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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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听到这话便有几分诧异并关切,连忙同皇后一起走入寝宫,转入内厢便见到体态显形、即将临产的德妃叶阿黎正长跪此中、满脸清泪。
见此模样,他心中既怜且怒,皱眉入前要扶起这娘子,口中还作斥声道:“家人之间何事不能明言缓诉?哪处邪情滋扰娘子,让你要作这般自残的形态?”
德妃本来只是默然垂泪,此刻眼见圣人入前,顿时便按捺不住悲声,埋首圣人怀抱之内,一边握拳捶打着圣人,一边悲哭道:“坏郎君、坏郎君……往早以前怎样浓情蜜语的哄骗,显怀疏远后竟是这般的绝情,将要强使我骨肉分离、却还一言不发的欺瞒……”
这娘子即将临产,体态行动并不方便,李潼自然不敢大动作的躲避,环抱臂托这娘子,尴尬中又有几分疑惑:“这话是从何说起?你骨肉分离是孕期使然、天道如此,我虽处断人间万事,也不能勒令你长孕不产……”
但他这俏皮话却不能安抚德妃,这娘子闻言后却更显伤悲:“眼下尚有精学质我怀内,郎君仍然不肯吐露真言?同蕃国重叙邦谊,郎君不肯舍给疏族的女子,却要拿我孩儿作贱使远,难道郎君没有这样的计议?”
听到这话,李潼才明白这娘子为何作此姿态,同时脑海中也是思绪诸多。但眼下自不方便深作揣测,还是优先将这娘子安抚下来:“我至今都还未召见蕃使,哪有什么计议决断?况如娘子所言,孩儿尚质在腹怀,真有什么情势计议,怎么会略过娘子?”
“真的?”
叶阿黎听到这话,才半是狐疑、半是惊喜的收住了哭声,转而便恨恨说道:“韦氏老狐狸实在可恶,我肯见他一面已是难得,他竟敢邪言诈我!”
皇后见圣人已经将德妃安抚下来,便入前说道:“日常朝夕的陪伴,家人们总要亲近过外人。德妃你眼下一体两人的紧要时节,更不该这样顽固自闭!我便先赴本院安抚别者,你两人诉话清楚之后再来罢。”
听到皇后薄斥声,叶阿黎也连忙点头道歉,待到皇后离开之后,她也不待皇后追问,主动向圣人交代事由起因:“昨日会见乞力徐,他多说蕃中纷乱态势,只道若无大唐强权震慑,恐怕纷乱永无宁日。昔者国中掌权之人触怒大国太甚,适逢圣人你雄计勇图,势必不肯垂护悉多野氏,早前京中宗王擅论和亲尚遭严惩,所以猜度圣人或有意裂土封建,将我两孩儿遣出国家、置于彼方……”
李潼听到这番话,顿时也有些哑口无言。
他倒不诧异韦氏能够洞悉他的真实意图,毕竟两国私下人事往来频密、交流是双方的,韦乞力徐早在噶尔家掌权时便是蕃国显贵,如今更接替论钦陵担任国中大论的位置,自然不缺这一点政治敏感。
“所以娘子就信了他的说辞,转回头来使气刁难家人?”
他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叶阿黎。
叶阿黎闻言后却摇头叹道:“我并不是置气生忿,只是伤感惭愧这一出身……我是有幸得了天大的恩眷垂顾,才能近侍圣人并孕生骨血。但再大的恩眷终究逃不出命运的困锁,连累孩儿们还要受我故事的纠缠……乞力徐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者,但他观情论事也自具几分才能,即便并不切中也不会过于悖远……”
讲到这里,她便两眼直勾勾的望住圣人,李潼被她瞧得自有几分尴尬,转头避开娘子视线,但也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我虽然不必承受孕育生产的辛苦,但当年播种时的浓情快乐也不会转眼忘记。
血脉延传的亲生孩儿自不会纯作用具使用,蕃国如今情势焦灼、斗争激烈,盛年的君主尚且不能保护自身,又怎么会让我孩儿入此狼窟!大唐国运今之雄壮,是我将士用命、文武用功辛苦缔造,并不在于门户内的情势调和。
乞力徐在其国中既非良佐,在外也绝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智者。他所见若仅止于此,可知器具有限,蕃国无人,难窥大国用计之雄大!”
“夫郎真不会出遣孩儿?我母子得此恩庇,我真不知该作何回报……那就、那就卸此怀抱负累后,奋力再为宗家多添人口!”
听到圣人这么说,叶阿黎顿时便破涕为笑、感动至极。
她虽然出身蕃国,但却是被国中权贵们逼迫得出逃投唐,纵然心中还有些许家国情感残留,但也绝对敌不过发于天伦的舐犊之情,是绝对不舍得自家孩儿远离父母亲人,再赴蕃国那凶险之地。
但叶阿黎这份感动,李潼却有几分惭愧,他拥抱住这娘子叹息道:“娘子生产在即,我本不想此际骚扰。但眼下既然已经言及于此,便就将一些真实的计议向娘子你稍作剖析。
蕃国那疆域土地,我并无尽拥统略的心迹,但西康是我同娘子良缘缔结的开始,于情于理都该交由我两孩儿继承延传。这并不是对四郎的刻薄加害,是他与生俱来便该享有的父母恩泽。”
听到儿子终究免不了要就封远疆的命运,叶阿黎自是情急,但不待她开口争辩,李潼便又继续说道:“我对孩儿的关爱,并不比娘子们更少。
道奴入世即享尊荣,我尚且要养育可观才许他出见世人,恐他受世道的减轻。四郎既食远封,当然要更加慎重,绝不会让他黄口之年便骤离父母。
彼方风物制度殊异中国,虽智勇双全的壮士尚且不能从容施治。我既然降赐孩儿,便绝不是一份穷山恶土、刁邪滋生的凶业,封藩建制、名分即定之后,尚有十数年时光可以肃清兴治。
在国在家,我或情有为难、不能尽允娘子,但来年孩儿出藩就国之期,娘子几时点头,我便几时放行。孩儿成人之后,总不如幼少时憨性可爱,或许那时娘子已经厌恶他渐拙的德性。驱此拙长之后,留他妻儿在京,我两人也不失弄孙的天伦之乐。”
叶阿黎听到这里后,虽然仍没有抵触尽释,但知道孩儿并不会在幼少时便离家去远,心里总算安心几分。
老实说,对于西康这一份产业传承给亲生的孩儿,她也并不是全无意动,毕竟这样的处境安排又比在京中虚封唯食、做一个闲养亲王更超然一些。
在略作沉吟之后,她便又说道:“乞力徐此番入见进言,或也暗存希望夫郎如此的打算。此类孙波故众旧唯依仗赞普之势才得与山南、象雄徒众争锋,今西康归我、其本土无存,若少主临国,乞力徐又无钦陵之狂悍,势必更难自保,唯有外求大唐,才能不失仰仗。使我孩儿封建彼方,他可做一份蕃国内的助力,但这老物奸诈,情势稳定之后还是不可久留!”
见叶阿黎已经开始为未来西康的安定做打算,李潼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心中计议即定,他自然不会受内宫妇人的影响,但若能于情于事都得融洽,那自然是最好。
第1028章
佳节令时,不误教子
叶阿黎并不是什么未经世事考验的名门娇女,也颇有情绪的自我调节能力,尤其得到圣人许诺并不会在儿子少时便远遣就藩之后,心情也得有好转。
在圣人的体贴照顾下,她在房间中稍作梳洗、整理了一下仪态,这才又展颜笑道:“家人们想是已经等急,全怪我一时执迷闹性,耽误了佳节团聚的欢乐时光。”
“娘子不如就在舍中歇息,佳节每岁都有,只要情义融洽,大不必勉强支撑。我也会早些归来,伴娘子此夜细话。”
这娘子身怀六甲又长跪大半天光景,眼下望来已经颇有疲态,李潼便上前体贴说道,希望娘子安心休息。
叶阿黎闻言后则摇了摇头,伸出手与圣人十指相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此前诸娘子多来探望劝说,妾只沉默不应,此际却不好让她们继续担心下去。郎君自是胸怀天下的伟岸丈夫,难得尚能不失体贴家中细小的温柔用心。妾少时深历情事乖张的家境,唯入此门之后才知世道人家和睦相处的温馨,更不想因我一人破坏掉这一份融洽欢乐……”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也是怜意大生,便也不再多作劝说,转回前殿里吩咐安排步辇,并着员前往内宫尚食局召来两名司药女医一并跟随前往。
此时的上阳宫本院已经是张灯悬彩,虽然眼下天色还未入夜、不需掌灯,但在秋日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各类装饰物也都五彩缤纷,甚有节日的喜庆氛围。
几名嫔妃在正殿中陪着太皇太后并皇太后闲坐,一众小儿女们则就在殿外廊下闹腾不休。
开元七年圣驾东行的时候,因儿女们年龄尚小没有同行,这一次同来东都可以说是生平第一次的长途旅行。
行途中各种新奇的风物已经让他们惊奇不已,而洛阳有别于长安的宫苑建筑格局也让他们充满了探索的乐趣。一趟行程下来非但没有感觉到疲惫,抵达东都之后的第二天便在诸宫苑之间游览观赏。
洛阳的宫苑营造也是历史悠久,而热衷于此营建的又多是继承了丰富遗产的阔气帝王。前朝隋炀帝这个名震千古的超级败家子就不必说了,二圣也绝不是崇尚节俭、抠抠搜搜的风格。
上阳宫始建于高宗年间,宫苑建造的时候便因为过于奢华奇丽而屡遭朝臣劝谏。不同于长安大内建筑风格庄严肃穆、重在气派,上阳宫建筑要更加的精巧与华丽、宜居性更高。
李潼得位之后多数时间都留在长安,即便有所营造也都是供养长辈,诸如大明宫内的万寿宫、骊山北麓的大玄元观以及南侧的华清宫,真正为了自己休养享受的营造倒是不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所继承的宫苑遗产本就颇为可观,单单洛阳明堂这座宏伟的奇观建筑便让其他各种营造计划都显得相形见绌并多余。所以他往来洛阳时,也都是将旧宫苑稍作修葺打扫,并没有再作营造的必要。
当圣人与德妃相携抵达的时候,诸嫔妃并诸子女也都纷纷迎上。虽有皇后的提前告知,但见德妃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几娘子也是松了一口气。彼此日常相处融洽,这一份关心倒也不是刻意的作态。
“阿母、阿母,你总算来了!我来引你去见一番奇景,南处那里的游廊居然能够见到宫外的洛水、洛水南岸的坊居!咱们在长安时可绝见不到,就算有什么高阁、都被堂兄连累得家教不准登高!”
李小四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壮硕活泼,见到母亲行来此处,顶着一脑门刚刚嬉闹冒出的细汗便扑在了步辇上,拉着母亲手腕便要引去本院南侧的悬空游廊去欣赏宫外的风光。
叶阿黎这一天下来还因为这小子前程而倍感忧伤心累,此时见到这小子没心没肺的模样,不免就想起刚才夫郎劝慰时讲到少儿年长后便不复可爱,眼下看来甚至已经不需要等到长大。
她抬手抓住这小子汗津津的后领,朝着那湿漉漉的脑门儿便是几个暴栗:“你是翻墙去洛水里浸了一番罢?一身的臭汗水泼一样,瞧着便觉可厌,滚回内舍去换一身干爽的衣袍,不准再跑闹游荡!”
“放开我、放开我!兄弟姊妹都在观望,阿母给我一个面子……”
那小子被母亲掐住后颈一通乱捶,顿时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哼哧哼哧的挣扎起来,后腰却被一把拎起,却是他老子担心这小子手脚没个轻重、磕碰到自家娘子。
“昼夜转换,秋寒伤人,全都归舍换衫,否则全都禁足内殿!”
李潼教训这小子自是手拿把掐,一手提着后腰,抬腿给那肉实的屁股踢了两脚,这才将他放下。
其他孩子们见阿耶动起了手脚,一时间也都有些惊怕,不敢再作嬉闹,而那李小四却仍是嬉皮笑脸模样,两手捂着屁股嘿嘿笑道:“不疼、不疼,一点也不疼……阿耶没吃晚餐,腿脚根本没力!”
但终究嘴上的要强没能安慰住自尊受创的内心,这嘿嘿笑声不多久便转为了呜咽,泪眼望着他老子哭诉道:“凭什么只打我……老大、老二、老三他们,全都比我闹腾……我、呜,祖母、太祖母,阿耶他要打我、屁股好疼啊!”
李潼刚待抬起胳膊撸袖子,便见这小子一转身便一路哭嚎着往殿中跑去告状了,这才笑骂一声,视线转向其他子女,见到他们一个个立正站直的样子,摆手道:“换衫用餐!”
一干小家伙儿们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应声,然后便飞快的转身散去。
几娘子见儿女们作鸟兽状散,一时间也都不免莞尔,正是幼少顽皮的年纪,闹腾起来简直神憎鬼厌,正需有人震慑得住、立起规矩,才好细加管束。
往常她们对儿女虽然并不多作骄纵,但家中的长辈却喜爱这一份精力旺盛的活泼闹腾,每每长辈在场,这些已经懂得察颜观色、讨巧取宠的孩子们便不怎么受管教了。哪怕回去后少不了一通教训,起码当下的放纵快乐是享受到了。
李潼倒也不是要特意营造一个严父形象,他在儿女们面前的威严除了娘子们日常灌输之外,还来自于同孩子们的生疏。虽然共居一处宫苑,可他一旦忙碌起来便旬日难见儿女一面,自然就不如日常相伴那么亲密随便。
人生各个阶段,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失遗憾,这一点哪怕他贵为帝王也不能免俗。人在中年,要为亲长、为妻儿努力营造一个丰富的物质基础、安定的生活环境,情感上就会难免有所缺失。
所以像这种一家老少齐聚一堂的温馨时光,他也是分外的珍惜,同诸娘子登殿向长辈们问安之后,便拉着两兄长谈论起坊间热事。
今日适逢佳节,天公也在助兴,上午时天空还有几分积云似要下雨,午后却是放晴起来。夕阳落山、天色擦黑之后,一轮明月业已悬在东方的天空、缓缓升向中空。
每在东都时,太皇太后便兴致极高,又见少辈们人丁兴旺、齐聚一堂,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招手将一众孩童全唤到自己身边围坐起来,却将圣人兄弟驱赶到了一边:“你们且去别处聚话,有这些小辈们陪伴,我自有无限欢乐。”
有了长辈的撑腰,小儿们自是有恃无恐。往往这种场合里,大科学家李仙童一定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因为他的新奇想法最多,也常会有新事物拿出显摆。
见自家老子被赶在了一侧,本还正襟危坐于席的李仙童就变得活泼起来,不顾他娘眼神的制止,直从皇太后席案下撤出一个箱子,箱子还未打开已经大笑道:“今夜就让你们见识一番我的水攻利器!”
说话间,他便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打磨光滑的竹管,竹管后有手柄,插在铜盆里便抽水呲射。
坐在近处的皇太后被溅射得一身水珠,却是不无得意的指着这小子对身边几娘子笑语道:“本也不是什么精巧玩具,偏偏仙童作弄出来,人才会知还能这样玩耍!”
听到皇太后这样的宠溺语气,众娘子们也只能赔笑点头,看着刚刚换了干爽衣袍的孩子复又被水花溅湿,只能吩咐宫人架起围屏遮挡通殿的夜风。
孩子们争抢玩具乱糟糟的全无秩序,一边李承德扯着破锣嗓子拍手叫嚷着维持场面:“这物事可是昭文馆能人磨造出来,也只我家亲近才能手把试玩。外间坊里一份便要作价十缗,不是什么闲杂事物,觉得新奇好玩,改日我去坊里给家人带货!”
“阿兄你是说的什么怪话!但使少弟小妹们玩耍尽兴,能将买卖做到家中?他们又懂得什么工造物耗,且去取来,人人有份!无非咱们兄弟短用几分,哪能损了家人们乐趣……”
李道奴抬手拍了李承德一把,一脸义正辞严的说道,一边喊叫着一边偷瞄殿中长辈,见到母亲正皱着眉头抬手指他,脑袋一缩躲在了太皇太后的身后连连干笑:“东都风物繁华迷眼,钱囊羞涩使人难堪。不是诈用弟、妹私己,只是想请长辈领会无钱难行的困蹇……”
“我家孩儿哪能受此俗情困扰!转日你兄弟常来曾祖母处,父母也无从过问此端!”
太皇太后眯眼一笑,反手便将李道奴遮在了身后。
李潼兄弟们自然也并未走远,侧耳听到家人、市价的呼喊,心中顿时觉得大不是滋味,这实在不是他想象中家人团聚、共庆佳节的画面。
略作沉吟后他在殿左环视一遭,角落里抽出一根步球杖着令乐高稍后带回寝宫。而李光顺也闷头走过来拿起一根拎在手里掂了一掂,旋即便沉声道:“明日学馆还是请个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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