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2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723/760


南曲有一座占地七八亩的宅院,这在多数都是平民、宅居无非一两亩之间的昌乐坊中,已经算是颇为气派的大宅了。
这一座宅邸的主人乃是游击将军、京营别将祚荣的府邸,游击将军是五品散职,按照《宅厩式》的制度,是可以在城中拥有八亩大宅,所以才有这样的规模。
祚荣家世本为靺鞨酋长,入京后也有一部分部曲跟从。这宅邸在外看来颇为气派,但住进了一家人并随从部曲之后,内里其实也颇为拥挤。有一部分族人根本居住不下,甚至还要在外租居民舍。
京营制度是三月一番,将士们执勤三个月之后便可轮休一番,轮休期间只需要每旬应卯、演武半日即可。跟坊间百业营生昼夜劳碌相比,也算是比较清闲。若遭遇什么特殊的执勤宿卫或者出征任务,事内还会有所补贴。
虽然说眼下正逢休期,但祚荣还是早早的便起了床,处理一些家务事宜。
“怎么这个月又有超支?”
核算完家人整理完的计簿,祚荣便忍不住皱眉发问道。看着开支一项足足五百多缗,这样一笔数字对一些权贵人家而言,或许只是一餐宴会的花销,但却是祚荣一家人内外两百多丁口一个月的花计,但仍让他感觉有些触目惊心、心疼不已。
原本作为靺鞨豪酋的儿子,祚荣哪需要为此类杂事操心,可如今定居长安,诸事用钱,家中进项又极为有限,最稳定可观的便是他那一份职官的俸禄食料,便由不得他再漫不经心了。
“科举前后,客舍租住本就较往常更价高一些,今年诸州入京较往年更多,所以时价也比往年更高……”
看着郎主一脸的烦躁之色,家人忙不迭入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年祚荣虽然是战俘身份入京,但族中亲信跟随者仍然不少,再加上京中几年陆续有流亡之人前来投靠依附,如今需要照顾的人口已经有四五百人之多。
京中不比族中,早年在营州时还有一片土地可供耕桑渔猎等生产,合族不失养息之计。可是入京后,诸事都要讲章程规矩,更没有闲田旷野可以供他们劳作生产,生计自然就变得困蹇起来。
“科举之后又逢武举、武举之后则是商会,京中屋租几时有贱!”
祚荣闻言后便忿忿说道,类似的说辞他不知听过多少次,每一次只是更加的烦躁。
略过开支一项,他又指着收益说道:“开支已经增多,怎么收入反而减少?那些脚直、力役的收钱,较上个月竟然少了足足一半!”
这么多人吃马嚼,当然不能坐吃山空,祚荣供养着这些族人们,族人们也要在京中寻找做工的机会把收入上缴,如此才能维持家计。否则单凭他京营一份俸禄,也承担不起这么多人的花销。
“日前宋相公入朝,京中才有许多时流知我粟末族久为边祸,所以遭人冷眼,那些邸铺东主都不肯雇我族人用工……”
听到家人这么说,祚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乞四比羽作孽,有什么道理让我族人在京中受苦!”
对于有着杀父之仇的乞四比羽,祚荣当然恨意满满,却没想到这家伙哪怕死了,仍然会连累到他。彼此虽然大仇不共戴天,但对京中时流来说,他们这些粟末靺鞨总是一窝的,实在懒得分辨当中势力如何,总之一体嫌弃就对了。
翻看过账簿之后,祚荣又无奈问道:“现今库里还有多少浮钱?给我先支两百缗出来,奚王入京宿卫,将要伴驾前往东都,我要登门贺他入京。”
“现今库里只有一百三十多缗,还要支本月米炭数。不如等到下月阿郎领俸,再往贺奚王……”
“这怎么可能!如今东夷诸种,唯奚王御前最贵,他若知我不前往表现,递语刁难,我将更受为难!”
祚荣听到这话后便连连摇头,他在京中本就乏甚交际,奚王李大酺算是能有走动的最尊贵人物。而且奚王在宋璟之后入京,有关东胡诸部的管制问题肯定也要受到朝廷有司咨询,现今靺鞨还有数万户民众困在辽西,祚荣也希望能够搭上奚王这条线,向朝廷表达他愿意代掌部族的热情与忠心。
“那就只能动用小库了……”
家人也是一筹莫展,继而建议道。
祚荣闻言后则连连摇头:“小库所收重货,已经是我仅剩资本,须得留待结交真正势力之位,决不可浪作花销!”
奚王终究外蕃,在边事上有发言权但没有决定权,祚荣当然不舍得动用根本去贿结。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说道:“去请临坊萨宝果毅何万金来,让他选买一些府下男女过去应急一番。”
但凡还有别的办法,祚荣也不舍得将部曲们售卖为奴。这些人跟随他一路辗转的入京,仍然不离不弃,无一不是赤诚忠心之人,也是他未来或还能有起色的最可靠班底。
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的他如蛟龙困在长安这座大狱中,只有冲破了藩篱,未来才会有更多可能。
萨宝府是管理外蕃、主要是西域胡人的机构,那些胡人难入民籍,但是需要在萨宝府别录蕃籍进行管理。而那个萨宝府果毅都尉何万金名义上是萨宝府的蕃官,但暗地里却是长安城中最大的贩奴大商之一。诸如祚荣这种势位不壮而又部曲众多的京中胡酋,自然是其人要卖力说服的人选。
粟末靺鞨在诸胡仆役当中还算上等,男子多有渔猎并训练鹰鹞的技艺,女子则可以调教一番、伪作新罗婢售卖出去。为了不招惹奚王的忿怨,祚荣也只能如此应急了。
家人见郎主脸色阴郁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快步行出。可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便匆匆返回来,入前急禀道:“郎主,何万金昨晚刚被勾院捉察军拿走,如今整座家邸都被封起,据说几座别业一并启出,想是难以善了啊……”
“竟然这么巧?”
祚荣闻言后也有几分诧异,何万金能够在京中经营那么大的贩奴买卖,背后自然有人照顾,但却不声不响的就栽在勾院手里,也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愧叹。
过往数年,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市井商贾,只要犯在勾院手里,就鲜有能够全须全尾走出来的。
不过祚荣倒也没有想太多,终究凑钱才是第一要务。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他便打算前往京营直堂去寻同僚拆借周转一下。
京营在外有西大营和北大营,在城中则有两座直堂,一座在西内皇城,另一座则在城北永昌坊。永昌坊位于丹凤门下,内有许多官司外衙。
当祚荣策马行至坊中的时候,顿时便感觉到坊中气氛有些凝重,在行往京营直堂这一段路程上,便见到几支押解人犯的队伍,而巧合的是那些人犯似乎都是胡人相貌。
径直行往京营直堂签到之后,见到几名同僚闲聊着往直堂走来,祚荣便入前询问道:“几位,这又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怎么街上这么多的刑徒?”
几人见到祚荣,便各自默契的闭上了嘴,只有一个平素还算有些交情的校尉将他拉到一边去小声道:“现今抓的这些,都是讼案久积的刁胡恶霸。两县、州府并勾院联合督问,要治他们上截皇恩、下虐卑员的罪过。你府上也有许多部曲丁口吧?若有平素不善怀怨者,尽快送出京城,若让他们入官讼告,少不了也要吃发落……”
祚荣本来还没觉得这件事跟他有关,听到同僚这么说,不免悚然一惊,来不及多想,向同僚稍作告谢之后便匆匆离开此处,往自家赶回。
虽然同僚说的也不算太清楚,但祚荣却敏锐的察觉到,朝廷这一次出手捉拿似乎不唯罪过,主要还是为了清理在京诸胡甚有人望势力者。他在当中虽然不算显眼的一批,但部曲人丁同样不少,大的扫荡完毕,可能接下来就会轮到他!
第1015章
波斯归义,群胡法治
四月下旬,朝廷诸司突然出手,抓捕了许多胡人,仅长安一地便有近百人之多。与此同时,关内诸州也一起出手,捕获的各族胡人足有数百个。
至于这些胡人被捕的罪名也都各不相同,或有勾院捉察军直接出手、罪犯贿赃,或由州县官府捉拿、因乱祭淫祀而妨害教化,又或者欺行霸市、干犯律令等等。
如此覆及整个关中地区、诸州几乎统一行动,自然不是偶发的异常,而是早有预谋、蓄势良久,整个行动是由宰相桓彦范主持进行。当京中诸坊相关案犯捉拿完毕后,诸州所抓捕的目标也陆续押解上京,开始由诸刑司汇同审理刑断。
这一场捉胡行动动若雷霆,虽然所涉案事、人员极多,但却并没有引起世道之内太大的风波动乱。除了出手迅速之外,也在于胡人群体在整个关内终究不属于主流,加上朝中一些胡人权贵对这一场行动保持缄默,没有什么发声的渠道,
对普通民众而言,顶多是发现坊里或者乡间某个胡人富户突然犯了刑律、被官府捉拿,却不知还有许多境遇类似的胡人几乎是一起遭殃。
虽然这些被捕的胡人罪名各不相同,但身份却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全都是区域之内胡人头目之类的角色。几百名案犯,对外公开的身份或者是祆庙的祆正,或者是萨宝府的各类官员。
入唐胡人渐多,其各自群体的组织形式也不尽相同。这其中既有充满部落色彩的豪酋并部曲,也有祆庙、景教之类的宗教组织。
从各自地域出身上而言,来自漠北碛口的突厥、铁勒诸部,以及东胡各个部族,基本上还保留着原本的部落色彩。而来自西蕃的诸胡,则就倾向于宗教、商团之类的组织。
祆庙源出于波斯,在西域群胡中甚有影响力,特别是随着波斯被大食所灭,祆庙那些宗教组织的核心人物们大量出逃于大唐所控制的安西四镇,并沿着商道一路东迁,在如今的长安并关中地区,大大小小的祆庙足有数百个之多。
这些祆庙虽然名为宗教组织,但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统治模式。祆正们掌握着信徒们的教籍,定时举办各种祀神仪式,接受信徒的捐输并效劳,若非没有固定的法令领地,简直与大唐境内诸州县都无甚区别。
萨宝府之类的组织则就类似于折冲府,只不过其组织民众并非兵户,而是西域诸邦国的那些商贾们。
西域与中国的商贸交流,秦汉之际便已经非常频繁。萨宝即就是商团的首领,对了对抗漫长商路上的各种天灾人祸等风险,这些商贾们往往成群抱团的活动,推举队伍中势力与威信崇高者为萨宝,统一管理商团的各种行动。
这样的商团组织进入中土之后也并不解散,甚至随着一些胡商定居下来而在当地直接扎根存在。
前隋时也曾有万国来朝的繁荣辉煌时刻,萨宝商团更是络绎不绝的进入长安,朝廷索性正式承认这一类的组织存在,设立了萨宝府并任命萨宝并其之下的各类官职,作为管制入国诸胡的辅助。
在这方面,大唐也是因循隋制,并没有将这一类组织撤除。西域入唐诸胡并不能直接编入州县民籍,索性便入附各个萨宝府,由萨宝府管理他们在大唐境内的衣食住行等各种行为。
虽然祆庙与萨宝府这一类的胡人组织多少都具有一定的封闭性与独立性,但其存在也的确帮助了朝廷管制并约束在唐胡人们的生活。
但是这两类组织终究是游离于正常官府构架之外的外编存在,所以随着其发展也是弊病丛生。
有的祆庙不再满足于仅仅组织宗教活动,甚至在大唐律令之外实施教律以更加严格的管控信徒,滥设私刑、决人生死。
至于萨宝府则就更过分,这种本就因利益而联合起来的商团组织随着大唐商贸的发展也变得更加壮大,经营高利柜钱、囤积居奇还算是比较规矩的行为,更有甚者还组织捕奴贩卖、拦路抢劫等各种罪事。
因为商团本身就是有武装卫队存在,萨宝府也保留了果毅都尉之类的武官官职,这些萨宝府官员借着各种公私渠道,比旁人能够得知更详细的胡商行止与商事信息,俨然已经成了类似商霸的存在。
这一次朝廷出手整治乱象,主要就是针对这两类胡人组织。通过前期的信息摸查,掌握了大量详实的罪证,一出手便端掉了上百个非法的组织。
这样的打击力度,当然也是给内外民事治安带来了不小的压力。祆庙的信徒们本就有几分宗教狂热,容易受到蛊惑煽动,而萨宝府更是有着卫队之类的组织。
但当那些核心的头目被抓走之后,其他追从者们顿时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乱状中,一时间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如何。
眼下关内诸州县团练部伍也正因北征事宜而在地方上被征调起来,这时节就算真的有敢于聚众闹事者,那也等同于找死。
更何况,朝廷这一次出手也并非完全取缔祆庙与萨宝府这两个组织,只是要剪除当中劣迹斑斑的坏枝。
那些被捕的多是胡人群体中的中层头目,一些拥有普世号召力兼势位不俗的胡人权贵们反而因为这一场清洗而颇有得益。
五月大朝中,朝廷又有册授礼事。波斯王子泥涅师自西域吐火罗国入朝,受封为波斯归义王、银青光禄大夫、礼部侍郎同正员,同时授职祆庙大祆正、视正四品。
祆教本是波斯国教,波斯灭国之后其王子卑路斯东逃来到大唐长安,奏禀朝廷才在长安设立大祆庙。入唐不久之后卑路斯便客死异乡,之后其子泥涅师便跟随裴行俭西征西突厥叛乱。
泥涅师在西域逗留将近三十年,终究还是没能在气势汹汹的大食人威逼下复国成功,只是困居于吐火罗国。而这一时期的大唐也是内外不稳,西域的霸权都屡屡受到吐蕃人的挑战。
终于随着时间进入开元年间,西域局势重新恢复稳定,大唐的国力也再次变得强盛起来。
但原本意气风发、矢志复国的波斯王子却已经是年近甲子的蹉跎老翁,眼见势力越发的岌岌可危,只能再向安西大都护府求助,再次返回了大唐长安。
恰逢圣人也要整治境内西域诸胡,对这位远道来投的波斯王朝后裔自然也是以礼相待,任命其为祆庙大祆正,正是为了要从源头上整改流传入唐的祆教,试问还有什么人能比波斯王室后裔更够资格担任祆教的宗教领袖?
之所以不在国中全面禁绝祆教,当然也是为了未来与大食国开战而留备一手。大食国之所以凶横一时,不只在于强大的军队,其宗教同化能力同样不容小觑,甚至较之前者还要更加的强大与顽固。
未来大唐是必然要与大食国争夺西域乃至整个中亚地区的霸权,所以除了军队武力上的建设之外,祆教这个原本波斯的国教也大有可作利用的空间。
因此这一次不唯是为了整顿国中的胡人宗教问题,也是要对祆教从根本教义上进行改良驯化,使之重新返回故土,再次焕发生命力。
因为有着这样的意图,所以这位波斯归义王才被罕见的授予礼部侍郎这样的南省郎官官职,而非虚领的南衙将军。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723/76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