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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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在朝虽然转任诸司,但实际的势位与影响力却是马马虎虎,根本不能参与到这种高层的决策并施加影响。
所以他先让王仁皎父子等人在坊间宣扬和亲的各种好处,将民众舆情先煽动起来,借此勾调出一些对此事关心并认同和亲计略的朝士时流们,然后再有选择性的加以接触,就此事结成一个同盟。
单凭坊曲间的舆情想要朝廷国计,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件事炒热起来后,却能让许多类似李隆基这样处境的时流生出一些联想。这一部分人,才是他真正要笼络联系、继而影响朝事决定的真正助力。
除了坊间舆情的传播发酵之外,李隆基也请长久受他资助的宋之问等人在士林中进行讨论宣传。
这些人虽然落魄在野、势位不具,但凭着本身的才情名望,与许多在朝显宦也都保持着密切的私交,而且因为没有一层官身的约束,讨论起时势来观点与言论可以更加的随意、鲜明。
几方造势下,果然不久后便有一条大鱼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早年争取拜相但却憾然收场的李敬一。
李敬一几年前就有了拜相的履历资格,但却被当时执掌朔方军机的李昭德抢班得位,再加上当年他主持典选颇遭诟病,不久之后便被发配山南为官。心灰意冷下因病辞职,这几年都是闲养京中。
虽然本身不具势位,但李敬一的家族影响力仍是非同凡响,其两名兄长前后为相,也积攒下了可观的门生故义等人脉。
或许是几年闲养静极思动,又或许眼见到朝中乏人、钟绍京等根本不具备执政能力的人都相继拜相,李敬一的心思也再次变得活络起来。
几次士林的聚会中,李敬一也一改此前的寡言少语,变得对时事热心起来,常有长篇大论发出。在宋之问等人的暗示劝说下,便让他将注意力落在了临淄王一家,并劝说他大可凭此和亲之议重返朝中,甚至借此拜相都未可知。
李敬一与临淄王的处境不乏类似,甚至要更加恶劣,追求一门三相的显赫甚至已经成了他的一个执念,哪怕一丝的可能与机会都不肯放过。
再加上相识之人的推波助澜,李敬一也决定试上一试,毕竟就算是失败了,这也不算是什么干犯大忌的恶事,无非再归邸继续闲养。
所以在权衡一番后,李敬一便亲自登门,希望能够说服临淄王同他一起操作此事,却不知对方也早已经是饥渴难耐。
入世多年,鲜有如此门前列戟的大员登门拜访,哪怕是已经去位的,李隆基自然也是激动得很,在家中做了充分的准备。
彼此见面之后,诉求也都相同,谈话的气氛自然融洽无比。只是还没等到李敬一讲起如何调度朝中的人脉关系,门仆又匆匆登堂来告,言是礼部侍郎张说登门来访。
“张道济竟来访我?”
听到门仆所言,李隆基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惊讶的直从席中立起。
不同于李敬一这个落势之人,张说在野有文坛宗主之誉,在朝则官居南省要司,且刚刚主持过今年的科举选礼,声望正隆之际,甚至都有即将进入政事堂的传闻。
只不过,李隆基作为一个颇遭世道排斥的宗王,与张说这样的当朝红人之间天然便有着一层隔阂,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当听到张说登门拜访,李隆基也是又惊又喜,看了一眼席中神情有些不自在的李敬一,下意识便觉得张说应该也是为了和亲一事而来,想要再为他拜相一事增添更多筹码。
想到这里,李隆基心中自是一团的火热,但也没有即刻出迎,而是转望向李敬一笑语道:“张礼郎不告来访,让人烦恼,但也不可冷落,李公是否同我一起相迎?”
“既然别客登门,那我便不再留此叨扰了。厌见生人,短于交际,让大王见笑了,着员引我自别门出府即可,不扰大王待客!”
李敬一站起身来,神情冷淡的说道。
他与张说自然并不陌生,早年张说同他儿子还私交不错,彼此间时常往来。但也正因此,他心里对张说是充满了嫉妒与暗恨,就连这些小儿辈都已经在政事堂门外徘徊待入,但他却仍机会渺茫。
再加上他也觉得张说登门怕是要截他的胡,实在懒得看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索性直接避开。
听到李敬一这么回答,李隆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跟李敬一相比,无疑张说的分量要更重,为了做成这件事,他连亲妹子都能割舍,又哪有心情去关照李敬一的感受。
于是在让家人将李敬一从侧门引出之后,李隆基又吩咐赶紧重新布置中堂,自己则匆匆往前厅而去,不敢让贵客枯坐久等。
彼此见面短作寒暄,有了李敬一之前的铺垫,李隆基也就不再表现的过于热切,只是当张说主动讲起来意的时候却让他大失所望。
“日前门下小儿访得时萃馆美文几篇当庭卖弄,我读来也觉齿颊留香、甚是美妙,再着人坊间求访却久不得。得人传告言大王府中多藏时萃馆文集精品,文癖勾引,实在按捺不住,所以冒昧登门来求,还请大王不吝惠赐。”
说话间,张说便掏出一张书单递交了上来。
李隆基抬手接过书单,低头看了一看以掩饰心中的失望,但很快便调整心情抬头笑语道:“如此雅癖,小王也乐于成人之美。请礼郎暂候片刻,我先着人入库寻找一番。”
说话间,他便缓步出厅,吩咐家人去寻找文集,但却又刻意留下几部不给。虽然张说言是来讨要文集,但凭其势位名望,只要透露出意思,时流谁敢不争相投献以求赏鉴,何必要亲行一遭?
所以也未必就是自己会错意思,只是张说势位更加显赫、即将拜相的敏感时节,凡所思计自然不能像李敬一流露的那么热切直白,才用借书当个幌子。一借一还,往来之间交情自然培养出来,后继诸事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心里存着这样的期待,李隆基接过家人寻来的文集返回堂中赠送给张说,张说接过后再做道谢,然后便不顾临淄王的热情挽留,起身告辞离去。
虽然张说来的突然、去的也快,甚至都不入中堂,但李隆基却并不感觉失望,只觉得这才是与谋大事该要有的态度。
类似李敬一表现的过于急切,一副有求于人的弱势姿态,反倒落在了下乘。所以对接下来同张说的深入交流,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就在他满心期待着与张说继续发展私谊的时候,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末的大朝。
这一次大朝会,圣人将正式公布转驾东都的事情,并确定留守长安的班底。本来五月中旬便应该动身了,只不过突然发生了吐蕃赞普横死的事情,圣人又留京几日了解相关的事情发展并后续安排。
因为转驾在即,群臣班列等候的时候气氛也很轻松,已经在畅想前往东都的行程风光。可是当左台中丞王求礼着朱衣法冠行入班列后,又不免引起了一阵骚动,纷纷猜测这是打算参奏弹劾哪位大员。
不说神情严肃的王求礼,君臣入殿后朝会流程便按部就班的进行起来。
首先公布的是枢密使郭知运为奉驾知顿使,率领京营将士沿途拱卫圣驾东行并安排一应相关行止。
然后便是留守长安的成员,前宰相李昭德加尚书左仆射,国子监祭酒王方庆转雍州长史,瀛国公黑齿常之为京营指挥使,三员并留守长安、直文武事机。
几桩人事大事公布完毕后,御史中丞王求礼便迈步出班,直趋殿中进拜之后,便大声说道:“臣参奏礼部侍郎张说,夜访宗王私邸、与谋暗室,行迹可疑,或涉非法……”
李隆基本来也在猜测御史台矛头指向与谁,可是在听到王求礼这一番话后,冷汗霎时间涌了出来,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只觉得滔天恶意扑面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第1024章
宗子惭情,朕难辞咎
随着王求礼出班参奏,整个大殿中霎时间鸦雀无声,群臣俱凛然侧目,心中也都不免骤起波澜。
他们之所以如此震惊,原因不只在于御史台的矛头直接指向近期当朝的红人张说,更在于王求礼所指控的罪名,几乎在一瞬间又将群臣记忆拉回了十多年前那政局混乱的时代。
特别是对一些亲身经历过武周后期与两京争锋那段岁月的朝臣而言,心中对此总有一份难以言表、刻意回避的伤感,哪怕私人独处时都不愿过多念及。实在是那种纷乱动荡、充满着阴谋政变氛围的世道,对每一个身处其中、利害相关的人都是一种折磨。
开元新朝虽然建立在家国残破不堪的乱象中,但在君臣奋力、自救图强之下,很快便终结了乱象,重建了秩序。
从开元元年至今,虽然朝中也不乏人事格局的调整变化,对吏治的整顿与对制度的变革,但却一直都没有再发生什么能够让群众侧目、破坏整个朝情氛围的谋逆大案。
虽然王求礼的弹劾言辞中也并没有断言谋逆,只以或涉非法言之,但台省重臣夜访宗王私邸,单单这一件事本身便绝对的敏感,让人忍不住、下意识的对此充满联想。
大殿上,圣人在听完王求礼的参奏之后,神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将视线转向了朝班中的礼部侍郎张说。
张说这会儿神情也有些紧张与局促,随着王求礼话音落地,他便已经侧身而出,趋行走入殿中,免冠下拜而后沉声说道:“王中丞所奏确有其事,唯事中仍有曲隐,臣恭请能作禀直。”
不待圣人开口回应,王求礼便又正色说道:“事既闻于宪台,臣趋奏殿中具以上听,自需下付刑司专事推问。朝堂庄重之所,并非罪员缘恩乞怜之地!涉事者仍存二员,尊卑所限,臣不敢呼名揭发,请彼员自行出班认事。”
这会儿,朝臣们也都纷纷向几名班列宗王们打量过去。那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划过自身,李隆基只觉得仿佛有一道道的利箭在作穿刺,只有一份浓烈的、五内俱焚的焦灼。
他虽然日常思虑极多,在刚刚入世那几年、忧怅之下甚至都曾设想过会不会遭遇此类的构陷指摘,只是近年来随着时局的平稳安定才渐渐的放松了心情,以至于当张说登门来访的时候,他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敏感之处,甚至还在满心期待着与张说继续深作结交。
王求礼此番弹劾,对群臣而言只是大感震惊,但对李隆基来说,震惊之余更是将他过往岁月中所有的惶恐不安再次引爆出来,让他意识到恶意始终萦绕周身,总有刁邪的目光在冷冰冰的凝望着他!
太多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以至于让他完全没有了自控的能力,脸上的惊恐全无掩饰,涌出的冷汗更是不断的从脸上滚落下来。以至于他还没有出班承认,群臣们都已经察觉出王求礼所言张说夜访的正是这位临淄王。
群众的观望打量更让李隆基感觉压力倍增,尽管心中还有理智提醒着他此时该要出班认事,根本就无从逃避,但偏偏两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只是僵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殿上的圣人自然也察觉到临淄王惊恐的呆若木鸡的模样,那样子仿佛一个胆怯无辜的幼鹿,全无原本历史上宫变悍将的风采。
眼见这一幕,李潼也不免心生感慨,无论什么样的人物、禀赋如何,终究还是需要由时势所造就。眼下的李隆基,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霜考验,在面对真正危机到来的时候,便有些举止无措、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处理。
虽然说这小子仍有秉性中的顽固,所以才衍生出这一系列的事故,但如今的世道既没有中宗朝长达数年冷眼旁观的经验增长,也没有父亲李旦站在前方为他们遮风挡雨。而如今的开元时代较之中宗朝也有着天壤之别,起码李潼对朝情大势的掌控是他三叔李显拍马难及的。
李隆基迟迟没有出班,朝堂中的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微妙僵持,正当王求礼逐渐变得不耐烦,正待开口点名的时候,他才终于缓缓步出班列,未入殿中便已经在班列一侧跪拜下来,语调沙哑低沉的说道:“王中丞所奏言有其事,臣、臣前夜确于坊邸接待张礼郎来访,但、但彼此言论,全无有触法度,臣以性命……宗家顽愚,天恩倍享,岂敢、岂敢妄作干犯刑律的谋计,请圣人、恳请圣人相信臣绝无悖佞之想!”
这样的事情,无论内中曲直如何,当然不可能明明白白的公告于众。无需圣人开口回应,王求礼便先打断了临淄王的当殿申辩,再奏请圣人着三司会审其事。
所谓三司便是刑部、御史台与大理寺,朝廷凡有重大案件,便由此三司长官联合审理判定。不过眼下转驾在即,一部分朝臣已经先一步赶往东都洛阳搭建事务框架,其中就包括刑司的长官。
所以在沉吟一番后,圣人便下令以中书侍郎李峤领衔,汇同中书舍人、门下给事中并侍御史一人,尽快审理此事并拿出一个审判结果。
五月末的这一次大朝,便因此收尾。因为发生了张说夜访临淄王一事,原本有些轻松的朝情氛围顿时又变得严肃起来。
群臣对于这件事也都多有关注、各生看法并议论纷纷,言论主要便集中在张说有些得意忘形以及临淄王不够检点。
如果说这两人私会是真的在谋划什么悖逆计划,自然不会有人相信。倒不是说这两人人品高洁、坦荡无私,关键是如今的国情大势,究竟多蠢的人才会觉得会有阴谋诡计滋生的空间?
但哪怕是无涉谋逆,群众们对这两人夜会行迹也都多持否定态度。宗王与台臣们本就交集甚少,哪怕宗王本身供职朝中,职事上有所接触也都可以在官衙中处理完毕,私下里的来往还是能免则免。
过往数年,这一禁忌虽然并没有刻意的强调规范,但也一直都平静无事。如今却又因为这一对家伙骤生波澜,与朝群臣们在震惊之后,更多的还是气恼这两人无事生非,安稳过活不好,偏要闲极生事,搅闹得旁人也都不安稳。
不说朝臣们就此产生的议论,案事本身推问的倒是很快。毕竟抛开当中的敏感因素,案事本身其实非常的简单,三两句话便能交代清楚,无非张说文虫骚动、入邸借书,借到之后便告辞离开。
只不过这么高的审断规格,当然不可能只听这两人各自供词。
李峤领衔的小三司办事很是尽责,不独一一召见这两人各自家眷随员加以盘问,甚至就连临淄王居邸所在的坊曲民户们也都一一传召盘问,确定所有的供词全都清晰吻合之后,才将案情录定、结案上呈。
在案事审问的过程中,张说倒是坦诚配合、态度可嘉,将自己的动机、行迹交代的清清楚楚,包括何时、哪处与人谈论文章并被告知临淄王坊邸藏书丰厚,甚至他借回的几本书都做了很详细的笔记,足以证明自己并不是要借此攀交临淄王。
但相对而言,临淄王这里则就有着一些问题。比如张说借书时,明明邸中便有,他却吩咐家人留下不给。
如果说这件事还可以解释作是他对那几本书喜爱有加,不肯割爱,那么在张说入邸前,李敬一恰在邸中,又从侧门匆匆离开,这件事又该做如何解释?
李敬一也是倒霉,受此无妄之灾,同样被传唤到刑司去一通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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