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29部分在线阅读
【臣大肩自昨晚奉令协同臣慧通、臣褚彪出兵暗劫宋营,讵料宋人早有预备,逐节埋伏。褚彪首先被擒,刻已甘心事未。臣慧通力战宋将,被枪身死。臣犹杀出重围奔回,半路又被埋伏所获,解进宋营,勒逼投降。臣因虽死无益,因用诈降之法,专候机缘,以报殿下。所幸天将兴运,事有巧值,宋人现拟全军尽出,与我狄会战,而以全营辎重银饷米谷委臣与玉山营营主郑伯龙坐守。窃思我大狄景运之机,只在此举。不妨阳与诈战,暗选精兵由小路直奔张家洼,运其粮饷,毁其巢穴。惟宜慎重,务俟该兵果出全队,先来搦战,方无一失。是否有当,仍望鸿裁。惟罪臣偷生宋营,奏禀规模,难期合式。书词迫切,亦欠工整,均乞仁鉴。】
尤大肩本是一个读书不第的秀才,所以尚能通得一些文墨,当下匆匆写好封就,才把门一开,那探队就同有人去找了他的样子,不前不后的走到。尤大肩欢喜不过,把书交代他收好,叮嘱了一阵。又问道:“适才我看你腰牌,却不曾留心,你究竟姓甚名谁?”探队一笑说道:“将军委实心细,小人就叫做齐长木。”说着一径就往外去了。尤大肩此时好生欢喜,暗道:事件顺了手,真个就同鬼使神差一般。可料得我才有这个意思,恰巧就有一个齐长木到来。照这样看,一定是大宋气数已终,我尤大肩的运会已到,因此奇奇怪怪上我的算,将后我尤大肩还怕不是一个开国的元勋吗?
当下一个人自言自语,委实得意不过。不上一刻,只见一个传事官走来,忙急急地喊道:“尤将军可是这里吗?”尤大肩道:“姓尤的在此。借问有什么事呢?”那人道:“大帅有令,传将军上帐谕话。”尤大肩那知就里,扬扬得意,昂着头走上帐去。只见帐上还是张钦差坐在中间,左有济公,右有杨魁,尤大肩参见已毕。但见张钦差说道:“本帅传将军非因别事,但我们大宋营里不比草寇山寨,须要粗通文理,方能派得重事。不知将军可通文墨吗?”尤大肩见问,格外自鸣得意,忙回道:“末将幼读诗书,也曾应过科举,因郁郁不得志,以致因于草泽。至于公事中的文墨,尚能粗通一点。”张钦差道:“据将军这样说来,一定是认得字了。”说着便用手指着济公道:“我问你,如济圣僧的济字,拿去三点是个什么字?”尤大肩道:“是个齐字。”又问道:“如我姓张的张字,拿去弓字是个什么字?”尤大肩道:“是个长字。”又指着杨魁道:“如杨将军的杨字,拿去易字是什么字?”尤大肩道:“是个木字。”张钦差见他一一回答已毕,便又问道:“你的字是认识的,本帅却相信了。但不知将军之记性如何?”尤大肩见张钦差相信他识字,越发得意,便答道:“不瞒大帅说,末将记性虽不彀好,但七八岁读的《大学》、《中庸》,如今从两个‘子程子曰’起,总还可以背得下来呢。”张钦差道:“你把适才问你三个字联成一气念了我听一听。”尤大肩冲口便答道:“是齐长木三个字。”话才说了,不觉心中大惊,暗道:“奇怪奇怪,记得适才代我送书的那个探队本叫齐长木,因何张大帅独独问我这三个字呢?其中必有缘故。”
就在这参详的时候,但见张钦差突然脸色一沉,把公案一拍,骂道:“胆大的奸贼!在本帅面前,你都想用诈降法子中取事,你知道送信的齐长木是一个什么人吗?”尤大肩一听,晓得上了计策,只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张钦差笑了一笑,便同杨魁商议了几句,随即唤过帐前的刀斧手将尤大肩绑赴营门斩讫出报。不知尤大肩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二回 大宋营立斩粗扁担
狄小霞再进合欢杯
话说尤大肩着齐长木下书到狄小霞,不料张钦差传他上帐,借问字为名,却问道这三个字上,随即说他诈降,着帐前刀斧手斩讫来报。看官,你道这齐长木送书,怎样被张钦差晓得的呢?只因当他在杨魁前发誓投降的时候,他心中一应的诡计,济公早已清清楚楚。但此时已料定狄小霞连丧三将,心里要想退兵,非借他一封信将狄小霞大队勾引出来不得成此大功,所以当时便隐忍不发。尤大肩那知济公厉害,及之着他守营,他以为上了他计,便时时要想着人送信把狄小霞。济公也统统明白,所以到了晚间,济公便用了借身法,变做狄小霞营中探队的样子,将信骗到了手。
这才怎长怎短向张钦差、杨魁说明,又将齐长木取名的意思说了一遍,叫张钦差怎样怎样的问他。张钦差照样问了一遍,即着刀斧手将他绑赴辕门处决。不上一刻,果然把尤大肩斩讫来报。济公又同张钦差、杨魁议论了一阵,登时出营就走。
张钦差随即把二十徐员将官一律传上帐来,先安慰道:“这两日间,每每通夜连累将军、义士们吃无限的辛苦,心实不安之至。无如兵贵神速,碰着机会刻不容缓,要请列位将军、义士原谅一点,莫怪张某不近人情。”大众道:“为国除贼,人人皆有应尽之义务。大帅身居极品,尚然昼夜烦劳,何况我等。”张钦差听说大喜,随即同杨魁计议,命八个营官督率营兵,将本营辎重粮草全数连夜迁往东角营,着菊文龙协同秦高、海光、张霸保护;着韩毓英、哈云飞带兵五百,伏后营左边;着李彩秋、邓素秋带兵五百,伏后营右边;着江标、冯志坚带兵二百,伏中营左边;着周仁、周义带兵二百,伏中营右边;着周礼、周智带五百,伏前营左边;着周信、褚彪带兵五百,伏前营右边;着郑伯龙带兵二百,左营中停息,候着狄兵到来迎战,只许败不许胜,务将来兵诱入营里;着马如飞带兵四百,左营门前帅旗四面埋伏。调度通营各将,候狄兵进营之后,将营门堵塞,放起号炮,各伏兵均听号炮,即便杀出。自己便同杨将军、前部正先锋牛忠、副先锋菊猛八个营官带兵一千,都带帐篷旗帜,金鼓号炮,连夜前进,虚张声势,布成一绝大的阵式。宋营通身布置妥当,暂且不表。
且言狄小霞自那日着慧通、褚彪、尤大肩带兵去劫宋营之后,过了许久,忽听“轰轰”的两炮之声,狄小霞暗暗说了一声不好。看官,你道狭小霞因何听见炮声,就叫不好的呢?只因古时行兵,并不用炮,只有用到埋伏,有一种信炮就同如今手铳一般,放起来招呼伏兵出外,所以狄小霞听见炮声,知道宋营设了伏兵,已有准备。忙拔了一支令箭着落鸿寨主八把苛拿钱志带兵五百前去接应。恰巧钱志这人狡猾异常,生成的一个尖嘴缩腮、刻薄尽情、没有长寿的样子。他晓得狄小霞是个淫妇,夜夜断不得那句话,见到此时一人过海列阵,刘香妙、邵竹都未跟来,多分另外要寻两个人应一应急。他也不问自家同老虫似的一个活兽的形像,便时时刻刻不离帐上,竭力奉承,心里只是同癫头子想吃天鹅肉一般。此时见到狄小霞着他带兵接应,心中深怕漏了空子,狄小霞寻着旁人,委实就不甚情愿。及至将兵带出,走不多远,只见东北大路上灯球蔑缆一派亮光,知是伏兵扎住大路,也便勒住马看了一会,随即领兵回营,向狄小霞道:“禀我主,大事不好,如今宋营里有十数个将官带了有上万的兵,把大路上扎得铁桶一样。末将冲杀了几起,没得过去,又怕将他们引了追来反为不美,因此连忙回头。所幸不曾伤着一兵一卒。我看去的那一千五百兵,并那慧通、褚彪、尤大肩三人,一定是难得回头了。我主不若由他去罢,若再出兵救援,何异挑雪填井?”钱志这一番话,把狄小霞说得默默无言。觉他所说的话也很有理,只得听了钱志的话,便不出兵去救。
直到天光大亮,逃回了不到十个八个长寿兵,进帐将褚彪怎样被捆,慧通怎样送命,尤大肩怎样杂在乱兵里走,遇着大路上的伏兵仍被捉去,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狄小霞冲冲大怒,这时恰巧拿了一只西洋水晶杯饮着燕窝汤,就这一气,将那只杯于向地下掼得粉碎,拍桌大骂道:“杨魁,杨魁,我狄小霞同你势不两立了!”随即拨了一支令箭,就着盖世豪带兵一千为前部,自己率领飞燕轻花振洪、没遮拦孙猛、擎天柱何壮、八把苛拿钱志,统营中全队,就想投奔张家洼,同宋将决一死战。
一声令下,钱志忙上帐说道:“我主息怒,从来用兵之道,愤师必败。末将意见不若候至天晚,遣一探队到宋营查点褚彪、尤大肩究竟如何,最好叫他们求降做个内应,然后出兵再去,方保万无一失。”狄小霞沉吟了一会,便依了钱志的计策,抽笔便亲自写了一封书给褚彪、尤大肩道:
【大狄国元命女主,谕花花寨主褚彪、铁头峰营主尤大肩知悉:窃朕上承祖德,旋因天命,不恋九重之安,亲统六师而出。志在扫荡群寇,混一区宇,所以固社稷、保人民也。孰知两次出兵,连朝失利,累将军等身为俘虏,朕因引咎不遑;然念列位均是血性好男子,当此身陷宋营,必定至死不辱。特是守经以徒死,何如从权以立功?转祸之机,端在此举。千万注意,以体朕心!悔祸有时,定膺重赏;失机卖国,罪在必诛。勉之望之。切切此谕!】
【再,褚彪不通文理,仰尤大肩传知朕意,阅后付丙。不缴。】
狄小霞写毕,传尚玺官,加了大狄国元命女主的玉宝,封缄完固,候晚间遣探队暗入宋营,访到尤大肩投递。一日无话。到了一更向后,喊过一个探队,改了宋营兵丁的模样,先将书信加了油纸,收在贴身的衣服里面,然后给了几十两碎银,说道:“设或褚、尤两位将军被人监守,可多少用些黑费。就便遇着刁顽之徒,也宜处处殷勤一些,方保不出意外。但前次石敢当、金长发、曾勇等人,均是出差在外,至今不回,想因露出破绽,致被擒获。此回出去,务要加倍小心。且信中干系极大,如把这件公事办得有始有终,定有破格的重赏。”话未说完,忽见一个小兵匆匆的走上帐来说道:“报女主,外面有前委宋营探队法将由宋营前来,候旨宣进。”
狄小霞一听,真个喜出望外,一面吩咐传进,一面向那探队道:“你且慢走,候查过宋营来人再为定夺。”那探队便退在旁。
直见石敢当跟随那小兵走上大帐,行礼已毕。狄小霞举目把他一望,觉得他虽然在宋营里吃了辛苦,却全然不见丝毫憔悴,还是那一副俊俏面庞,有红有白,又香又嫩,狄小霞此时直即那三魂七魄都到了石敢当身上了。望了一会,只得用那雉尾毛在嘴里咬住,提一提神,站起身来,出了座位,翘起一只三寸金莲,踏了宝座上问道:“石敢当,你因何一去到今日才回的,把朕倒想煞了。”说着便将一副俏眼向石敢当送了一送,又把头低了一低。石敢当也故意用那眼睛不真不假、勾勾搭搭的同他打了几个照面,忙回道:“我主明白,私探军情这一件事本来极不容易干的。若是随去随来些须小事小情,也回营报他一报,这叫做徒然担惊受吓,终难成得大功,所以末将此番到了宋营,不在小事上留心,专候有了非常,见出个他死我生的机会,方肯回来。所幸我主即位,洪福齐天,却碰出一件捣巢灭穴的好机会,所以连忙赶来。”说着便从贴身将那尤大肩的书信呈上。狄小霞拆开一望,方知小呆子褚彪已经降宋,一直看到末了,便骂道:“这条呆狗!我待他不薄,居然背负我了。明日碰着他,定将他碎尸万段,方息朕心头之恨!”骂毕,又笑嘻嘻的向石敢当道:“朕问你,尤将军着送这封信,是他寻着你的,还是你寻着他的呢?”石敢当道:“自然我寻着他,他怎样寻得着我呢?末将自从那日进了宋营,就用了隐身法,一刻都不曾见脸。及至在帐上听见张钦差同杨魁议论,预备全队前来打仗,又命尤将军同一姓郑的看守老营,因此计上心头,便寻着尤将军,将他约到僻静的处所商议了一条计策,所以急急跑回。但未将还有一个意思,我主明日不可轻易就出兵去劫他的粮饷,毁他的营盘。宋人诡计多端,却或反中他计,必须果真候他全队离了巢穴,我再用隐身法到他营中查点确实,然后一面迎敌,一面掏他的窝巢,方是有胜无败。”狄小霞听毕,欢喜得连心花都开了。暗道:这人的品貌才情都不在杨魁之下,候着军事已毕,回了弥勒峰再作计较。打算已定,便命帐后设宴,替石将军接风。
看官,前面书中不是说石敢当被菊文龙虹霓剑杀掉了吗,因何这时候又有个石敢当呢?列位有所不知,这石敢当却是济公用化身法来欺狄小霞的。只因尤大肩处将亲笔的诱敌书骗到了手,张钦差、杨魁把尤大肩斩讫,济公想道:狄小霞这个淫妇本领也还不弱,要着旁人去下书,难免不被他盘出。忽然灵机一动,知道狄小霞同石敢当有一段未了的痴情,因此用化身法变做石敢当,来到狄营去送尤大肩的书。
但济公心里尚在悬悬,因石敢当并不曾见过一面,不知他见狄小霞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形容,只得依样葫芦的化了一个美少年,还怕弄出破绽,误了大事。那知狄小霞为色迷,全无一些疑惑,问了他宋营情形,便吩咐后帐摆酒。又把那探队身边的书拿回,着他不必再到宋营。安排已毕,陪了石敢当同到帐后,疱兵把酒菜送上。济公暗道:这个小淫妇,大约俺同他前世里也有一点缘头,连这次倒同俺吃过两回酒了。就此杯来盏去,热闹非常。
此时却把个八把苛拿钱志在外面气得要死,暗道:我钱志那里前世里烧过断头香的吗?可怜我由渡过小南海,整日整夜在帐前伺候,想补一个代理的缺,今夜堪堪的将上手,那知偏偏又来了这个对头!三言不到两句,暂时便情投意合,一道儿吃起酒来,要好得这样光景,可不要把人气了煞了吗!心中想着,便走到旁边,恰巧那后帐隔间的布棚上有一小小的破洞,钱志便就着眼睛向后帐望去。但见狄小霞那一种妖烧形像对住了石敢当,那石敢当并不十分黏合,只是大口酒大块肉吃得个不亦乐乎。钱志暗骂道:好一个八世不得吃的饿鬼。委实就叫人怄气!他仿佛是占住毛坑不拉屎,只恨碍着狄小霞的面场,假若不因这个,我就由这小洞里赏他一金钢箭,才称心呢。且说这钱志却有一样暗器,厉害非常,名叫金钢神箭,百步之内百发百中。这箭还有一层奇处,由那处发出一伤了人或着在何处,他借这股撞力仍然缩到那处为止。钱志的本领却然平常,他专靠这三支箭取胜。此时他恨这石敢当不过,所以恨不得就用这金钢箭射他一射。就这样想的时候,只见狄小霞又扭扭捏捏向石敢当道:“将军法术高大,朕固久经晓得。但不知将军善用什么兵器?”石敢当见问,随即由袖里拿出三支箭头,只有一寸多长,委实金光闪闪的。钱志一见奇异不过,暗道:他这三支箭囚何同我一模一式,那里也是我帅父祝三公的徒弟吗?
又暗暗想:我且匆忙,单看他这袖箭怎样用法?当下石敢当将那三枝箭拿在手中,不明不白低低同狄小霞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忽然将那手抬了一抬,钱志突然的觉得一样东西由布眼里直向偷了看隔壁的那只眼里戳了一戳,随即缩回。钱志隔着布棚大叫一声,登时栽倒。不知钱志被这一箭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他这三支箭囚何同我一模一式,那里也是我帅父祝三公的徒弟吗?又暗暗想:我且匆忙,单看他这袖箭怎样用法?当下石敢当将那三枝箭拿在手中,不明不白低低同狄小霞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忽然将那手抬了一抬,钱志突然的觉得一样东西由布眼里直向偷了看隔壁的那只眼里戳了一戳,随即缩回。钱志隔着布棚大叫一声,登时栽倒。不知钱志被这一箭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三回 治贼目逼说真情
坚敌心戏弄幻术
话说济公化做石敢当,同狄小霞在后帐饮酒,却然人把苛拿钱志在布棚外面偷看以及心里转的一些念头,没一层他不晓得。到了要用金钢箭射去那个心思,济公暗骂道:要死,这狗贼!他居然起这样念头,我何不拿他开一开心,顺便显一显我的本领,叫那狄小霞方不敢违拗,重用我这石敢当,方好于中取事。主意已定,刚刚狄小霞问他善用什么兵器,石敢当道:“末将也不会什么厉害兵器,只有三支金钢箭,打了出去自会回头。”随即就用了一个搬运法,将钱志的三支箭拿来,给狄小霞看了一看,便说出有一千二百样狠处,跟后又说道:“我主不信,不妨先试一试,我主看着如何。”就此手便一抬,直向那布眼外面钱志的眼睛暗暗射去。狄小霞只见那支箭果然在布棚上一戳,随即就回,又到了石敢当手里。不由得就要喝他声彩,那知还不曾喊得出口,只听布棚外面“哎呀”一声,接着“通”的一声一人栽倒。狄小霞吃了一吓,石敢当也故作惊异的形状说道:“这怎么的?”语言未了,见几个小兵进帐报道:“启我主,钱将军在前帐朝布棚呆望,不知何故忽然栽倒,满脸鲜血。”狄小霞道:“这是什么道理,那里作怪吗?”石敢当道:“不是作怪,我明白了。多分钱将军由布棚偷看里面,不料被末将的金钢箭所伤,一定是这个道理。”狄小霞见说大怒道:“他偷看什么?好没规矩!”随即气冲冲的走上人帐,拔了一支令箭,向下面说道:“钱志不循营规,偷窥后帐,着推出营门斩首!”钱志此时倒在地下,伤了左眼,正然疼痛难忍,心想狄小霞查点到了,必要问石敢当的罪过。那知忽听帐上吩咐将他推出斩首,只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得眼睛疼不疼痛不痛,就此膝头当脚板似的爬上大帐,磕头讨饶。
济公在旁边想道:要论借此除掉一贼,委实顺便不过。但俺出世以来,亲手不曾伤过一蚁,他这箭究竟是俺和尚打的,俺和尚不能陡然的因他开了杀戒。总之明日这一劫,这一班强徒也是逃不了,俺何不做个现成人情。主意想定,便大踏步走上大帐,只见几个兵丁已把八把苛拿钱志捆得停停当当,将要推往外走。济公忙说道:“我主勿怒,石敢当有事上禀。”狄小霞此时怒气冲冲,一见石敢当到来,忽然变做一个又平和又温柔的样子,忙问道:“石将军有何话说?”石敢当道:“非因别故,只因明日来兵大至,正在用人的时候,愿我主宽其小过,让他建功赎罪。”
狄小霞笑道:“石将军莫要笑话,这死囚生来的一副面庞已经讨厌不过,加之再少掉一只眼睛,若叫他出去对敌,倒是活活的拿我大秋国丢丑,还建得功吗?”
石敢当又道:“我主勿忧,末将自会医治。”狄小霞大为奇异道:“原来石将军还懂医道呢?”石敢当道:“岂但知医,末将实有起死回生之法。”狄小霞道:“既然如此,请将军代他医一医。但不知可要什么应用的物件吗?”石敢当道:“末将这医法既不要药品,又不用针灸,三不用刓刮,四不用推拿,只要有病的人将得病的原因自己说出,暂时就叫他全好。”就此便向钱志问道:“钱将军,你这尊目怎样的呢?”钱志怨声怨气的道:“是你射了的。”石敢当道:“因何被射的呢?”钱志道:“是眼望后帐的。”石敢当道:“你因何要望后帐呢?”钱志道:“是贪看你们吃酒。”石敢当道:“我们吃酒,也没什么好看,你心下因什么缘故要看呢?”钱志面红耳赤,再也不好明说,便说道:“只为看着吃酒,以外并无别的意见。”石敢当故意用指头掐了一掐道:“医不好,医不好。你又不肯说真话,怎样医法呢?只好由你去了。”钱志见说吓慌了道:“我说,我说。”但嘴里虽说愿说,却还是不好意思开口。石敢当又故意催着他说,逼着他说,钱志万分无奈,只得向石敢当商议道:“石将军,我这句话说出来,恐怕当了大众许多不便。请你老人家附耳罢!”石敢当此时不由得便露出济公圣僧的性格,拍着手哈哈的笑了一阵,便说道:“使得,使得。”钱志那敢怠慢,随即站起来,支了一张雷公嘴,就着石敢当的耳朵说道:“我怕你们一男一女吃酒有私情,所以才偷了看的。”石敢当见说,心中又想道:这句话我倒要喊明了,假或这个小淫妇向我缠扰,我才有话推托呢。当下便又哈哈的笑了一个尽情,道:“钱将军,你真呆了。他是一位女主,我是一个男臣,就便在一起吃酒,也不过谈的国家大事,怎样会有私情呢?原来你一个人都认不得,不怪你要瞎眼了。”此时狄小霞在帐上听了这样说法,不觉无明火起,把御案拍得应天响,狗长畜短的骂了一串。就这骂的时候,只见石敢当轻轻巧巧到了钱志面前,伸手向着自家的嘴咯了一口,连痰带涕就同黄脓似的,在钱志脸上一抹,说道:“钱将军,你眼睛看一看罢。”钱志陡然的觉得两眼明明朗,一点痛处没得。狄小霞定睛一看,只见钱志糊了满脸黏痰鼻涕,两只圆眼睛骨辘骨辘翻个不住。
狄小霞此时把个真济公假石敢当敬重得就同菩萨一般。就此又把钱志大骂了一阵,走下帐来,仍陪石敢当到后帐吃酒,又吃了有一个更次。狄小霞就烛光之下把石敢当看了一看,直即越看越爱,心里委实把持不住,还同那日在元命宫一样,倒又依依靠靠走到石敢当旁边来了。济公想道:前日做杨魁还可以现出本相来吓他一吓,今日做石敢当不能再抄陈文了。所幸却有钱志这一段事可以拿他垫一垫嘴。就这想法的当了,狄小霞已将他抱住,亲了一亲嘴。石敢当用手推着,又用嘴将布棚上一歪,说道:“使不得。假如被人看见,足见你我不正经,不怪钱志在帐篷外偷看了。如今我有一法,明日用力把宋兵打破,一同回了弥勒峰,那便任凭怎样,不是都可以听便吗?”狄小霞被这一说,觉得很为有理,便说道:“此时外面已有四更,我们就索性以酒消夜,也不困觉了。”可算这句话才正对着济公的味,故此石敢当答应不迭的道:“最好,最好。明日一早,多分宋将就要过来讨战,我们再吃一会的酒,也要把调度兵将的法子议论议论的了。”
狄小霞听说,眉头皱了一皱,便说道:“如今却有一件难处,宋营既然全军在此,朕的本营也是要紧不过。不瞒将军说,如今我这营里只剩得五员将官,二千五百兵,若再分兵劫粮,请教这本营怎样支持得住?况而宋人奸计百出,保不起他一个好手不留着看营。就便果然只剩得尤大肩、郑伯龙在营中,一遇警觉,难免不得人送信把行营。虽然照他来信说得容易不过,朕的意见总还要预备厮杀,方保万无一失。就这大势而论,试问这二千多名兵、五员战将怎样支拨得来?”石敢当见说,哈哈大笑道:“我主的筹画一些不错。但有末将在此,我主请高枕无忧便了。”狄小霞道:“将军这话,朕实不懂。试问将军本领最大些,能敌多少人?加之宋营如杨魁这班人,也算得智勇兼全。听说还有一个小将,名叫菊猛,年才一十五岁,委实力能举鼎,厉害非常,却也不可看轻了他的呢。”
石敢当又笑道:“我主勿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班宋将,末将看得他们连娃娃都不如。我主若不相信,不妨小试其端,即如我主本领,要真是极大的了,我主若能恕末将无罪,末将能彀叫我主说走就走,说坐就坐,说起就起,说不动就不动。”狄小霞大笑道:“可是真的吗?朕不相信。朕就恕将军无罪,任凭怎样是了。朕倒要试一试才称心呢。”说着,狄小霞便故意提一提神,拿定主意,单不听他的话。随即站起了身,将一只三寸金莲踏了坐位上,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架落,大喊道:“石将军,你该得怎样罢?”那知石敢当也不开口,也不动手,只因他的嘴微微向左一歪,狄小霞便轻轻的一跤向左边跌下;又将嘴向右一歪,狄小霞爬起又向右边跌下;他的嘴向上翘了几翘,狄小霞便向上跳了几跳;他的嘴向下触了几触,狄小霞便向下伏了几伏;把狄小霞弄得就同提线人儿差不多。但那狄小霞心里并很明白,见他嘴向左歪,便自己偏向右歪,那知不由得还是向左歪倒;见他嘴向右歪,便拿定主意要想不歪,那知还是遵命歪倒,却然一些不觉跌伤。做了几手,石敢当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主如何?”狄小霞大笑道:“将军真神人也!”
石敢当又道:“不但如此,请看后帐不是一个兵丁没有吗?末将只要吹口气,任凭我主要多少兵丁就有多少兵丁,要几员大将就有几员大将。”狄小霞笑道:“你且招四员大将给朕看看如何。”石敢当道:“使得。”随即暗暗念了一句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只见接连的四员大将走至帐后:第一员金盔金甲,白须过胸,手执大砍刀;第二员银盔银甲,粉面朱唇,手执长枪;第三员黑盔黑甲,豹头环眼,颔下一部钢须,手执咬金斧;第四员一字盔,金锁甲,黑面红须,手挽雕弓,腰挂箭囊。一个个皆身高八尺,威风凛凛,杀气扬扬,走进来撂了一个转身。石敢当道:“且去,明日过来听命。”四将便出帐而去。狄小霞看到此处,好不欢喜,便说道:“将军有此法术,何患我大狄国不破宋!明日如宋兵某来讨战,朕将全营兵将带去,劫他的粮草。本营就托了将军,该当怎样应敌,便怎样应敌。就此一阵,果能先解目前之围,朕同将军回弥勒峰里元命宫中同享富贵。”说着便舒开俏眼,有情有义的向石敢当勾了一勾。此时外面天已大亮,一阵乌鸦哇哇的由营前飞去。
济公跑到外面一望,直见小星未落,残月犹明,那一股寒气刺人肌肤。济公正然望那野景,旁边两个打扫营门的小军,忽然大惊小怪倚着扫帚,手指东北上喊道:“石将军,大路上那怎么的?”但不知那大路上是什么奇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四回 济颠僧妙计夺营盘
狄小霞全军陷埋伏
话说济公天一亮跑到营外,并非要看野景,本是看未营兵可曾到来。忽听营前小兵说那大路有甚奇事,连忙抬头一望:但见尘头人起,一面大纛旗就同插在半天上一般,动也不动,知道宋兵已在前面安营。济公连忙进营去,对狄小霞说知。狄小霞道:“石将军,朕同你先到望敌台去看一看,究竟宋营来了多少兵马。”石敢当道:“使得。”就此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望敌台,倚栏一望,但见东北一片的旗帜飘飘扬扬,足有五里多路。后面还有骑马的、背旗的,号声呜呜,络绎不绝。过了许久,觉到对面的营头已通身扎定,忽然三声大炮,门旗开处,一队一队的队官骑着马,在阵门两旁排开。杨魁一马当先,后面跟了张钦差,在阵前居中大帅旗下站定。跟后东西两营门开放,每出一队兵丁,后面一个大将,一面大旗,骑了马领兵站定地位,掉马在主帅旁雁翅似两面排齐。一个个盔甲鲜明,映着那初出的太阳,越分光华夺目。就此宋营的阵势已布置得停停妥妥。忽然又“通”的一声大炮,只见左右两营,“呜呜呜”“通通通”的走出两队马军,末后两名大将,两马由队后穿出,马后两面大旗,左边那旗是红旗白字,上写道是“先锋牛”,右边那旗是白旗红字,上写道是“副先锋菊”。两马穿出到了主帅面前,欠一欠身,伸手接过两支令箭,迎风展了一展,忽然一声炮响,兵马直向西南。后面跟着马队,那号鼓声越来越近,直向狄营冲来。
狄小霞看到此处,便向济公道:“石将军,你且在此。朕还要上帐遣将应敌去呢。”这时便有小兵接连上台通报,惊惊慌慌说敌人到那处了,敌人到那处了。狄小霞转身就要下台,石敢当忙上住道:“我主不必着忙,且看末将着两将去对一对仗何如?”就这转眼之功,宋营马队离狄营约着不过半里多,便立住阵。牛忠、菊猛二马直到营前大骂道:“杀不尽的狗贼!快到本先锋马前来纳命,若迟半刻,本先锋冲进营来,就将你们的贼营踏为平地!”狄小霞听见清切,暗道:这些宋将,果然来势凶猛。掉头又向济公道:“石将军,究竟怎样办理?”只见石敢当嘴里“叭儿吽儿”的暗暗祷告了一句,忽见本营里不作声不作气的冲出两员大将,一个赤马大刀,一个白马长枪,冲出阵来,也不打话,一个接住牛忠,一个接住菊猛,不到三合,菊猛忽然身子晃了两晃,从马上一跤栽下,挂了半面身子,那马溜了缰,一径将他带回本营去了。牛忠就这一吓,一柄斧被大刀削为两截,伏鞍逃走,那些马队也跟着逃回本阵。狄小霞一看,哈哈大笑道:“这样看来,那些宋将就来个一万八千也不济事了。”
当下便同石敢当下了望敌台,升了大帐,便用石敢当计议,自己将本部兵将一律带去劫粮,本营全归石敢当用法兵接仗。济公暗暗欢喜。看官,你道这牛忠、菊猛二人,本算两个死战不休,因何今日便这样无用,那里认真的一个被马拖回,一个断斧败走吗?须知这都是济公用的法术,见得法兵这样厉害,狄小霞才把全队带去送死,一个粮草丰足的营头才丢了把他呢。敌人看得把耀武扬威两个天神似的牛忠、菊猛杀得这样,其实牛忠、菊猛两个人冲来讨战,但见敌营里跑出两个济公和尚,先暗暗通一消息道:“俺们假动一动手罢。”牛忠、菊猛会意,就上来走了两合,二济公又暗暗通消息道:“你们败罢。”因此二人装做大败,拍马逃回本阵。
其实并不曾断什么斧,落什么马。闲话休提。
且说狄小霞见石敢当这样的法力,自然相信不过。随即拔了一支令箭,问道:“孙将军何在?”没遮拦孙猛忙上帐应了一声“有”。又问道:“何将军安在?”
擎天柱何壮也上帐应了一声“有”。狄小霞道:“二位将军带兵一千,偃旗息鼓,由小路直奔张家洼去劫宋营。路间若遇埋伏,务须奋力接战,不让他退回本营。”
二将得令去讫。狄小霞又拔了一支令箭,说道:“盖将军、花将军安在?”小钢刀盖世豪、飞燕轻花振洪一齐上帐应道:“末将在此听令!”狄小霞道:“二位将军带兵一千,多带绳系包担,由小路直奔宋营,如前兵遇敌接仗,将军须冒突冲过。能将粮劫来最妙,若不甚顺手,即放火将他粮草毁焚,不可误事!”
盖世豪、花振洪也领令去讫。自己便同八把苛拿钱志带兵五百在后接应,又将营中各事重托了石敢当一阵,就此次第出队前行。济公好生欢喜,候着他们走去已远,随即用了缩地法走回行营,向张钦差、杨魁把全军劫粮的话说了一遍。又道:“如今他分三起进兵,恐怕有了接应,容易逃走。你们可将此行营设个空阵,将人马由小路回营,包围接杀,可保贼人没得漏网。”张钦差、杨魁见说大喜,随即吩咐起队,将那行营里悬羊击鼓,虚张声势,却将兵马带了由小路回张家洼。济公仍回狄小霞的大营。
且言没遮拦孙猛手执旋风板斧,擎天柱何壮手提流星铛,带了一千兵直奔宋营,路中并无丝毫风吹草动,心中得意不过。走了许久,只见前面小兵报道:“禀二位将军,此地离宋营不到半里,还是扎营,还是怎样,请将军示下。”何收道:“且探一探来营什么情形,再为进兵。”孙猛道:“将军误矣,偷营劫寨,兵贵神速。”
遂不听何壮之言,挥兵直进。已到宋营后身,预备从后营进里,无如宋营自前夜劫寨之后,已将士圩筑高。因粮草囤积后营,后身土圩格外加高,兼之湿泥未干,反觉不便。就此何壮同孙猛商议一阵,每人分兵一半,何壮舞动流星铛,孙猛舞动旋风板斧,一声呐喊分两边,一由左边、一由右边绕到营门,方欲进里,郑伯龙带了几十名小兵,匹马单枪由里迎出。孙猛、何壮那把他瞧得起,就只一合,郑伯龙拖枪大败,直向营后逃走,转了几转,忽然不见。孙猛向何壮道:“这一没用匹夫,赶他怎么。我们且到后营,看他粮草堆在何处?”二人两面察看前中两营,正然一兵不见,知系全军尽出,但不见尤大肩出面,心中也有些疑惑。孙猛这人他生来性急胆大,将兵一挥,通身站住,他招呼何壮直奔后营。其时韩毓英、哈云飞、李彩秋、邓素秋四人的兵,却伏在大营外边。士圩里边听见敌兵进营,就想出外,却不曾听见外面的信炮,未敢妄动。孙猛、何壮一直到了后营,见里面空空如也,连草都没一根。孙猛他本是有粗无细,一些见识没有,还在里面张张望望的寻粮草屯积的地方。何壮大呼道:“孙将军,快些退兵,我们已中了空营计了!”
孙猛一提醒,方要掉马出营,忽听营外“轰轰”一声大炮,突然风鸦似的无数的兵把一个营门围得密不通风。当头一位半老的将官横着大砍刀,坐在马上,也不进里,就同候他们去厮杀的样子。孙猛、何壮一看晓得前门断逃不了,就想下马由后营越墙逃走。不料才有了这个念头,只听后营呐喊一声,伏兵齐出。当头四员女将一字排开,齐声大骂道:“逆贼,还不下马,等到何时!”孙猛、何壮只吓得魂不附体,一千兵丁围在里面,直即是鬼哭神号。孙猛、何壮一想,后营究竟是女将,纵有本领,谅来有限。便将手上的兵器紧了一紧,将马一拎,直向后营冲去。恰左手韩毓英举起绣鸾刀,哈云飞举起双刀,将何壮流星铛接住。右手邓素秋舞动梨花枪,李彩秋挥动银牙戟,将孙猛旋风斧接住。六个人叮当叮当的就在后营里杀起,约有三十多合,二人委实招架不来。正在危急之际,忽听前营一声呐喊,各兵纷纷挫动,那横刀的将官掉马向营外赶去,孙猛、何壮就此将马掉转,舍命似的冲出营门。抬头一着,只见那老将一手拎了花振洪血滴滴的一颗头,合着三个少年将官并小呆子褚彪,将盖世豪围在右边厮杀。
孙猛、何壮掉头一望,见后面四位女将一个都不曾连到,心里略放下一些,不敢从右边上路,将马一带,想从左边由营旁绕上小路逃走。哪知才要转弯,只见两骑马上面坐了两个壮士,一个手执虎头槊,腰间系一葫芦,一个手舞镔铁棍,大喝道:“江标、冯志坚在此!来贼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污了老爷的兵器。”孙猛、何壮晓得无路可逃,只得且同他撞一撞再酌。当下何壮就同江标杀起,孙猛就同冯志坚杀起,战不数合,江标便同冯志坚丢下一个眼色,冯志坚将马向旁边带了一带,镔铁棍松了一着,大喝道:“狗毛贼,不足交手,冯老爷开一开恩,滚掉了罢!”
何壮、孙猛一听大为诧异,暗道:战场上那有这样的好人?就势将马一拎,直从后营旁逃走。走了一段,勒马定一定神,何壮向孙猛道:“你我真好运会,我看这两人本领皆在你我之上,反转放我们逃走。”说到此处,只见孙猛转身望了一望,忙说道:“何将军,快些走,后面那二人倒又追得来了。”何壮听说,连忙同孙猛拍马前进。走不两步,突然下手材林里一队兵冲出,领首两位壮士,立马横枪挡住去路,大喝道:“狗贼下马!周礼、周智奉元帅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说罢两支枪就同双龙戏水似的,直向何壮、孙猛刺来。二人连忙相迎,恰巧后面江标、冯志坚倒又追到。请教孙猛、何壮怎能经得这四个英雄?两个战一个,来来往往不到三合,周礼纵身一把将何壮抓挡的那只手抓住,轻轻一捏,只听何壮“哎呀”一声,“当”的把一把铛落在地下。周礼轻舒猿臂,将何壮拎小鸡似的捉过马来。孙猛见了就此一吓,早被江标一虎头槊打于马下。江标向冯志坚讨过佩刀,割下首级,系在马项下。周礼见提这活的累赘不过,便用手在他两膀两腿捏了几捏,只听何壮黄牛似的喊了几声,随即便瘫手瘫脚掼在地下,着小兵捆起看守。当下四人四骑又重新统到前营。
此时狄小霞已经到来。只见刺斜里一女将,头戴堆龙雉尾盔,身穿金丝盘龙柔屉甲,跨下乌云追风马,手执九环柳叶长柄刀,落荒而走。后面韩毓英、哈云飞、李彩秋、邓素秋紧紧追上。周礼、周智、江标、冯志坚四面望了一望,见敌将同本营的各将一个都看不见,当下便拎马也向狄小霞追去。走不多远,狄小霞将马一带,斜向小路,大众也便转向小路追去。韩毓英、江标二人见越赶越去得远,心中作躁,一个便连一连二的袖箭,江标也揭开葫芦,放起铁蜂针。哪知这狄小霞真个厉害,他这张刀,前遮后护,上人下马,滴水都洒不进里。没说韩毓英的袖箭,就连江标的铁蜂针都不得进身。就此追了又有一里多路,只见杨魁、牛忠、菊猛带领全营的兵将,刚从迎面走来。大众心中大喜,以为狄小霞此番一定是再逃不掉。就这打算的时候,杨魁、牛忠、菊猛合那八个营官。一字排开,挡住狄小霞的去路。这狄小霞真个伶俐,他把对面一望,晓得菊猛旁边的一个营官就是束高,一身痴肉,谅来本领平常。便用了一个声东击西之策,举起柳叶刀,直向菊猛劈去,菊猛才要来迎,忽然将刀一偏,将束高斩于马下。那马直从柬高尸身上踏过,杀条血路直冲而走。
那一种生龙活虎的形像,连杨魁都暗暗佩服。
当下众人都聚在一起,一同回张家洼大营。马如飞此时已将降兵另外聚在一起,杀死的尽着小兵抬去掩埋。张钦差、杨魁升了大帐,一个个的都上来参见,有功的报功。马如飞献了飞燕轻花振洪的首级;江标献了孙猛的首级;周礼着小兵将何壮抬上帐来,杨魁见已是废人,便同张钦差商议推出营斩讫。接着菊文龙走来禀说率同秦高、张霸、海光保护粮草辎重并无一毫损失,各人皆记了大功。张钦差同杨魁将两旁人数一望,单单不见了周仁、周义、周信、褚彪四人,心中好生奇异。当时七位营官刘振玉、陆殿邦领头,呈明束高阵亡,求恩抚恤。杨魁同张钦差商议,衣衾棺椁均由本营开支,给抚恤银三百两,行文到广陵同知,着其家属前来领柩。候大局已定,再候奏奖。
发落已毕,杨魁又问道:“如今全队已归,独周仁、周义、周信、褚彪不曾回令。列位将军、义士同在战仗的时候,可看着这四人一些影响吗?”马如飞进前说道:“这事老拙却晓得一些。他们四人本将小铜刀盖世豪围住厮杀,那盖世豪真个本领过人,连老拙在内可算五个人战他一个,他一些都不惧呢。不过再逃不了。忽然狄小霞本队来到,钱志挥鞭就未破围。要论钱志的本领,却然平常得很,那知我等见他前来破围,便分了一些的神,那盖世豪厉害不过,就此将马一拎,赤钢刀一指,登时破围而去。跟同钱志向直北逃去,周家兄弟并褚彪舍命追去。此皆老拙当场看见,不知因何到此时还不回来的呢?”杨魁想了一会,委实是放心不下,就命马如飞带周礼、周智向北寻找。随即又着菊文龙带二百兵到行营阵中,将一应帐篷旗帜等件拆回。
我且按下宋营慢表。单说狄小霞刀劈束高,冲出宋兵,心知全军覆亡。他究竟为色所迷,想不到石敢当代尤大肩下书,显系不是好人。他还糊里糊涂,仗着石敢当可以代他恢复,一径赶了回营。走到营前,只见营门紧闭。狄小霞以为他走后不曾战仗,石敢当因营中没人,故将营门关闭,也算慎重起见。当下勒住马高喊开营,喊了一息,并无人应。就将柳叶刀端起,预备劈门而人。忽然那望敌台上一个少年美貌将官倚着围栏,两手端了一杆三尖枪,指着下面问道:“小娘子,你来此干什么的?”狄小霞一听,大为诧异,便问道:“你是何人?”那少年将军道:“吾乃大宋剿匪营扫敌大将军石敢当之弟石谁当是也。”狄小霞一听,情知不妙,大喊道:“休得乱说,叫你家石敢当见我一见。”那少年将军道:“使得,使得。”说罢便转身进去,转眼之功,忽听那望敌台上突然放出一条癞和尚叭迷吽的喉咙问道:“那人寻石敢当,俺石敢当在此。”狄小霞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邋遢和尚,头发半寸长,手拿一片破芭蕉叶子,看见狄小霞抬着头一望,他便哈哈的笑了一阵道:“狄小霞,你不必望,赶快走罢。石敢当就是俺济颠僧,你上了石敢当的当了。”
说罢,便吩咐道:“你们快些动手代俺送这小淫妇的命。”只听梆子一响,箭如飞蝗,直从望敌台上射下。毕竟狄小霞有甚方法得进自家营里,且听下回分解。台上射下。毕竟狄小霞有甚方法得进自家营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五回 狄小霞遁回小西天
马如飞夜走盘山谷
话说狄小霞全军覆没,剩得一人一骑逃走回营。及至济颠僧在望敌台对他说明,方知中了济颠俗之计。欲待不走,那上面箭如飞蝗,直向下射,只得叹了一口气,带转马头,回得小南海。恰巧刘香妙听说这边军情屡屡失利,放了一只船过来探问确实,就此便将狄小霞接回小西天而去。暂且按下不表。
且言大宋营马如飞、周礼、周智奉了杨将军之命,去寻周家兄弟并小呆子褚彪,一直寻到太阳要落,却访不着一点影子。其时到了盘山谷地方,三人腹中饥饿,就在谷口镇市上寻了一爿酒店。不料天忽作变,那东北风起得甚紧。三人到了酒店里,便打瓶烧酒任兴的吃,那里晓得外面的天光。及至吃了之后,会过了帐,三人才出店门,只见鹅毛大雪直往下搅,那一带荒郊野外忽变做珠林玉树,宛如那《三国演义》有句诗:“烂银堆满卧龙冈”的蹊景。三人初初的冒雪而走,趁着那三分酒意,倒也不甚知觉。不料走了多时,那酒意渐渐的退了,雪又越过越大,那外面的衣服统统湿透,脚下又泥和泥汤,三人着急不过。走到一三叉路口,这三叉路一条极狭的直奔张家洼,极宽的直奔盘山谷的后路,作中路可奔玉山北门。三人本来不识路径,又因为雪所迷,辨不出个方向,外面已在起更向后,乡间已断了行人,连问路都没处问。三人便向大路走去,那知走到里面,左一弯,右一曲,就同进了八卦阵一般。三人明知走错,要想将那曲路走尽,到了大路再作道理,不料越走曲折越多,再也不得出头。复行倒回头走,却又连原来的路都摸不着,始终是曲曲折折,寻不着一条正路。三人一面走着,便一面议道:“这怎么好?这样看来,若在雪天里踱一夜,不要冻煞了吗!”此时周礼、周智究竟是少年人,到底挨得住些,独那马道长,那牙齿对打对,触得怪响,连二三地说道:“这这这怎怎么了了呢?这这么么么么了呢呢呢?”周礼、周智看了这样,又发急又好笑。
就此又走了有两个当次,恰巧看见有一家铺闼门,里面尚未熄火,只听见“呼呼啦啦”的牛拉磨的声腔,“的度的度”踢罗柜的声腔。三人一见大喜,便商议敲门进里躲一躲雪。马如飞便对打对打的又说道:“更深夜半,人人家家不不不肯开开门罢。”周礼道:“你不必愁,我自有道理。”便“彭彭”的把个门敲得同报丧似的一般。那知里面的人都睡了觉,就那踢罗柜的,他脚上虽然踢着罗柜,扶着那扶手上,他一样代打个盹。总之里面呼啦的声腔,同那敲门的声腔合在一起,越分不甚介意了。周氏弟兄他手上是有功夫的,又深怕用力把人家的门敲坏,足足敲了有半个更次,那踢罗柜的这才听见。便歇下罗柜,走到门前,问道:“什么人敲门?”
三人见有人问,好生欢喜,便应道:“是我等来寻你家东家的。”那伙计见说寻他的东家,那敢怠慢,连忙“老板,老板”的喊个不住,恰恰把个东家奶奶喊醒,随便应道:“你喊什么?”伙计道:“外面有人敲门,说要同东家说话呢。”偏偏这个东家遇着件受累的官事,就在早晚提讯,那东家奶奶以为这样大雪半夜里前来敲门,不是公事,也断不这样要紧。想了一想,便向伙计道:“东家不在家,昨晚进城不曾回来。你就照这句话回门外的罢。”伙计跑到门口,果然照本宣扬。
三人一听,格外着急,周智一想,不觉计上心头,又喊道:“老朋友,请你把门开一开,外面雪大得很,我们特为由城里跑得来,照顾你家也有十担八担的生意,就是东家不在家,那生意也一样能谈,怎能把人搁在门口吃雪吗?”伙计听说照顾他的生意,又连忙喊东家奶奶说知就里。这东家奶奶听是生意上门,随即男的也起来了,女的也出来了,一手提了一张竹篝灯,就来开门。门才一开,只见水鸭子似的放进三个。周智的事务最好,一进门来便“老板发财,生意茂盛”,一些浮文热闹不过。那东家随即也来到外面,见三人皆是军营里打扮,晓得不是财交,暗暗说了一声晦气,便问道:“诸位这时冒雪出来,想系是急需应用的了。不知诸位要办多少呢?”
周智进门之后,便将里面一望,见那门口一个大灶,一块案板,一个大饼炉,里面还有一个酒架子,知他是一爿磨坊代卖面食。此见东家这样问法,就此便转口道:“不瞒你东家说,我等三人都是剿匪营的将官,日间出外访人,到晚方回。不料遇了大雪,又错走着路头,腹中饥饿不过,就向路人问吃食店,人人说你家面食甚好,因此慕名而来,照顾你家一些小小的生意。”那东家夫妇一听,明知受了他们的谎,但把三个估量了一阵,晓得不是好惹的,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一者可做人情,二者可消剩货。打算既定,便向三人说道:“将爷们照顾小店的生意,承情得很。无如夜晚更深,已到了冰锅冷灶的时候,各样面食都是冷的了。只好代诸位烧点热酒,将点心蒸一蒸,将就些了。”三人一听有酒有食,好不欢喜,还有个不满口允许的吗。那开店的当下就拿了灯到灶下烧火,马如飞把周智叫过来,就着耳朵抖抖的又说了几句,周智便从身边掏出二钱多一些一块碎银子,向东家买一束草,靠靠火。那开店的看见二钱银子买一束草,觉得利息大不过,好不欢喜。嘴里还说不必给钱,说着客气话,其实那银子老早的下着荷包了。当下三人烧着了草,先将衣服烤干,然后酒几点心的吃了尽兴。
可怜马道长这时才能好好的说话,便议论那四人的去处。马道长急中生智,便向开店地问道:“东家,你们这地方叫什么地名吗?”开店的道:“敝处叫盘山谷。我们这地方东有一座山,名叫东盘山,西有一座山,名叫西盘山,所以这地方在两山之里,名叫盘山谷。我们这谷里八转六十四弯,走此经过,都要找当地人领路,否则跑进来随便怎样都跑不出去。当地有几句俗语道:‘盘山没多高,盘谷没几里。走了几个月,还在山谷里。’还有一层,旁的地方遇着兵乱,是最难过的了,独我们这盘山谷地方,要巴着外面兵乱。就如前日闹了小西天,带兵过小南海同官兵打仗,那玉山城里城外的一些大户都搬到我们这谷里来住家,暂时一家家生意都兴旺起来了。就如将爷们吃的这点心,十日之前,两个铜钱一只,卖把谷中人吃,还要拣大拣小的,都没人吃;如今卖四个铜钱一只,还是上好的生意。”那开店的就此把个盘山谷说出一万两千件好处出来,滔滔不绝。那知马道长因此便记起一个人来,这时马道长端了酒杯,才要就嘴,忽记起这事,便喊了一声‘不好’,不知不觉将那酒杯向桌上一掼,只听‘当’的一声分为几开。周家兄弟看他突然地喊了一声:“不好!”不知所因何故,忙问道:“马道长,这怎么的?”马如飞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令昆玉同褚彪在老拙看起来,多分是凶多吉少。”周礼、周智这一听,直吓得目定口呆,连连的向马如飞催问缘故。究竟马如飞说什么凶多吉少的原由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六回 人茶肆逢祝三妹
搓银屑气引路人
话说那开吃食店的东家,正然一团高兴,说那盘山谷地方上的好处,忽然马如飞喊了一声“不好”,将酒杯掼得几开。周礼、周智忙问何事,马如飞道:“我却记起一事,只怕令昆玉同褚彪凶多吉少的了。”看官,你道这马如飞究竟记起的是一回什么事,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呢?列位有所不知,这马如飞本是江南江湖上的一个老前辈,天下著名的好手,他没一个不晓得。此时听说这地方叫盘山谷,便触起当年听见人说过:盘山谷里面有一位老汉,名叫软硬不怕的祝三公。怎样叫做软硬不怕呢?大凡他们练功夫的人,练了软功,便不能练硬功;练了硬功,便不能练软功。就如马家师徒,周家兄弟,一是软功,一是硬功,各不同路。要马家再学硬功,周家再学软功,那都是学不来的。独只祝三公,他是软硬功兼全,而且皆做到极顶的地步。如马、周两家的功夫,同他比较起来,至少要打个八折。不论别个,我且把他平时玩耍的些小事说一些把列位听听,大约是懂功夫的人,没一个不伸舌了。他家后园中有一个木头架子,架上有两根铁横担,一横担上用头发结得多长,做一个哿儿系在上面,一横担上用双倒铁链或四倒铁链系在上面。祝三公能爬上架子,一手拎一二三百斤的石头,用一指钩住头发丝哿上,一手套在铁链之里,脚了将踏镫推开,人便落空,他就此一晃,那铁链两断,单趁这头发丝儿钩住指头,吊着身子,和那石头推来宕去,做上无数的架落,那头发再也不断。这一个手段,还要到家里才能看见呢,不免人还有些不大相信。但他走到外面,一些顽皮认识他的小孩子看见了他:“祝公公做一套把戏罢!”他便笑嘻嘻的将膀子伸出,那些孩子便头上拔根头发,代他手膀上捆上一道,然后另外一条皮条或一个铁圈,在那头发旁边又加上一道。他起手向上一舞,那皮条、铁圈都是两断,落在地下,独那头发还捆得好好的。他又有两样暗器,一叫金钢软链圈,一叫金钢自回箭。那金钢圈在人身,暂时收紧,不论你最好的功夫的人都挣脱不出。那金钢箭就是钱志的那箭,前书已经交代过了,这也不必再表。
但他这一身的本领,人都学他不到。所以他的两个儿子,一叫祝善,一叫祝慈,合那徒弟八把苛拿钱志,都学得软不软,硬不硬,一些用处没有。所以就把那三支金钢箭给了钱志,外面混饭。独有一个女儿名叫小紫绡祝三妹,学得软硬全功,同他父亲一样。但那父亲虽有这样的本领,却然正直不过,全不惹是招非,所以他这名头外面是好的了。马如飞此时听见盘山谷这三个字,记起祝三公住在这个谷里,又晓得钱志是他的徒弟,他是钱志的师父。怕的钱志把周仁、周义、周信、褚彪骗到这里,祝三公受了徒弟钱志的欺谎,这四人便难保性命,因此吃吓不过。见得周礼、周智追问,他便若长若短说了一个大概。周礼道:“这样看来,我们既到此地,不妨访他一个实在,再想方法。无如照马道长这样说法,那里再寻着比他本领巧的来救呢?”周智道:“在我的意思,不必在此探访,若或又有风声,连我们也都不便。不如赶快回营,求那济公圣僧。一者这人本领这样高大,除了圣僧的法术再也胜他不得;二者家兄等是否被他获住,圣僧未有不知。我等宜赶早回营为是。”
马如飞、周礼听了这话,也以为然。此时外面天光已渐渐要亮,这店里的伙计都起了身,这个挑面的、那个打饼的,热闹不过。三人又泡了茶,预备加一些新鲜点心。再是外面的雪已经不落了,那天上的云都没一片,疏疏的两三点星,东角上淡红色,将要出太阳的样子。只见外面一个女子年约十八九岁,披了件海绒的雪袚,内村银红战袖四合云絮紧衣,玄色兜裆罩裤,足下踏了一双空花铁头小战靴,排须当中,珠环翠钿,玄纱抹额,两鬓插了两支团花,后面跟了两少年壮士的装束,气喷喷的走进店来。喊了泡茶,嘴里便骂道:“畜生,怪道人说他八把苛拿,父女都被他挑了伤着和气。那老霉偏偏要听他的话,假若闹出大事,那好好一个人家,不要冲在他手上吗?”两少年道:“你且莫急,且看那和尚比过手脚再说。”三人就此喊了点心,带吃带说的,却然越谈越低。马如飞等都听不清楚,独那“八把苛拿”这句话,很碰着自家的题目。再细细把那女子一望,委实千柔百媚之中,藏了那一种巾帼英雄的度态。马如飞便暗暗猜着有八分是祝三妹,便向周礼、周智使了一个眼色,便会了帐,连夜带早却也不贵,只吃了八钱多银子。
马如飞出了店门,便向周家弟兄道:“你们听见那话吗?”周礼道:“但那口音我们北方人却听得不甚明白,但据这样蹊景看起来,也是一位道中的女朋友。”马如飞道:“我才将不是说祝三公有个女儿叫祝三妹的吗?大约就是他了。他一进门嘴里就骂那八把苛拿,又说什么和尚比手脚,真个有点影子。莫要济公圣僧已去了吗?”周礼道:“这样看来,一定去此不远,我们何不去访一访再说?”马如飞道:“你不清楚这人家的厉害,不要也被累了下去,还是照适才的那样说法方妥。”三人议定,匆匆就往前走。周智道:“我们还要寻一个领路才好,不记得那茶馆的东家说头吗?”周礼道:“那里还认真寻人领路呢,我们又不是三岁两岁,倒亏你好意思。昨日是黑夜落雪,所以弄不清楚,今日青天白日,我们定了主意直往南走,还有个跑不上大路的道理吗?”三人就此一前一后,认定向南走去。那知一弯一曲的走了半天,见前面几家店,来往走路的人又多了些。周礼道:“你们看,前面不是已到了村市,谅情穿过村市就是大路。可是用不着人引路,这几个钱还不如省下来打酒吃呢。”说着已经走到市口,朝下手一望,也有一爿卖茶卖酒卖面同点心的吃食店。马如飞道:“可也奇怪,大约乡下是吃食店的生意顶好。倒都是三间大门面,排场很有的呢。”那知仔细一望,里面的人还是夜间所到的那一爿吃食店,三人又走回头了。
周礼怄气不过,大骂道:“这个痨瘟地方,真有些奇怪呢!”再朝里面一望,那女子同两个壮士都走了。三人没法,只得去找乡人领路。哪知才一开口,就围上二三十个乡下人,你也道“我领老人家走”,他也道“我领你们老人家走”。原来这地方上领路,直即是一个交易,每天总有二三十人住在茶馆,桌上饱一碗茶,专靠领人走路,也有一二钱银子一天的出息。当下马如飞等反被大众抢浑了,也不知道跟那个走的是好,只好听他们抢走了再说。不料那二三十个都不肯退让,他们三个人站在那里不开口,却二三十个也围着那里不动身。三人被纠缠得气闷不过,便不作声不作气的撒步就走,心里想把这些冤鬼丢掉,另外寻一走路的乡人领路。哪知这二三十人看见他走,也拖拖拉拉的都跟了走,一个不少。周礼直急得乱喊乱跳,一些看闲的发笑不过。内中有个老者,对马如飞道:“你们过客不知敝地的风俗,你要听他们牵,大约牵三天六夜都是这样。你必须在他们里面拣一个,我只要他领,旁人不要钱我都不要。那他们就死心塌地的各散了。”周智见说,这才里面拣了一个顶穷顶忠厚的着领了路。转眼之间,已出了盘山谷,到了三叉路口。马如飞便掏出五六分碎银给那人走了。再一定神细看,晓得昨日就是在此地走错了。但前边有两条路,究竟不知那条路奔张家洼。
正然定神,只见那领的站在那里还不曾走,马如飞便招一招手问道:“我们奔张家洼可是走这里去吗?”那人笑嘻嘻的,便伸了三个指头。马如飞那懂得他的手势,便喊他近前问道:“我是问你路的,你向我伸三指是句什么话?”那人道:“你客人不懂,我们这里有个规矩,问路是三分银子。”马如飞笑道:“你这样想银子,还要想疯着呢。我不会问过路的人吗?”就此站了,守有人过此地便向他问路。那领路的人还是笑嘻嘻的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只见一个背包裹的走至近前,马如飞便迎上去问,那人道:“对不起,在下也是初过此地,委实不知。”马如飞叹了一口气,只得再守旁人,又过了许久许久,只见一个少年人,手上抓了一支扁担,一根绳子,马如飞暗道:这一定是本地人,可以认得路了。就此便“朋友,朋友”喊了问道:“此地两条路,请问那一条奔张家洼?”那人便指指自家的耳朵,又指指自家的嘴,眉头触了几触,手摇了几摇,嘴里“哦哦”的叫了一阵,马如飞暗恨道:“晦气!真是霉局,又遇着哑子了。”突然旁边又一妇人经过,绿棉袄,黄寄腰,黄鱼脚,滚滚的头上扎了一条花毛巾,脸上还搽了一些银灰色的粉子,手上提了一只元宝式的篮子,也算是一个中等的村庄俏。看见那人向马如飞这样,便说道:“老客人有话向我说,他是一个哑子。”马如飞当下又将张家洼的话向妇人说了一遍。那妇人笑道:“你这旁边不是有引路的吗?我们敝处有个规矩,带了引路的,旁人不作指点路径。大约你老人家这三分银是省不下来了。”
周智见说,连二三的喊了有一千二百声晦气,伸手便去摸银,却又摸不着散碎。周礼、马如飞也是这样,总有一钱多的小块头。马如飞暗打了一把算盘,向那引路的道:“你适才那碎银呢?拿出来,我换一点稍大的把你是了。”那引路的晓得他们没有碎银,便用了一个掰功,说道:“老客人,前帐归前帐,后帐归后帐,领路归领路,问路归问路,我不喜欢沾沾搭搭的,我也只要你们三分纹银,三分一厘我也不敢增嘴。你老人家就把三两,我也不见你的情。如实在块头大,舍不得恭维在白处,那你老人家划数,用牙齿龁掉,用指头掐掉些是了。”那人以为这样说法卡住他们没有主意,落了他的银子,还拿他醒了脾。哪知这一说,便把周礼提醒了,身边掏一钱几分一锭银子,向那引路的道:“你莫以为我咬不动,掐不下,我偏不得好你这狗狼养的。”说罢,便把那银子同捏面人似的,一捏那一个角同粉面样直往下落,四面的角都变圆了。试一试,还不止三分,然后将那银子放在手心里,两手对面合起只搓,仿佛上了磨盘,那银屑撒了一地。然后再一望,觉得差不多了,便向那引路的手上一递,那引路的这才说明路径。周智笑道:“这才真算要买路钱的第一等狠强盗,连我们不丢钱都不得走呢。”马如飞又怪周礼道:“你这人究竟年纪还轻,不肯处处积德,就如才将这银子,要是我老拙做主,便不同他较量,与其撒在地下化为无用,倒不如交情了他,让他买两升米了。”周礼道:“你老这话自是正理,但他欺定我们没主意想,说甚叫我们咬了,又叫我们用指甲拍了,不叫人把肚肠子气断了吗?”
就此三人匆匆前进,一直到了太阳要落,已到了张家洼地方。再向那扎营之处一看,但见一座土圩,里面到处的败落泥灶,并那打桩的深塘,那营盘已不知何处去了。马如飞及周礼、周智奇异不过,向左近土人探问,都回不知。究竟这剿匪营迁移何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