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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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东赞与其长子赞悉若在世时,还比较注意维系这一层关系。可是钦陵上位后,因为厌恶孙波人参与到谋杀其兄的政变中,对孙波人也不再客气。
叶阿黎这一通分析,让李潼不免感慨这个钦陵政治上虽然不能说是低能,起码是不聪明,国中三系豪贵几乎得罪差不多了,难怪被挤兑得只能在海西趴窝。
不过噶尔家能够常年屹立不倒,也并非没有倚仗。禄东赞执掌大权的时候,对吐蕃社会结构进行了比较系统深刻的改革,其中最关键就是确立了“桂户”这种军事编户阶级。
吐蕃统一之后,便开始了高速的对外扩张。在这个过程当中,桂户作为军事作战主要承担者,也是分享到了不菲的战争红利,分得了大量的牛马并耕田牧场,使得吐蕃国中除了原本的豪酋氏族之外,又快速崛起了一个军功地主集团。
这个军功集团,对噶尔家还是有着不小的拥护热情的。毕竟从松赞干布暴毙之后,一直是噶尔家带领着他们对外征伐寇掠,几十年树立起的威望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消弭掉。
当然,也正是因为噶尔家在军户当中所拥有的崇高声望,令得吐蕃赞普不弄死钦陵便不会放心。毕竟吐蕃国中豪贵横行,这些新崛起的桂户地主们也是赞普维持其统治的根本基础,怎么能与臣下共享?
不过这些桂户崛起时间仍短,根基仍然不失浅薄,而且分散在吐蕃诸茹,统合不易,仍然不足以形成一个能够直接挑战长达数百乃至上千年所形成的那些豪贵氏族们的一个强大阶级。
而且随着赞普成年,也在有意识的削弱噶尔家在这些桂户当中的影响力。像是吐蕃的议盟与料集这种调度全国人事资源的盛会中,频有噶尔家直系亲属的缺席,也让钦陵这个大论之位越来越名不符实。
叶阿黎深知吐蕃国内情势,又言之具体、条理有序,许多细节都不是通过对资料的分析能够获取到的。而且除了将吐蕃国内情势勾勒大概之外,又提出一些具体的人选,作为阻止吐蕃直接对青海用兵的突破口。
“其实如今蕃国之内,最能强阻赞普兵诛噶尔家的,还是王母没庐氏。没庐氏乃后藏下部,得幸王室才能显在。若噶尔家不存,赞普亦不需再深仰其宗。早年王母便曾想为赞普选聘其宗后辈女子,但因妆奁不丰为诸族见笑,不得已才作罢……”
在点出几个蕃土家族可以贿结并影响吐蕃国策之后,叶阿黎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其实有关这一点,她也是近来思索旧事才逐渐有的一个体会,毕竟经历是经历,能否在这错综复杂的事情当中有所洞察,并非人人都有的能力。
李潼听到这里,顿时也是眸光一亮,先提笔将这一条写在纸上,然后又追问起一些更多的细节,希望能得更多作证。
通过叶阿黎的讲述补充,李潼也意识到眼下的吐蕃虽然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且进行了许多社会改革,但整体统治结构仍然不失粗糙。像后世所熟悉的尚论家族,眼下都还没有形成。紧紧团结在赞普周围、努力维持其王权统治的势力,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军事上仍然颇为单薄。
后世吐蕃赞普通过宗教与世俗双重方式所建立起的崇高地位与威望,眼下也只是八字刚有半撇。而后世颇多闲人磨牙的文成公主与泥婆罗尺尊公主入藏后的待遇问题,当中又牵涉到雅垄旧贵族与军事新贵族们之间的复杂纠葛。
大唐如今对吐蕃国情的了解本来就颇为全面,再加上叶阿黎这个身份不俗的叛徒所提供的一些具体脉络,接下来在制定外交策略方面就顺利得多。
与此同时,有关出使吐蕃的人选,李潼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张说。张说这家伙搞关系的确是有一套,此行出使既需要不卑不亢、软硬兼施的外交辞令,又需要贿结吐蕃权贵、上下活动,从而让吐蕃局势按照大唐的安排进行发展,任务可谓颇为艰巨。
这也是李潼给张说安排的一个考验,如果张说能够完成这一次的任务,那也大可不必继续再留在中央舞文弄墨,可以放入地方边疆负责更加复杂并且更加重要的事情。
叶阿黎在提出了一些值得贿结并且可以腐蚀拉拢的蕃国权贵之后,又帮忙整理出一份贿物名单,只是等到这物品名单被递上来之后,李潼粗览一番,脸色不免有些不自然。
他倒不是小气,若能通过一些财货影响到敌国国策的制订、从而给朝廷争取到更大的战略空间,这点小钱没什么不舍得的。而且等到大唐补血完毕,送出的礼货自然要加倍勒取回来。
叶阿黎察颜观色,入前低语道:“雅砻旧贵,多迷虚妄。若能远知妾于国中得于幸好,必也欣然同荣,可以货短情长……”
壮着胆子讲完这话后,叶阿黎便忙不迭垂下头去,片刻后又强忍羞涩解释道:“妾不敢挟事贪顾,只是心意再表,殷待主上采撷。”
第0817章
圣人英明,不容邪祟
朝廷中枢迁回长安后,又新设了许多司署。不过由于长安城中有两座大内皇苑,所以办公场地也是充裕有加。
宅厩署作为新近设立的部门,虽然职权不小,但却没有像集英馆那样近傍宸居、新造官邸的显赫,仅仅只是在西大内太极宫南皇城中一处闲苑安顿下来。
这座闲苑位于皇城的东南角,与大理寺刑狱只有一墙之隔,周遭树木成荫却乏于打理,环境看上去颇有阴森。院舍也颇为破旧,完全显露不出宅厩署如今掌管合城百坊宅厩产业的威风。
年关将近,长安城中也变得更加寒冷,附近不知哪处暗渠拥堵冻实,使得污水泛滥溢出,让宅厩署门前巷道湿滑难行。
清晨时分,诸朝士陆续返回皇城、继续新一天的忙碌,也有许多官吏们向宅厩署行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响起破口大骂声:“几个留直懒鬼,昨天明明吩咐你们早起运灰垫路!偷懒误事,摔死了老子,统统要往南市刑场走上一遭!”
官署内几人探头向外望去,便见宅厩丞马芳正趴窝在湿滑的地面上,一身官袍满是碎裂的冰渣冻土,揣在怀里的半张胡饼也抖落出来,一脸的气急败坏。
几人见状不敢怠慢,匆忙入前将马芳搀扶起来,一边帮他拍打着衣袍,一边赔笑告罪道:“兄弟们怎么敢偷懒,只是马丞上直勤早,外出搜运草灰的还没返回……”
大清早来上班,结果却在官署门前摔了一个狗啃屎,马芳自然没有什么好心情,在属员搀扶下骂骂咧咧走进官署中:“还说不敢偷懒,现在已经到了几时?老子穿街过坊都已经入衙,难不成是要骊山割草烧灰?几员返回后着入堂前,不赏他们几鞭子不能解恨!”
彼此共事已有不断的时间,吏员们也知这位长官只是叫嚣得凶恶、但却并不刻薄,说不定待会儿自己转头就忘了。不过还是有人不无忿忿的说道:“一样是为国效力,咱们宅厩署整日游走坊间,做的是脏苦事情,常要结怨权门,搜刮来钱帛美货又全被上司取走,分得一个衙堂还是偏远脏乱……”
“把你们安排在政事堂办公好不好?”
马芳听到这抱怨声后眼皮一翻,没好气道。
吏员听到这话顿时干笑两声,扶住了马芳嬉笑道:“那又好得有些过分了,政事堂咱们是不敢想。但后街导官署,事员、用力都远不比咱们宅厩署,却偏偏占了那么大片院舍,若是能调换一下……”
“嗬,这口气听着可不像下署力士,比台省相公们还威风许多!”
马芳嘿嘿冷笑一声,掸着衣袍打趣道。
吏员见马芳不再追究前事,也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凑上前谄笑道:“卑职一个役长,哪有威风可言。只是咱们衙中谁人不知马丞有仰望天颜的荣眷,来日面圣之际,马丞顺口一提,于咱们困扰得起卧不安的难题,也只是圣人一言而已。”
“狗杀才,你这话是夸是贬?圣人操劳军国大事,是想见就能见到?即便再有此幸,老子厚颜给自己求个美职前程不好、敢拿这种杂事打扰?”
马芳笑骂着迈步入堂,坐定之后,脸上笑容便收敛起来,敲案沉声道:“昨日扩宅已经到了哪一坊?将几个抗拒门户取来,逐家拜访!不要偷懒延误,年前审定事务,老子趁节在家杀羊酬赏!”
虽然日常跟下属们偶有嬉笑,可一旦工作起来,马芳态度还是端的很正。正如他自己所言,早年一个闾里浪汉,全无背景仗恃,只凭勤恳于事,如今已经是在品官身,际遇如此,马芳心里也是充满了感恩,所以对职事一丝不苟。
眼见马芳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吏员们也都不敢再嬉笑打趣,连忙将今天需要处理的事务整理一番送入堂中。
马芳早年久在闾里游荡,本身也不是什么饱读诗书之人,满案文书并不自己批阅,自有专门的文吏为他诵读,同时将他所口述的处理方案录于纸上。虽然连基本的文字都认不大全,可处理起公务来效率却不低。
如今宅厩署中还有两名令长与数名监事判官,但正如吏员所说,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得罪权豪门户。马芳做起事来自有一股不管不顾的认真,但其他主官则就未必如此,因此一些摆明了难啃的权门骨头便都被分派到了马芳案上。
马芳对此也是来者不拒,只要轮到他手上的案子,还少有不能解决的。因此就连上官太府少卿武攸宜对马芳都是青睐有加,将其称赞为宅厩署第一干将,并且打算在宅厩事宜处理完毕后,便将马芳直接召入太府寺任事。
入堂一个多时辰,案头堆积的文书事务快速的处理归档,眼见午前就能完全处理妥当,马芳正盘算着午后带人入坊再去拜会几家抗税门户,突然堂外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发生了什么事?”
外间的嘈杂声直接影响了马芳听读文书,工作被打断,他有些不悦的敲案喝问道。
“禀马丞,外间、外间有中使行入……”
吏员匆匆登堂,不无紧张的说道:“中使登堂,宣言要见马丞,朱令、柳令都已经在堂迎接中使。”
马芳听到这话后,心里顿时也紧张起来。他虽然常向下属们吹嘘,号称自己与当今圣人有通家之好,但心里自然明白与圣人之间自有天渊鸿沟,是绝对没有那种闲时串门的交情。会不会……会不会是圣人听到了他这些吹嘘之词,所以特意遣使问罪?
“恭喜马丞啊,中使此来,想必是圣人……”
吏员见马芳仍然坐在席中、并不急于起身,便入前叉手笑道,马芳听到这话后顿时打个激灵,陡地站起身皱眉沉声道:“不要胡说!”
说完这话后,他便不无忧虑的迈步向堂外行去,走出几步后又回望案上已经将要处理完毕的文书,心中满是不舍,抬手道:“见过中使后,若我仍在,午后带你们入坊征缴,若……唉!”
吏员们听到马芳语气并不轻松,一时间也是愣了一愣,还待追问,马芳却已经迈步行出。
衙署正堂内,一名中官端立堂中,两侧宅厩署诸众汇聚一堂,待到马芳入堂,宅厩令朱某便抬手指着他笑语道:“马丞来了。”
那中官不苟言笑,入前一步打量马芳几眼,然后便展开令书说道:“宅厩丞马芳听敕,芳在事新司,草规严执,忠勤可勉,达于上听,特授散秩宣义郎,鸿胪寺典客令同正员,见敕之日,即赴鸿胪寺履新听用!”
马芳这会儿还在忧心忡忡的懊恼于自己大嘴巴惹祸,对中官所宣读敕书内容听不真切,片刻后耳中传来一连串的道贺声,才将信将疑的抬头问道:“我、臣……这、这是升官了?”
“恭喜马丞、不对,应是马令!”
宅厩署众同僚们纷纷上前,指着马芳笑语道,言语间也颇有艳羡。宅厩署作为新设官衙,主官宅厩令也仅仅只是从七品的官秩,两个主官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而马芳所担任的宅厩丞则仅仅只是从八品下,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便跨越了一整个大官阶,与上司平起平坐。
而且鸿胪寺作为礼宾寺署,事务又要比太府寺、特别是宅厩署清俭得多,起码不用担心动辄便会得罪权贵。
听到同僚们的贺喜声,马芳这才连忙向着大明宫方向再拜蹈舞,起身后已经是一脸兴奋的潮红。
且不说马芳再得攫升,同属上司宅厩令半是艳羡、半是惋惜的拉着中官询问道:“敢问中使,马令赴新将执何事?卑职并非斗胆窥度上意,实在署事新设,马令在署勤事有功,此署中人皆有见,事半而弃,让人伤心啊!”
“也不是什么秘密差事,朝廷将遣使员前往吐蕃国中通事,马宣义在选使中。在署事务尽快交接,家中事情也请安排妥当,几日后便要长行蕃土、宣威远邦,班公故事,将要效法啊!”
中官听到这问话也并不隐瞒,入前望着马芳不无勉励示好的笑语道。他在侍禁中,是知道朝廷拟选百数人的名单,圣人却特意将这个马芳挑选进来,能够被圣人记挂在心,虽然这个马芳长得杂胡一般、不甚起眼,但中官也不敢对其失礼。
听到中官讲出马芳的任用职事,原本还是群众贺喜的热闹场面顿时有些冷却。直到中官离开后,宅厩令朱某、柳某才入前拍拍马芳的肩膀,只是脸上的羡慕之色已经不见,有的只是深深惋惜,更有与马芳交情不俗的吏员忍不住跺脚忿声道:“此必在朝权徒弄情,欲害马丞!”
“怎么说?我这是升用,虽然劳使远边有些不美,但也谈不上加害吧?”
马芳闻言后自有些不解,诧异问道。旋即便有人向他解释吐蕃两路使者在城中斗殴故事,甚至还死了几个吐蕃重要的权贵,可以想见此行必然凶险多多。
马芳近来忙于宅厩署事,对于这些事情真是没有了解,不过在听完这话后还是皱眉不悦道:“我生类胡态、能通蕃语,在选也是当然!朝廷选才任能,自有公道,怎么可能容忍奸计阴弄!即便有权豪见恶,但圣人英明、不容邪祟,诸同僚这么想,可就大错了!”
第0818章
蜀中繁华,金玉满架
新春前夕,李潼亲在大明宫丹凤门内送别前往吐蕃的使团。
这是他执掌大唐社稷以来,第一次向外国派遣国使,所去的又是吐蕃这样一个恶邻,而且彼此之间还矛盾深刻,所以朝廷中对于这一次的出使也都颇为重视。
当然,在此之前郭元振也曾经前往吐蕃腹心之地活动,不过那一次本就不是正规的国使派遣,而且郭元振到了吐蕃境内之后、还是以搞事为主,不独拐走吐蕃一名重要的上层贵族,更搞得吐蕃因此产生分裂。
总之,这一次的使员派遣才是真正的国体相关,因此在使团成员的选取方面,朝廷也颇为用心。这当中正使便是李潼选定的张说,为了抬高使团的规格,朝廷又临时拔授张说为左卫亲府中郎将。
而在张说之下,还有几名副使分别是此前曾经跟随郭元振一同深入吐蕃的蜀人郭万钧和从陇右调回的宋霸子,还有就是李潼所选定的马芳,以及朝臣廷推选拔的数名熟悉蕃国事务的朝士。
整个使团,使员有十几人,各类随从以及卫士加起来则有近千之众,规模相当的不小,远不是此前郭元振一行能够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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