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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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幽求闻言后也感慨道:“凉国公虽然生在蕃夷之中,但却能深覆教化、立心忠义,戎马半生,捐身成节,这一生也是大不辜负。若泉下有知圣人因其薨逝而倍感神伤,英灵想也倍感荣幸。”
契苾明出身铁勒诸部中的契苾部,与其父契苾何力都为大唐效劳,是从贞观到高宗时期入唐胡将中的代表,无论是忠诚还是功勋都可夸可表,也是大唐开放包容的正面典型之一。
抛开感情方面的追缅,契苾明的去世也会给当下时局带来极大的影响,特别是河曲方面的秩序将会因契苾明之死带来极大的改变。
此前河曲方面有契苾明这个深悉胡情同时又手段不俗的人坐镇,朝廷在这方面并不需要投注太大的精力,只要确保突厥这个外敌做不到随时来寇,在河曲方面的羁縻统治也都稳定扎实,就算朝廷有什么强硬的政令推行,也不会激起河曲诸胡大规模的抵触与反抗。
可是现在没了契苾明这个合适的人选坐镇调度,朝廷对河曲方面势必要投入更大的精力才能维持平稳。
尽管三受降城攻防体系的建立让大唐在应对突厥余孽的时候掌握了更大的主动权,但河朔方面也并不只有突厥这样一个外患问题,不同的部族之间的冲突以及对大唐整体边防的影响还是极大的。
如今河曲方面,除了数万帐的突厥降人之外,还有铁勒诸部人口,以及从青海地区迁到此境的吐谷浑遗民。这还仅仅只是几股相对比较大的部族势力,至于其他的各种胡部则就更加的数不胜数。
虽然早年在数年前,当时的陕西道大行台便已经在组织关内民众响应开边,随着朝廷中枢回迁长安后,更是直接在诸胡当中推广编户,但到目前为止,朝廷在河朔之间所布置的力量与已经拥有的组织力,仍然不能占据绝对优势。
这其中,依托三受降城所设立的边屯开边户已经拥有三万余户,在朝廷大军并不集中于河朔发动大战的情况下,基本上能够满足河朔驻军的日常消耗。而河曲六州的突厥降民在推广编户之后,也有将近五万户已经入籍,再加上一万多户的吐谷浑遗民。
这将近十万户民籍,算是受河朔方面的州府直接管辖治理的籍民。可单单铁勒九姓不断内附,在河曲之间便聚有十几万帐的人口,这还仅仅只是接受大唐羁縻统治的胡民,若再加上其他不受控制的,这个数量还要陡翻倍余。
当然,这么多胡部也并非全归一个部族统率,特别随着东受降城大败后、突厥势力基本退出漠南地区的情况下,也难有一个强大势力将数量如此众多的胡部给完全统合起来。
但这么多不稳定因素游荡在河曲之间,一旦骚乱大生,便会直接影响到关中腹地,也实在是让人头疼。这么多人想要完全统治起来,远非朝夕之功,若驱逐到黄河以北,则就是给突厥那些复国余孽添薪加火。
因此接下来该要选派何人接替契苾明坐镇河朔,也是一个让人颇为头疼的问题。当然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还是,尽管眼下国力有所恢复,李潼有意向外伸张,但河朔、漠北暂时并不是他想要重点经营的区域。
毕竟眼下大唐休养仍短,国力还没有强盛到可以任性挥霍、四面出击的程度,当然要选择更重要的方向。突厥眼下已经很难再肆意入寇,龟缩于漠北仍在休养,而河朔当地的胡患也还没有大到能够影响国策倾斜的程度。
所以接下来对河朔方面的诸胡部们,既要奉行以往那种强硬推化的态度,还要避免纠纷矛盾升级扩大,这就对继任者才能有着更高的要求。
略作沉吟后,李潼再次开口问道:“虽然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但还是使人问一下,凉国公长息有无继承父志、夺情归镇的打算?”
随着突厥退回漠北,铁勒人在河朔地区势力有了极大的增长。而由于契苾何力父子相继为唐家大将的缘故,九姓铁勒中的契苾部也是最为亲唐的一个部族,而且实力相当的不俗。
当然,契苾明一家久为唐臣,虽然名义上还担任契苾部的首领,但也并不可将契苾明家族等同于契苾部来看待。不过若由契苾明的嫡子继领其部的话,无疑要比朝廷再遣臣员要更好一些。只要确保契苾部不失控制,别的地方可操作的空间就要大上许多。
刘幽求闻言后便点点头,然后又将一份文卷呈交上来并说道:“此为圣人前嘱,铁勒诸部在朝供职以及今次骊山演武有参诸将籍名。”
李潼接过这籍卷来略作翻阅,很快便发现一个问题,指着籍册皱眉道:“回纥此次典军入朝者为何不是独解支?”
“回纥上代首领比粟于开元二年春病故,质子独解支因请归部领掌其事,眼下尚在服丧期中,所以派其嫡子伏帝匐代领所部入朝参礼。”
听到圣人问话,刘幽求便回答说道。
李潼闻言后便冷哼一声,不悦道:“胡奴从化未久,竟也浸染礼义?既然受我唐家名爵,敢因私情违我征令!”
他作此忿声,也并非完全的不近人情,甚至不许胡部首领为父服丧,而是心知回纥首领不肯入朝的心思本就不够单纯。
如今的回纥作为铁勒诸部当中势力最大的一部,本就受到了朝廷的重点关注,原本由回纥首领世代领掌的瀚海都护府被直接撤除,而回纥诸部族也被拆分,其中一部分西迁依附西州,以回纥内部的阿跌氏为首领,兼领西州司马。
另一部分则就是原本的回纥首领药罗葛氏,则从黄河以西内迁到了河曲地区所设置的突厥六降州中的塞州,作为北岸中受降城的城傍力量。
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已经将回纥分为东西两个部族。但药罗葛氏久为回纥首领,积威仍然不浅,通过这样的手段也很难完全将回纥分裂开。
李潼将回纥药罗葛氏安排在突厥降众们当中,也是希望通过这两方胡部的内耗、使朝廷更好做事。
事实倒也如此,随着回纥部众入境,突厥降众们的生存压力陡增,再加上默啜在东受降城大败而归、没能撼动破坏到整个河曲的形势,所以突厥诸降户那些豪酋们对朝廷实施编户的抵触情绪就不高。
但除了压制突厥降户之外,李潼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通过这些突厥降户去消磨药罗葛氏的力量。但这一意图效果却并不够好,药罗葛氏虽然整体实力远不如那些六州降户,但凝聚力却远远胜出。
双方几次小规模的摩擦,非但没有给药罗葛氏带来太大的实际损伤,药罗葛氏反而借着几次碰撞在河曲正式立足下来。
而且这一代的回纥首领比粟的确是一个老奸巨猾之类,几次面对朝廷咄咄逼人的进逼,全都忍耐了下来,无论是分裂其部族,还是部属东迁,甚至遣子入质,统统都不做抗拒、恭顺执行,搞得朝廷像是一个没有宗主之量、肆意破坏区域和平与秩序的恶人。
如果不是李潼深知后世回纥是如何为西北大患,单凭回纥眼下的表现,怕是真要以为回纥就是一个爱好和平、人畜无害的部族。
第0849章
昭德有力,骊山伴驾
此前回纥种种隐忍退让的行径,让朝廷找不到借题发挥、继续压榨其生存空间的借口。
不过就算没有后世的记忆作为判断的依据,李潼也清楚这些胡部眼下的恭顺仅仅只是实力不足、不得不隐忍求全而已。一旦实力有所增长,野心自然也会流露出来。
像后世中唐时期,安史之乱搞得天下不安、盛世夭折,朝廷内忧外患,除了要应对国中遍地的藩镇之外,还要对抗占据陇右的这一大敌。而那时的河曲之境也绝对谈不上安宁,回纥也站在后突厥的尸骨上正式崛起,趴在大唐身上拼命吮血以壮大自身。
那时候的大唐四处漏风,面对回纥各种蛮横勒索,也只能保持忍耐,除了厚币贿结之外,还试图将其他胡部势力引入,希望能够形成一种对峙制衡。
但在本身实力已经不足的情况下,勉强玩这些平衡手段,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又养出了贯穿晚唐、五代乃至于宋的沙陀武装与党项势力。
这一次回纥新任首领不愿参加朝廷在骊山举行的演武,虽然言是要为其父守丧,但想也可知是不想过分受制于朝廷,留守部中希望能借着河朔方面大将更替之际谋求什么利好。
李潼虽然无意大用兵于河曲,但当然也不会任由回纥作弄心计。在将手中籍册翻看一番后,他便又抬头望向刘幽求并说道:“由仁愿坐镇河朔可否?”
原本历史上,张仁愿就是在三受降城扬名。所以在考虑契苾明的继任者的时候,他自然便想到了张仁愿。
刘幽求闻言后也沉吟片刻,然后才开口说道:“张仁愿于东北诚是功勋卓著,定乱有术。但其人性厉寡恩,善征少恤,兼贪功若渴,若用之河朔,恐此边不复安宁。今突厥颓顿于漠北,诸胡未称大患,朝廷盛兵常驻彼方,也与圣人大计有悖啊。”
李潼本就是有些不确定,所以才以此询问刘幽求的看法,听到刘幽求并不认为张仁愿是一良选,心里便也放弃了这一打算。
倒不是说张仁愿能力不够,而是相对于河朔眼下所需要的,张仁愿的能力太强了。若真将这家伙派往河朔,其人未必甘心仅仅只是维持契苾明原本的局面,肯定是要进取为先,分分钟有可能直接率领大军远征漠北的突厥余孽,未必会专心经营河曲方面的胡情局面。
眼下的突厥虽然的确实力大损,但漠北之境地远寒荒,也给其提供了广阔的纵深空间。眼下朝廷还并没有做好大举回军北进的打算,一旦贸然扩大攻守形势,极有可能就会虎头蛇尾、劳而无功。
除了担心张仁愿过于激进、不能控制住战略局面之外,李潼还有一点犹豫,那就是对张仁愿后继的任用问题。东北历练数年,虽然让张仁愿锋芒毕露、积功极盛,但其性格中的一些负面元素也加倍凸显出来,在朝野间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对于张仁愿这样的名臣,李潼自然是另眼相待、不失包容,但也并不意味着会无底线的纵容。观其眼下言行间所流露出的心态,也的确不太适合再直接放用镇戍、担任一线的统军将帅,留其在朝一段时间,处理一些省司事务,既能让浮躁的心境沉淀下来,看待事物的角度也能变得更加宏阔。
而且,李潼早就有将军务独立、创设枢密使的打算。此前是担心朝中、特别是宰相们抵触情绪太大,再加上一些相关事务还没有铺垫成熟,所以只从侧面进行一些改动。
在经过两年多的内外休养之后,条件也算是初步成熟,李潼便打算进行一下实质性的推动。而张仁愿就是他心目中所属意、第一任枢密使的人选。
如今朝中勋功盛壮者不乏,像是已经归朝的黑齿常之、娄师德等,还有一个连续三年主持武举的王孝杰。包括李潼原本的那些潜邸旧人们,也都逐步成长起来。
不过想要进行这种高度的结构改革,资望方面的要求极高。黑齿常之蕃将立朝,虽然勋功威望足够,但这一身份或会被人加以利用,抨击枢密使的设立乃蕃将乱班之阶。
至于娄师德,则年事渐高,不堪任繁,从河北返回长安后便担任门下侍中,偶尔坐直政事堂,与转任中书侍郎的姚元崇并为政事堂两大权重宰相。
王孝杰这家伙,虽然这几年主持武举成效还算不错,可一旦枢密院设立起来,势必要掌握更多的枢机秘要,而且会与政事堂的职权产生一些重叠摩擦。
若双方事务上起了冲突,王孝杰一个按捺不住,直接瞪眼说这是圣人的意思,你跟圣人理论去。这也不用怀疑,是很大几率会发生的状况。
李潼虽然要搞军政分离,但也不可能直接插手堂院之争,所以枢密使的选择就要慎重,既要镇得住场,敢与政事堂分权竞争,还要确保行事不失条理,将竞争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
这样想来,其实张仁愿也不算顶合适的人选,其人眼下正是功高气傲,仍需打磨。除了张仁愿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人选更合适,那就是仍在安西坐镇的唐休璟。
唐休璟久在戎旅,世务精熟,且老成持重,如果由他担任枢密使,无疑会让枢密院的建立更加顺利。只不过考虑到唐休璟外戚的身份,李潼也不敢拔之甚高。
既然张仁愿不适合派往河朔,李潼也不得不考虑其他的人选。他一边沉思着,一边在纸上勾勒姓名,几人名字被相继写出,又被逐一勾走。
倒不是说朝廷并没有方面之才可用,政事堂中姚元崇、刘幽求等俱久涉军机,又能充分领会中枢意图,一旦入镇,都能快速将局面收拾起来。
不过考虑到将要增设枢密院的前景计划,李潼并不希望外放宰相掌兵,起码短期内不适合。而且接下来随着朝廷大军将要大举奋进,他也没有太大的精力去过问政治,让姚元崇重回中书,也是为了让宰相在接下来的政治局面中有更大的调度空间,做起事来不至于束手束脚。
权力的收与放要结合实际情况而变化,此前朝廷务在休养、军事收缩,李潼当然有时间和精力对各种内政事务一一过问。
可现在国中局面趋于稳定,以他为中心的朝廷中枢格局也已经创立起来,适当的放权也是有必要的。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大权强揽在手却不能及时有效的处理事务,这样的勤政之害尤甚怠政。
在一通思考之后,李潼笔下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那就是开元二年自岭南入朝、一直荣养于京中的李昭德。
“昭德眼下体中如何?着员归京入邸探问,若康健有力,召他来骊山伴驾观武。”
听到圣人此言,刘幽求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没想到圣人突然想起要召见李昭德,而且似乎还颇有重新启用其人的打算,愕然片刻,没有及时应答。
眼见刘幽求神态如此,李潼也忍不住笑一声:“但为唐家臣员,岂有新旧之防。常怀忠君体国之念,才志不会久慌。且观其人,再议前程。”
他继承大位以来,对原本的朝廷旧臣接受度并不高,即便有所任用,也都是在他崛起过程中早早站队之人。就连魏元忠那种彼此错过,并没有什么正面立场冲突者也都是能不用则不用。
可是李昭德这个人又有些特殊,相王当国之际,李昭德乃是在朝第一辅臣,虽然不久遭黜,但身上残留的痕迹仍然非常明显。对于其人是用是免,对于世道也有着极大的标志性影响。
若是在三年前刚刚当国之际,李昭德便仍留朝中的话,李潼自然不会启用其人,甚至有可能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直接将之干掉。
不过当时李昭德远在岭南,君臣之间并没有当面相对的机会,也就避免了直接的冲突发生。如今李潼再想起李昭德,除了就事选才之外,也是希望朝廷政治风貌能够因此有所改善,不要再沉湎旧事不能自拔。
他这一次演武于骊山,除了宣威于中外,还就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做铺垫与准备,进行早在三年前便有打算、但一直隐忍至今的深刻干涉吐蕃。
与吐蕃的这一场对线,不知会持续多久,接下来国中人物力量必须要进行一个整体性的倾斜,所以国中政治氛围恢复宽松和睦,也是一个必要的前提。
李昭德作为旧朝最鲜明的一个代表人物,能够在这开元新朝中再获任用、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对广大时流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正面的导向。
至于说启用李昭德会不会引起一些旧势力的死灰复燃,这也不必防禁过甚。如果君臣数年励精图治的兴治休养,尚且还承受不住一些贼心不死、招魂阴谋的冲击,那这几年也算是白过了。
大不了,食堂大总管徐俊臣再去大理寺上班。无谓为了这些隐患,去阻挠其他野中贤遗为国捐才效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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