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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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近日京中孩童游戏,便盛行一个斩将戏,讲的就是演武中被枭首立威的回纥伏帝匐的事情。顽童们抓住坊间几个胡儿,伴着想象中朝堂相公该有的样子,连番训斥一通后,便将手刀在颈后抹上一记。
这样的游戏趣味自然谈不上高,而且还有可能破坏邻里的和睦。毕竟早在贞观年间开始,长安便是享誉天下的大都市,多有胡人于城中定居,胡儿们自然也是周街游走。
孩童们只觉得这种戏弄威风霸气,但落在一些年长者眼中便觉得不是滋味。因此长安、万年两县因此所产生的民户纠纷都陡增起来,搞得两县官吏们也是哭笑不得。
这些民风琐事自然上升不到朝堂层面进行讨论,而长安城的魅力也在于其繁荣与强大。
至于所谓的包容,还是在民族自信的前提下所衍生出来一种情怀,真要把这种事情当作政治正确去强调,也没有这个必要。
真正有格局、才能的胡人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自能在时局中找到自己立身之处,至于那些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底层胡人,你憋着就是了,憋不住自有铁拳教你做人。
朝堂与民间的风气变化之外,还有一件事情等着李潼去处理,那就是打发走那些入朝观礼的胡酋们。
尽管演武已经结束,但各方胡酋倒也没有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除了要再次入朝请辞之外,还有一桩疑惑横亘在心头,那就是接下来大唐军队究竟要用向何处。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他们就算是回去了,睡觉也不会踏实。
不过这种军国大事,李潼自然不会随便吐露,不要说这些胡酋们,甚至就连朝中大多数官员们,只要不是负责相关事务筹备的,对此也都了解不多。
一些胡酋尽管心中好奇,但也只能干着急,根本就没有门路去打探清楚。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吐蕃的使者。
相对于其他诸方,吐蕃使者在面对大唐君臣的时候底气更足,而且对这个问题也更为关注。既然别处探问不到,索性趁着入朝请辞之际,直接开口试探询问:“南土蛮诏素来都是吾国藩臣,但近年贡赋朝拜都有失勤恳,吾国赞普因此恼怒,欲发兵训之,唯今东域乃尺尊公主封疆,若擅自行动恐有失和气,因此赞普着员东问大唐皇帝陛下,能否暂借兵道、以行方便?”
如今的南蛮六诏并不属于大唐的藩属,而是臣属于吐蕃,这也是早年大唐在青海大非川与承风岭两次战败后所产生出来的边事问题。
贞观、永徽年间,南蛮六诏虽然一度接受大唐的羁縻统治,但在之后,除了地处最南方、南诏的前身蒙舍诏之外,其余五诏则相继倒向吐蕃。
这其中,又有浪穹诏在武后当国的永昌年间重新向大唐称臣,对此武则天还欣喜不已,将之当作边功大事炫耀了一番,结果很快韦待价西征落败,搞得灰头土脸。
李潼虽然心里已经将南诏给安排上了,但眼下朝廷还没有人事大举投入于南蛮六诏的计划,虽然此境对于封锁吐蕃也有不小的意义,但在已经将手探到了西康的情况下,南蛮六诏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边事问题,与吐蕃的联系并不算大。
就算茶马古道中也有滇藏这一条路线,但眼下南蛮六诏本身就混乱不已,更加没有向外延伸的实力和需求。而且,滇藏路线的重要节点昌都,正是如今西康郡国的首府西康城。
此时听到吐蕃使者请求借道攻伐南蛮六诏,李潼先是一乐,也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开始思索这问题背后的意图,究竟是单纯的假道伐虢,还是另有别的深意。
第0858章
蕃土将躁,陇右严备
虽然说从开元元年开始,大唐与吐蕃关系变得还算不错,彼此间时有使节通讯,但双方各自也都心知,双方早晚都会必有一战。
不仅仅是双雄并立、一山难容二虎,也在于双方的势力布局互相抵在了对方的软肋上。吐蕃兼并了青海之后,时刻威胁着陇右的安全,更能以此为桥梁去竞夺西域的霸权。
至于大唐则更过分,其所侵占的东域西康距离吐蕃的王城逻娑仅只一步之遥,且中间并无雄关险塞为阻,可以说直接在吐蕃的家院中插了旗。
这样的一个边患形势,可以说任何一个大凡稍具力量的独立政权都不能忍受,更不要说双方在各自区域内都是绝对的霸主。
眼下之所以还能保持一定的克制容忍,关键还在于双方各有困境。吐蕃兼并了青海,但实际控制青海的是与赞普失和的权臣噶尔家族。至于大唐掌握了西康,但是由于西康深在蕃土,也很难直接派驻强兵以确保西康的安全,只能在陇南驻军稍作震慑。
大唐对西康的占有,本身并不是以武力作为背书,而是利用吐蕃上层权贵之间的利益纠葛与矛盾才得以实现。
正因如此,到听到吐蕃使者提出要借道西康而攻伐南蛮六诏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是简单的假道灭虢。或者说就算吐蕃想从大唐手中将西康重新收回去,其实也很简单,直接派兵占有即可,因为大唐本就没有在西康派驻重兵。
至于陇南的驻军在针对吐蕃本土方面,象征的意义要大过了实际的军事效果,想要真正进入西康与吐蕃作战,眼下来说并不现实。陇南驻军的存在,还是为了镇压境域周边的生羌部族,以及对黄河九曲提供侧翼的护持。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大唐在西康的投入建设与利益就完全没有保障。随着西康与大唐本土之间的贸易联系越来越紧密,吐蕃那些上层权贵们自然会为大唐的利益背书。
对于他们而言,吐蕃国土完整还是不完整,意义并不大。但将西康建立成为一个独立于赞普王权体系之外的自由贸易港,给他们带来的利益会更大。
所以只要吐蕃的上层统治集体核心矛盾得不到解决,即便是派兵强行收回了西康,大唐也有各种手段让此境叛乱不断,让吐蕃的统治中心长期处于动荡之中。
当然,如果吐蕃的赞普已经在国中拥有了绝对的实力,自然可以直接消灭掉国中那些只顾门户私计、卖国求利的强权贵族们,大唐也就难以再在西康瞎折腾。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小道。
可问题就是没有啊,绝对的实力本身就是一个虚狂的概念。
高宗时期,疆域盛极,大唐军队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偏偏就在吐蕃这里翻了车。开元天宝可谓达到封建时期的国力巅峰,结果一场内乱盛世夭折。
这个问题放在吐蕃同样如此,松赞干布十几岁就继承大位、为父报仇,更统一高原,完成前人未有的伟业,俨然天命之子,结果在松州跟大唐军队一碰,才知道天外有天。
要判断吐蕃赞普究竟有没有掌控大举的实力,也有一个最直观且重要的标准,那就是噶尔家族有没有被解决掉,很明显现在并没有。
所以当吐蕃提出假道西康,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
见李潼只是沉默不言,吐蕃使者便又继续说道:“我国与大唐,旧年虽有边事纷扰,但究极根本,还是边臣贪功所致。赞普冲幼当国,王母协理政务,也从未有挑衅大唐的举动。当年更厚遇尺尊公主,许配陛下潜邸,以壮声势。今赞普盛年当事,却遇下奴挑衅王威,国中上下众怨如涛、难以忍受,遂生借道之想,恳请皇帝陛下能感顾情义,包容此情!”
李潼闻言后便微笑道:“维国大体,诚不容易。朕得位以来,亦深有感触。旧者两国确是有失和气,但故谊重叙以来,你国主的确不失殷勤。今作此请求,于情于理,朕都不该拒绝。”
听到李潼这回答,那蕃国使者先是微有错愕,片刻后眸底便闪过一丝喜色。
但不待其人再作开口,李潼便又说道:“南蛮不化之众,的确是桀骜需惩。早年便有背弃唐恩之恶,但因唐蕃复好难得,朕也并未介意这疥癣小疾。如今竟又再恶你国,可见贼心怙恶、自取死路。你国主既欲征讨,朕亦有旧忿难消,借道之外,两国并出雄兵,永除此南疆恶蛮!”
“这、这……兹事体大,非小官能决……赞普只是、只是着卑员请问借道事宜,余者却并、并未……”
吐蕃使者本以为把握到了些许大唐接下来军事动向的秘密,可在听到李潼这一番话后,顿时傻了眼,搞不清楚此言究竟几分真假,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弄巧成拙,一时间变得有些窘迫慌乱。
而在看到吐蕃使者这个样子后,李潼倒是对吐蕃国中一些思路动向有所了解。
吐蕃想用兵南诏,这不是没有可能,一则试探大唐对西康方面的底线所在,二则蚊子腿上也是肉,如今的南蛮六诏虽然不成气候,但搜刮一番也是有些油水的,起码对扩张步伐停滞已久的吐蕃而言,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开荤。
但是,用兵于南诏绝对不是吐蕃的第一选择。如果有可能的话,吐蕃当然还是希望能够优先解决青海问题。
听到这使者迟疑之声,李潼顿时冷哼道:“胡闹!你国君臣莫非惯作此有头无尾的荒计?大唐教化施行以来,西康如今民风安详和顺、俨然地上佛国。你国主有此殷请,也让朕感念旧忿,不顾兵戈冲犯和气之扰、应求借道,更愿意劳军耗力,借兵共事,既然卑员不足议论大计,安敢擅言扰我心怀!”
“卑员失礼、失礼!所以迟疑难言,只因此事本我国务相干,虽情知大唐军威盛壮,但若相率讨之,恐蛮民事机迷惑,不能警知我主威严难忤……”
那吐蕃使者闻此斥言,连忙又开口说道,实在是话题突然扯到他意料之外的范畴,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此言更是偏狭!因恐我唐军威壮、埋没你国事迹,所以拒绝同行?南蛮故有叛我之罪,为唐蕃和气,我已经未作细言分辨。你主仆借道有计,却不思我唐家威严彰于何处,这是邦邻和睦的道理?”
李潼拍案怒喝,继续指着那吐蕃使者忿声道:“若不借道,则是唐皇无情。你主仆既然有此悍计,想必也已经筹谋在伐。这样罢,西康道途我仍可借给你国,但你国悍臣钦陵屡犯我陇边,我亦将发兵制裁,你国亦不可非议。置言于此,两下相得,你这下使若不足计议,不必再废唇舌之巧,归国着高官强臣来谈!”
说完这话后,李潼也不再理会那蕃使作何回应,直接从席中站起身来,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殿堂,留下那蕃使一脸的瞠目结舌。
一场蕃使辞行的宴会,就这么不欢而散。那蕃使在殿中虽然被训斥得有几分灰头土脸,但在返回四方馆之后,又将殿中一席谈话仔细梳理回味一番,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稳定下来,到最后脸上甚至流露出几分浅笑。
“唐皇虽然强势狂言,但言义却有违这一番意气啊!他知阻我国借道实难,所以才用难题恫吓,不肯言深。唐国体大,四方多患,此前讲武滥杀北胡回纥之将,虽刚强却计拙。速速着员送信归国,再遣大臣入唐来谈,若唐国真用大武于北方,这是我国收拾乱臣的良机!”
一边念叨着,吐蕃使者一边伏案疾书,将自己的猜测详细记录下来,并派出亲信随员提前出京,快马加鞭的将这消息传递回国。
与此同时,大内之中,李潼在见过了吐蕃使者后,便也招来了即将离开长安、返回陇右的郭知运等人,吩咐道:“今次演武,蕃人观我军壮,必生危警之念,方寸失于从容。眼下暂以北方骚扰稍示以弱,促其威猛用力于青海。
钦陵虽凶悍可畏,可若蕃国迫之过甚,其党徒必生摇摆之心。待其途穷,便是除恶的良机。眼下朝廷并不宜直接增兵陇右,所以这前半程便尤需你们这些在镇将官们专心在守,但求无过,不必急功,收复青海之日,凡所在事之员,朝廷酬赏必重!”
过往几年时间里,大唐自是专心休养,在边事上没有什么开创,所以与吐蕃、与海西的钦陵对抗之势都呈胶着之态,彼此间也算是互相忍让、相安无事。
现在要打破这一份平静,李潼却并不希望由大唐主动去做,而是希望吐蕃先作发难,然后大唐再强势插手。这样一来,要更有利于对海西诸羌的招抚,一举收复青海全境。
骊山演武大唐军势雄壮,当然吓唬不住吐蕃这种凶悍对手,但却能让其君臣心情变得紧迫起来,打乱其大计筹划的节奏。
这种慌乱短期内或许无所体现,但是随着战略大势的张开与节奏加快,就能成为一个影响胜负的重要因素。
正当李潼在对陇西诸将面授机宜的时候,一支从咸阳皇陵出发的队伍也将要抵达长安城。
第0859章
丈夫无势,何异禽兽
人间贵贱恒有,际遇也不尽相同,唯一公平的,就是生老病死、人莫能免。
今天是凉国公契苾明发丧、亲徒扶棺前往乾陵配葬的日子。契苾明虽然出身铁勒胡部,但从父辈开始便入唐建功,不独势位显赫,本身也属于皇亲国戚,所以今日送葬的仪程也是颇为宏大。
朝廷派遣宗正少卿、新平王李千里负责主持契苾明的丧礼,同时许多朝臣勋贵、包括宗室成员们,也都在城外大道两侧架设起了帐幕,亲临现场沿途送葬。而送葬队伍中前后扶灵的挽郎们所唱挽歌,更是由当今圣人亲自拟写,情真意切、哀痛有加,可谓是极尽哀荣。
而与这热闹的送葬场景相对应的,则就是一路行人的冷清。
“区区一个胡奴风光发丧,我兄弟天家贵胄,却反而要避在道左、不能回城,这是什么样的光怪世道!”
在京西大道一侧的土坡上,刚刚结束丧期、返回长安的相王一家,眼见已经将要入城,结果却被这送葬队伍阻在了金光门外,心情自是愤懑、又觉得晦气,因此勒马顿在坡上的相王次子李成义便忍不住指着坡下大道上送葬的队伍忿声道。
“阿兄,亡人有灵,这样骂一个新魂不好。况且,咱们也不好跟死人争道啊!”
听到李成义这愤懑骂声,在一旁骑乘着一匹矮马的嗣相王李隆业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如今这小子也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人事粗晓,加上在乾陵服丧待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神怪事迹听说不少,对于这些事情便很是忌讳。
李成义闻言后便冷哼道:“即便我不说,他便不是胡奴了?当年若不是这些贼员争媚西府,不肯顺从朝廷,咱们阿耶也不会无员可用,要任用一批拙员,搞得内外不定……”
讲到这里,他便察觉到一侧的三弟李隆基眉头隐隐皱起,便又连忙补充道:“三郎,我并不是羞辱莘国公,只不过……”
“二兄不必多解释,窦某丑劣误国,事迹确凿,我心里也是深恨他,不必为他隐恶。”
李隆基闻言后便摆了摆手,然后又正色说道:“但是,我兄弟久别人间,既没了父兄的关照,与当时人物也并没有什么接触。唯一能够循就的,还是这些残留的故谊,要靠这些员徒的帮衬,咱们兄弟才能尽快回到人间,立足稳定。所以这些话,阿兄但在兄弟们面前说一说并没什么,不要在人前过多议论。否则既要招惹圣人猜忌,也会让那些旧徒们情怯、不敢亲近。”
“我懂得、我懂得!这些话三郎你已经说过多次,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明白今时不同旧日,咱们兄弟都要小心做人,才能免于邪情的刁难。”
李成义闻言后便连连点头道,继而又微笑道:“人家有三郎,我家自也有三郎。诸情依稀相似,咱们兄弟也未必就全无出头……”
“这话更不要多说!人前私下都不可多说!想都不准多想,否则便是害了阿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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