再放水,他们也早就被撵上了。
他们也没敢走渭北的大路,而是渭南绕过上林苑的小道,狂奔一昼夜后,王莽一行人抵达了常安西南近两百里外的萯(bèi)阳宫。
此处乃是秦汉旧宫室,最著名的事件,是秦始皇将他母亲赵姬迁囚于此,此处躲过了项羽的大火,汉朝仍因之为行宫。
逃难的路途是艰辛的,不仅疲于奔命,还要忍饥挨饿。
更麻烦的是,这时候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将老皇帝和一众公卿皇子淋成了落汤鸡。
虽然畏惧后方追兵,但众人实在是疲乏得不行,冒雨也无从赶路,听说前面有个“行宫”,王莽顿时大喜,让人通知其安排食宿。
但王莽抵达时,才发现萯阳宫只剩下一座废墟。
宫室已被拆了大半,梁柱都被运走,只剩下满地瓦砾和石缝里探出头的杂草,秦时的黑色石雕也被砸得稀巴烂。
“此处为何废弃?”王莽茫然询问亲信,张邯才告诉他:“始建国年间,陛下厌恶秦政,遂令唐太傅非毁秦时旧物,将十二金人放倒在地践踏,又将秦代雍地行宫、淫祠废弃捣毁。”
“到了陛下修筑九庙,为了节省梁柱,又将这拆了个干净。”
原来是王莽破秦时四旧惹的祸,那会他哪能想到,成为自己逃难路上第一个留宿之地的,居然是王莽鄙夷的秦宫啊!
但没办法,附近都是野林子,里闾也不安全,众人只能凑在废墟残存的墙垣里,或直接睡在车舆中,好歹将这一夜熬过去
王莽为大婚而染黑的头发,被雨水一冲,原形毕露,白得凄凄惨惨。孔子惶惶如丧家之犬,一直把孔子当做自己目标的王莽,终于体会到了,他现在连鼓弦而歌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辎车都失散了,他们这几百人只能就着雨水,嚼着为数不多的干粮。勉强吃了点后,大家相互藉枕而眠,暂时忘却等级高下、尊卑贵贱,王莽的庶子庶女哪受过这种苦,一时之间,哭声一片,好不悲伤,只思念宫室戚里的宽檐广厦。
倒是那个因陈崇之事,差点被王莽杀了的功脩公王兴,眼睛时常瞥向他父皇腰间,随身佩戴的传国玉玺上!
但巨毋霸始终守在王莽身边,扛着车盖为老皇帝遮风避雨,让任何人都无机可乘。
“汉武帝有上官桀,而予有巨母霸啊。”
王莽大为欣慰,仰头看着举伞巨人说道:“巨将军,予封汝为上公……就叫……举新公!”
巨毋霸笑了一下,这已经是王莽一路上许出去的第三个公爵了,随行的崔发、张邯都有份。他倒是不甚在意,东莱都是实在人,他只是受了皇帝厚遇,报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