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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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杨魁、韩毓英、赛云飞三人由兵部堂官带至南上苑,在御前报名之后分站两旁,就有小太监牵过三匹马来。三人不知是何用意,转眼朝正南上一望,只见由东至西一排疏柳,约有一里多路,相去约半里路那树枝上,就挂了一团扎绒的五采花,中间安了一个金钱,三人看得清切,个个私下埋怨道:“我因何不带弓箭!”
  转念想道:此回办考的忒也大意,连考国牌都不曾挂着。正然在那里疑三惑四的,忽见一个太监,肩上抗了一面双龙的金牌,由面前经过,那牌上写着道奉旨命题:
  【第一场马上金镖】
  【第二场下马拾球】
  【第三场马上比枪】
  三人一看,才晓得是考这三件功夫。一个个皆暗道:这样看来,我等手上带来的兵器反是累赘。就此杨魁便将单锤别在背后,韩毓英、赛云飞皆消去外衣,交代巡场的太监,一个把单刀别在迎面,一个把双刀别在两旁,三人皆上了马。杨魁先将马头一带,一直向东,转身向南上了龙埂,将马加上几鞭,即便如飞的样子,直奔向西。杨魁看准金钱,手抬了几抬,“当当当”的沿路而下发了三镖,走尽西埂,又兜转马头复行向东,用左手又“当当当”的发了三镖,那下面的鼓声一起一起的,看见红旗一展便敲得震耳。杨魁射完,奔到东头下了龙埂,把马缰收了一把,那马仍款款段段的归了原位,下马到御前又高声报了个名,复行退到东面。跟后韩毓英也把马一拎,直向东去,转身向南走上龙埂,也把马加了一鞭。此回韩毓英另是一个打法,到一花团连发三支袖箭,左一支右一支,皆插在绒花两旁,末了一枝便穿在钱眼里面,初初的人还只道他射不着金钱,在那里胡乱发箭,及至统统射完,但见那花团金钱上,就同添了个平升三级一般平平正正的,就是叫人爬上去装,都装得没这个好看法子,下面也是红旗招展,鼓声大震。韩毓英由西头下埂,绕归原位,也下马到御案前报了个名退下。末了便轮到赛云飞了。赛云飞心中一想:他们的暗器用着打镖,本来合拍;但我这个痨瘟铁抓有个什么用处?忽然失笑道:有了法子了!我何不如此如此。就此把马一带,直向东去,转身上了龙埂,把马一拍,他便一溜烟的左一抓右一抓,把花团上韩毓英所射的箭统统抓下,直到西头,复行兜马向东,又接连三抓,把三个金钱花团皆抓在手里,那一阵的鼓声格外敲得热闹。赛云飞到了西边,也下马走近御案报了个名,把花团交代巡场的太监,退回西首本位。
  此时龙心大喜,将三人叫到御前,每人赐御酒一杯,金柄粉团大红绒花两朵,着太监代三人簪在鬓旁。杨魁本来一表非凡,装束得更是簇新,盔下添了这两朵红花,格外觉得美俊自不必说;单是韩毓英、赛云飞二人,因身有服制,尽是素妆,忽然添了这两朵红花压在鬓下,更觉新鲜夺目,艳丽非常。此时上苑里虽然三十六宫都在,其间不免相形失色。簪花过后,三人又上了马,搭眼见那龙埂下面,一条边安了九只皮球。那皮球用鱼油油得滴滑的,不会拾的人抓去真个一冒多远,这皮球就平摆在地下,四转画了一个粉团。此回还是杨魁在前,那马上了龙便飞奔起来,但见他不慌不忙到一皮球,一个半面垂杨的势子,拾起一个,便用那第一个换第二个,以次二换三三换四,四换五五换六,六换七七换八八换九,统统换完,把多下来第九的这只皮球换到左手,兜转马头,复行由西向东,仍用那半面垂杨的势子,又将第九的球归位,第八的球换起,以次八换七七换六,六换五五换四,四换三三换二,二换一,末了把这一球仍归了第一的本位,放马回头又报了名。第二还是韩毓英,也照杨魁一样的换法,来去两趟,一但他另有一种出色的处所,凡第一球到第二球连次而下,他的球不在手里,沿路跳着随马前进。到了赛云飞他是格外卖弄本领,到了第一球,便侧身而下拾了球,穿过马腹,又上了马,侧身把球仍还原处,就此一下、一拾、一穿、一上、一还,就问转风车样的,只看见他一个人绕住马腹一圈一圈的,一直走尽龙埂,九个球统统拾过,回马将要报名,不料韩毓英因贪看赛云飞拾球,连自家报名都忘掉了。及见赛云飞下马将去报名,自己这才一同走到御前,将名报过,退到原处,一个个的心中想道:前两场已将就过了,但这第三场又没一个带有枪来,拿那样东西去比?
  正是想着,只见一班太监,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听说是供奉上膳。忽然两个太监走出,一个把杨魁带到东配房里,一个把韩毓英、赛云飞带到西配房里,见一边一桌上品的饭菜。看官,大凡无论再客气的人,沾着一个吃考饭,都是穷吼似的。并非是考试中叫人不循规矩,算来却是皇上的福气,就这一碗饭,到底是吃的皇家的天禄。到这个地步,哪怕他饭是冷的、菜是臭的,都吃得有滋有味。那杨魁不是我做书的笑他,当日倒运的时节,在娘舅家饭馆里管个帐,皆是吃的些剩饭剩菜,大碗盘子装着吃惯了的,此时吃到御赐的酒饭,自然狼吞虎咽不必细言;就连韩毓英、赛云飞膏粱醉饱惯的,今日吃得个不知不觉的也是菜空饭尽,就同还是不曾吃得饱一样。直到皇上膳毕升了御座,三人才由太监送到手巾揩面出外。
  到了马前,见每一马上搁下一支银杯花枪,迎着那向午的太阳,真个照见人脸。
  杨魁细细一看,见枪头上有一蛇皮似的套子套着,杨魁暗暗想道:以为这定是皇上御库里的宝物,所以把枪头子用蛇皮裹得好好的。及至近前再一细看,原来那枪竟是一个皮头子,里面并无枪头,用手去捏了一捏,但见微红色的香粉,向外直飞。
  便道:原来如此。就此提枪上马,将马一拎,到了空地,追来逐去走了三趟。忽然韩毓英一马冲到,没头没尾的就赏了他三枪。杨魁晓得势头利害,忙把身子向马鞍上一伏,双手把枪举起急急架开,两马过门,一来一往的斗了一百余合。韩毓英故意软了一着,兜马过门,杨魁就想在他后心着上一枪。那知枪才及近,忽然韩毓英转身倒踏鞍轿,把马一偏,一枪直朝他胁下刺到。杨魁此时想拿枪来格已是不及,也就学了他腿子一挥,由马后挥过,韩毓英那枪搠着了个空;等到收回了枪顺手箍去,那知杨魁的马例又跑过门了。韩毓英扭转身躯,坐正了马,看见杨魁的马迎面冲来,他又把马一拎,挺枪杀去。杨魁心中想道:韩毓英的本领我久已晓得本不在我之下,若专一同他规规矩矩用那一门一柱的枪法,大约他也不得胜我,我也不得胜他,我何不如此如此!打算已定,恰巧韩毓英迎面一枪已经刺到,杨魁便向旁边一偏,并不还枪,装做又要过门的样子,就此肩擦肩的。韩毓英暗道:这会杨魁必输无疑了,他这样靠得切近,我待走到他后身转身就是一枪,单看他怎样招架。就这转眼之功夫,韩毓英端枪已要转身,不料杨魁轻轻的伸了两指,由后面已把韩毓英御赐的花摘了一枝,向自己盔下一插,只听皇上在御座上拍手大笑。杨魁把马一夹,没命的飞奔,韩毓英红了红脸,走出圈外。
  杨魁洋洋得意,刚要回转御前,当下却恼了一个人,暗道:这厮委是可恶,日前北城外将我束住了腰,由楼房上一直掼到街心,今日又夺去我姐姐御赐的花,我不趁此时出这口气更待何时!把马一拍,舞动银枪向杨魁迎面刺去。杨魁走得行行的,忽见赛云飞枪马齐到。杨魁忙双手托住了枪,往上一架,只听“当”的一声,那虎口震得怪痛,暗道:哈家这女子好大力气,我倒要存他的神呢,莫要仗他没头的枪,被他东街楼房上的仇报了去。就此两马过门,赛云飞心里想道:可恨这支枪没有枪头,我本身的恨谅难报复,但我姐姐这支花,若不将他夺回,我哈云飞也叫枉生人世!这边赛云飞这样想法,可巧杨魁兜马过门的时候也就想道:我今日细看这女子本领固然不弱,样子同韩小姐直即姐妹一样,我杨魁做事向来平允,他鬓旁的花,我倒也看中着一枝了。此时两马过门却另有一种对战的样子,一枪过去,顺手就要想他头上那枝花,一枪还来,顺手又要想他头上那枝花。就这带偷带打的斗了三十余合,赛云飞心生一计,故意把枪一紧,上下左右连二三没遮拦似的使了十多枪。那杨魁便不敢分神在花上用意,也就连连的招架。忽然赛云飞又故意的抢了一步,杨魁不知是计,枪一紧奔腰刺来,赛云飞一把就抓住他的枪头,右腿褪出脚镜,腿子挥起,就在杨魁枪杆上着一着力,举手就把韩毓英那枝花依旧拔回。杨魁此时真急得没法,一支枪他牢牢抓住收不转来。暗道:这丫头委实利害,我枪也不要了!就把只左脚褪出脚镫,一手把一支枪突然的一松,左脚一伸,拚命似的就踢了赛云飞的那马一脚,以为赛云飞一脚落空,加之那马一奔,这一斤斗也要跌出一个色样。不料赛云飞提功极好,他就一只脚踏着脚橙,挂了鞍轿半边,任马奔走,直望韩毓英面前走来。杨魁还要想追,只见御前走出一个太监,手上抓着一面杏黄色的龙旗,展了两展,那场上就有人“当当”的敲了几声锣。毕竟不知所为何事,巳听下回分解。就在杨魁枪杆上着一着力,举手就把韩毓英那枝花依旧拔回。杨魁此时真急得没法,一支枪他牢牢抓住收不转来。暗道:这丫头委实利害,我枪也不要了!就把只左脚褪出脚镫,一手把一支枪突然的一松,左脚一伸,拚命似的就踢了赛云飞的那马一脚,以为赛云飞一脚落空,加之那马一奔,这一斤斗也要跌出一个色样。不料赛云飞提功极好,他就一只脚踏着脚橙,挂了鞍轿半边,任马奔走,直望韩毓英面前走来。杨魁还要想追,只见御前走出一个太监,手上抓着一面杏黄色的龙旗,展了两展,那场上就有人“当当”的敲了几声锣。毕竟不知所为何事,巳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六回 赐婚姻一箭双雕
剿贼寇六师齐驭
  话说杨魁拍马正追赛云飞,忽然黄旗招展,锣声“当当”的敲了几下。你道这是什么原故?只因此回比试,不过只要韩毓英相信杨魁,婚姻就可成功,并无什么紧要,深怕他们动起手来不了不休,所以预先关照办差官员,只要见御前龙旗一展,立时鸣金止武。初时见杨魁得了韩毓英的鬓花,晓得婚姻已成,就想传金停止。奈赛云飞既准许与考,不能叫他缺场,及至到了把杨魁的花夺回,就此正好结局。随即着了一个太监去把龙旗招展,场上便敲起金声。杨魁到湖西营已有十多日,军中的规矩已是清楚,所以金声一响,杨魁也就不追,仍复原处下马。赛云飞下了马,把枝花仍代韩毓英簪好,三人一同走近御案报了名,皇上亲自把三人衣服上看了一看,并无一点粉斑。皇上龙心大喜,便说道:“你们各皆好好回去,朕明日另有旨下。”三人便谢了恩,仍由兵部堂官带出,南上苑自太后以下各皆起驾回宫,这也不须细表。到了次日,皇上便奉行故事,饬礼、兵二部发出一张考案,上写道:
  【钦命礼部尚书玉清宫总理玉牒馆协修周、兵部尚书兼阅操大臣督理粮饷事宜赵为奉旨考试事:前因太初殿文场、南上苑武场,业经开考事毕在案。所有文场墨卷、武场技艺,均经本大人评订甲乙,恭呈御览。奉旨着照所议,并另加思赏等因,理合榜示,须至榜者。】
  【杨魁赐额外进士】
【韩毓英赐明珠十粒、珊瑚树一株、花粉银一千两】
【哈云飞赐明珠十粒、大卷江绸五卷、花粉银八百两】
另外皇上又降了两道赐婚的上谕,一道到世袭王爵韩毓贤,一道到湖西营提督杨魁:礼文着照尚主例次一等,人赘韩王府,侠义公主一切嫁费,许有财政处咨领开支,杨魁着赏婚礼银二千两,亦由财政处给发。旨意一下,杨韩两家自然欢喜不过,忙碌不过。单有赛云飞外面也跟着欢喜,不免暗暗的自恨命薄。韩毓英探知其意,另外又上了一个奏折,请将赛云飞一同赐配。皇上又降了一道圣旨,准其所请。
  哈云飞着赐配杨魁为副室,敕封三品恭人,赏婚礼银二千两。就此把个黄氏夫人忙得要死,既要待自家女子忙嫁,又要代人家女子主婚,兼之男女皆是一家。韩家又无甚亲族照应,所幸银钱倒还丰足。俗云有钱好做事,不上半月的工夫,各事已粗有眉目。杨魁又请出两个大宾,择了十月初六日尚主,十月十二日同哈氏完姻。一面请媒人通知韩王府,一面具折奏报完婚日期,并谢赐婚赐银的恩。
  到了初六这日,一早就下了一个札子,着陈亮护理营主,自己披红插花,用全班执事,跟着媒人直到韩王府。先由媒人走到里面道了喜,只听门外三声炮响,一时锣声、爆竹声、鼓乐声,门里门外热闹不过。杨魁下了喜轿,韩毓贤走至门前迎接进里,先望阙谢了圣恩,然后进了大厅,就有一些亲眷相陪坐定。三道茶后,上了点心,陪客便陪着略谈事务。专候到了吉时,喜娘便将侠义公主花冠霞帔搀至内室中间。此时由厅屋到上房,一边是男家的执事,一边是女家的职事。三声炮响,鼓乐齐鸣,门外的爆竹放个不住,两旁锣声三响,一声吆喝,杨魁已进了内室,先朝侠义公主行君臣和,二拜九叩已毕。然后相礼将他引至上首,喜娘将新娘搀至下首,先朝上拜过天地,又对面行交拜礼,引入洞房,饮讨合卺杯。杨魁走出洞房,到了厅屋,见一顺开了三席,中间一席是杨魁,上下两席是人宾,均有亲戚两旁陪坐,韩毓贤逐一安席,门外炮声震天,阶下鼓乐齐作。到了晚间,也是这样,席散之后,各亲友持了龙凤烛送入洞房。此后一切事情,我做书的也不必深说。谅情不曾娶亲的就听着我说,他还有些不懂;那娶过亲的格外是用不着我说了。我省些笔墨,且谈他第二日事。
  到了第二日,夫妇一早起身,梳洗已毕,喜娘便将新郎新娘搀出洞房,摆了香案,望阙谢过了恩,然后到黄氏夫人房里请过了安,随即就拜祖先;又向一切亲眷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皆行了礼,接着丫环仆妇皆上来叩首叫喜。礼毕,各有各事。这可算杨魁尚侠义公主这一件喜事我补叙过了。至于十二日同哈氏结亲,礼行虽较韩毓英稍简,但一切例行的过节也不能少,这也不必细说。
  到了第二日午饭过后,皇上突然的来了一道圣旨,赏杨魁兵部左传郎衔,着他调镇江四营、广陵四营,会合钦差张光明,前赴玉山剿灭小西天,并着侠义公主韩毓英、恭人哈云飞随营效力。奉旨之后,杨魁便同韩毓英、赛云飞商议妥当,随即作了一封下行礼子的草稿,着湖西营文案誊清,一致镇江营左营参将苏坚,一致镇江越河营守备徐名震,一致镇江右营都司马渠,一致镇江焦山营参将许大立,一致广陵泰州营总镇刘振玉,一致广陵瓜洲营总镇陆殿邦,一致广陵左营游击史公威,一致广陵右营守备束高,均限十六日在平望张钦差行辕会哨。杨魁晓得张钦差现在秦邮河工,又亲笔写了一封禀函,陈明各情。着人送至本营,托陈亮用了印信,由五百里排单寄往各处。恰巧这信到了秦邮,张钦差同济公已到河干,将要动身,由王同知家人特为送来。张钦差接来拆开一看,随即同济公就上了船,另外亲兵亲随又雇了一号小船,将行李各物挑至船上,一众印委候了开船各散。
  张钦差在舱里就将杨魁来信告知济公。济公笑道:“俺久经晓得了,就连破阵的人,我早已约在镇江等俺了。”就此便把马如飞同周信死去活来各事头头尾尾说了一遍。张钦差好生欢喜,随即又说道:“嗳哟!我想起来了,圣僧还有好几件善后事宜不曾得清楚呢!一者收来龙宫里那两件宝贝,一支玉圭、一个水晶球,还不曾还了把他;二者龙宫大太子还压在殿前天井里,不曾放他;三者这个老鼋神通广大,倘置之不理,岂不贻害无穷?”济公笑道:“你这人也太瞧不起俺的来了!俺和尚做事,向来不丢后手,就是将后死了,俺和尚都不要人装殓。难道做这点小事件,反转便管前不照后吗?这三件事,俺和尚久已布置妥善,压在制神剑下的那条小龙,到了二伏时他自会起身;老鼋这段公案,敖老头子受了俺这些怄气,他走来收了五龙雷火罩回了龙宫,就差了二十名虾兵一员蟹将去拿老鼋,那老鼋已老早得信,投奔了小西天,借金光寨做护符去了。讲到末了,他们皆是金光寨里有分的人,旁处无论怎样皆死不了的。至于玉圭同那水晶球,俺却大大的有个用处,日后你自然晓得。”
  张钦差道:“我不懂狄元绍他不过一个落草的强盗,怎样设了这个金光寨就利害如此,就连天神天将都不敢进他的寨。古今用兵的人,孔明要算第一个了,就是他八阵图,也不曾听说那神人不敢进去!我不晓得这个狗强盗,他这些法术走那里弄得来的呢?”济公道:“这事你到今日还不曾清楚呢!此时船上没事,待俺慢慢讲个明白。这金光寨那里是狄元绍摆出来的吗,狄元绍有个妹子,名叫无双女赛杨妃狄小霞,生得十分标致,幼年遇了仙人传授了他些小小玩耍游戏的法子,他便到处逞能。通天教主有一徒弟,名叫墨金子,专好采战,一日,狄小霞遇见一浪,其时才十三岁,就仗着自己的法术,作起追云法去捉那狼。那狼因他穷追,就进了山洞,他便追进山洞,足足追了一伙时,不知追至何处。忽见里面来一道士,问他何处来?他便说家住玉山。道士诧异道:‘你这小小女子,这十万八千里路程怎样走的?’狄小霞道:‘女子借追云法走的。’道士道:‘原来如此!我说没有法术也断走不到此地。’这道士就是那通天教主的徒弟,惯喜采战的墨金子。墨金子见他颇有姿色,就把他留在洞中。过了三日,他见洞中石笋上挂了三支宝剑。他便问墨金子这是什么剑?墨金子道:‘顶长的叫诛佛剑,顶短的诛仙剑,作中的叫诛神剑,无论仙家神佛法术再大些,遇着此剑,总难逃脱。这剑还有一件利害的处所,用他拿了杀人杀物,更不必说了;但只要将自手上刺一些血,胸前刺一些血,涂在剑上,到了用他的时候,并用不着抓他,只要意念一动,那剑上便放出万道金光,不论再有道行的登时就被他金光罩住,再也逃不掉。’这狄小霞自幼便生得伶俐,他听墨金子这样一说,心里想道:‘我被这妖道缠在庙中,终久没得好结局,我何不如此如此!’打算已定,便故意地说道:‘你这话哄我,我不相信,那有这样利害的兵器,你拿来单把我望望看。’”说至此处,济公忽然的失惊道:“嗳哟!俺真个忘掉一件事了。”张钦差忙问道:“是什么事?圣僧何惊慌如此!”济公道:“事大呢!事大呢!”但不知济公所忘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七回 杀老道小霞得宝剑
聚毛贼元绍建窝巢
  话说济公在船上,同张钦差谈那小西天金光寨来历,突然“嗳哟”的一声说:“今日忘煞掉一桩大事!”把个张钦差吓得连忙追问,以为圣僧这件失惊,必系一件非常大事;加之济公只是“事大哟事大呢”,还不肯说,张钦差格外泛疑。及至追之至再,济公这才冷冰冰地说道:“我忘煞要酒吃了!”张钦差道:“圣僧惯会吓人,我道真个有了大不得的事呢!”忙叫亲随到后舱把酒快些办来。亲随答应了一声,随即就去。张铁差又谈道:“请问狄小霞向墨金子要剑来看,后来便怎样呢?”济公向张钦差翻一翻眼,怒道:“你们这些大老官的脾气真正可恨,要听那句话,暂时就要到位。假如俺不告诉你,你不是也一样的吗?你也太不体贴人家的苦衷,俺此时喉咙倒痒得要死了,还能彀再谈心吗?”说罢,把个喉嗓扮得挺直,伸得多长的用那两只钉钯手,一上一下的抓,“快些快些”的喊个不住。过了一息酒菜送到,两人对面坐下,济公忙向亲随手上一把把一把酒壶夺过,连二三的吃了个例行杯,然后又斟了一杯,拣那大块的肚肉,吞了七八块,就此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会好了,喉咙也不痒了,又润泽了,这会谈三天六夜,俺和尚都是情愿的,俺把那金光寨慢慢告诉你罢。”
  这狄小霞问他要剑来看,本来不存好心,要论墨金子就派有些泛疑,哪知他一者劫数已到,二者为色所迷,三者究因狄小霞年轻,不甚把他摆在意下。随即把三口宝剑取下,说道:“这三口剑都有来历,当日我的师父通天教主帮着纣王伐周,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为难。这时候周营里,如摩家兄弟、黄家父子皆是天神,广成子他们这一班皆是地仙,燃灯道人他们这一班皆是佛祖,我的师父所以就炼这三口剑,暗暗藏住并不把人晓得。所以一部封神榜上人只晓得通天教主利害,哪知他所以利害的原故,皆是仗的这三口宝剑。”说完,便把剑一口一口的那是诛佛,那是诛仙,那是诛神,交待得清清楚楚。狄小霞把口顶短的抓在手中看了再看,突然的蛾眉倒竖,秀目圆睁,举起剑向墨金子说道:“这可是诛仙剑吗?就先诛你!”墨金子要回他“正是”两个字,才说出一个字来,觉到狄小霞把口剑对着他留了一圈,就见一道金光向墨金子头下一箍,登时头望下一滚,身子望下一倒,冒出一滩白浆。你道这墨金子因何杀掉不冒血反冒白浆?只因他们修道的人得了采战法,阴阳两元布满肌肉,就同树林一样枝里有汁,万古不枯。采战的人周身是阴阳两元,所以就能彀历久不死,墨金子的来历,还不晓得那时候便做了通天教主的徒弟;就作为商纣的人氏,到得宋末,也有两千多年。他这采战的功夫历练已久,周正精血混为一气,所以一剑之下,淌出来的血皆是浆。
  狄小霞见墨金子已被杀死,就把这三口宝剑带了身边,记着旧路,仍用追云法,不上一刻已出了山洞。慢慢的走进玉山城,跑到家里一望,不觉大吃一惊,屋里已换了别姓居住。便进去问自家搬在何处?那房客原来是异乡人,一些都不知道。只得孤孤凄凄走到门外,恰好遇见一个熟识的邻居老奶奶,把他拖到家里说道:“我的乖乖肉,要是你家爹妈还在,看见你长得这样转来,不要喜欢煞了吗!”狄小霞见说,垂泪问道:“难道我的爹同妈都死了吗?”老奶奶道:“说来话长。你出去不是计算起来已三年吗,就由那一天饭后,你出去玩耍,到了晚间不曾回头,你的爹妈就着了慌,当夜你家哥哥还有我家儿子,帮同着找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找了一天,那里有点影子?四处求签问卜,有的说被狼吃掉背进山洞去了,有的说被仙人搭救去了,有的说卜上遇着红鸾,大约还有婚姻大事呢,有的说课上遇着黑煞,大约还有刀兵之祸呢!就此你说好,他说歹,沸沸扬扬。过了几个月,你的妈日夜的哭,还连累我们老邻居陪掉了多少眼泪,你的母亲因此就得了一个思儿病。到了前年,我记得我们送灶的这一日,他老人家就归了天了。你家老父亲把个老伴儿丧掉,固然是没投奔,加之你家这位哥哥天天作气、处处闯祸,到了去年春间,也就一病而亡。死下来的时候,连刮痧的钱一个都没有,连煮倒头饭的米一颗都没有。你的哥哥倒也会想主意,就把这个住家房子,向山西放印子钱的那个杨奤子典了三十串钱,议定三日出枢。你家哥哥就三千多钱买了一口薄皮材,连身打连身的衣服,把你的爹向棺材里面一纳,定了四条钉,叫了两个抬重抬了望义冢地下一埋。就有那代你家爷不服气的人,同你家哥哥说道:‘你这人也太忤逆,你家爷死后,也还丢了一处房子,典了三十串钱,那里一两串钱买块地都不得能彀,就派定要送到义冢地上去的呢!’那知你家这位好哥哥才回得好听呢,他说道:‘我本预备三十串钱分文不剩,另外再贴上几个,请那阴阳先生拣一块子孙发达的地方葬去。那知再也寻不着,反是这义冢上一块真龙地被我碰着了,所以我也不三斋礼七,赶紧就抬了去葬,免得被人家抢去。听说不出三年,子孙还要做皇帝呢!姑娘你看你家这个好哥哥,他说了这些天上有地下无的话,叫人可怄气不怄气!其实你们到后来还是好姐妹兄弟,我叫做代你家爹妈不服气,难得今朝看见了你,所以就告诉你一个自始至终。你姑娘看看,你家这个好哥哥可该不该吗?’”狄小霞一听,便嚎陶大哭。
  老奶奶又问道:“我要问你,你姑娘这两年到底在那处的呢?”狄小霞只得苏州、金陵的支吾了他一顿。接口又问道:“请问我家这个宝贝哥哥,他此刻在那处呢?”老奶奶道:“他有二十多串钱,就在王三秃子赌钱场上过了一个多月,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据闻此刻他同了几个同伙的,在小南海对过小西天,搭了三间草房,不晓得干什么营生呢?”狄小霞一听,才晓得自己出去三年,心中好生诧异;再朝身上一看,见衣服都是绷了吊着身上。当了辞别了老奶奶,一径出门。过了小南海,才上得岸,走不多远就见隐隐有一带瓦房,并无一间草屋,又不敢冒昧去问。正在那里站住脚想主意,只听一棒锣响,忽然从草案里跳出一个黑脸大汉,把狄小霞一望,见是一个绝色女子。他也不问来历,上前就一把抱住,嚷道:“你就跟我家去做婆子罢!”请问这个狄小霞,周正几千年的地仙还被他白白送了命,可在乎这一个毛贼吗?狄小霞不慌不忙,就此把袖中的宝剑,也不问诛仙诛佛诛神,露了一点尖子,在他抱的那双手上,仿佛写了一个一字,直听后面‘呀’的一声,那汉望下一倒;再朝他手上一看,一只左手就同害了秃骨疽一般:那五个指头在旁边乱跳。狄小霞暗道:事到其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就此把剑又对他留了一圈,登时一道金光,突然的那颗黑头就望旁边一滚。此时早有小喽啰进去送信。狄小霞掉着脸正然望着那颗黑头发笑,只听后面扑扑扑的一阵,强盗跳来,嘴里骂道:“那来的奴婢,敢到这里来泼野!”狄小霞听见暗道:哪怕你再来多少,我姑奶奶预备交情你几个圈儿罢了。想罢,就想对着强盗再去画圈子,哪知才一转身,只见头一个就是他的哥哥狄元绍。
  狄元绍一见忙喊道:“小霞你怎么突然来了的,快家去罢!”当下就吩咐人把黑汉埋掉,同着小霞走进门里,后面伺着出来的还有三个毛贼,也跟着进去,到了聚义厅便一同坐下,狄元绍便问小霞在外这三年之中的情形。狄小霞除掉奸情不曾说出,余者便统统怎样逐狼,怎样进洞,怎样遇着通天教主的徒弟墨金子,怎样骗着宝剑,怎样杀掉墨金子,怎样盗剑出洞,怎样家去一人不见,遇着那邻居指点到了这里,怎样黑汉无礼被我杀掉,由头至尾说了一遍。说完便把三支宝剑拿出来给狄元绍看。狄元绍连连称赞道:“好剑好剑!”就此把创仍交了狄小霞收好。狄小霞又问:“你因何在此地?”狄元绍道:“父母死后,丧葬一切,可算尽产完功。我一个人就四处飘荡,巧巧遇见这四个朋友。”说着,便用手指着道:“这一位叫没魂大帝徐春,这一位叫惹不得杨瘌子,这一位叫靠皮烂顾泉,那被你杀死的叫个黑炭头周二福,连我共计五个人。初初的就在这里留了一个草棚,做个窝巢,干干那些背娘舅打麻核的勾当。该因我们运气好,碰着一个大买卖,弄了有两百多两金子。在这地方前面小南海隔住,后面就是弥陀峰,只有这条出路,人烟不到。我们因为有了钱,就招集了几十个小峻兵,内中有一半瓦木作里的人。所以我们暗暗的就办了些砖瓦木料,记了这几进房子。我前日到弥陀峰里查过一次,里面足有几百亩大的一片荒地,那洞口只有月洞大,将后我们买卖做大了,若有些风吹草动,里面把两间屋避个风头,真正没处去找!但是狄元绍这些说头,不过是要做个不破案的强盗。那知狄小霞因得了这三口宝剑,就有了大志。就此便在弥陀峰里面记了多少房子,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又联络了多少山头上的强盗,皆归小西天统属,因此这小西天的名声就大了。”说到此处,济公便不开口。
  张钦差又问道:“但这狄小霞虽然得了这三口宝剑,谅他这女子必无什么韬略,怎样能建出这样一个金光寨的呢?”济公道:“你这人太拿住俺和尚作呆子了!吃了你三杯酒,连零碎缺角的撞整了以作四块半肉,上斤两称来作为二两五钱,倒换了我这一大片的话,俺真个回你不过的情分。要是第二个人同俺吃酒,俺是酒同肉到了嘴里,向不说话,这是不坏例的。要听俺金光寨的原由,请你睡过一觉来,请明朝再听罢!”不知明日济公可能说得出这金光寨的原由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八回 济颠僧饮酒谈敌情
狄元绍挂榜派众将
  话说张钦差见济公说着小西天不肯再往下说,也就不敢追问,依旧陪他吃酒,这日那船就住在甘棠镇。过了一宿,次日一早起身,张钦差梳洗已毕,晓得恭维圣僧没有别项,只有酒肉上前,随即就叫亲随到厨房办来,二人又复饮起嚼起。张钦差急急要听金光寨之事,晓得他的脾气,因故意地说道:“昨天圣僧贪图谈小西天,少吃了无数的酒,今天我们畅饮罢。”济公听说,便笑嘻嘻地说道:“俺且问你,你同俺也相处多时了,你可晓得俺有脾气吗?”张钦差道:“委实不知。”济公道:“既然不知,俺且告诉明了你罢,俺吃着酒,最怕人同俺说话,这是俺第一个脾气。要是人也同我一样的脾气,拘拘的同我和尚说道,我们吃酒不要说话,那俺就偏偏要另外变一个脾气了。今日你叫我单吃酒,俺今日还单单要谈心呢!俺再把那金光寨一段同你细细谈个清楚。
  这个狄小霞既把个小西天的声名做大了,却然就引动一个薰香会里的道友,名叫梁启文。这人不但武艺超群,兼会奇门遁甲,还有一种香,他这薰香用不着烧,只要趁那迎面风沾着一些气味,登时这人就同死去一样,当要三伏时才得回头。他听说小西天这边气势不小,就跑去投效。那狄元绍倒有一层好处,虽没什么本领,却能认识好汉,自得了梁启文之后,经他一切布置,格外蒸蒸日上。一日狄小霞就同梁启文议论道:‘人生在世,要做大事、必要明明白白有个真凭实据,叫人不敢来惹我,而后我才能彀惹人。即如今日小两天,气势虽大,官兵还尚在不甚清楚,假或官兵到来,你我必定是弥陀石佛峰为屏障,就桃花坞暂避其锋,这样蹊景,名头终属不得正大。将军可有个什么法子,做出个堂堂正正的大名头来吗?’梁启文道:‘末将倒有一个主意,就在小南海南岸立他九个大寨,中寨仿大极的奥妙,四面立那八寨,照光天八卦定式,较孔明后天八阵图的法子还简便得多,而且变动更大。每寨只要八十名兵卒,中寨归主帅主事,中寨有丝毫消息,八寨立时就知,如太极主持天下一样。但那八寨之中,不同后天八阵分名分门分色,遇着会手容易辨明。我这八寨混元一气,他明明从生门人,太极一转立时就变为死门。但我这个意思是就你那三口宝剑着想起来,就把这三口宝剑挂在中寨,这寨之名就名曰金光寨。’当下就画了寨图,指点了把狄元绍、狄小霞看,那处是生门,那处是死门;太极一转,怎样干变为震,生门变为再生门;太极两转,怎样震变为坎,再生变为半死门;太极三转,怎样坎变为兑,半死门变为再生门。内中主将台怎样,门将台怎样,接应路怎样,统统指点明白。狄家兄妹大喜,刻日兴工筹台,并选了六十四名精壮的兵,梁启文训练他们的变法。不到两月,均已妥当,中寨建一座高台,三口宝剑安置其上。由去年又收了一个妖道刘香妙,代他四处放散标布,招集羽党,同俺和尚却犯过几回难,一回都不曾买过便宜。现今又合着你家逃走的这几个妖精,加之老鼋又到了那边,一班都是神通广大变化无穷。俺想此回皇上叫你督兵,也很有些扎手,只好临时再酌。料想俺和尚这件事一定是要管的了!”
  就此吃着酒谈着心,一直到了天晚,听见舱外亲随谈说,已离平望不远。张钦差满心欢喜,同济公放量又饮了一息酒。只听那船上到岸锣当当当当的敲得怪响,那些水手便落篷的落篷,拿篙的拿篙,搭跳的搭跳,扣缆的扣缆。那船主拿了一枝竹篙打了扶手,早有一个家人进舱来问道:“请问老爷,可要传执事不要?”张钦差道:“不必。”晓得济公不喜欢装模作样,刚要转过身来招呼济公上岸,只见舱里并没一个和尚。张钦差呆里呆气的还“圣僧圣僧”的喊,见喊不答应,明知他又是闹鬼。但怕他亦或就此走掉,那小西天便格外难以得手了,只得闷闷沉沉的上了岸,亲随打着灯笼步行直奔行辕。走到半路,一众听差的皆点着灯笼接来。张钦差问道:“你们怎么晓得我回来的?”听差的道:“济公圣僧叫小的们来接大人的,临走还关照小的们,叫小的们禀知大人,说他已经到了行辕了,请人人不要愁罢!”张钦差此时心中人喜,暗道:这人真个通神,我心中不过一些意念,他立时就晓得了!就此三步当两步的走进行辕,却见济公坐在里面,一见张钦差便说道:“俺看你这个人要算是个属酸齑菜的,闷在船上两天一夜,到了靠岸还不快走,那里还不曾闷得彀吗?”张钦差听他说得倒也发笑,晓得他空坐不住,连忙就关会厨房办酒。两人又对酌了一会,张钦差称吃了饭,觉到身体困倦就想去睡,便向济公说道:“圣僧今夜还是以酒消夜,还是归房就寝?”济公道:“且莫忙,成法不是法!现在你家征小西天的先锋,已到了半路了,不上多时,就要来请见呢,俺劝你守他一息。你委实困倦,就坐在俺对面打个瞌瞮罢!”张钦差听他说得好生希奇,只得仍旧坐下,济公还是吃他的酒。这且按下不提。
  单言小西天自五妖投效之后,就四处挂榜招贤;又着刘香妙带了数十个喽兵,作了妖术,往各处掳拉粮饷。一日,邵竹见狄元绍又荐了两个将官:一名过盖,一名莫盘,其实是一个锅盖精,一个磨盘精,说得他们本领怎样大法,法力怎样高法,当蒙召见,也派在金光寨里。又过了十多日,刘香妙已经回头,只听一众喽兵用六丁六甲法推了几十辆车子进寨,开上一帐,计筹得纹银二十三万四千五百两零,绸缎三百匹,金子三万六千两零。狄元绍一见大喜,当命开库收纳,摆酒庆功。此时寨中粮食丰足。又把小南海底下加了铁链竹签,添了十号巡船。
  正然整顿各事,忽听探子进寨报道:“启禀国王,探子探得的确消息,只因刘军师渡淮劫库,大金国有旨到了大宋皇帝,限年内要将盗库的人获案。现今大宋皇帝有旨,特简湖西营提督杨魁带兵来征伐我们这里。小人打探得的确,特为禀知,求我主早为预备。”狄元绍听说,吓得胆战心惊,问刘香妙、梁启文道:“这怎么好?”梁启文道:“我主不必惊慌,今我国有这金光寨在此,管叫来一千死一千,来一万死一万,怕它怎么!”刘香妙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杨魁他是济颠僧的徒弟,利害非常,我国也要预备些才好!”狄元绍道:“且传御妹登殿一同计较。”当下就有小校传旨。不一刻狄小霞走上殿来,狄元绍连忙起身迎接坐下,便将大宋着杨魁剿灭小西天的话告诉了一阵。狄小霞道:“也没多话讲,‘兵来将迎,水至土挡’是一定之法。为今之计,梁将军赶紧把寨里应用符法的兵将训练熟谙,我主降一道谕旨,着国婿刘香妙到各处山头号召大众,着他每山头带喽兵五百,克日赴小西天会合;再照会管理小西天招贤馆各处的伙伴,着他们立时招到好汉,立时送来见驾。”狄元绍听说哈哈大笑道:“算来究属御妹足智多谋!”当即照样行事。刘香妙奉了谕旨,到各属山头;梁启文人金光寨训练兵卒。这按下不提。
  且言东兴桥、薛家堡两处招贤馆,奉到公事之后,就送到三人见驾:一个白须过胸,年约七十多岁,姓袁名甲;一个少年矮胖子,姓石名就,这两人是自愿投效;还有一个年约三十多岁,豹头虎目,颔下短短一部钢须,姓牛名忠;是牛皋的义子,因在薛家堡酒店吃酒,受了蒙心药。三人皆由招贤馆的伙伴送到,狄元绍当殿验看袁甲、石就两人本事。袁甲就是老鼋,因龙宫缉拿甚急,特为改名前来投效;石就是一个石臼精,因同伴的各妖皆到此处,所以也变名前来。狄元绍见他们都有法术,所以也派在金光寨。但验得牛忠全是硬功行伍的本领,反转不大亲重,就派在殿前小校里当差,分拨已定。不上两日,刘香妙把大狄国属下各山头兵将均已催到。狄元绍就将寨里派出各将,作了一道榜文,悬挂寨门。但见得上写道:
  【中寨正台司宝御妹狄小霞中寨左台司法国婿刘香妙中寨右台司令总都督梁启文中寨台下传报奉法大将军袁甲(即癞头精)】
  【乾寨领法兴狄大将军邵竹(即扫帚精)】
  【兑寨领法御宋将军陆触(即辗轴精)】
  【离寨领法退宋将军江片(即缸片精)】
  【震寨领法制来将军方专(即砖头精)】
  【巽寨领法克宋将军袁灼(即瓦砾精)】
  【坎寨领法侮宋将军过盖(即锅盖精)】
  【良寨领法扫宋将军莫盘(即磨盘精)】
  【坤寨领法灭宋将军石就(即石田精)】
  【乾寨门外领兵助狄大将军通慧(即洞庭山菩提院和尚)】
  【兑寨门外领兵扶狄将军盖世豪(即云磨山大王绰号小钢刀)】
  【离寨门外领兵保狄将军花振洪(蛇盘山大王绰号飞燕轻)】
  【震寨门外领兵开狄将军褚彪(花花寨寨主绰号小呆子)】
  【巽寨门外领兵振狄将军钱志(落鸿寨寨主绰号八把苛拿)】
  【坎寨门外领兵威狄将军尤大肩(铁头峰二大王绰号粗扁担)】
  【良寨门外领兵旺狄将军孙猛(王家口响马绰号没遮拦)】
  【坤寨门外领兵起狄将军何壮(金钢岭头领绰号擎天柱)】
  这道榜文挂到寨外,那牛总本是一个血性人,既被他蒙心药迷住,就恨不得肝脑涂地,报效这位狄元绍。及至看见榜文并没自家的执事,就抱了自己的奋勇,踏进帐去向狄元绍说道:“启奏我主,在下初来投效,未有微功,心中惭愧。特来禀明我主,在下愿沿路迎上杨魁,施夜行的本领,将杨魁刺杀,免致大动干戈。”狄元绍道:“你既有这本领,若去刺杨魁,难保万无一失。我倒有个去处,现今查得统兵大帅是钦差张允明,他的行辕就在平望。你替我星夜到平望行辕,将钦差张允明刺死,就算你头一大功,将来定当重用!”牛忠见说,称了一声“领旨”!转身望外就走。毕竟不知牛忠可能刺杀张钦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九回 解迷药收服牛忠
留纸帖招呼钦使
  话说济公见张允明因连日辛苦要去睡觉,那知牛忠这一回事故,早已晓得清清楚楚,便止住张钦差叫他坐在席上,到得一更向后,外面并无动静。张钦差心中想道:这位师父倒越过脾气越大了!当初他只要有酒有菜就可没事,此时他还要人陪着做些假话,说有什么先锋到来已到了半路,不是真做骗娃娃吗?正然用右手支着半面的头在那里想着瞮着,忽然一个家人走屏后蹑着脚轻轻的走到席前,把张钦差推了一推。张钦差把眼一睁,只见那家人就同哑子样子,用手向后面指指,又用手做了个人的样子,又做了这人抓着东西的样子。张钦差好生疑惑,方要开口问个究竟,忽然济公走出了席说道:“俺的乖乖!你来了吗?”只见他手望空中招了几招,接着了三件东西,向张钦差旁边一放,说了声“你看”!转身歪歪斜斜的直奔外面。张钦差把那接下来的东西一看,原来是寸半长、同韭菜叶子样的三支利剑,那剑上一面有一行小字,上镂道:“明人不做暗事,此件是我牛忠。”张钦差一听,晓得是江湖上的一个好汉过来行刺的,情知济公在此,谅来必无大害,大胆走到外面单看济公怎样办法?
  是日却是十月十四二更向后,见一轮明月飞在半空,那天井里面连穿的颜色衣服,都辨得明明白白,但那行刺的刺客同济公圣僧,连影子都没一点。看官,你道这是什么原故?向例济公捉这些人色,大率指头一指,立时就可以叫他不动。这回怎样连济公都不看见的呢?只因这牛忠练就这夜行的功与众不同,他在屋上向不用脚步移动,皆是用指头一纳一蹿。他自由玉山动身,不分昼夜,不到两天就到了平望。拣了一个客栈住下,就去打探张钦差的消息并行辕路程。那知细查点,听说张钦差还在秦邮河工,不曾回头,心中好生闷沉。当下吃了些酒,太阳还不曾落他就睡觉,客栈喊他吃晚饭,他也不吃。到了一觉睡醒,已是起更之后,就听见隔房里一个客人说道:“老三你明日一早起身就喊我。钦差大人今日傍晚时刻已回了行辕,我明日事情多呢!”牛忠此时一听,好生欢喜,随即坐起将衣包打开,换了夜行衣,候着大众皆关了客房,他由短窗上一蹿身就上了对面的屋,连蹿带躐全由房屋上面,逢街过街,逢巷过巷,已到了钦差行辕。前半由头门直到大堂,连鬼都没一个,翻过大堂,见那门房里坐了四五个家人在那里谈心。他也不惊动他们,以为钦差必在上房,一径就奔了后面到了上房檐口,用嘴衔着刀,做了一个倒卷珠帘的架落。探头朝上屋一望,见里面倒也灯烛辉煌,却不见张大人在内。他便蹿到地下,忽见对上房腰门里面转出一个家人,搭眼看见了他,飞步就回。牛忠想道:事不宜迟,有了防备就不得成!一面飞步上屋,一面由豹皮囊里掏出三支韭叶剑,到了厅屋檐口,一翻身挂下半截。却见上面坐着一个和尚,下面看见一个背像,旁边一个家人朝他打手势子。暗道:这必定就是张钦差。顺手把三口韭叶剑对着项下发去。说时迟来时快,剑还不曾飞到,那和尚到了钦差背后,一起手把三口剑皆被他接住。牛忠晓得遇着会手,一拗身指头向檐瓦上一垫,已飞过三四重屋。就这济公把剑交张钦差这一辗转,及至跑到外面,屋上已干干净净不见一人。
  请问济公法力虽大,已经倒不见他的影子,那定身法从何用起?济公所以看不见他,便飞身也上了半空,用那倒踏云根的法术,朝下面一望,但见一个黑汉,颔下一部钢须,穿了夜行衣,已离了行辕在那民房上一躐三四丈远。济公揣他形势,知他直奔东走,就紧一紧法抢到他的前面,望他跟前一站。牛忠此时正因不曾得手,一肚皮的心事,埋头望前直躐,突然看见一个和尚迎面落下,就着月色再一细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在张钦差后身接飞剑的。晓得有些不妙,飞步就想逃走,那知和尚一举手,把一只耳朵被他揪住,推车不由自主的,拖了飞跑。牛忠并想将那手上的刀砍他几下,不料真正是个心有余力不足,两只手再也抬不起来,一直就任凭着济公,逢街过街、逢巷过巷,又回了行辕屋上。此时一众的亲兵都传集来了,济公纵步下屋说道:“你们各散,没有你们一些儿事。”众亲兵只得散开。只见济公一手揪着那人的耳朵对张钦差道:“你看好好一个小伙子,做出这种事情,可算也同得了疯病一样,待俺和尚同他医一医罢!”说着,举起拳头就在他背后“登”的一下,只见那人嘴一张,吐出一口银灰色的黏痰,朝张钦差望了一望,忽然望下一跪痛哭不止。济公此时已丢下手,晓得他心下已经明白,便同钦差走进屋里,也把他喊进。济公说道:“你哭的什么,想情是怕办罪了?俺和尚做主不办你罪,你就走罢。”
  那人哭道:“小人哭的不是怕罪,正是求大人治罪!小人姓牛名忠,擒获金兀术的牛皋,就是小人的义父。小人可算便直忠良过了半世,不料那日在薛家堡吃酒,酒后就有人把小人送到小西天,小人也就糊糊涂涂了,帮那逆贼狄元绍调度干出这样的勾当,求钦差大人立时将小人正法,以为从逆者戒!”济公听说拍手道:“好汉子!”又向张钦差说道:“你怎样办理?”张钦差对牛忠道:“我看你这人大是可造,我现今也是用人之际,你可情愿跟本钦差从军吗?”牛忠道:“如蒙大人收录,牛忠当肝脑涂地!”张钦差道:“既然如此,你就在此候委用罢了。”随即就喊过一个听差的人,叫他“检套行李,安排牛将爷一个去处”。牛忠忙磕了一个头退下。到了次日,张钦差还未起身,将要披衣,忽见铺上二指宽一个纸条子,上写了个“明日会”三个字。张钦差一看,以为总是亲随拓笔字纸,并不十分留意,及到起身出外,牛忠已上前请了一个早安。张钦差细细把他一看,知道是一员虎将,不觉心中大喜。再一查点济公,听差的道:“一早出门,已不知何处去了。”张钦差再一细想,暗道:那“明日会”三个字,怕的就是他写的,大约他过江已会马家师弟、周家弟兄去了。张钦差见此时没甚事件,便将河工各事拜本到京。
  方将各事理毕,只听外面听差的进来报道:“广陵四营官,已将兵马带来,现在辕门禀见报到。”张钦差把手本一看,只见一个是提督衔广陵营泰州总镇刘振玉,一个是记名提督钦点武探花及第广陵瓜洲营总镇陆殿邦,一个是实缺狼山营参将降补广陵营游府史公威,一个是总兵衡广陵有营守备束高。张钦差看完,吩咐一声传见,只见一个个顶盔贯甲挂着腰刀,见了钦差均行过礼,两边看茶坐下。张钦差便问:“诸位可曾临过大敌?”各人随从身边拿出一个履历来呈上。张钦差看了一看,见各人皆还有些军功,便说道:“此回虽系征的土寇,但那狄逆妖术多端,各位务要胆大心细,代国家尽力。你们兵马已准杨提督的札子都调来了吗?”四个营官回道:“皆已到齐。”张钦差道:“你们且就关帝庙驻扎,加意约束营兵,不许扰害百姓,候明日杨提督到来,再为派队开差!”大众唯唯告辞退出,各人自去安营。
  话分两头。且言马家师弟、周家弟兄因济公圣僧约定十五日再会,到了十四晚间,大众酒后,因马如飞的住处靠近江口,济公过了江,谅情必先至他处。周家弟兄就旨在马如飞这里过行,他们也不睡觉,输赢是以酒消夜。到了天亮,各人梳沐已毕,就到后园里打两拳活动血脉。周家弟兄又顺便教教江标、冯志坚的硬功,马如飞又顺便教教周家弟兄的软功,直到太阳已下了屋,仍不见济公来到。各人吃了早饭,仍然坐在马如飞这里呆守,只听外面忽然的鼓声号声“呜儿呜”“冬儿冬”就同过兵样。这几位星宿除掉吃酒,本向来是个尖屁股坐不住,今日坐在一起等人,实在焦心不过,听说过兵,便一阵风似的皆奔江口而去。毕竟不知江口可是过兵,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入官厅周信闯祸
剿贼寇大将兴兵
  话说马如飞等专候济公,正等得不耐烦,只听外面鼓声十分热闹,便一同走至江口,只见一队一队的兵开差上船。也不晓得这支兵开往何处,见那兵身上的号衣,有镇江左营的、有镇江右营的,有镇江越河营的、有镇江焦山营的。那江口有二十多号船,一些兵皆纷纷上船,但只见多少哨官、队长押兵前进,却不见有主将。心中好生奇异,既然那旁边另有四号大船,后面艄上每船竖着一面斜角红旗,中间均用白绢做了大字:一个姓苏,一个姓徐,一个姓马,一个姓许。大众看了一阵,就迎着来兵向东走去,一直走到接官厅,却见四个营官皆坐在里面。马如飞却认得皆是本城的营官,但心中有点不明不白,要说是开差出外,这些营官坐在接官厅上,还有本城的官知府、理事厅在内,皆在一起,就同接官的样子;若说接差,这些兵丁下船,却又是个开差的样子。再朝接官厅栅栏上一看,靠了一面高脚牌,上写道:
  【钦命兵部左侍郎、提督湖西全营兼统领全军剿办小西天道匪、赐额外进士出身、侠义驸马杨,为谕办事:本部堂钦奉谕旨,饬调镇江广陵八营,会合钦差大臣张,统兵齐赴玉山,剿办逆匪。本部堂定于本月十三日出都,由水道专程前进,仰镇江预备江船两只,饬地埠差役照料过江,该郡官员并无须供给迎送等情,切切特谕,须至牌者。】
  【右仰准此,限镇江缴。】
  马如飞把高脚牌看完才知其中原故。又信步向东再跑,但见设了一顶黄绫八人肩舆,两顶绿呢八人肩舆,提炉金锣停设满地,遮阳旗伞肩负沿途。但见那一扇一扇的衔牌:第一对是“钦命”二字,第二对是赐额外进士出身,第三对是湖西营提督部堂,第四对征寇将军,第五对是兼稽马政大臣,第六对是军装库总监督,第七对是兼管湖西水利,以后便是御赐的牌,足有几十对,大众顺路看去倒也觉得热闹,只一班职事由接官厅起直望东排,连半朝銮驾足足派有一里多路。
  马如飞等沿途带走带看,走至尽头刚欲回身,听一众人飞奔的走着说道:“我看这样不好,怕的要出大事来呢!”又一个说道:“这小秃头多算些也不过十五六岁,怎么就这样利害呢?”马如飞听了这些话,就有些犯疑,再朝后面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忙向大众问道:“周信呢,他到那里去了?”周仁道:“我们还在接官厅西边看见他的呢,此时不知到何处去了?”马如飞道:“不好!我们快些回头,大约五兄弟又闹出事情来了。”周义道:“怪道过路的这样说呢,我们快走罢。”就此推推拥拥的一路寻来。但见接官厅外面围了一大圈的兵,他们这七个人想挤进去,又怕挤出祸来,无如站在外边,却再也看不见里面所为何事。忽然江标想起一个主意,对周礼道:“你站稳些,我要在你帽子上着一着力呢!”就此用大指向周礼帽子上一纳,周礼觉到就同帽子上飞了一个苍蝇来差不多。江标就此纳了一纳,身子登时悬空,再朝里面一望,原来周信叉手站在官厅中间,旁边一个跟随样子的人倒在地,面前还有一只打碎的破碗,一些官员在旁边叽叽咕咕听不见说的些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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