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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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约闻言后也不阻止,只是垂首站在府邸门前。过了一会儿,又有家人行出,将之请入中堂。
堂中坐着的,俱是丹阳公府家人,而这一代的丹阳公李守节,则在外州担任刺史,并没有留在长安。
苏约虽然背后站着雍王,但对堂上众人也不敢怠慢,特别是主座上那个鹤发老者李大惠,虽然没有官爵在身,但论起乡声资历,还要胜过此前在灞上大营被抓捕的北平公段某。
彼此见礼后,李家众人也没有与苏约过多交谈,只是将他所要求的籍口资料递了上来,老者李大惠说道:“家人久事戎旅,不乏失家失业的故员附籍寄养,所以户丁略繁。请问苏县尉,这是否有违殿下政令?”
苏约闻言后微笑摇头道:“雍王殿下所守,亦是朝廷律令,只要章令无改,李公便无需担心违令。即便定乱所需,偶有令式暂行,但也绝非常制。”
李大惠闻言后捻须颔首,然后又说道:“老朽白身,不堪于事,殿下入京以来,也不敢冒昧滋扰。但察闻殿下行事,确有雷霆刚勇的气概,若能尽除西京顽疴疾病,于朝廷、于乡土也是一幸。但人情循旧,事缓则圆,有的时候太操切未必是好。”
“李公若仍不堪,则西京几人可称士才?殿下用士,法不循一,虚席待才。至于卑职,幕府拙用而已,恭然受事,并无辩论长才。”
说话间,苏约便抄完了所需要的资料,并将李家所提供的户卷原物奉还。
这时候,衙役们也完成了搜索,于堂外待命,于是苏约便又起身感谢李家配合,接着才率众离开。
“雍王真是欺人太甚!诸国爵门庭,在他眼中都成贼户!长安若再如此喧闹下去,何时才能归于安定!”
待到苏约率众离开,堂上一众李氏族人纷纷喝骂出声,发泄着心中的憋屈与不满。
如此待遇,他们李家并非独一份,过去几天时间里,整个长安城中勋贵坊居几乎都受到骚扰,雍王如此刻薄嚣张,已经犯了众怒。
李大惠脸色也不甚好看,长叹一声后说道:“权势败坏人心啊!旧年雍王入京,还不失雅量风采,此番再来,却是戾气冲天。这也难怪啊,他奋逐武氏,革命归唐,论功几人能比?
结果却被驱逐于外,退避西京,心中能无忿怨?况且先雍王本为家国正嗣,雍王守传有望,而如今却只能邀望皇嗣专制中国,心中能无忿怨?他是将先王之薨,归罪我等长安旧勋门第。我等诸家所称故勋,在他看来都是抛弃他们父子的罪过啊!”
听到这话,众人不免倒抽一口凉气,一名李氏族人忍不住颤声道:“雍王、他……他竟有如此豪胆贼志?”
李大惠闻言后则笑起来:“他在神都敢作险搏,胆气还有什么值得怀疑?人人都知武家子豚犬之料,但有几人敢痛快杀贼?皇嗣殿下除了顺序之外,有几处能强胜雍王?河东王美畅搅乱朝纲,皇嗣尚且不忍除之,雍王这样的虎狼之料,圣皇尚且难制,指望皇嗣?”
众人听到这话,不免更加惊诧,片刻后才有一人说道:“雍王行事已经如此外露,正该圈养软磨,朝廷却把他纵入关内,这不是助他成势?朝中李相公等,怎么会如此昏庸?”
“昏庸?李昭德阴狠,于此可见!雍王锐劲冲天,人近则伤,留在东都,所害的是朝内公卿。放使关内,受害的则是西京百姓啊!若你是在场的相公,你会怎么选?”
讲到这里,李大惠目光隐隐闪烁起来:“雍王若只是轻锐,留守西京,西京这些复杂人事足以消磨他的锐性,久则无害于人。他若真有雄主远志,西京这所旧宅,便是他窥望神器的阶梯!昭德等老物,女主尚且勤奉,又怎么会是用心专一的孤臣纯臣!”
“那、那咱们西京各家,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听到这话后,更是一惊,原本神都革命所带来的阴霾扫除之感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得关内有雍王折腾,关东有宰相弄权,满世界都是澎湃恶意,还要险恶于武周旧年。
“说什么西京各家,只是我家!我家该要何去何从?这不是老物能够指点,全凭你们各自心意指引。雍王若有远志,狭计只是短时,关内定势之后,自会有从容宏大的姿态。但皇嗣终究正朔所在,只是未来神都绞杀,必然更甚武周旧年,皇嗣羸弱年久,或可仁恩自卖,但绝难雄势定鼎啊!”
讲到这里,李大惠悠然一叹,抬眼望向户外:“天皇诸子,各有风格。若旧年能够稍存恤顾,先雍王未必饮恨,后二子也就不必登台露丑。雍王如今虐我西京诸家,是怕故隋旧事重演。你等无论东西,也都不要闲坐,各奔前程,方是正计啊!”
李家众人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是大为震惊,本以为雍王如此虐待他们西京各家,不过是另一个武攸宜而已,贪图他们各家多年来的人物积累,但却没想到当中还有如此深刻的算计。
但震惊之余,心里也都充满迷茫,不知道该向何处投奔。
“这还不简单?所事何主,观其气魄!雍王少壮锐盛,能杀国贼,除乡患,逆流而上,威不可挡!皇嗣能将国器拱推、社稷相让,则何物能为其守?唐家基业若真付于此类,那才真是六夷畅笑,中国无人!”
不同于在场年高者的忧愁,李家几个后辈晚进已经开口说道:“雍王欲盛敢搏、事迹可称,皇嗣昏昏无功、成败无欲。前者重于功、知建功不易,后者荒于事、唯坐享于成,存志锐进者追从雍王,昏庸不器者安守皇嗣。我家若想更进一步,那就效从雍王,若只是贪于眼前,则就取媚皇嗣。”
第0539章
既难为敌,投身为用
在雍王殿下的授意与支持下,西京诸留守官员们以搜索宣抚使窦怀让为借口,深入坊曲、无处不察,可以说是将西京那些勋贵人家搅得鸡犬不宁。
这样的骚扰,自然也并不只是单纯的恶趣味,通过衙役们在坊间诸门户们的摸查,李潼也掌握到长安勋贵群体大量详实的资料。如果时机需要,这都是足以要命的东西。
“区区县男之家,家户收养五百余众,若无外物囤积,只怕养活家人都困难!”
皇城政事堂里,李潼随手取来吏员们所整理出的一份资料,稍作翻阅之后,便冷笑连连。
大量乱民出城之后,如今留在城中的,按理说绝大多数都是长安本籍人口,可是一番搜查整理后,仍有数万之众不在土籍之中。这还仅仅只是一番比较粗略的统计,如果再仔细汇总甄别,这个数字肯定还要更高。
“尽快了结手头事务,专心整编籍户。”
看着堂前堆集那成筐的籍卷,李潼又问道:“衙官吏员还够不够用?”
长安县令马怀济、如今则避雍王讳以字相称马仁道,听到雍王殿下发问,便起身道:“两县官吏合三百余众,已经囊括坊里在事卑职。若余事不问,只编新籍,尚可勉强应事,但、但眼下诸衙控诉积事众多,若再不审,民情恐将沸腾。”
听到这话,李潼也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头。他大权新执,还是第一次主掌这样一个庞大地区的军政事宜,案头积事杂多,入城以来连正常的睡眠都无从保证。尽管这样,案上所积攒下来、亟待处理的事务也是越来越多。
比如马仁道所言衙门控诉积事,这是长安秩序初步恢复之后,在籍民众们向衙门申报自家在动乱中的人物损失。
“算了,两县衙官还是专心处理衙堂事宜,相关户卷籍册先送州府,另使员任之。两县缺员情况即刻报来,尽快安排授事。”
心里稍作权衡后,李潼又吩咐说道。现在客民被驱出城外,勋贵被压制的不敢声张,但土民才是长安城中比重最大的一个群体,他们的诉求当然不能忽略。
听到雍王此言,马仁道又连忙说道:“两县补员也是刻不容缓,单单品内所缺便十数员之多。职内各有失守,所以诸事才杂乱失治……”
“这么多?”
李潼闻言后不免一愣,长安、万年这样的京县,通常编制是县令一人,县丞、主簿、录事各两人,县尉六人,这是在品内的官员,一县便有十三个。
这些人各司其职,专事职内,才能让一县事务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结果单单两县衙官便缺了十几个,这等于一个县的编制直接就空了。
马仁道闻言后便苦笑道:“西京乱兆,已经不是短时。早在去年、早在垂拱旧年,西京城内便有失治之态。长寿旧年,西京留守平阳公在职时,便曾发生乱民入坊寇掠之事。魏相公居此短时,主要缉捕乡寇,未曾播治便匆匆东归。娄相公、李相公居此时,西京城内动荡不已,本来准备今年铨选大补缺员,可是……”
听到马仁道的诉苦,李潼一时间心里也略有尴尬,别说了,好像都是我的锅。武攸宜时期我干的,魏元忠时期主要搞我故衣社,甚至今年的冬集铨选,都被我搞政变给直接搅黄了,洛阳城里现在还有大批闲散官员等着铨选授职呢。
这么一想,也真不能怪大臣们废柴,实在是架不住幕后黑手瞎折腾啊!
“既然如此,从速补授缺员才是正计,名单交上来,州府会尽快拟定一个章程。”
讲到这里,李潼又有些心虚的加了一句:“政令归治才是当务之急,东西递信又要耗时颇久,眼下也只是从宜权授。”
他手中权柄虽然大,但是像这种根本的人事权还是没有的,六品以下必须要经过朝廷吏部铨选敕授。如果就连正经的地方官,他都能够随便任命,那跟割据关中也就没区别了。
当然,也不是全都没有,特别眼下仍然属于战时。他还是有一定的权力能够征募一些幕府佐员,但这并不属于朝廷正式的官职,勋功、事功方面也会大打折扣,拥有着很强的私曲性质。而且如果规模太大了,朝廷大可以一概不认。
当然规令是规令,现实是现实。现在西京这些地方官员直接缺职一半,连正常的运转都大受影响,他就算临时加授一部分检校官职,朝廷或许会感觉不自在,但也不会撕破脸的严加制裁。
毕竟,他来到关中后短时间内就不打算回去了,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逐步的试探和突破朝廷的底线,人事权方面当然是首先要下手的领域。
马仁道总归还是朝廷正式选授的官员,听到雍王殿下这么说,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妥。西京事务急是急,但眼下有数万大军镇守,也不至于完全乱了规矩。就算上报神都,神都方面也肯定会第一时间处理西京相关的事务。
但既然雍王殿下已经这么说了,他也实在不敢再反驳。别说会不会因此触怒雍王殿下,真要章程上走一遍,他们这些西京官员们此前已经失职,现在又在雍王殿下授意下狠搞了一把长安城的勋贵们,朝廷如果不收拾他们那才见鬼了!
想了想之后,马仁道又进言道:“长安多勋贵人家,本就是社稷才力储备。眼下西京诸事待理,选募这些人家优秀徒众授以实事,也是不失从宜之计。”
“这件事,我记下了,马县令且归县衙视事,若有紧急事情,即刻来告!”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同时认真看了马仁道两眼,只觉得这家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坏起来那也真是坏。
马仁道为长安勋贵求事,当然不是为了示好包庇那些人家,起码现在不是。
李潼直接在西京授予官职,这当然是不合理的,一定会在神都朝堂上引起争论,特别是关陇人家的强烈反对。
雍王对西京勋贵不存仁恤,到现在态度可以说是彰显无遗,如果再将长安乃至于整个关内的人事权抢夺在手,这些人家必然会更加凄惨。
眼下可没有什么即时通讯,就算两京之间的关陇勋贵们诉求相同,可处境却并不相同。神都城里或许已经在磨刀霍霍、嘴皮乱弹的准备攻讦雍王,结果西京这里呈送上去的名单一看傻眼,这不是我二大爷、小舅子吗?
到时候,神都城里那些关陇勋贵们,究竟是该攻击雍王太过嚣张跋扈、还是留守西京的族人们腰骨太软?这一刀还要不要砍下去?
所以,尽管李潼对长安这些勋贵们恶意满满,但也并没有完全放弃他们。事实证明,狗咬狗从来都是立场斗争的不二法门。
李潼这么想,或许还有势力和效率方面的考量,可这个长安县令马仁道在此际作此建议,那真是纯粹一肚子坏水,也算是看清楚长安这些勋贵们色厉内荏、有奶就是娘的本质了。
马仁道离开不久,侧堂姚元崇便捧着几份籍卷匆匆登堂。
如今李潼有四个比较威风的官职,分别是关内道行军大总管、雍州牧、西京留守与北庭大都护。这四个官职,都有开府辟员的权力,如果再加上他的亲王爵位,那么手底下就有五套班子。
这其中,关内道行军长史是李元素,眼下安排在河东蒲州督运物资。
雍州长史武攸宜,现在正忙着率兵抄家呢,除了此前盗窃官库那十几家之外,这番彻查长安城,又搜出来几乎暗藏甲械等同样罪名不小的人家,算是满足了李潼再搞几家的愿望。所以武攸宜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很,此前更率众离开长安,前往左近州县继续扫荡。
至于北庭都护府,李潼眼下忙于收拾长安这个乱摊子,暂时还没有实际处理,只是派了一个使者、即就是此前在解决代北道问题表现不俗的解琬,先行前往朔方初步了解情况。
西京留守府长史,便是姚元崇了。姚元崇也是李潼眼下本系人马中职位最高的,已经升任了兵部侍郎,至于另一个兵部侍郎李道广,则都直接在神都政事堂担任宰相了。
“近日长安城中,有几户人家投表进用?”
眼见姚元崇登堂,李潼便开口问道。
姚元崇眼下主要负责选士问题,登堂来禀正是此事,他先将籍卷呈上,然后便禀告道:“近日幕府所收投书三百余,与西京勋爵诸家有涉者近两百之众。殿下威名煊赫,执掌关内,才士倾慕,理所当然。”
李潼闻言后倒是一乐,展开籍卷草草一览,发现许多关陇名族都在名列之上,甚至还有数名窦家人。这就叫弄不过你我就加入你吗?
将近两百名关陇勋贵子弟想要加入幕府,几乎囊括西京所有人家。
当然这也不足以说明李潼就把这些关陇勋贵给搞服了,毕竟这些勋贵人家传承悠久,又无一时之困,若是泛及整个关陇地区,直系、旁系加起来,上万人是有的。这么一算,这比例也实在是不高。
而且其中多数还是本就不曾解褐出仕的白身或者年轻子弟,显然这些关陇勋贵们,主体上对他掌权关中还是抵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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