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7/40

  这日正往前走,错过栈道,见前边路北有一座古庙,来至临近一看,上写“古刹静安寺”,东边角门虚掩。二人到门外叩门,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位羽士,年过古稀七十已外,慈眉善目,身穿月白布大道袍,白袜青鞋,出门外一看三人,问明来历。那道人说:“我看二位壮士相貌堂堂,仪表非俗。我们庙主未在家,我在这里看庙,使唤有三四个人。庙主不教容留闲人,我今日私自做个主意,请二位到里边一叙。”雷陈二人拱手说:“请!”三人同进山门往北走,由大殿前往西偏之中北上房三间,让二人进去,到里边坐下。陈亮看屋中甚幽雅沉静,问:“道爷贵姓?”那道人说:“我姓刘,乃本处人,无儿无女无亲故,自己在这庙中当一个火工道人。这庙中和尚有五六朋友,他也长游山玩水,一去把庙交给我,都知道我诚实。我姓刘,外号叫老实刘,就是好喝两杯酒,别无过处。我去给二位拿茶去。”他一转身出去,把洗脸水、茶都拿来,又送上四碟素菜一壶酒。他陪着那雷陈三人吃酒,说些闲话,问雷陈二人:“上临安做什么去?”雷陈说:“我二人去请济公长老来,帮我等破小西天,给我杨大哥报仇。”刘道说:“我知道你二位是两个英雄豪杰。”说罢,送上饭来。吃了饭,雷陈二人道谢,安歇,说:“我二人也乏了。”刘道正要告辞,听见外边说:“刘道兄快来,庙主回来了,还同着朋友呢!”
  刘道慌忙出去,到外边一看,原来是法长和尚。这庙是三里岗平道院的下院,并无僧人看守,都交给刘道管理。今日金面罗汉法长是从小西天来,还同着刘香妙。只因莲花道长戴朝宗,剑斩悟缘,杀败官兵,到小西天,众人接到大寨之中。狄元绍说:“老仙师今日大开杀戒,杀了那和尚。倘若济颠前来,那时可不好。”莲花道长说:“有我山人,料也无妨。”旁有金面罗汉法长说:“无妨!我与济颠仇深如海,竟等他来,给我徒弟报仇雪恨。我大弟子月明等皆受济颠所害,我正要报仇。我去到临安,把他捉来,那位跟我去来?”只见那花台剑客刘香妙说:“我去同你刺杀济颠,我知道杨明等三十六友之中,是济公门人不少。”莲花道长说:“你二位去,可要小心谨慎才好!”那法长说:“我去定保成功,你等只管放心。”狄元绍给二人摆酒送行。二人出了小西天,各跨征驹。二人在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正走,法长说:“今日住在我那下院古佛寺中到好。”二人天晚方到庙门外,下马叩门,出来一个长面夯汉,叫:“刘道兄快来,庙主回来了!”法长问庙中有何事故?那人说:“有两位是玉山县源局之中,往临安去请济公的,姓陈姓雷,住在这里了,刘道兄陪着吃饭呢!”法长一听,气往上撞,要去到庙内杀雷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雷陈奉命请济公
张菊助提刘香妙
  话说法长和尚同刘香妙来到古佛寺山门外,正问那伙计,只见刘道从里面出来,说:“老和尚回来了,我这里有礼了。同着这位公子大爷,贵姓高名?”刘香妙通了名姓来历。法长问:“西院之中住着什么人?”刘道说:“尚未睡呢。”法长说:“好!我正要把那玉山县三十六友杀尽,方称我心怀。”同着香妙把马交给刘道,二人到西院之中一看,并不见雷陈二人下落。原来陈亮听见那边有人叫老道,偷听半晌,方知道是小西天之赋人,连忙告诉雷鸣,二人上房住东逃走。电转星飞,正往前走,听见后面那和尚追下来了。刘香妙往西追,和尚往东,追了不远,看见雷陈说:“咧!两个小辈别走,我和尚有话问你。”雷鸣料想跑不了,说:“好秃头,来呀!二人分个强存弱死,二大爷偏不跑。”抡刀照定和尚剁来。法长说:“我徒弟月空和尚被你两小辈所擒,今日狭路相逢,我焉能容你!捉住你两个,回我庙细问情节。”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敕令!”用手一指,雷鸣翻身栽倒在地。陈亮方转身逃走,和尚说:“小辈休走!我叫你知道利害。”方一追陈亮,只见树上落下一宗物件,正是杨树叶儿。和尚也不留心,落下那树叶儿,贴在脖子之上,法长手一摸甚黏,闻了闻臭气直冲。慌忙用手巾擦干净了,再找陈亮没了。抬头望树上一看,由上面哗啦啦溺了一泡尿,正在法长脸上。法长口中念念有词,正念着,忽然一把白灰当面撒在法长口脸之上,从树上跳下一人,一脚把和尚踢倒捆上。
  陈亮早从北边绕回去,挽起雷鸣,走不了,非过三刻才缓过来呢!独自一人正在着急,怕法长回来,他抗起来往东走,只见有一人正捆和尚法长。陈亮放下雷明,过来一看,见那人年约二十以外,穿一身宝蓝色衣服,面皮白净,五官清秀。陈亮问:“尊兄贵姓大名?多蒙救护,我这里道谢了!”那人说:“陈兄,都不是外人,我乃江北黑狼山九杰八雄之内,我名武定芳。今日从南昌来,在路上听人传言,说我兄弟八人都有归人小西天之内,我心中甚不放心。今日我跟下那和尚,正要捉住他,访问踪迹,听他等说话,我知道你。二人是凤凰岭的人。来,你我先把和尚结果,扔于山洞之中!”陈亮说:“我听杨顺、柳瑞二人曾与我说过,有一位谭宗旺入小西天刺贼,至今并无下落。还有一位华元志,帮助捉拿刘香妙,后来也探小西天去,至今并无回音。我杨明兄、柳瑞、赵斌三人在花柳庄,竟被妖道提去,送往小西天。杨顺逃回请兵。知县因抢法场之事,早事明上宪南昌巡按大人,派了一位总兵郑大人来破小西天,剿捉群贼。不想打了败仗,杀伤五百多名官兵,还有一位长老悟缘,在阵前被妖道所斩。我二人往西湖灵隐寺访问济公长老,求老人家来助捉妖道。”武定芳听了,说:“我大哥、三弟九成死于小西天,我先把这妖僧杀去了!”转身一瞧,谁知那和尚已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下山沟,下去一找,黑夜里草深林密,也没找着,只得回来。此时雷鸣也站起来,过来与武定芳见礼已毕。
  三人说:“咱们走去捉刘香妙,把他捉住,细问小西天之事。”三人一同往西方。到庙东边,只见刘香妙飞也似赶来,一见三人,问:“什么人?快说!”三人说:“我等是找淫贼刘香妙的。你问我做什么?”刘香妙吃了一惊,心中说:这三人武艺定然超群,若不然法长不能败,我先看看他有多大能为。拉宝刀过来向武定芳就剁,武爷摆刀相迎。雷陈二人拉兵刃向前动手,二人不知刘香妙利害,走了几个照面,雷鸣刀被削为两段。雷二爷说:“小心着,可不好,真厉害无比呀!我的刀被他削了。”陈亮一失神,被刘香妙一腿踢了一溜跟头,武定芳刀也被削。三人往北,慌不择路。刘香妙说:“你三人一个休想逃走!我捉你等问和尚的下落。”追着往北。
  三人竟走了五六里之遥,前面一个山口,陈亮等进了山口不远,只见正北一带高山,并无上山出山之路,往东西也有山,相离甚远。陈亮说:“不好!咱们走到这里是一个死山口,并无出路。这便如何是好?”武定芳说:“前边有座古庙,你我三人进庙躲避。”三人急忙跳过院墙一看,路北一座大庙,周围是墙,有东西配房。西配房之下有椅子,上边端坐一位和尚,闭目养神,年已古稀,身穿破袖袍。陈亮说:“和尚救命!后边有人追我。”那和尚说:“老僧耳聋眼花多病,这庙中别无房,这山是牛角山,只有进来一个山口,并无出去的道路可通。你三人快走,别给老僧找事。”三人说:“我们耽在大殿里会罢!”三人进了殿,把门关上。只见院外有人说:“怪道,那三人莫非上了天啦?我追至此庙不见,待我进庙去找个水落石出。”说话间人到院中,只见那和尚在那里,用剑一指说:“僧人,你快快说,方才有三个人藏在那里?”和尚睁眼一看说:“善哉善哉!老僧年已衰迈,耳聋腿迟,尊驾持剑而来,所因何故?”刘香妙大声说:“我问那三人藏在那里?”和尚说:“施主,得放手时且放手。我与你讲个善缘,不可赶尽杀绝,有负上天好生之德。”刘香妙听了说:“和尚你要找死,我一剑把你杀了!你与我讲什么善缘?我告诉你,老爷剑下杀人多了!今日我适追三个仇人,你敢藏在庙中,还要与我胡言乱语,真乃可恼!”老和尚说:“施主别生气,那三人是不该死之人,今来藏在我这庙中;要是该死之人,老僧也不管,你不要怪老僧。我告诉你,你也捉不着,你可就走不了啦!”刘香妙说:“放屁!快说!”那和尚并不生气,说:“好!我给你一个准信,你去捉罢,他三人都在正面大殿之内。”陈亮听了,唬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说声:“不好!此时我三人要遭毒手了。”
  那刘香妙哈哈大笑,方要转步,听见房上有人答话,说:“刘香妙!你今日又来这里施威,我要往小西天找你,给我朋友报仇,不想今日在此地相遇,这也是你飞蛾投火,自来送死!”跳在院中。刘香妙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年约二十以外,是一位武生公子模样,俊品人物,手执宝剑。来者非别,乃是小剑客盖天侠菊文龙。自那日在花柳庄被妖人陶玄静捉住,放在西廊之下,有人往后院送信。那花中秀有一个胞妹名花似玉,这里还住着两个姑娘:一位九圣仙女李彩秋,一位柳士宏之妹柳如仙。李彩秋自从三杰村出事逃在这里,他与这花似玉、柳如仙是干姊妹。今日听头前一乱,他知道他三位兄长遇救啦!他暗中一看,内中有小剑客,他见赋人救火去,盗了宝剑挟起菊文龙来往外走,逃出有十数里之遥,路北有一座古庙。此时小剑容缓醒过来,睁眼一看,认识是李彩秋,把他放在台阶之上,把绳扣解开,说:“情郎你薄情,奴家父母早丧,我兄弟结交匪人,我与你也是前缘。今日若非我呀,你早作泉下之人!这是你的宝剑,给你罢。”小剑客千恩万谢,说:“姑娘,我亦奉父命定下亲事,把你安置何处?你两次救我,我本不是无心之人。”李彩秋说:“我作你次妻,有何不可。”菊文龙说:“这里一座尼僧庙,你我进庙见了庙主,我把你暂寄在此处,候我回来,禀明我父亲,那时再来接你,行不行?”李彩秋说:“好!”二人方要叫门,听见里边一片声喧,二人上墙一看,只见那边西院之中有二人动手。
  书中交代,动手之人,一个在家壮士模样,一个老道,手执宝剑。这二人正是小西天著名之贼,那穿白壮士,乃逍遥鬼王洞,那道人是自在仙赛纯阳吕良。他二人自山寨盗了素秋,逃这庙中。有一老尼年已八旬,名叫妙修,乃是绿林女喊出身,自己悔过出家,唪经念佛,吃斋行善。今见这二人抗一女子前来,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二人这是什么事?快说来。”吕良说:“老师父请了!我带来这女子与我有金玉良缘之分,今来此地借两间房住,我如数多给房钱。你老人家已知道我的事,故此来投奔。”王洞听了,一语不发,心中暗算:我把此女得来成亲,也到不错。我一恼全把他杀了!那老尼问素秋:“是怎么回事?从那里来?”素秋哭的泪如雨下,说:“我是遇难之人,流落烟花,立志死节。不想遇见周魁公子,许给我赎身,家有严亲,不能自主,暂在勾栏院栖身,他等杀死周公子,把奴家抢来。今日你二人一刀把我杀死,我死于九泉之下,好去见周公子之面。”吕良说:“你好糊涂,周公子好,已然是死了,你又应该如何呢?依我说,你我吃喝乐由你,且我有的是金子。”素秋说:“你既不杀我,须从我一件,我给周公子穿孝二十一天,脱去孝服,再议成亲。”王洞说:“你跟我成亲,年岁亦相当,有何不可。”吕良说:“兄弟你怎么与我争起来了?我与素秋成亲,再找给你一个好的,管保你心满意足。”王洞说:“道兄年纪半百,又是出家之人,我与素秋成亲之后,我给你找一个好的就完了。”吕良说:“贤弟好办,咱慢慢议论,把素秋交给老尼看守,别叫寻了短见。依你,给周公子穿二十一天孝服。”吕良心中有害王洞之心,王洞有暗害吕良之意,这二人拿出偷盗的银钱货物,给素秋无数衣服。
  这日吕良说:“素秋,我教给你几句话,你若听了,跟我享不尽之福。你要跟了王洞去,他得一望二,有新弃旧,心性不长,脾气又大,瞪眼杀人。明日我二人若要问你愿意合谁成亲,你就说合道爷,他也不能争论了。”素秋心中恨这伙贼入骨,口中不语心中说:我须如此这般,这等这样。想罢,说:“仙长年岁虽然大点,脾气又好,语言和气,奴家有福得遇真人。只要守过二十一天之服,我心也尽到了,我不会忘恩负义。”吕良说:“好!”从此什么吃的喝的用的,老道真尽孝心,他母亲都没有享过此福,他都没有这般孝顺过。那王洞也是听素秋的口气,要一奉十,百般殷勤,投其所好。
  书中交代,那素秋暗藏尖刀一把,给老尼叩头为师,情愿削发为尼,方称胸中之志。暗地里对王洞说:“我看那吕道老不要脸,他还想与我成亲,结为夫妇,奴家瞧见他心中就不乐。你要设法把他治了,我好与你作天长地久之夫妻。”王洞心中深喜,信以为然,暗有害吕良之心。这日已到二十一日,正是素秋除眼之日,给老尼治了一桌素菜,他三人是一桌海味鸡鸭席。把酒摆上,王洞去暖酒,暗暗下了蒙汗药,来到席前,给吕良斟上,他也斟上,给素秋斟上,说:“喝!”吕良一看,那酒透浑,身在床上,不好动手,他一伏跳下去,拉出宝剑动手,说:“王洞,你丧尽天良,暗用毒计来害我!”王洞说:“咧!小辈,你敢说此大话!”二人出去在院中动手。二人争风,杀在一处,小剑客同李彩秋二人进来,说:“别动手!”王洞一看李彩秋生的俊美,他方要问:你是何人,快通名来。素秋在屋中一看,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菊文龙,一照面把妖道剑削为两段,方要逃走被小剑客一脚,端了一个跟头,就势捆上;那女用囊沙迷魂袋,照定王洞一扔,王洞倒下被绑。小剑客同那女子到屋中,一见素秋一问,那素秋述说前情。菊文龙一听了心中深喜,说:“可好,那女子你不要害怕,我名菊文龙,连这两个贼人带你,送到玉山县去,然后我禀明我父亲,接李氏回来,探小西天,去访杨兄下落。”那素秋把药酒倒了,换了好酒,二人酬劳道谢。
  小剑客说:“你虽然是烟花柳巷之人,尚有这样贞洁,我心中佩服你。把这案完了,应该如何呢?”素秋说:“我给周公子报了仇,我一定出家,了却终身之愿。”小剑客向李彩秋说:“我感你救命之恩,我要禀明父亲,他要不应允,该如何呢?”李彩秋说:“我在这里带发修行,候你自主之时。”菊文龙说:“好!你当真有那样,我必不负良心。我要负心于你,叫我死于乱刀之下!”那李彩秋说:“不要胡乱发誓,你我各凭心地!奴家此时又无至亲,又无骨肉,孤苦伶仃一个人。”素秋听到此,不由的两眼垂泪,说:“咱二人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奴家也是哑子漫咀黄连味,难将苦况对人言。”三人说话之间,老尼妙修进来,一看不见王洞、吕良,只见一美少年又同一女子与素秋谈话。他一问方才之事,始知就里。直到天明,雇了一辆车,连素秋与王洞、吕良一同带送到玉山县,叫振远镖局之人出首到衙门。他回隐贤村中,不见了父亲与表兄,到后一问妹妹菊静仙,说:“爹不放心,去找你去了。”小剑客叫老家人菊远年照看家物,自己到处寻访父亲去了。
  是夜月明如昼,自己正走之际,忽见一人飞也似赶,由前边往北去了。猛看好像刘香妙,尾随后边,正走到这座庙前,往里一看是隐珍寺。来到上房,正值刘香妙与老僧发威。菊文龙拉剑跳下去,说:“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想找你,给朋友杨明、柳瑞、赵斌报仇,不想你恰好在这里!”摆剑就劈。刘香妙一看,吃了一惊,一想:在花柳庄上已捉住他,不知被何人救去?今日狭路相逢,我务要留神,恐遭毒手,这厮善会点血之法。想罢说:“菊文龙,今日刘二太爷不能与你干休善罢!咱二人分个强存弱死。”摆剑向前,二人杀在一处。大殿之内,那武定芳同雷、陈出来,说:“对面这位朋友,方才你说话我等皆听明白了,我叫武定芳。那二位雷明、陈亮,乃杨明义弟,要请济公,至半路遇这刘香妙同妖僧法长,已被我等把妖僧杀却。这贼人宝剑削了我与雷鸣的刀,今日理应过去帮助,无奈没有顺手兵刃。”小剑客说:“三位不必过来,我自捉他,你三人等着捆罢!”陈亮知道刘香妙利害,恐怕他跑了,蹲在旁边,冷不防一刀扎去。刘香妙手疾眼快,往旁边一闪。雷明是个性急人,他手中并无兵刃,东睁西看,只见那山门之内立着一根门闩。他挝了跑过去,抄起那门闩来向当中一跳,说:“哇呀!好刘香妙,你往那里走?”那刘香妙一见情势不好,跳出圈外,往东就走。小剑客跳出圈外,一直追下去了。武定芳三人在后正走之际,东边有一道凉水河,当中是一座小桥,有二丈多长,宽约一尺有余。刘香妙正往东跑,只见那东边桥头之上站立一位老翁,头戴鸭尾巾,面如晚霞,身穿蓝箭袖袍,鹅黄英雄氅,浓眉阔目,一部银髯,手扶拐杖,正挡住刘香妙去路。那赋人瞪口杀人,用剑一指,说:“老儿躲开,我来也!要不躲开,我毕你命!”话方完,已到近前,见那人不躲,他抡剑剁。那老人一纵身,蹿至他背后,用手一分,刘香妙二臂骨缝裂开。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牛角山刘香妙遭擒
树林中菊天华被戏
  诗曰:
  【吾佛最慈悲,常存救济怀。】
  【降生尘世上,聊作渡航船。】
  话说小剑客菊文龙同着雷鸣、陈亮、武定芳三人,由牛角山古庙中追赶刘香妙到一座小桥。刘香妙正待过桥逃走,忽见一位老翁,头戴鸭尾巾,身穿蓝箭袖袍,鹅黄英雄氅,面似晚霞,浓眉阔目,一部银髯飘洒胸前,手扶拐杖,站立桥头,拦住去路。刘香妙欺他年老,正拟一剑剁翻,夺路逃生,不料贼人还没动手,那老翁踊身一跃,已蹿至贼人背后,手起杖落,早把他打翻在地,上前一脚踏住,说道:“吾无处不觅到,你倒在这里,吾儿动手。”说罢,就把赋人手中宝剑夺取下来,悬挂腰下,解下丝绦,把贼人紧紧捆缚。菊文龙在月光之下,早认得是他父亲菊天华,忙上前拜见。雷鸣、武定芳、陈亮也过来施礼道:“吾等追赶贼人,正虑他脚程太快,拿他不住,幸亏老英雄阻他去路,把他打倒。”菊天华道:“吾见小儿一去不回,恐怕误入小西天,遭那贼人毒手,故一路留心访找。路过此地,隐隐闻桥西喊杀之声。吾想这座牛角山,只有一个死山口,并无后路,彼此追逐,必从这座桥上经过。吾故站立于此不料就是你们三位同小儿与贼人厮斗。”
  菊文龙也将自己所做之事略述一遍,又说及九圣仙女李彩秋两次救他,现在妙莲庵同着广寒仙子邓素秋一块儿居住的事。菊天华听了点头道:“这也难得。他既有恩于你,你不可无情于彼。但恐他杨花水性,过门之后,不服教训,坏吾家声,这倒也不可不防,不可不虑的。”菊文龙一听此话,自己暗想:吾早已与他在庙中设过重誓。今生断不能负他。只是吾同他约的,是等将来能够自主的时候,收他入房,作为次妻,现在本不必亟亟。但这句话是说不得的,倘然说出来,明系望他老人家死了,岂不要惹他动怒?菊文龙见儿子站在一旁默默无言,诧异道:“你为什么呆呆着想呀?”文龙被问,又不好说出实话来,只得说道:“他是绿林凶徒的妹子,不是好人,即使过门之后,贞洁自持,也是不妥的。”
  老英雄正要开言,忽见远远来一老尼,身穿白色道袍,年约八旬开外,从东飞奔前来。时天已大亮,红日东升,约相离一箭之地,菊文龙早已认得是妙莲庵的老尼妙修,急忙过去问道:“老师傅,你清早奔跑,有何事故?”妙修因走了急路,气喘不能出语,歇了长久,方说道:“自你昨夜去后,那九圣仙女李彩秋因孤身无靠,忽萌短见,解带自缢,幸广寒仙子邓素秋同他一房居住,见了叫喊,吾忙去救解,用热汤灌醒过来。吾想你把他放在庵中,脱身远去,倘他一寻死路,他三个哥哥都是凶恶之徒,哪肯与吾善罢甘休,吾不要吃场人命官司么?所以吾从半夜里奔出庵来,各处找你,知道你去必不远。方才西北风甚紧,吾在那边山脚下,隐隐闻喊杀之声,知道必有人在此厮杀,不料你也在此,快些同吾回庵,把这个人安放别处地方去,吾年纪老了,担不起这个风火。”菊文龙闻言,一时无可为计,自思:除了尼庵,只有家中可以安放,但父亲素性严厉,哪能容得此人?故但把两只眼睛望着他父亲,不言不语。武定芳是心直口快的人,一时忍耐不住,即说道:“他既两次救你的命,就是你的恩人了,你就应当立刻接到家中,成为夫妇,在被窝里报报他的恩。何必孤孤零零怪可怜的,放他一个人在尼姑庵中呀?”菊文龙闻言,也不开口,只睁着眼,狠狠的望了他一眼。菊文龙道:“你方才走的时候,他同你什么话说呀?”菊文龙道:“吾走的时候,他说在庵中静候着吾,还是欢欢喜喜的,没有一些悲惨之色,怎么一刻儿工夫就会上吊?”菊天华道:“据你说来,其中定有别故,吾们把刘香妙抬着,回到庵中去瞅瞅看。”
  说还未了,只听雷鸣、陈亮在后边嚷道:“贼人刘香妙,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菊天华闻言,大吃一惊道:“这必有赋人暗中跟着,趁吾疏忽之际,把他解救去了。”说罢,即提着拐杖,蹿往树林中寻找去了。菊文龙恐林中有贼人埋伏,暗算他父亲,也忙提着宝剑,赶跟进去,帮着菊天华一路寻找。约行半里之遥,并不见有贼人踪迹,父子二人正拟穿出树林,顺着大路回去,忽见从东南来一穷和尚,头戴破僧帽,身穿破袖,满脸油泥,连嘴鼻眉眼都认他不清,脚步歪斜,一路行来,口中唱:
  “【烦恼烦恼,都是自己寻到。衣丰食饱,清福享受到老,何苦多管闲闹!】”
  唱罢,又疯疯癫癫,自言自语。菊氏父子不认识济公,还道是小西天的党羽哩!见他来得蹊跷,小剑客即回身举剑拦住他的去路道:“和尚慢走!”只见那和尚一返身,没命飞跑,头也不敢回顾。菊文龙见他如此慌张,愈加信以为是贼了,就尽力的追赶;菊天华恐怕儿子有失,也忙随后赶来。哪知和尚脚程很快,追了四五里,总追不到。菊天华虽然武艺超群,究因年纪太大,气力有限,已是赶得满头是汗,气吁不止,止住脚步,对儿子菊文龙道:“这样一个穷和尚,即使追到他,把他杀了,也是个无名小卒,何苦费却自己许多气力?不如回去,同着陈、雷、武三位到妙莲庵瞅瞅九圣仙女李彩秋去罢。”
  菊文龙也赶得有些儿费力了,听到父亲叫他回去,即回身跟着菊天华慢慢向西回来,焉知那和尚见他二人不赶,反在背后赶来。菊文龙间草鞋踢达声,回头一望,相离不远,即复返身赴逐;和尚见他追来,又回身逃跑。及菊文龙不赶了,他又从后赶来。如是者约有五六次,惹得菊文龙暴跳如雷,狠命赶去。看看将近,举起宝剑,向和尚当头劈下。和尚使分身法,嘴里念道:“唵嘛呢叭迷吽。”用手一指,顷刻一个和尚变为十个,十个变为百个,百个变为千个,弄得满路都是和尚,都是衣衫褴褛,满面油泥,一式无二的形状,竟分不出那个是真和尚,那个是假和尚。菊文龙一时性起,也不顾他是真是假,把宝剑乱砍。一霎时砍倒了有三十余和尚,都是一样装束,一样的嘴脸,躺在地下,有劈去半个头儿,脑浆直迸的;有劈去半个肩头,鲜血直流的;有砍去手脚的;有劈破胸腹的。被伤不一,都在草地上乱滚乱跳,乱叫乱嚷。菊文龙定睛一看,心中惨然,正拟拔步回去,告诉他父亲,忽见菊大华从东首跑来,走至他面前,举起拐杖就是一枝。菊文龙身体灵便,蹿身躲过,暗暗诧异道:今天吾并没差错,父亲何故忽欲打吾?忙叫道:“老爷子,孩儿没罪!”言还未了,菊天华又是尽力的一杖打来。文龙又躲过了,自己一想:今天他大约疯魔了,吾若只管在此不避他,倘一不留神,岂不要被他打死?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还是跑回去罢。想罢,即飞身向西狂奔。菊天华见了,也即随后赶来。
  赶过半里之遥,菊文龙抬头一望,见前面又有一个菊天华,倚着拐杖,呆呆等着,见儿子走到临近,高声嚷道:“你被和尚打败了吗?他有多大本领,待吾来挡他,你尽管往后去罢。”菊文龙这才心中明白方才打他的,乃是和尚用法术幻化的假形。正欲回转身来与和尚厮杀,和尚已经逃走,菊文龙大怒,骂道:“你这贼和尚,其实可恶!竟敢用妖术幻化吾父亲形象,吾不杀你,誓不为人。”说罢,复提剑赶去。那和尚头也不回,仍由原路往东飞奔。菊文龙赶至方才砍倒许多和尚的地方,只见那个和尚嘴里又咕噜咕噜念了几句咒语,喝声道:“疾!”忽然那些躺在地下的和尚,一个个跳起来,自己把脑袋搦下来,举在手中,来打菊文龙。文龙见了,吃一大惊,说声“不好”!回身就走。约走了有一箭之遥,对面真父亲菊天华,也提着拐杖赶到。见菊文龙颜色改变,气吁不止,一寻和尚,又不见踪迹,问他是什么一回事?菊文龙即把和尚摘头击打的情由,学说了一遍。菊天华勃然大怒道:“这个穷和尚,欺吾太甚,吾务必找到他,把他杀了,方泄吾胸中之气。”说罢,提起拐杖,往前赶去。
  赶得没有多路,就见和尚坐在路旁树林中一块石上,在那里打盹。菊天华一想:趁他睡着,上去一拐杖,就结果了他的性命,省得费力。主意算定,即轻移步,潜至和尚面前,举起拐杖,就是一下。焉知打的并不是和尚,竟是一块石头,因用力太猛,两臂麻木,虎口震开,一时疼痛难忍。正在懊丧的时候,忽闻对面林中哈哈笑声,说道:“好痛呀!好痛呀!”菊天华回头一看,正是穷和尚在那边站着拍手大笑。一时羞愤交并,即顾不得自己疼痛,提了拐杖,连跳并蹿,赶往那边。及至赶到,一寻和尚,又不见了;四面一寻,仍是毫无影响。心中诧异,自言自语道:“方才明明见他坐在石上打盹的,怎么一杖打了下去,就会变做石头的?现在又明明见他立在这里的,怎么赶了过来,就会不见呢?如若是眼花,又不应听见他笑声,这明明是遇鬼了。”语还未毕,只听东边树枝上笑说道:“青天白日,那里是鬼呀!”菊天华昂头一瞧,见和尚手扶树枝,坐在树顶上,就破口大骂道:“你这贼和尚其实可恶,誓必结果你性命!”说罢,就狠命的赶过去。和尚见他来得切近,踊身一跃,两脚落地,说道:“来!来!来!吾与你走上三合。”菊天华也不开口,举起就打,焉知和尚身体伶俐,转折灵便,菊天华总打不着他,他倒蹿到后面去捏一把,跳到前边去扭一下,没有多少工夫,把菊天华扭捏了几十下,累得菊天华浑身是汗,大嚷起来,和尚只是嘻嘻嘻的笑个不止。菊天华一想:吾只管同他这样厮斗,万万斗他不过;不如给他一袖箭,好叫他明枪好躲,暗器难防。想定主意,即喝声道:“和尚且慢!”和尚笑道:“你不过想把袖箭射吾,好等吾冷不提防吃你一箭,是不是?”菊天华被他喝破,倒不敢射了。正在为难之际,忽见西面大路上有四五人飞的赶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无意中师待徒聚会
妙莲庵济公捉怪
  话说老英雄菊天华在树林中被和尚所窘,又打不着他,又脱不去身,想用袖箭暗伤他,又被他喝破。正在进退两难,无可奈何之际,忽然从西首大路之上,有四五人跑来。心想:这必定是贼党,吾一个和尚也尚且打不倒他,倘再加上这几个人,必定吃他的大亏了。和尚回头一看,即大嚷说:“徒弟徒弟!快些来帮着吾捉这奸细,结果他的性命,莫要放走他。”菊天华一听,自说道:“哦,一定是了!”心中愈加着急。哪知几个人来至临近,细细一认,竟不是外人,一个就是自己儿子菊文龙,一个是雷鸣,一个是陈亮,后面还跟着武定芳同老尼妙修。菊天华到此方才放心。焉知那和尚也嚷道:“雷鸣、陈亮,快些来帮助你师父捉这奸细!”菊天华一想:他怎么认雷、陈两人做徒弟的呀?莫非他二人也是小西天狄元绍的同党不成?既是小西天党羽,就不应提狄元绍的妹夫刘香妙了,怎么他方才也帮着儿子一同追赶贼人下来?这件事情,真大大的不懂了。心中正在踌躇,只听雷鸣叫道:“厮打的莫非就是济公济师父吗?都不是外人,快些莫打。”
  菊老英雄久闻济公大名,听雷鸣一嚷,即停手跳出圈子,睁眼对和尚细细辨认。和尚故作惭愧,把龌龊破碎的袖轴向着油泥脸一遮,又把三四寸头发的和尚头扭了几扭,细声细气,学着女子口音说道:“羞人答答的,对吾瞧什么?”菊天华见了倒也好笑。雷鸣先赶说道:“师父,吾正要来寻你,你怎么倒来了?”济公未及回答,陈亮也来了,随后菊文龙、武定芳、妙修一齐都到,陈亮上前施礼,又给大众见了礼。菊天华一想:“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于闻名。”这句话真确实的,吾以为济公必是堂堂一表,哪知竟是个乞丐和尚!雷鸣正要把小西天的事学说,济公一摇头道:“吾都已知道,你不必说了。”菊文龙心中不服,就接口道:“你知道你试说说看,现在小西天的事怎么样了?如若说得对,吾方才佩服你。”济公道:“吾不但小西天的事都知道,就是你的事,吾也准知道。”菊文龙说道:“吾的什么事?你先说说罢。”济公指着妙修道:“你把九圣仙女李彩秋安放在他的庵中,你们两个人私自立誓,等你父亲死了,你能够自作主张,然后接他回家。是不是?对不对?”小剑客听了,一时脸色急得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济公又道:“可惜那个美貌女子,忽然上起吊来,害得你心中没主。”陈亮道:“吾们方才捉获刘香妙,想送他到玉山县衙门治他的罪,哪知一转眼之间,忽然不见,吾们弄得莫名其妙。师父给吾们算算,看到底被什么人偷盗去的?”济公道:“不必算得,各已经知道了,他是被小西天贼党金面罗汉法长救去的。他二人本因莲花道长戴朝宗剑斩吾徒弟悟缘,恐怕吾来报仇,所以秋元绍差他同着刘香妙下山,到临安来行刺吾的。方才在庙中一同追你们下来,刘香妙被你们擒捉,他看见你们人众,准知不敌,不敢公然来救,趁这位老尼告诉九圣仙女上吊的时候,你们一心听他说话,不曾提防得,他就暗跑来,把他偷解去的。”菊天华闻言,半信不信道:“有这等事?吾们不过一转眼,他怎么能盗得这般的快捷?”
  济公闻言,只是冷笑不语。老尼妙修在旁催说:“都别说了,还是回庵救人要紧!”众人一想也是,一行赶回莲花庵中。一见庵门大开,妙修说声“不好”,赶至上房一看,房门开着,灯火尚明,只见李彩秋坐在床边,面色潮红,神情恍惚,对着众人只是痴笑。妙修叫他,也不答话。再找邓素秋,已然无踪无影。妙修顿脚失声道:“这怎么了,一个癫了,一个不见,怎生是好!”众人一齐转脸瞧着济公,看他怎样设法。只见济公笑嘻嘻的,从脖项搓下一丸油泥,走上前,将油泥柱彩秋鼻下一塞。顿时一股刺鼻难闻之气,透上脑门,彩秋一声喷嚏,忽然清醒,一眼瞧见菊文龙,眼泪就蔌蔌的流下来。
  妙修连忙问道:“庵中究竟发生何事?素秋又在何处?”彩秋道:“自你去后,素秋又劝我半晌,我也想开了,也就各自回房歇息。忽然半空里飞下一人来,一身青衣,武生装束。我心想不好,正要起身,只见那人将手一指,一股异香透入脑顶,我就迷迷糊糊的身不由自主。那人走近来,把我抱至床前,正待轻薄,忽然由房上蹿下几个人来,那青衣人受此惊吓,飞身从窗口逃去。房上下来的几人径奔素秋房去,只听见素秋叫了一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过,再无声息。可恨我心里又似明白,又似糊涂,只是心里暗暗作急,丝毫也动弹不得!”
  众人听罢,正要问济公,是何方妖物?只见济公努着嘴,一手指着上面,一手朝众人直摇,只不说话。众人不解何意,还是妙修老到,想是妖物神通广大,或就在附近窥伺,济公不语,是怕走漏风声,便也打起手势,询问济公如何办法。济公将手指指彩秋,作脱衣的样子,又指指房内,作关门的手势。彩秋不解,直问:“这位师傅,究是何意?”济公见问,更是连连摇手,皱起眉头顿足作恨恨的声音,仍指着上面,又指彩秋身体,只是不语。妙修在旁会意,就去取了一身旧衣服来,叫彩秋把自己穿的衣服脱下,换上旧衣服,又叫他今夜住在屋内,莫要出去。济公看了,方才点头,随手把衣服带到外面,叫众人也宿在后进,自己却取了彩秋的衣服,径往昨夜彩秋住的房内,把房门虚掩,吹灭灯光,睡在床上,一无声息。小剑客见济公作用,不解其意,心中转辗,不能成寐。二鼓之后,听众人鼻息如雷,知道都已睡熟,自己便轻轻起身,手提宝剑,开了房门,潜声潜气,来至外面。侧着耳朵细听听,并没声息,一伏身,就在殿旁门背后静候着。约过一刻许,忽见半空中飞下一个人来,立在庭中,四面窥探。探了长久,一移步径至济公的房外,往里张望。菊文龙在月光之下看得亲切,见这人满身都是黑色,头戴武生巾,身穿箭袖袍,足登快靴,相貌极其雄猛。没片刻,即见其推门入内,正想拦住房门,一剑把他杀却,只听济公在房中嚷道:“好乖乖,来得好!”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五通神口供事实
五英雄同时告辞
  话说小剑客菊文龙在殿旁门背后,见那个妖物进了济公房中,正要冲进房去,帮着济公杀死他,哪知一回身,就听济公大嚷道:“好乖乖,好东西,你来的正好,吾在这里恭候你长久了!”又听那妖物求饶道:“大师傅,吾知道你的利害了。你就饶吾性命,放了吾罢。”济公道:“好东西,你总共迷死了多少人家女子?这回怎么来迷李彩秋的?你把前后事情告诉吾,吾就饶你性命,放你走路。”那妖物道:“吾只迷过三林村赵姓女子,并没有第二个。”济公道:“孽畜,你说话先不实,你说并没迷过第二个,这个李彩秋是那个迷他的?已经被告提获,还要说鬼话,其实可恶!吾一定不能饶你了。”妖物又哀求道:“这个李彩秋,其实不干吾事,是吾兄弟狗儿迷他的。吾昨夜听他们讲究,说这女子面貌美丽,他正在同他调笑的时候,忽然被一伙恶人撞进来,只得往外逃走。吾知他吃了这一回惊吓,必定不敢再来,吾被他们说的馋涎欲滴,实在忍耐不住,所以瞒了他们,背地里跑来,想尝尝这个美丽妇人的滋味,焉知就碰到你老人家,被你擒提。这是已往之事,并没有一句虚言,还求大师傅念吾修炼多年,大非容易,就饶了吾罢,下次倘然再要碰到,任凭大师傅结果性命罢!”济公哈哈大笑道:“吾捉到你也不是容易的,哪肯就轻轻放你!”说罢,只听那妖物又婉转哀鸣,声如马嘶。小剑客听到这里,忍耐不住,立刻推门,想要冲进去瞧瞧热闹。那知济公防那妖物逃去,早已念动真言。密布天罗地网,两扇板扉,就像铜墙铁壁。菊文龙虽然力猛,休想动得分毫,正在用力推掮,又听那物大叫一声,倒吓了一跳。里面济公说道:“吾把你现了原形,你再要迷人家女子,还须修炼三百年,就此去罢!”言还未了,忽见板扉洞开,从门内冲出一匹黑马,正要把剑斩他,措手不及,早被他冲出庭中,腾空而去。
  此时里屋的菊天华同陈亮、雷明、武定芳等,也因听得马嘶声,大家带着兵器出来,一同走进济公房中。只见济公把五六寸的头发,挽了一个盘龙髻,包着李彩秋的银红色绢帕,穿着双桃红女袄,系着雪青汗巾,满脸涂了石灰。大众一瞧,吓了一跳,还认是就是那个怪物哩,仔细一看,方才笑起来。雷鸣、陈亮更笑得跌足打滚,说道:“师父明日照这般装束跑到外面,准得把人家吓死。”济公也笑道:“吾明天还得去找个美丈夫嫁他哩!”说罢,从地下拾起三根马鬃来。大家一瞧,见这毛约长四尺余,黑而且粗,光润异常。济公道:“这个妖物就是雄马变的。他们就是弟兄五人,一个狗精,一个驴精,一个骡精,一个羊精,一个就是马精,名为五通,专在江浙两路迷人家处女,不知害了多少人了。今天吾把他这三根硬毛拔去,就现了原形,不能变化人形为害人家了。”此时李彩秋也惊醒,穿了一身旧衣裳跑出来。济公见了,就把自己头上的绢帕,身上的女袄丝巾,一件件解下来还他。李彩秋见济公身上龌龊不堪,自己一想:吾那里还穿的上身?济公授给他,他瞧了济公一眼,不肯接受。济公笑道:“你莫非就把这些东西酬吾劳不成?待吾明天当了钱文,买酒吃罢。”说罢,就把他折叠起来,包在一个包袱里,一面叫陈亮到厨房中暖酒,对大众道:“现在已过三更,你们先去睡觉罢,吾一个人在此吃酒。”
  说还未了,只听外面庭中大叫道:“何处恶和尚,敢欺负吾们大哥?吾等特来报仇!”大众闻言,各执兵器,就要抢出来。济公道:“这就是五通,因为方才拔了马鬃,他们来报仇。你们四位先出去,他来者必是四个妖物,你们每人敌住一个,吾随后出来处置他。”于是菊天华在前,菊文龙第二,武定芳第三,雷鸣第四,四人鱼贯出房。抬头一瞧,见庭中立着四个人,一个白衣,一个黄衣,一个青衣,一个紫色衣,都是武生装束。穿白衣的只有三尺余长,穿黄衣的身高一丈,面长三尺,其余两人倒也不甚奇异。菊天华见穿黄的最为勇猛,对菊文龙道:“这个最利害的吾去敌他罢,你们三人敌住那三个,莫要放他逃走。”说罢,抡起拐杖,对着穿黄的就是一杖,那穿黄的也舞剑相迎。雷鸣见穿白的最是短小,最是懦善,自己一想:这种没用东西,吾过去一刀准可把他结果性命。想罢,抡刀照着他就劈。哪知还没近身,只见他把嘴一张,一道白气出来,直冲雷鸣面门。但觉着一股单骚气触鼻,登时昏迷不省,一跤跌倒,躺在地上。济公在屋中听得“啊哟”一声,知道自己人吃了亏哩,忙赶紧走到外边一看:是菊文龙敌住衣青的,武定芳敌住衣紫的,那穿白妖物,早把雷鸣嘘倒,帮着穿黄的同菊天华厮杀。菊天华年高力衰,看看不行,回头见济公出来,就嚷道:“妖物利害,师傅快来帮吾!”济公即把自己的僧帽摘下来,口中念道:“天重重,地重重,妖物五通,入吾这帽中。”念华,望上一摔,那帽直掉九霄云里。但见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滴溜溜的在上面转个不住,须臾渐下渐大,将到屋檐,那帽早已像大圆桌面一样。四个妖物见了,忙撇了三人,跳出圈子想逃走。哪知这顶帽儿早已落下,把他们四个齐齐罩入里面,连身体都不见了,只见这几个骡蹄、驴蹄、羊蹄,三条尾巴在那里乱跳乱踩。
  小剑客菊文龙因为这东西迷惑李彩秋,一股怒气未曾发泄,今见济公用法术把他罩住,就提了宝剑,抢步上前,想把他一齐杀了。忽一抬头,见屋上一条黑影一闪,就嚷道:“上面还有妖物埋伏哩!”雷鸣、武定芳闻得此言,即纵身一跳,蹿上屋顶,菊天华也跟着儿子蹿上去,寻觅妖物。焉知寻来寻去,并无踪迹。武定芳蹿出墙外,往树林中查察。雷鸣同菊氏父子见武定芳出去,也一个个蹿出墙外,跟在他的后面。约寻了一个时辰,方才回来,走到墙外,方欲蹿身进来,只见一团大黑影从里面出来。菊文龙眼快手捷,手起刀落,劈下正着,那东西就大叫一声,望北逃去。方要追赶,又见墙内三条黑影望东一闪,就不见了。四人大疑,不知是什么东西?里面济公叫道:“出来的是吾放的四个妖物。一个骡儿,被菊公子甩去一脚,这是他的命该如此。你们不必在外面寻觅,方才的黑影已经进来,你们大家来见见罢!”四人闻言,方才蹿进来。
  一到屋上,见庭中立着许多人影,雷鸣还认是四个妖物哩,跳下屋来,挥刀乱砍。忽一人嚷道:“雷鸣,你怎么砍起吾们来了?”雷鸣一听声音颇熟,仔细一瞧,方瞧出不是别人,正是杨明、柳瑞、赵斌。旁边立着两个人,一个年约三旬,身高九尺,穿青色衣,紫威威的脸堂,雄眉阔目;一个年约二旬余,穿蓝色衣,五官清秀,品貌端方。雷鸣道:“吾给诸位引见引见,这位穿青的姓张名凯,这位穿蓝的也姓张名士杰。”众人这才拱了拱手,说声“久仰”。杨明又回头对济公道:“师傅,你方才说的菊氏父子,就是这两位吗?”济公道:“正是!你们也应该大家见见礼。”杨明这才过来,与菊天华、菊文龙相见,说了些套话。此时陈亮已把酒菜端出,众人回进屋中落座,雷鸣问杨明道:“大哥自被捉进小西天,一直没音信,此刻怎么会出来的呢?”杨明叹道:“一言难尽。吾们三人自从捉进小西天大寨,狄元绍就要把吾们推出去斩首,幸亏这位张士杰哥搭救;到军械所之饷银处,几为吴玉那厮所算,被这位张凯张大哥把他杀了,带了吾们,到他金光寨中居住;又遭柳玄清暗地查察,几乎性命难逃,幸有俏郎君铁拐谭宗旺,把老道杀了,从后寨石佛峰缒城而下,到了平地,由张士杰的至友,乘夜用小船偷渡吾们过濠,出这险地。现在谭宗旺仍在小西天,藏于秋元绍妹子无双女赛杨妃秋小霞的桃花坞中做内应,叫吾们出外请官兵前去里应外合。那知吾们到总兵大人郑伯龙营中一瞧,见那些官兵都是老弱之人,一个也不中用的。想来想去,还是请济公师傅,所以吾们五个人,从昨天动身,迳奔临安。方才住在东首土地庙,闻得这里人声热闹,跑来瞧瞧,不想就是你们同济公在此捉妖,真正巧遇。如今吾们好别上那边去了。”济公道:“吾一者为地方除害,二者是代吾徒弟悟缘报仇,你们不来请吾,吾也来了。”杨明道:“小西天的贼势浩大,我们到了那边,还须求玉山县转请巡按大人多拨精兵帮助,方可杀尽他。”济公听言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其时天已大亮,济公的酒也吃好了,杨明就要请济公同到玉山捉贼。济公道:“吾的事多得很哩,那里就有工夫去拿贼。你们几位先走,吾办完了事就来。”回头对着小剑客道:“你既与李彩秋订约立誓,就是夫妇了。这个庵里不到一夜天,已把邓素秋丢去,断断不妥当的,你还是带了他回家去罢。”菊文龙脸上一红,心想:他既被妖怪迷惑,必是不贞节的女子,吾带他回去做什么?济公道:“你这个人,真坏良心,竟想把他丢去,不要他了。”小剑客是同济公初次见面,不知济公底蕴,虽目见济公方才捉怪物,也不过知他有些儿小法术罢了;此次听济公道他心里话,就大惊。自思道:吾不过心中想想,没有说出口来,他怎么会知道的?济公道:“咳,不要说你心中想的,吾会知道,就是你未来的事情,吾也都知道。”菊天华坐在旁边,见济公一个人说话,没头没脑,倒好笑起来。众人见时候已经不早,大家想走路,菊天华领着儿子,也想回家。济公一摆手道:“且慢,吾还有话说哩!”回头对雷鸣、陈亮道:“你们两个人也跟随大众去罢,吾这里没你的事了。”于是杨明、柳瑞、赵斌、张凯、张士杰四位,同陈、雷二人告辞出庵,径自去了,武定芳也随后就走。庵中只剩济公同菊氏父子,及九圣仙女李彩秋、老尼妙修这几个人而已。妙修因年老,昨夜一夜睡在房中直到天明,众人所做的事,他一概不知,此时起来一问,方知此底里。济公指着李彩秋道:“你如今可跟你丈夫回去了。”彩秋脸上一红,点点头。小剑客一闻此言,心中万分着急,就说道:“济师傅,这是断断不便的!吾是已经对亲,他虽然两次救吾性命,到底不是明媒正娶,那好先进吾家?”菊天华也因这一回被妖怪所迷,疑心他不是正经女子,坐在那里不言可否。济公道:“你父子既不要他回去,吾同你们走罢。”立起身将要出房,只听檐前瓦声一响,一人从屋上蹿下庭中。未知究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刘香妙一再被捉
小剑客梦入冥司
  话说济公因菊氏父子坚不肯带李彩秋回家,正要勾他们出去,试试李彩秋的心。忽然从屋上蹿下一个人来,济公一瞧,正是刘香妙,一落庭中,就举着刀径奔李彩秋。济公用手一指,把定身法将他定住,刘香妙就像木头一般,呆呆立着,只能口中说话,脚底下不能动一步。济公问道:“你又来寻吾们做什么?你照直说了,吾就放你;如若不说,吾就结果你的性命。”刘香妙虽然凶恶,到此地步,就无可如何了,只得央说道:“吾此来并非寻你们,是寻李彩秋的。因为昨夜吾把邓素秋抢到古庙中,就要与他成亲。他说庵里还有个李滚的妹子九圣仙女李彩秋,人才出众,比他胜十倍,叫吾抢来,同他成亲,他情愿在他肩下做吾次妻。素闻李彩秋美貌,恨不得同他一见,听邓素秋一说,吾就带着刀跑来,想抢他回去成为夫妇。不料你这和尚同姓菊的也都在这里,这是已往之事。”李彩秋在屋中听了,脸上红来红去,想要拔出剑来把他杀了,又恐怕菊氏父子看了,说他杀人不闭眼,嫌他残忍。他是一心要嫁菊文龙,所以此刻把平生武艺收藏起来,做出文文雅雅、柔柔顺顺的新娘态度来。济公回头瞧了李彩秋一眼,又瞧了瞧菊氏父子,把手一指道:“吾不杀你,你去罢。”刘香妙抱头鼠窜,越墙而去。菊天华道:“济公,你既把他定住,何不就杀了他,以除后患,今天放他一走,他明天准来害人。”将公道:“他虽作恶,禄命未绝,今天还死不了哩。他的宝剑已到你手中,同没有牙齿的猛虎一般,害不了什么人了,待他禄命绝了,吾再取他性命也不迟哩。”说罢,就催着菊氏父子一同起来,回头对李彩秋道:“你好好儿在此居住,吾过一天就叫他们来接你就是了。”说罢,即嘻嘻哈哈的走出庵来,一指手说道:“那边就是村镇,有的是酒肉,吾们去吃酒罢。”菊天华有心不去,无奈拗他不过,只得跟在后面。
  济公在前面,东歪西倒,口中唱道:“多疑男子性,最毒妇人心。”唱了又唱,何止数十遍,只是唱这两句。菊文龙好笑,问道:“师傅肚里难道只有这两句吗?”济公道:“不是,吾因为天下的男男女女都逃不出这两句话儿,丧命的也为此,离异的也为此,反目的也为此。吾想着了他,心中实在气闷,所以把他多念念。”说还未了,已到东市梢,见北向一家,两门紧闭,一股怨气直冲霄汉。济公按着灵光三击掌,就算出其中缘故,说道:“这事吾和尚如若不管,再管些什么?”抬头见那家隔壁就是一座酒铺,门首挂着酒旗,风中飘荡,显出三个大字,是“醉仙居”。济公一脚踏进铺,即在门首拣了一个座儿,跑堂的过来揩抹桌面,问道:“三位吃些什么酒?”济公道:“你们有什么酒?”跑堂的道:“吾们这里有黄酒、白酒、桂花露、荷花露、女贞、陈绍,各色俱全,任凭客人拣选。”济公道:“你去打三斤陈绍,一个肉丸子,三个饽饽。”跑堂的道:“吾们这里是卖路酒的,没有热菜。”济公道:“既没热菜,就带二斤牛肉来罢。”跑堂的答应,顷刻取到。菊天华、菊文龙父子两人,他本不愿饮酒,被济公勉强带来,只是呆呆坐着,想待济公吃完,就抽身回家。济公一个人大饮大嚼,吃个不了。菊文龙因为昨夜一夜同人家厮斗,没有睡觉,一时困倦,就倚桌子矇眬睡去。
  睡梦中忽觉自身已到店外。刚一出门,只见两个公差从街东跑来,一抖铁链,把他头颈锁住。文龙道:“吾又没犯王法,如何要锁吾?”那公差道:“吾们奉着上命来提你,你犯法不犯法,吾们不知道。”文龙道:“你们是那处官府差来的?”公差道:“你到那边就会知道。”说罢,就催着走路。文龙一想:吾何不把他二人打倒,趁空逃走!主意算定,就要伸手打去,那知浑身气力全无,两手有千钧之重,一些儿也动不得,不知不觉,就跟着公差往西走去。走了半天,约有三十里之遥,大已昏黑,两个公差即带他投宿客寓。进了寓门,把他锁在檐前柱上,也不给他吃,也不准他睡。他眼望两人在堂上高烧红烛,桌上排着热腾腾香气触鼻的菜,在那里饮酒大嚼,自己饥肠辘辘,饿火中烧,连一勺水也吃不着。央告道:“吾今颗粒没下肚,二位赐吾一碗饭吃充充饥,感恩不尽。”两公差如不听不闻,说了数遍,只是不理。后来跑堂的走过,又向哀求,跑堂的倒肯了,无奈两公差一定不许,喝住跑堂的不许睬他,心中好不气愤。自己想:自小到大,丰衣足食,从没吃过这般苦,今天不知被何人控告,受这磨折?想到伤心之处,不禁掉下泪来。过了一刻,见跑堂的收拾残肴,两公差把灯火吹灭,进房去了,外面只剩他一个人锁在那里。好容易挨到天明,两公差起身梳洗吃饭,他仍是饿着。临行时,又因没钱还账,就来脱他衣服,解他宝剑,他心中虽然不愿意,无奈两手不能动转,只得任其搜刮而去。算账已毕,就把他的大氅、宝剑作抵,解了铁链,拖着上路。文龙此时已饿得两眼发直,不能言语,幸而足还健,尚能走路,两旁的见了他都诧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文龙此时也顾不得羞耻,只是垂着头,跟着两个公差,一路前行。
  将至午时,见前有一座大屋,赫巍巍的墙高矗霄汉。一公差说道:“到了,到了。”言还未了,已到墙边,文龙抬头一望,见是一座大街门。两公差带着,打从边门而进,见大堂庭中,人山人海,有带着锁的,有披着枷的;有笑的,有哭的,有嗟叹的,有愁怨的,纷纷不一。大堂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地府”两字。文龙见了,大惊道:“吾今天莫非已死了?这是地下阎王。”再看堂上,见红罗帐中坐着一位老者,浓眉大眼,黑脸长须,头戴黄金展翅乌纱帽,身披红缎金绣袍,下身被案桌遮着瞧不见;两旁站着的都是牛头马面,兽首人身,手中带着刀叉,异常凶恶。正在瞧看之际,忽闻堂上传呼:“带菊文龙上堂!”公差如狼似虎,答应一声,拖着文龙就走。到阶石上,两旁的人齐声喝道:“跪下!”文龙方欲屈膝,忽见左首跪着一女子,仔细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九圣仙女李彩秋。就问他道:“你来做什么?”彩秋白着眼说道:“你许收吾做次妻,又忽然翻变,吾特来控告你。”文龙一听,方才明白。那官问道:“你就叫菊文龙吗?”文龙答道:“正是。”那官道:“你怎么忽然不要李彩秋?”文龙道:“吾并没有答应他,收他作妻子。”李彩秋道:“你莫要诬赖!你在妙莲庵,跪在地下,设立重誓,说不收吾身,受刀斩。这句说话不止吾一个人听得,就是庵中老尼同邓素秋也知道的。”堂上官道:“既有见证,就去提老尼、邓素秋来。”下面答应,正要出去,旁一个年老的书吏上前道:“这事只消请出照心镜一照,便知分晓,何必拖累多人?”那官点头说:“对。”就差两个牛头马面,进到堂后,不到片刻,就抬出一面圆桌大的铜镜来,放在堂前,上面遮着红罗。那个老书吏走上前,把红罗给他揭起,叫文龙自己瞧着。文龙一看,见镜面显出一座佛堂,下面庭中有一个女子,手中带着宝剑,一个男子,跪在地上,仿佛自己在庵中设誓的形象。那官道:“菊文龙,你此刻还有何说?你既说背了他身受刀斩,吾今就给你个报应。”回头对站立的人道:“拖往刀山受罪!”说毕,即见堂上就走下两个牛头马面来,拖着就走。走到一处,见一座高山,山上都仰插着尖刀,锋利无比。文龙一想:倘把吾甩上去,准得穿心透腹。只见一个牛头马面一伏身,掰住两脚,一个牛头马面一把揪着头发,用力扛起,就要望着刀甩去。
  文龙吓极,大叫一声,张眼一瞧,见济公坐在右首,正在那里吃酒。父亲菊天华坐在上面呆瞧着,见儿子忽然大叫,忙起立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文龙一身冷汗,心跳不止,一时说不出话来。济公哈哈笑道:“报应了!报应了!”文龙茫然不解。菊天华问道:“你到底为着什么,忽然大叫?”文龙未及回答,济公笑道:“他在阴司刀山上受报应。”文龙失惊道:“师傅怎会知道?”济公笑道:“你锁在客寓柱上的时候,吾同着两个差役同坐堂上吃酒;你在地府跪着的时候,吾就在阎王爷爷案桌底下,怎么不知道?”菊天华道:“你们两个说的话没头脑,吾实在不懂。”济公道:“这些事不必你管,你只消把李彩秋娶到家中,做了媳妇,就没事了。”菊文龙道:“济师傅,不是吾不要他,实因他心术不正,闹妖怪,不敢娶他;现在吾如若能够真知道他贞节,就立即娶他回去无妨。”济公道:“你要真知他贞节不贞节吗?这是容易得很。”说罢,立起身,望着菊文龙面上呵了一口气,用手一指,念道:“唵嘛呢叭迷吽。”菊天华在旁边瞧着,忽见儿子的脸如肥皂水的泡儿,一刻儿红,一到儿白,一刻儿黑,一刻儿黄,及至变换定当,竟与刘香妙的形状一般无二。大惊道:“师傅用什么法子,把他变做刘香妙了?”济公笑道:“你不必管。”菊文龙呆呆坐着,不言不语。济公走到门外,把了一枝芦柴,念了几句,用手一指,忽然变成一枝宝剑,递给文龙道:“把他悬挂腰中,晚间好行事。”
  正在说话的时候,忽见隔壁人家“呀”的一声,大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头戴宝蓝缎员外巾,身穿青缎员外氅,腰系鹅黄丝绦,脚登乌缎粉底靴,两道细眉,一双长目,鼻正口方,脸色微紫,额下一部花须,长有四五寸,面带愁容,背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急急忙忙往东行去。济公跑出酒店,把这人一手拉住道:“且慢且慢,先把吾的债还清了,再走不迟。”那员外一想:吾平生没欠过人家的债,这和尚未得作怪?便止住脚步,说道:“大师傅,吾同你素昧平生,那里会欠你的债呢?”济公道:“你明明欠我五百两银子,还是前年借的,怎么就赖了?”那员外道:“吾前年在什么时候借你的?”济公道:“你在前年四月里,因为娶王氏媳妇没钱,到吾庙里哀求吾。吾因为这不过情,把肥田三十亩卖了五百银子借给你,害的吾自己倒没饭吃。你现在倒赖得干净,来来来,吾给你两个人到玉山县去打场官司罢。”那些跟着员外的家丁,起初听了和尚的说话,都说穷和尚诈人;后来听他说的有凭有据,就大家信以为真。其时瞧热闹的人也不少了,大家也相信,那员外弄得没法,说道:“你既肯借给吾银子,必定知道吾名姓的。你倒说说看,吾的姓名叫什么?吾儿子名叫什么?吾媳妇是什么地方的人?你说的对了,吾就还你五百银子;如若不对,你今天诬诈吾,是何道理?”济公道:“你姓陈名叫瑜庆,号叫辉卿,你儿子叫文若,你的媳妇是孔家村王伯俞的次女,对不对?”员外一听,就呆了,心想:他怎么知道这般仔细?真是奇怪!正在凝思间,忽远远一人跑来,手拉单刀,冲着济公就是一刀。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梁启文定身路口
济颠僧庵内试心
  话说济公正在向陈瑜庆要银子,忽从东面来了一人。大众一瞧,只见来人头戴九梁冠,身披宝蓝道袍,腰系黄丝绦,白袜云鞋;身长八尺,面赛铁锅,两道浓眉,一双虎目,海下一部钢须,根根见肉。见了济公,念了一声“无量佛”,并不打话,拉刀直取济公。济公把身一闪,那刀就劈了一个空。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柳玄清的师弟梁启文。他本住温州府永嘉县金鸡峰逍遥道院,同柳玄清最称莫逆。自从柳玄清入伙小西天,就写信给他,叫他前来帮着狄元绍。他得着信,即时收拾行李,嘱咐道童看守观门,自己趁着粮船,从海道到玉山。一上小西天,就知柳玄清被济颠和尚徒弟杨明等所害。他心中一怒,立刻下山,见着和尚就杀。一路行来,已经被他杀了好几个,也算和尚遭了一个大劫。
  今日他由东市梢经过,见许多人围绕着一个穷和尚、一个俗家,他心想:吾自小西天下来,就立下一个誓,要杀尽天下和尚,为吾师兄报仇,今天既有和尚在吾眼前,不论穷富,一刀两断。想定主意,这才拉刀过来。他不过看济公是个乞丐和尚,把他一刀,就好断送他的性命,哪知一刀过去,济公轻轻一闪,就劈了一个空。菊天华、菊文龙在酒店里坐着,见济公向素不认识的人讨账,准知又是冤人家,正要出来劝和,忽见道士跑来要杀和尚。他父子一着力,就蹿出来,一个拉出宝剑,一个擎起拐杖,就要帮着济公,给道土动手。这道士比不得柳玄清等有妖术的,不过会使几路刀枪,方向膂力大些罢了,见有人帮助,自己准知道敌不过人家,忙缩住了手,一回头撒腿就跑。济公见他逃走,嚷道:“毛道,逃到那里去?”道士头也不回,一直往东。将要转弯,济公把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那道士应声住步,两只脚犹如钉在泥中一般,不能动转。济公又远远指了一指道:“结吾在此立两昼夜,待吾把事情办完,再来发付你。”那道士果然极肯听话,正正的立了两昼夜。济公说完,回头又向陈员外付银子。
  陈员外见他把道士定住,心中十分奇异,知道济公是个有来历的和尚,忙说道:“大师傅,要银子尽有,只是吾身上没带,请屈驾到寒舍一坐,要多少就是多少,决不违命。”济公道:“去去,就进去坐坐也无妨。”又对菊氏父子道:“你们一同去罢。”于是陈员外头前引导,济公第二,菊天华第三,菊文龙第四,鱼贯而入,直到堂上。济公抬头一望,见屋后一股怨气直冲牛斗,就嚷道:“这屋里有冤枉气味,吾鼻子那耐不得,要呕了。”菊天华道:“人家好好的屋子,那里来的冤枉?师傅又要胡闹了。”济公道:“吾这鼻子从无虚错,这个气味,是人家吃了冤枉没处伸诉,要寻死的气味。你如不信,一问主人便知端的。”陈员外一闻此言,大惊道:“师傅怎么会闻出有人寻死的气味来?”济公哈哈笑道:“你还不知道吾这鼻子的利害哩!五百里路里,一切怨恨悲痛的气都闻得出,何况近在咫尺!吾不但闻得出冤枉的气味,而且还闻出他吃冤枉的缘故来。”说还未了,只见屏风后有个女人,露出半面,往外一张。济公就嚷道:“这是黑心人!这是黑心人!”陈员外回头一瞧,见是自己新娶的爱妾。说道:“大师傅,莫要冤人家。这是在下的小妾,极其贤惠,自从进门之后,并没一些差错,你莫要冤苦了人家。”菊天华在旁听不过,也说道:“济师傅,这是人家的姨奶奶,莫打哈哈。”济公并不回答,一回头对陈员外道:“吾方才在酒铺子吃酒,还没过瘾,瞧见了你,要紧向你讨债,就不吃了,此时瘾得急,快给吾备酒罢。”陈员外不敢不依,就吩咐厨房备酒。又问道:“大师傅吃荤还是吃素?”济公道:“吃荤吃荤!非但吃荤,而且还最欢喜吃狗肉,你有现成的,就给吾弄些来吃吃。”那员外道:“吾这里素不吃牛狗肉,大师傅要别的尽有。”济公道:“既没狗肉,就是罢。”
  须臾摆上酒席,送上四壶酒来,惟济公面前的那把酒壶用红绳结着。济公揭起壶盖一瞧,回头问员外道:“你今天是好意请吾,还是歹意?”陈员外道:“吾特意请大师傅喝酒,怎么说吾是歹意?”济公哈哈笑道:“你既是好意请吾,怎么酒中搁着耗子药?”原来这位陈员外,家里颇有家私。去年因花烛沈氏故世,他就在烟花院中娶了一个姨太太,名叫周莲香,颇有几分姿色。陈员外爱如掌上之珠,家事一切,都交给他管着。家中长幼大小上下,没一个不怕他,拍他马屁的。惟有次媳王氏,他本是诗礼人家,性情高洁,不肯趋奉他。他一怒,就想借事害死王氏,每在被窝中数说王氏的不好。那知陈员外耳朵极硬,见王氏平日为人稳重贤惠,且又是读书人家出身,心中十分敬重,不肯听小老婆说话。周莲香一想:吾一个人也害不了,哪能压服众人?一计不成,再寻一计,必要把他害死,方泄吾心中之气。刚正陈员外请了一位本地秀才王楚江,来家教授三个孙子。那王楚江生得极其俊秀,年纪又轻。开馆的日子,陈员外备了丰盛的酒席,请他在书房吃酒。周莲香来到窗外一瞧,见他头戴宝蓝缎文生巾,身披宝蓝绸文生米氅,内衬粉红领袖,腰系鹅黄丝线,白袜云鞋;身长六尺,面如美玉,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出落得天然俊俏。心中想道:“吾在烟花院中,老的少的、美的丑的都接过,从没碰见这样俊品人物。这个人若得同他做了夫妻,比这个老奴才,须似钢针,触着面皮疼痛难忍,要胜过万倍。”从此,这个心全用在王楚江身上,背地里送酒送菜,半夜里又差心腹婢女送点心。王楚江也是少年喜色的人,心猿意马,本来捉获不定,忽然得着这等好机缘,那得不动心?日积月累,就成了一对野鸳鸯。
  王氏见他常常卖弄风姿,已疑心他不是正派;又见时时觑使潜到书房中,更加上疑心,时刻防察。莲香一想:这件事倘然被他察出,决定性命不保,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他陷害。给王楚江一商量,立时得了主意,趁王氏不在房中,就跑去把他手帕、绣鞋、手镯偷出来,背地放在家人王升的箱子里。当夜就对员外说道:“次媳王氏,这贱人真了不得!吾方才在厨房,见他同王升眉来眼去,唧唧私语,吾到门房一伺察,见王升正在那里拿着绣鞋玩弄。这样贱人留在家中,将来祸水不小。”陈员外素来敬重王氏,半信不信。到了明天,就借事把王升支使开,同莲香到他箱中一搜查,果然有王氏的手镯、绣鞋、手帕。陈员外顿时变色、勃然大怒,就要把两个人活活处死。莲香自想道:吾本来只要害王氏,王升给吾没冤仇,今若连同一并打在一网,岂不罪过?就劝道:“员外别动怒,这些都是王氏这贱人一个人干出来的,若没这贱人勾引,王升天胆也不敢。况且俗语说得好:‘女想男,隔重衣;男想女,隔重山。’王升即使不正经,单相思也没用的。若把两个人一齐处死,非但外面张扬不好听,就是王升也未免有些冤枉。吾看还是先把王升好好开发,只算没这件事,待他去了,然后咨照王氏家属来,等他自己处死,一则你吾好不担责任,二则外面也不至于张扬,岂不两全其美!”陈员外此时已气的发昏,那有主意?就听了他说话,立刻差人去寻王升来,打发他走路。王升茫然不知缘故,主人叫走,哪敢怠慢,只得卷着铺盖,挑着行李回家,另寻吃饭去处。
  此时早有人报知王氏,王氏一听,如站万丈高山失足跌下。自己一想:吾这东西哪里会走到王升房去?必是莲香陷害;但事已如此,说也说不明白,还是一死相拼干净。主意想定,把房门闭上,哭哭啼啼想解带上吊。莲香听了这个信息,恐怕死没见证,就叫员外自己到王氏家,请他爷爷来;又怕员外一个人去吃他的亏,所以带五六个家丁。不料员外刚一出自家大门,就叫济公缠住。员外一想:这是耽不起时候的。就叫一个能干的家丁带去,自己陪着济公回家。莲香听说员外回来,不知道是何缘故?忙赶紧出来,走至屏风后,听外面人声嘈杂,正拟往外瞧瞧是什么人,焉知济公一见,就嚷他黑心人。他心中即大怒,又不好出来同和尚口角,只得悻悻退到里面。后来又听说员外叫排酒请和尚,他就狠心肠想把和尚毒死。就跑到自己房中,把剩下的耗子药,背人倾入壶中,寻了一个红绳,缚在壶盖顶上,嘱咐家人道:“这酒是和尚喝的。”家人不知其故,就把这壶酒放在济公面前,他自己就出来,站在屏后,看和尚吃不吃。焉知和尚一扬手一瞧,就嚷有耗子药。员外一争论,济公就把这壶酒给员外满满斟了一杯,说道:“员外,你说没有耗子药,你自己吃罢。”员外那里知道真有毒,拿起杯来就要吃。莲香在屏后看得亲切,一着急,急忙赶至堂中,从员外手中夺来,甩在地上,回身就走。济公哈哈笑道:“吾和尚与他并无仇怨,怎么要毒害吾?”陈员外羞得满面通红,进去埋怨不题。
  话说济公同着菊氏父子、陈员外一共四人,开怀畅饮,直吃到鱼更二跃,方才停止。济公就对陈员外道:“吾们三人外面有事,去去就来,你就在此等等,吾少顷还有话说哩。”陈员外点头答应。济公这才拉着菊天华、菊文龙,出了大门,一直够奔妙莲庵来。菊天华不解其意,问济公道:“大师傅拉吾们到此何意?”济公笑道:“吾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无论什么事,总要给人家拉凑拢来,何况这婚姻大事!日间吾听你儿子的语气,不是不要李彩秋,不过因他给妖怪迷惑,疑他心不正派,所以吾就给他换变形貌,此刻正好去试试他的心。如果他不正派,自然不必再题;如其正经,那时再要推托,吾和尚断断不依的。”说毕,早已来至庙门外,见双扉紧闭,鸡犬无声,济公就附着文龙耳边说了几句,文龙点头称是。济公自己一回头,见路旁立着一株枯树,他就折了一枝丫枝,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喝声:“敕令!”顿时就变成明晃晃的单刀。于是济公在前,文龙次之,菊天华在后,跳上墙头,蹿房越脊,直到后房。
  那妙莲庵是南向五开间三进,济公知道李彩秋同着老尼在后面配房居住,所以径奔这里来。其时李彩秋见天色尚早,尚未睡觉,正同老尼妙修谈日间的事。菊文龙一翻身,使了个倒卷珠帘式,把两脚钩着屋檐,垂头下瞧,见李彩秋坐在靠东炕沿上,解去发髻,穿一件旧绸袄,裙子也松了,已是将睡的景象;老尼坐在旁边椅上,陪着闲谈。济公在屋上念动真言,摇身一变,忽然变了一个俊俏书生,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绣花文生氅,面如冠玉,齿白唇红,一回头悄悄对菊天华道:“你还认识吾吗?”菊天华摇摇头,济公嗤的一笑。那知笑声太大,下面李彩秋觉察屋上有人,急忙拉着宝剑、要出屋动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李彩秋力斗假香妙
陈员外设酒款济公
  话说九圣仙女李彩秋正在屋中同老尼谈心,说道:“吾这一回幸亏和尚捉妖,不然这条性命必定不保。只可恨小剑客菊文龙,吾屡次救他性命,恩同再造,他倒非但一些不想想,还疑心吾不正派。日中和尚屡次劝他,他只是垂着头不答应。这一回一走,必定不来接吾的了。”老尼道:“吾看他神情,倒没有嫌你的心肠,不过碍着他父亲菊天华,恐怕老头儿不答应,所以他日间听了济公劝说,一味的瞧他父亲面皮。吾已然看透其中缘故,你在吾庵中安心住着,只等老头儿一死,他自会来接你的;即使他不娶你,吾就同你前去到他家中责问他。”说言末了,只听屋上嗤的一声笑。李彩秋说声:“不好”!忙从壁上摘了宝剑,就要出去。老尼道:“且慢!吾来帮着你。”说罢,跑到隔屋拿了一把短刀,一回头,就把屋中灯火吹灭。那老尼的出身,前套《济公传》表过,也是绿林中人,颇有武艺,后来因看破红尘,就洗了手,落发修行,来此庵住着。今夜听屋上有人,就放出平生本领来,把灯吹灭,同李彩秋守在门背后瞧着,看外面如何举动。菊文龙知道屋中觉察,也就从屋上蹿下平地,拉出宝剑,想闯进来。李彩秋见屋上蹿下一人,年约二十许,头戴银红色武生公子巾,身穿银红色窄袖箭袖袍,一掌宽阔的五彩丝鸾带,月白袖子衬衫,蓝中衣,元缎鞋子,白袜;面如美玉,白润生光,两道英雄眉,斜飞入鬓,一对虎目生光,准头端正,唇似涂朱,牙排碎玉,分明一位俊俏英雄。仔细一瞧,正是前夜抢邓素秋、日间来抢自己、被济公追跑的刘香妙。心中一想:这人真可恶!抢去了邓素秋,还要来抢吾,若不给他一个苦吃,他总不肯心死的。想罢,就轻轻跑到自己房中,取了囊沙,觑菊文龙来得切近,就是一囊沙,打个正着,只听“啊哟”一声,跌倒在地。
  和尚在屋上听得亲切,即忙拉了树枝变的刀,蹿下平地,大嚷道:“吾乃刘香妙的哥哥刘妙香也,本想抢你回去,吾兄弟两个同你合拜花烛,共睡一床,做一个肉弄堂大家玩玩。焉知你身上倒带了宝贝,把吾的兄弟治倒,吾就抢你回去,一个人作乐罢,省得将来骨肉争风,打翻醋罐儿。”说罢,舞动假刀,闯进内来。李彩秋把假刘香妙治倒之后,听得屋上喊声,知道还有同党,忙去把囊沙拾起,仍躲在门背后。只见房上又蹿下一个人来,面貌年岁同刘香妙相仿,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绣花公子氅,腰系丝鸾带,白袜云鞋,面如冠玉,齿白唇红。心想:他弟兄两个倒是一文一武,连相貌都一般无二的;可惜行为不正,做了采花之贼,将来不免做刀下之鬼,不然像这样的好面目,嫁了他,也不枉为人一世了。焉知李彩秋刚想到这里,那假刘妙香就嚷道:“吾不是采花贼,吾不是采花贼,吾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子!你既说嫁了吾不枉为人一世,就是情愿了。快快把手中囊沙、宝剑丢去,跟吾回去做亲睡觉,省的吾动手。”说罢,就把左手对着李彩秋招招。李彩秋一想:真奇怪!吾并不曾说出,不过心里这样的思想,你怎么就会知道?又听假刘妙香嚷道:“好乖乖!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心里的意思,吾都知道的。”李彩秋一想:这个人还了得!待吾一囊沙把他打倒,一宝剑把他杀死,以绝后患,省得他常来吵闹。想罢,便轻轻从门背出来,对准假刘妙香又是一囊沙。焉知到他面前,被他用手一指,囊沙早已落地。李彩秋一着急,就蹿出门外说道:“淫贼!你敢惹起吾来了,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猛虎嘴边拔须?”说罢,就没头没脑的把剑乱劈。岂知剑剑落空,劈到后来,连人影都不见了。
  回头一看,只见东边月光暗处蹲着一人。彩秋还认是刘妙香哩,赶上前又是乱劈,忽见蹲者说道:“李彩秋,吾是和尚,不是抢你的,莫要劈吾。”彩秋仔细一瞧,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济公。倒吓得他“呀”的一声,说道:“济师傅,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险些儿被吾宝剑劈死。吾方才同他相杀的那个刘妙香,一转眼间就不知去向,不知他逃到那里去了?济师傅你在此看得分明,到底地逃在那里呀?”济公笑道:“吾是刚正来的,否不见有什么人,只见你一个人在此乱劈。吾料你是没事情做舞舞剑,又见你舞得格外好看,与众不同,所以蹲在这阶石上瞧着,你怎么说有人同你相杀?你今天莫非又碰到了鬼怪了?”彩秋被济公一说,顿时毛发悚然,说道:“明明是刘氏兄弟,还同吾说话哩!济师傅如若不信,那个刘香妙已经被吾用囊沙治倒,躺在地下,你来瞧瞧。”济公道:“吾眼中真没瞧见有人,你的说话我不信,你去取灯来,待吾瞧瞧。”
  彩秋忙到屋里取了烛台,出来一照,不觉吃一大惊,原来方才被囊沙打倒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李彩秋的心上人,要同他作为夫妻、天长地久的菊文龙。济公一瞧,就是一跺脚,说道:“咳!九圣仙女,你怎么把自己的丈夫都打死了?现在非但身体不动,连喉咙里的气都没有了,这叫吾怎么弄呢?”彩秋闻言,顿时吓得呆若木鸡,半晌不言,两泪汪汪地说道:“吾只见是日中要来抢吾的刘香妙,所以下此毒手,那里知道是他呀!如若早知是他,吾就不动手了。”说罢,又把烛台移近菊文龙身旁,瞧了一瞧,果然见他面无人色,气绝身亡。李彩秋不看则已,一看之时,就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嘴里咕噜咕噜地说道:“你这冤家,吾屡次救你的性命,为是要同你枝成连理、花放并头,终身有靠。你今夜好端端的来此何干?吾只知你是刘香妙,以致下此毒手,误伤性命,叫吾嗣后靠那个活命?吾也死在你的身旁,一同到鬼门关去做夫妇罢!”说罢,就把手中宝剑望自己喉间作自刎状。济公在旁见了,忙用手把宝剑夺来,望屋上一丢道:“你是死不得的,你若死去,他真要活不成了。”彩秋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又知道济公是得道高僧,听到这句说话,就揩着眼泪问道:“师傅,莫非有法术治他活成功吗?”济公道:“有有,你莫着急,听着。”口中就念道:“菊文龙,菊文龙,妻子心已试成功。莫要再在睡梦中,做哑又装聋。”
  念犹未了,只见菊文龙厥然坐起,说道:“好厉害!好厉害!吾今天几几乎被他囊沙打死,待吾结果他的性命。”说罢,就在济公手中夺了假刀,跳起身来,望李彩秋劈面一刀。彩秋见他过来,就道:“只要你活了,就是把吾斩了一千刀,吾也情愿!你来杀罢。”说罢,就俯着头,等文龙来杀。文龙跑到面前,把刀一丢,哈哈笑道:“吾哪里舍得杀你!不过试试罢了。”此时菊天华也下来了。李彩秋见了公公,深深敛衽。济公道:“你们父子两人,现在好知道他的心了。此地虽是庵观,有妙修作伴,到底放他一个人不妥当的。况且还有刘香妙在那里想抢他,倘然他知道吾们走了,这里没人照应,再来下手,虽说他自己有本领,终不是姓刘的对手,不如早些儿接他回去的好。吾和尚的事已经完毕,你们肯听吾论最妙;倘不听吾话,吾和尚也管不了许多,只得由你们罢。”说毕就要告辞。老厄妙修道:“师傅,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时候还早,吃了些酒再走也不迟。”济公摇头道:“没工夫,没工夫,吾身上还有事哩。”菊天华道:“师傅吩咐吾,叫吾把他接回去,吾哪敢不谨遭台命?只是照俗例,也得择个吉日方为吉利。吾想后天是个极好的日子,就在后天来接罢。”济公道:“今夜今刻比后天更好,你立时接他回去,管教你们夫妻长永,瓜魋绵绵。”说毕,头也不回,径自走了。这里菊氏父子果然照他说话,即刻到了近村,叫了一乘小轿,把李彩秋接了回家,直至后来泅水村出现。这且按下不表。
  话说济公从妙莲庵出来,径到陈员外家。陈员外是个忠厚长者,说一是一,比不得现在的许多滑头少年,说话犹如放屁,不好作准。所以济公临行时叫他等候,他就在堂中椅上坐,老等他回来,不见不散。济公在外面一敲门,他在里面听得,就赶紧出外开门,见只有济公一个人回来,就问道:“方才同师傅一块儿来的两位呢?”济公道:“他们娶媳妇的娶媳妇,娶婆子的娶婆子,没工夫来了。”陈员外莫明其所以然,也不便深问。济公谦让也不同人家谦让,一直的往里够奔。来到客厅,蹲身坐定,就嚷道:“吾和尚肚子饿了,快给吾吃。”陈员外道:“师傅吃粥还是吃饭?”济公摇头道:“都不要。”陈员外道:“不是粥饭,那里医的肚子饿?”济公道:“吾是酒饿,不是饭饿,快给吾酒吃罢。”陈员外立时吩咐厨房备酒,从新排上杯盘,陈员外陪着吃酒。济公吃了数杯,说道:“这酒吃的闷死人了。”陈员外道:“师傅嫌寂寞,吾们猜拳行令罢。”济公道:“不行,吾不会。”陈员外道:“师傅既不会猜拳,吾们就击鼓催花罢。”济公又摇头道:“不行,吾不会。”陈员外道:“既不猜拳又不催花,怎么办法,师傅想个主意出来罢。”济公道:“吾和尚没主意,只嫌人少太寂寞,你有知己朋友或亲戚,拉一个来,陪陪吾和尚吃酒罢。”陈员外道:“这是大难事。半夜三更,莫说近村没人,即便有人,人家已在床上睡熟,那个肯起身来吃酒?”济公闻言,睁着怪眼,恨恨望了陈员外一眼道:“你不依吾和尚,你就要还吾五万银子。”陈员外笑道:“师傅就是这样罢,莫要作难吾了。”济公道:“不能,就是没有亲戚朋友陪吾,叫一个家人来陪吾罢。”陈员外道:“家人哪能与吾们同席?”济公道:“不妨。你们有个王升,这人本受了冤枉气,现在叫他来吃酒,一则陪陪吾们,热闹热闹;二则借这一席酒,消消他的气。他横竖是你媳妇的丈夫,论起来你们倒是父子呢。”陈员外被和尚打动心事,半晌不语。忽有一人从里间屋跑到席前。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周莲香通奸西席
王楚江被赶出门
  话说陈员外被济公提着王升,打动心事,呆呆坐在椅上,心想:他怎么会知道其中细情,前来调戏吾?真正奇了!正在思量的时候,忽然里面跑出个人来,立在席前。陈员外抬头一看,乃是他爱妾周莲香身旁的侍婢天香,方欲问他为着何事,那侍婢就启口说道:“吾方才听说大师傅要找人陪酒,吾们这里现住着教读先生王楚江,何不就叫他出来陪陪,倒好热闹些。”陈员外一听,恍然大悟道:“吾倒忘了,快去请他出来。”诸位:想和尚同着员外吃酒,关着天香什么事?因为这天员外陪着济公,莲香没人陪他睡觉,他就忍耐不住,跑出来就想到王楚江那里去叙叙。走过屏门后,听得和尚同主人喝喝谈谈,甚为投机。他一想:他们两个人倒在此有趣,吾的心上人睡在那里寂寂寞寞,连汤水都吃不着,未免偏枯。正要想法去请他出来,刚正和尚要请朋友,员外说没人,他一回头,就对天香说:“你出去如此这般。”天香照着嘱咐一说,员外那里知道其中情节?就叫家人到书房来请楚江。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7/4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