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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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又来侵扰?早前不是已经被雍王歼灭在河曲?”
因为各种征令以及人马调度的执行,整个神都城民风也因此变得紧张起来。早前神都革命以来,都畿民众虽然颇受惊扰,但之后只听说陕西道捷报频传,几年时间下来,战争对他们而言已经颇为遥远。
“河曲那一战,杀的只是突厥王帐人马,这一次来犯的,则是其南牙贼众。”
有人发问,自有知者不厌其烦的解释。
“南牙跟王帐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一路贼胡?”
“突厥王帐在安北大都护府控内,南牙则在单于大都护府治下。雍王殿下只是安北大都护,并非单于大都护。”
“那为什么不让雍王殿下也领单于大都护?雍王殿下功勋卓著,有眼皆知,何必为这一事劳使两员?陕西自有壮甲,朝廷又何必再扰人征募?”
相关议论声充斥坊曲之间,而在这番喧哗之外,朝廷内部也多有人事调整。政事堂中,宰相李怀远出征之后,又有两员递补拜相,分别是兵部侍郎孙元亨以及早年遭逐的前宰相张锡。
御史中丞张柬之,则外授怀州刺史,辅助单于道行军筹备河北钱粮。在这一系列的人事调动中,中书侍郎韦承庆之弟韦嗣立出为汝州刺史,专督淮南漕运诸事。
第0748章
临河布武,待时以进
当神都朝堂因突厥默啜来犯一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长安行台也接到了有关的信报,甚至要比神都朝堂的官方渠道还要早上几天。
河东道诸州县虽然不受行台辖制,但彼此之间的交流却是非常密切。特别在神都朝廷刻意压制黄河漕运向关内输入的情况下,河东道是关中物资出入的最主要通道之一。
不独行台组织了规模颇大的采买队伍活跃于河东道诸州县之间,河东方面巨室豪户也都积极参与关内的商贸诸事。特别今年前有世博会的吸引,后有三受降城的修建计划,使得关内与河东的人员物资交流更加密切。
所以当突厥贼军踪迹出现在河东道北部区域的时候,相关讯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向长安传递而来。
相对于神都朝廷得讯后应激性的慌乱,长安行台对此消息接受与处理就要显得从容得多,无论是相关事机的讨论,还是应对策略的执行,都是有条不紊。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这么从容不迫,起码雍王殿下在得知此事后就气得要骂娘。
时令进入隆冬,几场大雪的降落虽然给各地人货调运带来不小的困扰,使得一些事务运行因此而进入停滞状态,但行台本身便已经建立起相当扎实的物流基础,倒也足以承受相当程度的风险。
借着世博会的创收余韵,深冬之前诸多官造工场规模再作扩大,冬闲时节招募坊间与周边乡野众多丁力,全力生产炭料、毡帐等御寒时物。民众因此而不失养活,所生产出来的物资不独满足长安并周边境域的消耗,还能源源不断的向北输送,以支援河曲军民。
降雪之前虽然数万甲兵盛集京畿,给京畿的物料供应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但也因此使得州县压力顿减。
今年诸州县大肆扩户、收抚流民,又适逢冬寒酷烈、雪糜近灾,州县团练甲伍聚集于京畿,这一部分养军的物料消耗便可以节省下来,用以赈济一干新附亡户,使得关内诸州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冻馁灾害。
大雪纷飞虽然难捱,但等到来年开春回暖,积雪消融滋润土壤,来年开犁入耕,大稔已经可期。再加上各地官府赈济及时得力,整个关内道民生虽然不可称为晏然,但也能够保证秩序维持。
长安城虽然人员集聚,物给不称丰厚,甚至就连雍王府中各种不必要的开支都裁减许多。但相对于往年征戎在外,今年还能留守于家宅,有家人陪伴,并间不时入坊吃上几顿温热软饭,李潼这段时间过得倒也可以称得上是颇为惬意。
这一份惬意的最直接表现,就是宅中妻妾先后孕信入身,各自感孕待产。对此李潼也颇感欣慰,出入之际脸上常挂着老农一般淳朴笑容。往年诸事忙碌,少得轻松闲暇,一旦有了足够的发挥空间,自己这个小马达也很是不俗啊。
生人在世,壮志如何且不论,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也是最基本的追求。所以除了日常前往行台处理一些军政事宜之外,闲来便在家中休息,偶尔开着马甲入坊被箍得腰疼,甚至还亲自动手设计了几张花灯草图,对于来年佳节不无畅想。
因此当默啜入寇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里被突然拉出了暖烘烘的被窝,让人从内由外都充斥着一股躁怒感。
“今日军务议论,唯以斩杀默啜为先!余者从宜诸计,不必畅言!”
行台政事堂中,李潼落座之后便杀气凛然的说道。
此言一出,在堂诸众无不面露难色,中军将主唐先择起身叉手道:“行台甲卒盛养,将士渴战,凡得战机,岂甘人后!但今次默啜起衅,远出行台所辖千数里之遥,即便将士踏雪追敌,沿途粮秣支给,亦需州县为辅。今朝廷未有征命抵台,一旦大军轻出,恐失策应啊!”
说话间,已经有文吏将突厥此番入寇的行军路线图张挂起来,当然只是简略的,主要是行台分设于河东州县的人员包括地境之内的商贾以及豪户所呈奏汇总。
因为没有可靠且成系统的官方信报,这个贼军行踪路线也是错综凌乱、断断续续,与其说是突厥贼军的入寇路线图,不如说是行台向河东入寇的人事草图。
李潼久掌军机,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看到这张图纸标绘如此凌乱,不免皱起了眉头,拿起了副本仔细翻阅一番,发现所记录的贼踪出没错误诸多,比如十一月末贼踪本来还在朔州,可是几乎在同时,忻州同样有贼踪出没。
时间上已经混乱不已,对于敌军兵势的描述则更是出入甚大,有的说不过千余众,有的则就禀告人马巨万。这样凌乱的敌情讯息,自然不足以凭之制定什么反击策略。
李潼翻看一会儿之后,便随手将这一份信报丢在一边。转而拿起一份经过行台员众筛选精简、相对比较靠谱的信报翻阅起来。
这一份信报相对比较可信,因为是行台直派的情报人员所递交的内容。但相对而言,则就简略的可怜,仅仅只有七八则内容,并不足以勾勒出突厥此番入寇的军势全貌。
比如说最早一份信报是在十一月中,是从云州发出的,言道突厥先以散卒游众渗透单于都护府,然后再借着单于都护府内虚而暴乱,具体兵力如何,难有一个直观判断。
而下一条信报则就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由朔州发出,讲到突厥千骑寇掠马邑。至于这当中突厥行进路线如何、有没有分兵寇掠等等诸类,俱无涉及。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因为行台的情报人员不够尽力或是能力不够。偌大一个河东道想要形成一个完整的情报体系,没有官方力量的配合本来就做不到。
况且今冬大寒,不独关中一地大雪纷飞,行台这些情报人员都是以私人身份进行活动、搜集并传递情报,无从借用完整的驿传系统,能够把消息传递回长安,已经殊为不易。流于片面,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李潼本来是因突厥再次入寇而躁怒不已,可是在看到这凌乱的情报后,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关内虽然已经是甲士盛聚,但敌情诸种一概不知,也的确不可贸然出兵。
稍作沉吟后,他才又吩咐道:“畿内诸军先择五千精卒入同州临河待命,使斥候涉河东向沿途访问诸州县官府,问取敌情。另使中军两万入泾阳营,待时出渡,增援河东。并驰告河曲姚元崇,非得确凿军机,不得擅使卒众渡河作战。西城继续营造,中、东两城暂停工期,役卒退回河内,不得流连徘徊。”
有关突厥入寇的军情虽然凌乱、不足为凭,但也给出了一个要命的讯息,那就是今秋霜寒早降、漠南牧期提前结束,北境诸羁縻州普遍遭受雪灾,牧民损失惨重。
换言之,默啜入寇还仅仅只是一个信号,如果大唐方面应对处理不当,漠南诸胡州很有可能兵祸次第兴起,对于内陆诸州形成一波一波的连绵冲击。
“即刻使员前往神都,阙下待命,一俟朝廷调令有出、即刻回传!告陕州潞王沟通朝士,尽快拿到贼军军情!”
如果没有朝廷的军命调令,行台大军即便是进入河东,也很难利用河东诸州县的官方力量。在默啜已经入寇并且掌握了战术上的主动权情况下,如果当地官府的力量不能为军事所用,那对行台大军而言虽是内州、犹如敌境。
但过去这段日子以来,李潼见多了他四叔各种操作,对这个大聪明的计议如何实在不报什么信心。所以除了遣使请战之外,又作了后备的安排。如果朝廷不准行台出战,那就让他二兄李守礼贿结朝士盗取军机,以作为行台后计的参考。
河东诸州武备空虚,李潼自然心知,一旦被突厥贼军长驱直入的寇入扫荡,那所带来的秩序破坏所害不只一时。
他之所以提前修筑三受降城,就是为了确立唐军在朔方的战略主动权。如果河东道秩序遭到破坏,那单于都护府所管辖的漠南诸胡州也会因此见识到大唐在这一区域内的软弱空虚,使得漠南胡情躁闹难制,那三受降城的战略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眼下行台大军不便直出,稍作沉吟后,李潼便吩咐张嘉贞为行台使员,持他手令前往蒲州、绛州等地走访召集诸故衣社众并行台返乡老卒,包括一些走私护卫力量,以乡义为名增援并州,一定要确保太原这个北都地标不被寇入。
河东道这些返乡力量,李潼本来是准备留作搞神都的一股奇兵,但现在显然河东安危要更加重要。
他也不是小觑神都朝廷的动员征发能力,认为朝廷没有足够的力量应对河东的乱局。关键是担心他四叔大志强逞,认为击败默啜不够威风,想要在北境搞点大动作,从而引发更大的动乱。
一旦北境因此爆发什么糜烂之祸,那也就不必再搞什么奇兵闲计了,大军直出潼关,你不行,老子来!
第0749章
山南房州,庐陵王城
房州地处山南,其地既有山陵沟壑之闭塞,又不乏河渠川谷之阔深,境域虽然偏于两京之外,但又并非化外之蛮乡。
房州之为流人寓所,这一传统也是源远流长。即便不作更远古的论述,单单国朝以来幽居房州之皇亲国戚便不知凡几。近世以来,此乡幽居最为出众者,自然就是当今圣人嫡亲兄长庐陵王。
近世房州有房陵古城傍水而设,常为流人寓所。庐陵王初到房州时,同样也是幽居于房陵古城。但垂拱年中,皇太后特制州府使奴兴工,另择沟谷平坦之境兴筑庐陵王城为庐陵王专居。
庐陵王城位于县所南二十里处,其城方阔百丈有余,城中并有楼台阁堂,并凿川引渠入城作池,一应格局俱拟两京皇苑。
时入隆冬,山北已是大雪纷飞,山南也是草木凋零,不乏潮寒。位于河谷的庐陵王城也同在此方萧条天地之内,远远望去,孤立于平谷之中,四方山岭为壁,殊少色彩。
王城中并没有什么耕织谋生的作业,一应需求俱仰于外。四角碉楼长有百数员甲士驻守,既有隶属于荆州大都督府的州兵,也有来自神都两衙的禁军将士。王城外唯有一条道路直通河谷外的县城,除此之外,周遭尽是荒野,偶或狐鼠出没、虎狼潜行,但也都难以翻过高高的围墙入城侵扰。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王城中一声钟响,分散在王城各处的仆役走使们便纷纷行出,向王城最中央的阁堂前聚集。
时间又过去小半刻钟,一名周身裹素、青布幞头的中年人为群众簇拥而出。其人脸色苍白清癯,须发灰白斑驳,身高虽六尺有余,但却含胸垂首,略显佝偻,正是这座王城名义上的主人、庐陵王李显。
庐陵王在王府一干侍者们簇拥下行入堂中,阁堂四方门户大开,潮寒的湿风自门户涌入,使得堂中所摆设的帷帐经幢俱摇动不止。
在庐陵王身后,除了众王府侍者之外,另有一男一女趋行跟随。
妇人打扮荆钗布裙,相貌同样清瘦苍白,涌动的寒风甚至吹得颈间青筋隐现,身躯都瑟瑟发抖,便是庐陵王妃韦氏。王妃冻得发青的手仅仅拉着一名少年,少年脸色亦是青白不定,缩肩拢手,一边趋行一边忍不住跺脚取暖,正是庐陵王嫡子李重润。
一家三口登堂之后,侍者们散在厅堂各处,庐陵王则面向北方,深拜于厅堂中冰冷的地面上,口中大声呼道:“罪臣哲辜负家国、天人加厌,宗家丑恶孽类,幸圣人垂怜,赐臣屋宇、食料,得苟活人间,恩德至矣,臣惶恐拜受,恭祝圣人享祚永久、唐业绵传万代!”
庐陵王再拜而起,身后妻儿一并随同叩拜。冰凉的地面上并无暖席铺设,少年伏地作拜起身后,两手已是冻得又痛又麻,靠在庐陵王妃身边低声颤语道:“阿母,我冷……”
听到儿子这微弱颤音,庐陵王妃身躯亦是一颤,眼眶霎时间变得通红,只将儿子一只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搓暖。
有侍者匆匆入堂,托举着谷饭等物一一奉入案堂摆定,每有一餐食摆在案上,庐陵王便作一叩,并口呼道:“圣人至德,兄弟分味,臣谢赐食!”
很快餐食传定,庐陵王便深拜不起。王妃虽拜伏于后,视线余光则紧紧盯着厅堂一角的横梁。横梁处突然有鸟雀飞出,直向贡案上摆设的餐食啄取。眼见这一幕,堂中夫妻两人紧张的神情才为之一松。
一番仪式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外间所聚人众缓缓散去,庐陵王并妻儿也在侍者们簇拥下退回内城。
“速取抱炉来,切莫冻煞我儿!”
一俟返回内城,庐陵王妃便跺脚疾呼道,并将儿子紧紧拥在了怀中。
眼见母子相偎取暖,庐陵王也不免鼻头一酸,掩面一叹,亲将暖炉递入妻儿怀内,疾往内舍行去。
山南气候虽无风雪之苦,但潮寒湿腻也让身为北人的庐陵王一家受苦不小。入舍后,庐陵王两手捧住王妃那已生冻疮的两手紧贴自己脸颊,眼眶中已经泛起泪花:“辛苦娘子,同我共捱辛苦岁月……”
“大王所在,妾之所在,滋味是甘是苦,不需细论……”
眼见大王泪眼朦胧,王妃强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安慰着,只是视线触及儿子,眼神却又变得黯淡起来:“夫妻纵受磨难,相守不谓孤独。但、但这些儿女们何罪?他们俱是天家贵种,生来合该享尽富贵,可如今、可……竟连寒苦人家、黔首百姓尚且不如,难道此生真要老死于此方蛮荒乡野?”
听到这话,庐陵王眸中迸出一丝冷厉之芒,但很快又为满眼的无奈所取代,与王妃交颈贴鬓怅然一叹:“东都波澜再生,圣人再执神器,对我既忧且防。但这还是其次,圣人少来秉性仁懦,未敢加害于我。唯是庶人贤所遗孽种当道夸威,才是最大忧患……就这虽然幽居清苦,但还能不失旧情照顾,但孽种方新得势,便遣员入州吓我,若不谨慎以备,恐祸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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