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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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能揣摩三王兴趣所在,坐下后便聊起一些旧年东宫人事琐细。但李潼更好奇还是这个杨冲自己的经历,偶尔发问,一个老太监的风云一生很快就了解大概。
按照这个杨冲自陈,其人贞观年间便已经入宫,从内宫杂使做起,并在仪凤年间供事太子内坊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杨冲大几率也会随着李贤的被废遭受波及,或死或刑,或是卑事杂役了此残生。
但是这个杨冲有一点特殊,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老仆本神都闾里野人,旧年国朝建业,有洛阳鹰匠走散,入为乡邻,因习饲鹰戏法,旧时调露年间,裴大将军走击突厥,天皇因召匠者随军捕捉凶禽以充鹰坊,老仆因是随军……”
听到这里,李潼对这个杨冲不禁刮目相看,难怪能免于废太子的波及,这老太监居然还懂得玩大鸟!可见人该有一技之长,走投无路也能绝处逢生。
这个老宦官履历的确丰富,并不只是在禁中熬资历,先是作为捕鹰杂使跟随裴行俭大军出征突厥,后来干脆留在边地数年之久兼事牧署。边疆养了几年的马之后,颇积事功,后又在光宅年间返回神都禁中,得授内常侍,成为司宫台的红袍大佬。
听完杨冲自述身世之后,且不说李光顺与李守礼的惊叹连连,李潼只觉得自己心态崩得稀碎。他堂堂一个穿越者,论及人生精彩程度,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土著太监!
瞧瞧人家,捕鹰玩鸟,种田牧马,弓刀建事,虽然没有了男人该有的标志,但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人生啊!
抛开这些噱念,李潼只觉得这个老太监杨冲真是一个大宝藏,且不说职权如何,单单其人生履历、见识经验,若能尽数了解,满足好奇心之余,于他也能有极大裨益。
“常侍经历内外,兼事诸业,于国积功,堪称耆长!小王等虚尊寡识,日后难免访问,还请勿辞。”
对于有本领的人,李潼向来心存敬重,对于这个老宦官也是非常的客气,移席就近,笑语说道。
对于少王礼貌,杨冲也是受宠若惊,半避于席外连连拱手道:“卑贱奴仆,岂敢承礼。大王不厌卑鄙,老仆恭待走唤。”
眼见这个杨冲如此态度,姑且不论宦官这一群体名声好坏,李潼对其都是好感大生。
外朝那些廷臣们政治前景与途径都很多,对他们李唐宗王多是敬而远之,而且外廷人事纷繁,牵扯诸多,李潼就算想撩都还顾忌重重,还未必能撩得动,远不如内廷宫官这么方便好上手。
杨绪见自家干爹与少王相谈甚欢,也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便又上前说道:“大王尊贵体格,志趣宏大,或厌烦日常琐细滋扰,杂务都可吩咐仆等,助养清趣,也是仆等荣幸。”
听杨绪这么说,又见其义父杨冲也是一脸附和的点头,李潼越发有感于宦官群体在武周一朝前后权力分配格局中的失落与卑微。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武则天那么一个权欲旺盛又手段高超的人,终究也是不能将权力的分配面面俱到,逼得宦官群体们不得不豁出命去搞革命,也让她的儿孙们得有些微折腾的余地。
他大约能够想到这个杨冲为何求见自己,除了替他干儿子认错之外,大概也存了要搭上他家这条线的想法。而他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人,将得自他奶奶的所谓圣眷,逐步变现化作切实可控的力量,积攒下来待时而动。
略作沉吟后,李潼很快想到吩咐交待,然后便又笑道:“近日恰好有事需请托司宫,有中官名苏延嗣等诸人,我想调入舍下遣用,有劳常侍视问。”
“大王所嘱,老仆谨记,一俟有讯,即刻走告。”
杨冲闻言后,连忙恭声应下。
他今日来见三王,的确正如永安王所想,替干儿子道歉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想结好三王。
李唐宗室凋零,当今圣人幽居难见,他们这些宦者中官,存在意义便是攀附主上,三王特别是永安王于大酺礼日深受神皇陛下赞赏,能与之结下一份良缘也算是窥察上意。
杨冲自己混到司宫台内常侍的位置,人生可谓是达到一个巅峰,没有了什么可见的进步空间。
但他膝下如杨绪这样的义子不少,彼此之间的关系既可以说是干亲的香火情,也是一层上下的统属,同为禁中鹰犬走狗,有主人和没主人,感受自不相同,团伙内部的凝聚力也不一样。
或许禁中其他中官头目还在犹豫嗣雍王一家前景仍不明朗,但杨冲本身就有军旅从戎的果决,对李唐法统又存忠义,再加上旧年从事东宫的情谊,当然也少不了干儿子杨绪对永安王诸多赞美的劝说,便果断出面示好。
李潼交代这几名宦者乃是早前与武三思发生冲突时在场的中官,本来已经叮嘱薛怀义稍作关照,但料想薛怀义不会对这种小事上心,现在既然有了这一层便利,不如将人召到自己身边听用,让他们免于被武三思报复。
这一层缘由,他没有多做解释。类似杨冲这种老太监,为人做事自然不失谨慎,届时肯定也要仔细打听。
这件事不大,毕竟彼此刚接触,远谈不上什么默契和交情,也难性命相托。所谓东宫旧人,只是打开话题的一个由头而已,不可当真。通过这样一件事,李潼也是表达自己仁厚念旧,惠及庶下,不负于人。
聊完了这些话题,李潼视线又忍不住落在跟随杨冲入堂的那一名年轻宦官身上,实在是太过魁梧,让人印象深刻。
刚才几人拜见,李潼诧异于杨冲自陈,没有留意到这宦者名号,现在便抬手一指恭立于杨冲席后的年轻宦者,笑语道:“这一名健力,真是孔武难得,英姿罕见啊。”
杨冲闻言后便笑一笑,脸上也流露几分自豪,抬手示意年轻人上前,那年轻宦者上前叉手躬身道:“仆名杨思勖,多谢大王赞赏。”
杨、杨思勖?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瞪大眼,身体也忍不住由席中半立起来,待见几人疑色才又干笑道:“家门旧有健卒也名思勖,缘数巧妙,让人失态。”
他神态虽然尽量淡定,但心情却绝不平静,视线频频望向魁梧的杨思勖,那种想要将之招揽的冲动简直比去年见到钟绍京时还要更加强烈。
“小儿拙壮痴呆,竟能与大王伏此前缘。”
老太监杨冲将永安王神态变化收入眼底,嘴里打着哈哈,心内却在思忖,他看看自己这个干儿子,片刻后又起身说道:“这孩儿愚鲁迟钝,诸技无成,能夸者几分薄力堪驱,常患他不能自养,斗胆荐为大王驱使,不知大王肯否收留?”
李潼听到这话,那真是心里乐开了花,几追早前明堂厢殿被他奶奶赞为佳孙,只觉得这些太监们才是他们李唐最忠诚家奴,外间那些对他们兄弟们冷漠的廷臣们都是狗屁!
他也从席中立起,上前拍拍杨冲手臂,笑语道:“且不说我本就喜爱健勇少壮,老翁能深衔旧义,走拜故庭少郎,所荐人力,哪有推辞的道理。”
杨冲闻言便一拍干儿子杨思勖肩膀说道:“劣奴还不快拜谢大王收留!”
第0097章
壮力当赏
李潼越来越觉得,内教坊这禁中不起眼的偏僻所在简直就是他的福地,实在是不能再满意了。
特别是在看到刚刚收入麾下的宦者杨思勖恭顺的站在自己身后,他心里甚至恨不能现在就领着这个太监中难得的大杀器去捶死他奶奶。
老太监杨冲通判司宫台事,杂务众多,示好少王并送出一个干儿子后便告辞离开。此刻堂中只剩下三王并杨绪在内的一众内教坊人众,当然还包括被少王炽热眼神瞥得有些不自在的杨思勖。
李潼也明白他眼下的欢喜真是有种穷人乍富的小家子气,但是看到杨思勖,就是忍不住的乐。
原本他还觉得杨绪这个死太监没啥培养价值,却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能搞关系,引出一个司宫台大太监的干爹还不止,居然还有一个干兄弟叫杨思勖!
且不说未来杨思勖未来威震边疆的霸气,眼下李潼最看重还是这个太监的卓越武力。他近来本就困扰于被南衙北衙禁军合力困在禁中,人身安全都无从保障,出门转悠都得壮着胆子,没想到转头就得了杨思勖这样一个太监悍将贴身跟随。
由此李潼也越发感慨舔好他奶奶真是好处无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此前他们兄弟处境尴尬,出入内教坊多次,死太监杨绪也没暴露出他还有这一层人脉关系。结果在大酺典礼拍好奶奶马屁后,这太监马上就拖家带口来拍他马屁。
原本他还觉得他奶奶监守自盗他们李唐江山行为恶劣,可是现在心里就很平衡了:你能监守自盗,我也能挖你墙角,现在才哪到哪,咱们祖孙就斗命长!
“二兄不是常困没人陪你角力对练?现在就有勇武中官陪你练一练。”
杨思勖武力值有多高,终究是耳听为虚,李潼自忖他未必能掂量出来,视线一转便怂恿李守礼上去试一试。
李守礼听到这话,顿时满脸跃跃欲试,自席中长身而起,绕着杨思勖打量一番,口中啧啧赞叹:“真是少见的英壮中官,你会不会军戏角抵?”
“下仆身宽体肥,少于灵巧,倒是随阿耶习技几年,但实在不敢冒犯大王!”
杨思勖远不像他干哥哥杨绪那么狡黠灵活,加上并不知少王脾性如何,因此分外拘束,跪地回答。
“既习技艺,那就好说。至于能不能冒犯到我,还是要看你本领如何!”
李守礼催促杨思勖站起来,自己已经甩开外袍,摆起架势,待见杨思勖已经立稳身形,当即便大吼一声,虎扑上前。
杨思勖一脸的局促无奈,转头望向他干哥哥杨绪想要求得指示,但是雍王已经冲了上来,将他环腰一抱,他闷哼一声,下意识要挥臂落下,但见杨绪猛地摇头,又忙不迭举起两手,任由雍王环抱他腰际哼哧哼哧的发力,魁梧身躯只是纹丝不动。
李潼见状,已经忍不住高声喝彩起来。
李守礼虽然与他同岁仍是少年,但久来生性好动,也是一米七出头的大小伙子,往常李潼与之对练,这小子真发起狠劲来弄他一下,能痛得他几乎背过气去。
可是现在眼见李守礼脸红脖子粗的发力,却如蚍蜉撼树一般弱小,杨思勖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角抵技艺,但能在大力冲击下岿然不动,可见绝不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
“嗬、哈……”
厅堂中回荡着李守礼发力怪声,如此僵持十数息,杨思勖才无奈退了两步,但脚步仍然稳健,可见是主动让步,怕少王恼羞成怒。
逼退对方两步,李守礼也有几分力竭,有些丧气的瘫坐在地上,学着李潼日常举动、抬手对杨思勖高高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健仆真是好壮力,能在我扑击下如此稳健,你还是唯一!”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笑出声来,什么叫输人不输阵?这么一说,李守礼好像勇冠三军,禁中无敌一样。
他低头在身上摸索片刻,却发现身上没有适合打赏的器物,抬手抓过李守礼外袍,摘下两粒坠压袍服的金珠,抬手抛向了杨思勖:“壮力当赏!”
杨思勖探手一捞,金珠入手后却跪下来两手托起:“下仆、下仆……”
“大王雅赏恩惠,领受即可。门仆畜养,阿耶荐用敬事大王,性命本就恩主家私,或刑或赏,有你推辞的余地?”
杨绪上前训斥杨思勖一声,又忙不迭趋行扶起李守礼,转又一脸谄笑的望向永安王。他是看出来今日安排大投永安王喜好,补偿旧日劣迹之外,或还能有几分邀赏余地。
李潼心情大好,以至于望着皮肉肥白松弛的杨绪都觉有几分眉清目秀,见杨绪如此神态,便笑语道:“此前阔制新曲能夸美礼日,杨给事勤劳尽力也不可忽略。”
一如他奶奶只是夸他一句佳孙,他便能收得许多利好,此前访而不得的人、物都纷至沓来。
现在他夸这个杨绪一句,本身就是一种犒赏了,对方能凭此活动争取什么利好,也是各凭本领。至于更具体的犒奖提携,且不说他根本不知这些卑品庶众得进细则,也没有必要躬亲琐细。
杨绪闻言后,也是乐得眉开眼笑,至于心里转着什么样的念头,那就无需细表了。
意外收得杨思勖这样一个宦官悍将,虽然忠诚度还有待培养,但李潼有的是时间。
此前身在禁中只觉得苦闷,可是现在确定获得他奶奶的包庇之后,他也不怎么热衷谋求外出了,毕竟外边疾风骤雨、诸多险恶,远不如禁中悠闲度日,顺便搜罗一些他奶奶看不上的边角料,初步组建起一个自己的小班底。
杨思勖的出现,又给李潼一些启发。
他眼下处境虽然有所扭转,但仍然没改小胳膊小腿的处境。无论是安身立命,又或抢班夺权,手里掌握一支忠诚可靠的军事力量才是根本。
这个道理谁都懂,正因为谁都懂,所以兵权在任何时期、任何年代都是最敏感的时代焦点。
他现在这种处境,想在南衙北衙搞什么小动作,那是找死无疑。唯有边缘渗透、非常规的发展,才能谋求一二侧面突围、弯道超车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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