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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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两侧所植槐柳俱已不存,街边的明渠污水泛滥,两侧伫立观望的民众们显得有些麻木沉默,远没有此前那种活泼与自信。整座城池都显得肃穆、压抑乃至于冷清,虽然表面上的动乱已经没有了,但动乱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却仍处处可见。
感受到长安这些令人心酸的变化,李潼一时间也是心情复杂,长安今次所遭受的打击,跟他关系颇深。
现在终于得以入城,倒不必再说什么懊悔、愧疚之类,社稷蒙尘非是短年,洗去笼罩整座城市的阴霾,使这雄都重新焕发出本来所拥有的光辉,将是他毕生的责任与事业!
朱雀门前,随从诸众再次下马列拜,雄大的宫门前,旌旗招展,甲士林立,青石御道纤尘不染,李潼策马缓行,及至宫门前勒马顿住,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从此以往,不负祖宗,不负苍生!”
第0537章
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长安皇城规模宏大,百司官廨分布其中,虽然由于长久的人气缺失而显得有些破败,但格局上仍然显得比神都皇城要大气得多。
此前西京闹乱虽然汹涌,但那些小民们也都不敢轻易向皇城朱雀门冲击,除了心中仍存敬畏之外,也在于皇城范围处于留守府官军们的保护之中。
雍王驻军灞上的时候,留守府官员们便紧急驱令一批大内宫人与奴户们将皇城进行了一番修缮整理,所以眼下的皇城还算干净整洁。
位于皇城门下省的政事堂,是雍王接见西京一众官吏们的场所。虽然附近便有一个更合适的外朝堂,但李潼眼下也不好过分僭越,只能退求其次。
政事堂中堂阔大,容纳几百人分席而坐绰绰有余,然而此刻气氛却颇为凝重。
雍王端坐于堂中上席,严肃冷峻的视线在堂中众人身上划过,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谁先禀事?”
此言一出,堂中气氛更是肃然。所谓禀事,当然就是责任承担,西京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们这些当地官员们自然难辞其咎,这段时间内心里也都是饱受煎熬。
特别过去一段时间里,雍王事迹彪悍,西行以来,风格严峻。如果谁还再以故态视之,以为雍王只是一个俊美无俦、诗歌精妙的风雅宗亲,那则是蠢到家了。
“那么说,诸位俱无事禀陈?好,那就听我来说!”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开口,李潼便继续沉声道:“尔等西京诸员,空食禄米,守任不治,坐望京畿生民闹乱,滋扰宗庙,宇内震惊,此罪认是不认?”
“卑职等认领罪责,恭待雍王殿下降责惩戒!”
堂中众人闻言后,纷纷避席而起,作拜请罪。
眼见此幕,李潼脸色稍缓,然后便又继续说道:“既然认罪,西京诸员,俱革本职,夺俸暂守于事,允尔等积事偿罪,有没有异议?”
众人虽然早知罪责难免,可是在听到雍王要将他们职位俸料全都剥夺,一时间也是不免纷纷色变。
很快,便有人踏出班列,抱拳说道:“卑职等守而不治,论罪应当。但位有高低之分,罪责也难免随位而量。恳请殿下深审轻重,量罪为惩,不失典刑公正之义,如此才得律令之威明!”
其人话音方落,又有人开口道:“殿下领掌斧钺,刑赏一应裁之!我等西京官佐,既然认罪,自然伏法,妄图轻重,已经有失待罪本分,徐监所论,卑职不敢苟同!”
“西京此乱,涉事者广,窦宣抚至今生死不知,生民乍定、其心未安。前事未能爽快了结,眼下实在不宜畅论后事……”
最开始众人都不说话,可是随着雍王道出对他们的处理方案,众人便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参议。
诸多发声,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类认为需要审辨罪责轻重,不可一概而论。一类认为雍王既掌节钺,便有资格针对他们做出处理。另一类则觉得眼下远未称定,现在便论罪为时过早。
这三类声音,基本上就代表了如今西京三类不同的官员。西京眼下虽然不是政权中心,但也毕竟是帝国核心区域,单单今日入堂的官员们便有两百多人。
第一类是诸苑监宫使之类,长安有两大内、诸内苑以及芙蓉园等皇家园林,这都是需要派人管理维持的。
这一类苑监宫使,本就不属于正经的朝臣官员,职权范围本就不大,西京这场闹乱,他们就算想管也管不到。甚至西京闹乱这么严重,他们所监管的宫苑却没有收到太大的破坏与影响,仔细论起来,还算是有功。
所以将他们与其他官员们一概而论,统统革职,他们自然是觉得有些不公道。
第二类便是留守府、长安、万年等两县衙官,他们才是正经的留守官员,无疑要对西京这场闹乱负主要责任。
遇上一个暴躁的定乱总管,直接将他们拘押斩首,他们也根本无处诉苦,实在是最有应当。现在雍王仅仅只是将他们革职,却还留用本事,简直就是仁慈,当然就是拥护雍王的决断。中文吧
至于第三类,那就是各司留守的官员,比如户部官员留守管理长安太仓,大农、少府等管理土贡与庸调转输,还有长安城的东西市监。
这些官员都是神都百司外派到长安来的,他们主要向神都的本署负责,工作关系压根就不在长安。理论上来说,他们既不需要为长安动乱负责,雍王也根本就管不到他们。
当然,雍王本身就杀气腾腾的入城,他们也实在不敢当面跟雍王分辩这些,只想将事情拖一拖,等着神都城的本部赶紧将他们给召回去,实在不想跟长安城这些倒霉蛋同甘共苦。
听到众人各执一词,李潼想了想之后也从善如流,继续说道:“窦宣抚生死不知,诚是一困。其人一日不见,则朝廷恩威不免暗弱蒙尘,西京动乱事机也不能追查深刻。即日起,彻查全城,搜索窦宣抚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长安全城,无有禁土,谁敢抗阻,杀!”
讲到这里,他又环视全场,肃容道:“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搜索窦宣抚,诚是定乱当务之急!”
长安县令名为马怀济,四十多岁的年纪,能够混到京县县令,也算不俗。
但这会儿马县令两眼血丝密布,须发杂乱,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老迈了十几岁,听到雍王殿下这么说,更是老泪纵横,深拜于地颤声道:“卑职恭从殿下教命,请亲率衙役入坊搜查!卑职此恭,绝非自谋,大罪已经铸成,实在死不足惜!长安多豪室,坊曲为禁土,五品县员,难登高第,纵有发恶之心,实无擒贼之力……”
讲到这里,那位马县令已经是泣不成声,可谓是委屈有加,仿佛是受到了欺侮的孩童,总算是找到了大人为他撑腰、听他诉苦。
听到这马县令如此悲声,李潼一时间也是颇有感慨。
所谓恶贯满盈,附郭京城,特别是长安城通街连坊的权贵门庭,想要担任这种地方的县官,既要有强大的背景,也要有强大的内心。功劳不多,黑锅不少,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历数诸代,关陇勋贵的张扬跋扈那都是历朝名列前茅的元从群体。就连李潼统率大军至此,那些人家都敢甩脸子、玩骚操作,可以想见这些县官们当的该有多憋屈。
凭心而论,西京城这场动乱,跟这些当地衙官们关系真不大。李潼之所以一开始就抛出那样一个惩罚方案,看似气势汹汹,其实也是想保护一下这些地方官们。
过去这将近两年多时间里,如果把武攸宜也算在其中,长安留守大臣就换了四个,三个直接在这里翻车。撑到现在才闹乱起来,可见这些留守的地方官们,能力还是不俗。
而且眼下西京这些留守衙官,多数还是去年冬集增补的,去年正是窦家这些关陇勋贵被打压挺狠的时候,主持铨选的郑融还是李潼的人,虽然选录的并不全都是自己的人,但跟关陇勋贵群体联系也不大。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当西京闹乱起来的时候,才形成一种近乎无政府的混乱状态,留守府并两县官员们几乎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对整个城池的控制。
归根到底,他们本就没有跟西京那些坐地虎们沆瀣一气。西京那些人家跟他们也不是一路的,也不跟他们玩,这样的情况下,凭着区区几十官吏、几百衙役,拿什么去控制局面?
更何况,李潼本来就不打算吸引太多关陇勋贵子弟加入他队伍,西京这一套行政班子,还是要尽可能的保留下来。
通过一概革职,也算是对他们示好,他们如果想活命,就得撸起袖子跟着雍王加油干。只有把西京这些豪室人家整得足够惨,他们才有活命且戴罪立功的可能。
那些宫苑监使们,话语权本就不大,他们对雍王政令赞成还是反对,李潼都可以当作放屁。
至于神都百司派遣在西京的官员们,通过这一刑罚提议,李潼也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明路,赶紧滚,跑晚了老子就地收拾你们!
宣抚使窦怀让在哪里,李潼当然知道,甚至知道窦怀让一天吃多少饭、睡几个时辰。但他并不打算将窦怀让放出来,就要以寻找这个家伙为借口,彻查全城。
至于说那些勋贵家庭拦着衙役们不让进去搜查,李潼巴不得他们这么做。就算他们吵到神都朝堂里,李潼也根本不怵,玛德这群家伙连官库都敢打劫,还有什么事不敢犯?
我怀疑窦怀让就是他们劫的,就是为了把西京的水给搅浑,然后打劫官库!不让查?老子先抄家,再搜人!聪明的就把你家小娘子闺房都打开,那么大个活人,床底下都能藏得住!
西京这些衙官们,过去这一个多月也算过得辛苦,现在终于苦尽甘来,等到一个大靠山,那真是一个个如狼似虎,率众便往坊间各处冲去。
第0538章
择事何主,观其气魄
长安城东平康坊,万年县尉苏约率领百数名衙役并街徒浩浩荡荡入坊,直往丹阳公李氏家邸而去。
此时丹阳公府邸门前,早有家人等候在此,为首者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背着两手、神情冷漠的望着苏约等人入前。
行至府邸门前,苏约脸上堆笑,拱手对中年人说道:“卑职奉雍王殿下教命,彻查坊曲,营救窦宣抚,左近诸坊已经搜索完毕,冒昧登门,并非怀疑贵邸失节,但殿下教令……”
“不必多说,入府罢!赶紧查完,安心生活,但若惊扰宅门女眷、破损器物,虽雍王殿下所使,你等也休想轻易出坊!”
中年人闻言后冷哼一声,将手微微一摆,示意家人让开通道。
听到对方语调凶狠,苏约也不以为意,任谁被人直闯家门彻底搜查也会感觉不满,更不要说这些平日里就眼高于顶的勋贵门庭。
也只有雍王殿下这样强势锐意、不惧众怒者,才敢如此对付这些勋贵门庭,还让对方根本不敢抵触,只能乖乖打开家门。
“丹阳公世传忠勇,家中又怎么会藏污纳垢。但窦宣抚长久下落不明,也实在让人心忧。此番登门叨扰,也是还清白于贵门,失礼了。”
苏约说完后,便顿足将手一摆,对身后衙役们厉声道:“此番来查,只为应命,尔等专心于事,切不可滋扰丹阳公门庭。否则,无需贵人降问,我便将你等打杀于此谢罪!”
众人闻言后轰然应诺,然后便鱼贯入门,态度却说不上客气,一俟入门后,便挥舞着手中棍棒,喝令府中群聚的家奴们靠墙站立,仔细清点,并穿宅过院,还有吏员跟随在队伍中,捧卷写写画画,一套流程已经颇为熟悉。
苏约并没有跟随入内,而是望着对面中年人继续说道:“请问贵府丁口、畜马几何?上命垂教,非是刁难。”
中年人闻言后脸色更显阴沉,顿足喝道:“这难道也与搜索窦宣抚有关?”
“自然是无关的,但雍王殿下垂教,此番西京闹乱,诸家受创实多。大军至此,宣威之外,也要有所仁施,在籍中男以上,该要有所补偿,如此才能确保从速归安,民户不失所养。”
苏约闻言后仍是一脸笑容的说道。
中年人闻言后冷哼一声,摆手道:“不必了,我家自有所养,也不必贪顾这一点仁施,大乱之后,物用艰难,还是转给余者贫困罢。”
“殿下宣恩,覆及籍民。足下虽有高风,但却让卑职难以复命。幸在眼下尚是初步扩搜籍口,稍后还有新令下达。卑职顺便询问,也是不想一事再扰,既然不愿作答,那么……”
“区区衙官下吏,也敢威胁我家?”
中年人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
苏约见对方勃然色变,脸上笑容也为之一敛,挺胸而立正色道:“虽是县衙卑职,但也是身领皇命所用,与贵府共沐一恩,无非职用各有分别。职责所在,谈何威胁?若果真有此感应,那贵府要想一想,有无失守之处!”
中年人听到这话,脸上怒色更胜,还待张口欲斥,中堂有家人匆匆降阶行来,附耳低语片刻,中年人闻言后恨恨瞪了苏约一眼,然后才匆匆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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