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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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虽然言辞不多,但心里对许多事情都很清楚,像这一次齿胄礼上的赠物,就是自己拿的主意。
“我并不是想用厚礼贿结人情,只是同窗们各自家世、秉性有异,想要妥善相处,便需逐一了解。人情上用功太多,又恐耽误了学业。赠给他们一个香薰炉,日后寻我购买香品,他们自会主动将品性喜好诸事告诉我。虽然不会人人结成至交,但也不至于唐突惹厌。”
既不想跟同窗们殷勤交际,又不想因为彼此不了解而触犯交恶,单个价值数千缗的香薰球便豪掷出去几十个,富豪人家子弟思路果然异于常人。
李潼不治家业生产,所以在钱财上管束也不大。而上官婉儿对儿子处事有术感到欣喜,几万缗对她来说也是小钱。毕竟再庞大的家业,日后总要传给儿子。
李光源因此跟同窗们相处的都不差,但也有让他感到烦恼的事情:“馆中岐王殿下家的李承德,待我甚是殷切,入迎出送。我虽然并不厌恶这一份热情,但也不知该要如何回应。他喜我学匣丰厚,但身在学馆,还是要以学养论交,不该频频使货买友……”
“这小子我有见过,本性并不是贪鄙,你也不用强赠重货,自然来往,交情自厚。若因求货不得便作疏远,你且归家道我,我着岐王训他!”
李潼倒是乐见子侄交往,但想到李承德那小子每每入宫连吃带拿的做派,也忍不住乐起来。眼下孩童们秉性尚未完全成熟,对所缺失有所诉求也是正常的,只要权衡有度,倒也算不上多恶劣的品行。
“倒也不用问责家长,他羡我用度殷实,我羡慕他热情爽朗。还有雍王殿下,的确是天家教养优秀,在学中并不倨傲难近,同我并其他同窗都言行有礼。雍王还借我许多卷大内典藏的启蒙文集,虽然家中也都尽有,但这一份惠情还是让我暖心。”
讲到这里,李光源先是稍作停顿,片刻后才又说道:“日前雍王同我谈论起一些子弟立事的见识,我感觉很有道理。往常只是受养家门之内,我既不知物力运用的艰深,更不知父母对我的恩养之重。听到雍王一番言授,我也觉得应该于此有所经历。阿母你能不能给我五百缗的现钱,从此往后直到年终,我不再从家中取钱!”
“五百缗?”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先是略感诧异,旋即又欣慰于儿子的见识长进,接着便开口道:“阿母给你两千缗,你且量此未出,懂得节俭不奢是好事,但也不用过分苛待自己。就算是这一笔钱用光了,只要使用起来不是邪途,阿母再给增补。”
但李潼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却明白李道奴这小子是有打算在昭文馆开柜放贷了,于是便抬手道:“男儿立言则必有信,五百缗便是定数,不能加给!”
上官婉儿闻言后自有些不满,孩儿眼下还没有金钱多寡的概念,哪怕日常旬月的用度花销又岂止五百缗,现在要取五百缗支用一年,哪里够用!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夫郎拉了一把,于是便识趣闭嘴,在儿女们面前,她是会维护夫郎的威信。至于其他的纠纷杂计,自然夜中帷幄之内再作议论。
天色渐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进用晚餐,却不想又有访客登门递帖,而递帖人竟然是张九龄。
第1013章
雅赠飞奴,长愿师事
眼见门仆递上张九龄的名帖,李潼也是颇感诧异。
当然,并不是那种“回到古代搞文抄,结果却被原作者堵在家门口,怎么办?挺急的”之类的局促紧张,毕竟以张九龄的文学地位,在后世都是有着创作年鉴的考据。
如果《望月怀古》是其年轻时代的作品,或许还要担心虽然没有正式问世、但已经有腹稿在拟。可这首诗却是写在他遭遇贬谪的晚年时代,是其文学风格已经大成的代表作,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跨度,自然不存在诗文撞车的情况。
既然不是登门问责,那自然就是慕名来访了。类似的情况,李潼也有经历,倒也并不感觉紧张,只是心里难免充斥着恶趣,文抄之后还要当着原作者的面沽名钓誉、装腔作势一番,这趣味实在太恶俗。
所以他在略作思忖后便表示今夜不见宾客,不打算将张九龄请入邸中相见。除了心情难以面对之外,也在于眼下这个身份实在不便开门宴客,广结善缘,所以也只能婉拒张九龄这一份拜访的热情。
但他也没有让张九龄白跑一趟,借着晚餐时小酌几杯的微醺之意,就案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几千字的治学心得与体会,算是对张九龄学术上的一个指点,补偿一下自己借其诗作扬名的行为。
他自己在学术方面自然算不上什么大家,谈不上能够指点古人。但张九龄作为今年科举贡士,其进士科考卷早被提取出来,经过了礼部并集英馆诸学士们的讨论点评,李潼再作指点,自能有的放矢。
进士科的考试已经过去了几天,诸进士及第结果也已经论定,只是尚未正式张榜公布。以张九龄的才学水平,及第也是理所当然,考卷糊名的纸封自然被撕除下来。因此李潼倒也不是公权私用,才能见到张九龄的考卷。
礼部只是选定及第士子的名单,张榜之后还要举行殿试才会确定最终的名次。李潼对张九龄的指点便是针对即将举行的殿试,希望这个岭南来的非主流能够在殿试上取得好的名次。
当然这也要看张九龄自己的本领与悟性,如果接下来的几天不能吃透自己的指点而做出相应的准备,那李潼也只能表示无奈了。
学士府的前厅中,张九龄枯坐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心情也是不无紧张。那日听过李学士的应制望月诗后,他便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这位诗作者的身世详情。
之后因为忙于应对科举,他也无暇分心顾及其他。好不容易等到应试完毕,才又在士林坊间寻访到李学士的其他诗作赏鉴一番,心中对李学士的才学之崇慕又上一个台阶。
所以张九龄才终于按捺不住,不顾唐突失礼,直接登门拜访。
李学士乃圣人亲信,势位尊贵、俗人难近。单单入苑坊这坊居,想要进入便很不容易。
原本张九龄这个岭南来客在京中几乎是不得其门而入,幸在释奠礼那天得到王方庆的照顾,虽然科举放榜之前,这些国学大臣们循例不见宾客。但王方庆的一番照顾,也让张九龄打破了无从交际的困局,得以与京中许多时流熟悉起来。
除了本身的才学见识之外,张九龄还有另外一桩雅趣技艺让人惊叹好奇,那就是驯养信鸽。这是他从孩提时代就养成的一桩爱好,年龄渐长但仍趣味不减,且技艺更精。
京中最不乏喜好猎奇之类,在张九龄表演了几次飞鸽传书的奇妙之后,立刻便成了京中贵胄圈子里的新宠红人。那些贵胄子弟们们无不争相访见,这才让张九龄得以走进入苑坊、借住勋贵府邸,有了机会登门拜访李学士。
仅仅只是为了求见一面,便废了这么多的波折,张九龄也并不因此感到烦躁,心中只有夙愿将要达成的期待与兴奋。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最终等来的却并不是李学士的接见,仅仅只有府上门仆转递过来的一份信件,并被告知:“郎主即将远行,珍视家人团聚时光,只能敬谢来客雅意,并非轻慢疏远。”
“是我要向学士道歉,不请自来、贸然登门滋扰。”
张九龄闻言后自有些失望,他近日对李学士诸多关注,当然也知道其人即将受命远行的事情,所以才想赶在李学士离京前拜会一面。
虽然被拒之门外,但他也能体会离别的情苦,并不因此心生愤懑,而是继续礼貌的说道:“今日登邸,本来备有一礼想要当面敬赠学士,眼下只能请门生转赠了。”
说话间,他便抬手指了指携带入府的一个青布罩住的笼筐。
眼见这样一个物事,门仆也并不感觉意外,京中热爱鹰鹞斗鸡者不乏,心下便以为是类似的事物,然而上前掀开布罩一瞧,却是一对灰扑扑的鸽子,心下便有些好奇,转头望向了张九龄:这访客难道是打算用这对肉鸽给主人加菜?
训鸽传信之法,虽然古已有之,但却并不盛行,诸如张九龄这种驯养精妙的则就更少。
这一对信鸽是他在乡里便已经驯熟,看起来自然不及猎鹰斗鸡那样显眼,但实际驯养的花销却更胜数倍。若非真心仰慕李学士,他实在不舍得赠给旁人,之前京中不知多少贵胄子弟或是动之以情、或是诱之以利,他都没舍得割爱送出。
没能见到李学士当面分享爱好自是有些遗憾,但张九龄还是耐心的将信鸽的饲养并使用的方法向府上家奴耐心解释,并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心得小册送了过去。
“有此一对飞奴传达简讯,虽千里之遥亦非遗世孤立,盼学士能笑纳飞奴,若能用于家人倾诉别情,亦是今日冒昧来访的一份致歉之礼!”
说完这话后,张九龄便起身告别。
其人刚刚告辞离开,李潼便从内厅转入。他当然不是急于偷窥张九龄风采如何,毕竟几天后殿试便能见到,而是想到刚才一时疏忽,竟将自己亲笔书信送出,想要追讨回来却已经来不及。
不过这会儿亲笔书信的问题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他的书法举世称赞,李学士既是旧友、学的酷肖也没什么。满腔的注意力都被桌案上那一对信鸽吸引过去,等到门仆送完宾客转回堂中递上手册,他便小心翼翼的将鸽笼往内堂抱去,要同娘子介绍分享这一对趣物。
“这一对灰鸽真的有如此神异?”
内堂中上官婉儿哄睡了儿女们之后,回到堂中与夫郎并席而坐,听到李潼眉飞色舞的讲起这对鸽子的异能,自是满脸的质疑不信。
“娘子若不相信,大可一试!”
虽然说李潼也有些怀疑,但张九龄训鸽的本领那也是名传后世的,听到娘子的质疑后,当下便要放开鸽笼试一试。
但好在他又看了一眼张九龄留下的手册,这才讪讪说道:“原来这一对鸽子乍入生地,是要先精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彼此间虽有千里之遥、也难阻一情的牵连,能够飞渡关山赶回相会。”
上官婉儿虽然仍不肯相信,但却喜欢夫郎所描绘的这种痴情意象,于是便说道:“若这对鸽子真有如此长情的异能,那倒真值得精养起来。不贪它们能飞远传书,只爱这一份无从阻挠的痴情!”
信鸽传信的生物理论自然不是因为彼此痴情,但见到娘子一脸的喜爱之情,李潼便也不卖弄知识、解释更多。
他埋首看完张九龄留下的手册,心里不免生出一个要搞大来做的念头。
虽然说信鸽传信除了驯养手段之外,鸽子放生于野外也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是不可传递什么重要的讯息,但哪怕只是日常的讯息传达,若能搞一搞似乎也颇有用途。
尽管张九龄手册里有关驯养、维护等各种细则极多,这对普通人而言自是一个难题,可是大内中鹰坊之类的人员设施皆有,尝试一下似乎也并非不可。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到效果检验一番再作尝试。总之张九龄送出的这一份礼物实在深合李潼的心意,以至于夫妻两逗了一晚上的鸟。
且不说李学士家中趣致如何,张九龄返回借居的府邸中便打开了李学士的书信,入眼便是筋骨雅致端庄的圣金体书法。
这书法是当今圣人所开创,一经面试便大受士林称许仿效,到如今甚至已经成了国学书体典范,像科举铨选之类的书面事务常常都以此为正体。虽然不是朝廷的硬性规定,但也已经是世道之内的约定俗成。
张九龄虽然出身岭南,但对这一书体也并不陌生,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他并没有见过圣人的亲笔书帖,但见到李学士的书法后,又不免赏鉴一番、自叹不如,只觉得这位学士书艺皆佳,实在是当世罕见,难怪能长久的圣眷浓厚。
感叹完李学士的书法后,再看书中内容,张九龄不免更加的入迷,只觉得李学士不只是他诗词才情上的知己,在学术治业方面更是一位能够洞见他五脏肺腑的良师,直将他学养优劣方方面面都点评出来。
“唉,无奈缘悭一面啊……若能缘幸得列三原门生,哪怕应举一无所获,此番入京的长行也是夙愿得偿啊!”
将李学士的书信阅读一番后,张九龄便长身而起,向着李学士府邸方向长施一礼,虽然彼此尚未见上一面,但他心里已经将李学士作师长知己视之。
第1014章
长安繁华,享之不易
长安作为大唐京畿,四方民众云集,也有诸胡杂居百坊之中。
入唐诸胡,身份际遇有高有低,这一点从他们在长安的住处便大体能够判断得出。
像是一些势位崇高、圣眷浓厚的胡人,大多邸居城池东北几座贵坊之间,诸如瀛国公黑齿常之等。这些人虽然是以胡人立朝,但本身功勋可观,各种人事待遇非但不逊色于土生土长的唐人,甚至还超过了其中许多人。
不以功业为立身之本、但在长安城同样生活的很滋润的胡人同样也有,而且数量不在少数,要么是其邦国势力强大,大唐出于羁縻统治的考虑而给予许多优待。要么就是本身便家资不菲,出手阔绰的豪商大贾们。
这一类人便大多居住在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坊区,诸如东西两市周边,又或者城南的曲江池附近。
当然,有财有势者在人群中终究只是少数,这一点在胡人群体中也并不例外。大部分的胡人在长安城中生活其实远谈不上无忧无虑,他们形容古怪、风俗有异,在市井坊间虽然不算罕见,但一眼望去便是一种异类。
虽然说官府并不会刻意打压虐害这些入唐的胡人,坊间百姓们却也难免歧视,觉得他们低人一等。这样的态度也谈不上不够包容,内心里排斥疏远异类乃是人之常情。加之如今大唐国运昌隆,环视周边诸夷也都不免骄傲自豪。
坊间这些胡人们,大多都是没有正经户籍的奴仆、役工之类。虽然说生活方面较之往年在荒远家乡时要好一些,但总归还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大唐的繁华富足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昌乐坊隶属万年县管辖,在城中的位置不好不坏、浮在中游,如果说有什么特色的话,那就是坊中颇多辽东并三韩的东胡民众居住。
这些东胡人口,有的是高句丽遗民内迁,有的则是东胡杂类陆续入居。
坊中南曲因为地当启夏门大街,也算是出入城门的交通之地,此间住户们往往将自家院舍改造成客邸,供人租住寓居,也因此家道尚算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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