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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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抛开人情诸众不说,哪怕只是相对客观的评判,武则天对这个孙子也是颇感失望,实在是没有生在大家的气度涵养。
别的不说,讲到对她的心狠报复,谁能超得过雍王?但就算雍王这么辜负了她,她对这个孙子仍然欣赏有加,乃至于发自真心的认可。
可是这个豫王对她冷眼暗嘲,自觉得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却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做派只是自绝于人。李昭德、狄仁杰等就算倾心辅佐皇嗣,那是心中的道义使然,但这两人由卑入显,却都是出于她的提携,能无一二君臣的情义于怀?
李昭德与狄仁杰今次入宫,本就是为了向两人传达朝廷的决定,希望雍王能够率军前往西京定乱。
可是被豫王搞了这么一通,他们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为了能够尽快让西京恢复平稳,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朝廷有关此事的商议讲出来。
“西京乃宗家基业所在,实在不容有失。皇嗣殿下与臣等历数在朝诸众,都觉得雍王殿下乃是当然之选,朝中无有二人可代。恳请雍王殿下能够深衔故志,再创殊功!”
两人硬着头皮说完后,俱都眼巴巴望着殿中的圣皇陛下与雍王。
武则天嘴角噙笑,并不急于回答,只是转头望着李潼,想要看看这小子又要借着今次机会从朝臣们手中敲诈出多少权柄出来。
李潼只是低着头,状似沉思,并没有急于回答,担心答应的太快了,两个老家伙心定之下反而能回味出当中有什么蹊跷。而因为他的沉默,殿中气氛也变得沉闷下来。
李成器倒是开口欲言,只是刚作吸气,李昭德便陡然捂嘴重咳一声,不想听他再说话。
“二公大义说我,本就没有给我留下拒绝的余地。虽然在情在理,西京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应该不待人说便勇而请用。但是……”
李潼顿了一顿,抬眼看了看他奶奶,又看了一眼李成器,蓦地长叹一声,抬手敲案说道:“恨我分身乏术,公私不能两顾。该循何就何,二公有无良策递我?”
武则天看着小子一脸的纠结,仿佛真的为难到了极点,低头啜饮之际,抬手掩袖、嘴角颤了一颤。同时心里忍不住叹息,自己当时又何尝不是受此蒙蔽,才落得今日这般。
听到雍王这么说,李昭德与狄仁杰心里也有几分暗悔,此行就不该带着豫王一起。不过这是皇嗣的叮嘱,而他们也觉得豫王出面游说或能更增加一些说服力,哪想到豫王这么不着调,反倒成了雍王避事的一个借口。
所以现在他们反倒不便再对雍王进行道德绑架、强说大义,如果惹毛了雍王,把豫王在此言行泄露出去,事情将变得更加麻烦。
默然片刻后,李昭德突然站起身来,直对雍王作拜道:“义在不言,但使卑职仍立朝中,必使殿下后顾无忧!如违此言,虽极刑加身,不敢诉冤!”
李潼见状后,忙不迭起身扶起李昭德,并顿足叹息道:“李相公如此,将置慎之何地?在事言事,事外述情,我与两位相公,诚有性命相托的情义,但如今俱在朝领事,言行必须切事,余者不便多说。”
李昭德也是一时冲动,做出此态后已觉有失本分。
他眼下心情也颇为复杂,既有对圣皇的惭愧,也有对纷杂局面的无力感,但归根到底,还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责任心,希望天下能够尽快恢复安定,希望能够用事实证明他推翻圣皇统治的决定是对的,希望能以一个升平盛世来回报与补偿圣皇对他的知遇之恩。
“卑职失礼了,请殿下见谅。但卑职、丹心可表,不惧剖献!”
说话间,李昭德又转头对圣皇陛下重重叩首,因为自己的身份,此前豫王言行他不便苛责,但见圣皇如此受诘,心中深藏的愧意却翻腾起来,以致失态。
但李昭德这一跪,席中的豫王李成器脸色陡然阴郁下来,狄仁杰则连忙拉起了他,一同跪在圣皇席前。
第0515章
成器不器,骨肉难舍
李昭德等人又在仙居院待了一段时间,算是初步达成了雍王前往西京的共识,但雍王也并没有表态准备几时去,眼下这氛围也实在不太适合敲定更多细节,李潼只是表示明日他会参加上阳宫的朝议。
之后李昭德等三人才退出了仙居院,只是离去的时候,豫王李成器神情明显冷落下来,甚至不愿与李昭德和狄仁杰交流,只是在前边闷头疾行。
行至则天门处,豫王自归上阳宫,而李昭德与狄仁杰则往政事堂而去。雍王已经答应出行,消息自可让豫王传达给皇嗣,而雍王该以何样的职命出使,政事堂也要尽快拟定出章程并备选。
及至目送豫王离开,狄仁杰望着李昭德,终于忍不住暗叹一声,低声说道:“李相公今日,确是失态了。”
李昭德闻言后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片刻后则昂首道:“生人居此,岂能专谋眼前?国家养士,捐身死难而已!前事后事,不改此志!”
但在说完后,他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明堂顶部那高昂铁凤,心底长叹一声,社稷前程何以如此多艰?如果雍王是皇嗣之子……
李成器自右掖门出宫,上马后便直往上阳宫而去。
上阳宫并没有明确的内朝、外朝的划分,绕过观风殿基本上便属于内宫范围。入宫后自有宫人趋行迎上,得知父亲又在王德妃寝苑,李成器便径直前往。
来到寝苑中时,见到这里又有许多医者出入,整座御苑都浮荡着一股淡淡的药汤气息,李成器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烦躁。
他们一家人的确感情甚笃,王德妃病情时好时坏,不独父亲在朝事了结后便返回陪伴,他们兄弟除了日常课业,也常在此中侍问。
但他今天之所以烦躁,是觉得这些虚礼实在浪费太多时间。
他既不是医者,也不是王德妃血亲骨肉,留在这里于病情无益,反而没有时间去接触时流。到现在出宫月余,认识的新面孔寥寥无几,生活枯燥较之此前幽居禁中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这些情绪,他也只是按捺在心,不会流露出来。步入苑中后,便吩咐宫人去禀告阿耶他已经赶回复命,自己则担心打扰王德妃休养,只在前廊庑舍等候。
时间很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李成器渐渐等的有些心焦,此行见闻感触颇深,他有太多话要对父亲说,索性便起身打算入后催促一下。
他刚刚走出庑舍,前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嬉笑声,转头望去,便见到几个小兄弟正闹哄哄从外面走进来,被围在当中的正是五弟李隆业。
“阿兄、阿兄,我回来啦!”
李隆业也见到兄长,小眼珠子里顿时闪烁起喜悦光芒,一边对兄长招手,一边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李成器见状后脸上也顿时露出笑容,快走两步行下台阶,弯腰张臂迎上前,口中笑语道:“你这个小坏种,出宫多日,是不是忘了阿兄们?”
李隆业带着一顶虎皮浑脱小帽,身上穿着的罩衣也是虎纹,看着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小老虎,咯咯笑着扑进阿兄怀里,小胳膊紧紧的揽住兄长脖子:“我怎么会忘了阿兄!我做梦都想你们!”
老二李成义也在后边嘻嘻笑着走上来,拍打着李隆业拱起的小屁股:“五郎可是没有说谎,这次回宫,给咱们兄弟都带了礼货!阿兄你瞧瞧我这柄犀角的短刀,加上狮鬃结穗,配在身上诸邪不侵,稍后就去阿姨舍里绕上一遭,什么病魔邪祟,统统都要被逐走!”
李成器闻言后笑容略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作势咬着李隆业小脸蛋,笑问道:“那你给阿兄带回什么?”
李隆业闻言后便离开阿兄怀抱,转头在后方宫人们搬抬的箱笼里翻捡,很快就翻出许多珍玩器物,堆在了兄长的脚边,不乏卖好的咧嘴笑道:“这全都是给阿兄的!”
李成器看到这些器物,一时间也是心喜,此前他们一家久居禁中,虽然起居用度不短,但也很难得见一些市井间的孩童玩物,再因为小弟对他心意十足,不免更加欢乐。
李隆业在前庭一番卖弄,也吸引了其他兄弟姐妹,全都向此处聚来,领取自己的礼物,又有人因为爱物被别人抢走,忍不住叫闹起来。
“不要吵,不要抢!这些玩器,堂兄家里还有许多!堂姊说了,待她出阁,几大舍玩器都送给我,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喜欢什么就取什么,伯母待我最好……”
李隆业拍着小胸脯,一脸豪迈的表示道,其他兄弟姐妹们闻言后,也都纷纷鼓掌叫好。
砰!
突然一声闷响,众人转头望去,却见兄长李成器手中一具琉璃器偶落在了地上。
李隆业见状,小脸顿时一苦,有些心疼的冲上前,望着满地碎片说道:“这套器偶是我最爱,才送给阿兄……不要紧,不要紧,堂姊房里还有一套,转日再去,我再……”
说话间,突然一股力道从身后撞向他,李隆业顿时翻身倒地,李成器则怒道:“你是谁家儿郎?你是坊里乞儿吗?别人赏些旧器,你就乐得不知家门所在……”
李成器一边喝骂着,一边继续将那一套器偶另外几个全都摔砸在地,并指着其他弟弟妹妹们喝道:“不准拿,全都给我放下!我家何物没有?不需别人施舍!”
吵闹间,李旦正从后廊转出,眼见到满庭儿女苦恼,脸色顿时一沉,顿足喝道:“全都收声!”
一众子女们闻言后,顿时噤若寒蝉,李成器心里顿时也是一慌,转头望向父亲,疾声道:“阿耶,我……”
“随我进房!”
李旦示意宫人们入前去收拾器物并安抚儿女,自己则点了点李成器随声说道。
李成器低着头,乖乖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房间中,心中自觉理亏,也不敢抬头去看父亲,只是嗫嚅道:“我、我不是有意呵责弟、妹,但是、但是五郎他只在宫外待了几日,竟就被人用玩物迷惑,忘了……”
“忘了什么?人又迷惑他什么?阿郎,你、你怎么变得这般孤僻厌性?你在庭是长兄,弟、妹都要以你为榜样,一意有差,横加叱责,再浓的亲谊,经得起几番这样的败坏?你那些弟、妹,全都是稚龄懵懂,他们未必能明断是非,但却能察知好坏,你这副厉态,让他们还怎么敢亲近你?”
李旦抬手拍案,但说着说着,语调缓和下来,终究是怜惜儿子没有了慈母陪伴,不忍过于厉训。
但李成器听到这话后,却有一股逆气涌上心头,眨眨眼已经流下了泪水:“儿知言行多不称阿耶心意,但不论别人如何优秀,我才是阿耶的儿子!儿子出入内外,被人视作无物,等闲之时,并不敢向阿耶诉苦!
可、可难道阿耶以为出宫之后,朝士们就完全归心?一家人可以专注家事亲情,不用理会人心的纷扰?王阿姨忍病诚是辛苦,但除了满庭妻儿的啼哭,还有天下人等待阿耶的庇护!
儿子不才,不能让人敬重,但阿耶整日徘徊妇人榻侧,也让儿子没有效从的榜样!”
“你、你在说什么!”
李旦闻言后,心中耐性顿时无存,瞪眼起身怒声道。
李成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往常阿母在堂,不愿见阿耶失志迷乱,常有劝告。但如今阿母已经不在,儿子已经成人,若不诤言以进,恐怕阿耶不能矢志复兴……”
李旦听到这话,脸色更是铁青,尤其此言是儿子讲出,让他更觉羞愤,但想到皇后死不见尸,心中又觉悲伤,心头情绪翻转,末了长叹一声:“世事纷繁,你又能知几分?一时的意气夺言,称不上诤谏。所以让你随两位相公去拜见你祖母和堂兄,是要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智者遇事该要如何应对,不盼你能比齐,但能悟得二三,于你大有裨益。”
“儿子是有感悟,正因有感,才有此番诤言相谏!祖母讥我才器下流,堂兄讥我不堪大用,李昭德假面立朝、心存两顾,狄仁杰觍颜袖手、难作直声!他们全都视我……”
李成器听到这话,更是忍不住控诉出声,然而李旦听到这话后,脸色却陡然一变,上前抬手捂住儿子嘴巴,之后快速行至房门前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才退回房间中,凝声道:“此行见闻,仔细讲来!”
李成器见父亲神态如此凝重,心里也是一慌,忙不迭低声将此行经历讲述一番。
虽然他在讲述过程中已经在下意识掩饰自己的失礼,但当李旦听到李昭德在仙居院的言行后,脸色还是忍不住扭曲起来,指着李成器涩声道:“阿郎、阿郎,你父半生辛苦是因母,或还要因你、半生萧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凉性?人舍命活你、数年之久,一刻冷眼便让你恨入骨髓?你父于天下已经不称,难道于伦情教养也一无所成?所活半生,难道只得一个内外羞愧?”
讲到这里,李旦已经转身覆面,泪水长流。
李成器本来是满心的委屈抱怨想要倾诉,但眼见父亲如此,一时间也是身躯僵硬,垂首好一会儿不闻父亲声音,心里越发慌了,连忙叩首在地也哭了起来:“儿子常年幽居,不见外人,真是拙于人情的应对……求阿耶原谅,求、求阿耶教我,究竟错在哪里?儿子只想为阿耶分忧,不愿一家人再沦落到圈养大内!”
“唉,你随我入宫,求你祖母谅解!不准再胡作发声,只需长跪殿外。”
听到儿子语调凄楚,李旦终究还是不忍,沉吟一番后,才又转头提起了儿子说道。
至于李昭德那里,他并不打算再直接提及这个话题,他对李昭德的信任与重用已经足够,过犹不及。
倒是狄仁杰,他打算请对方帮他这个长子礼聘一位大家淑女作为王妃,盼这个儿子成家后品性能有长进,同时也希望这个儿子不要只是依仗他的庇护,能够有一个强宗外援作为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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