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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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闲苑相见、稍逾礼节,之后李潼便离开神都、前往黄河南岸布防,倒是有段时间没见上官婉儿,此时相见、随员不少,也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李潼便问道:“圣皇陛下近日起居如何?”
“陛下体中无忧,只是精神终究不如往常了,痴睡懒醒,稍后入见,还请殿下稍作规劝。”
讲到这个问题,上官婉儿不乏忧虑。圣皇陛下是她还能留在禁中的唯一理由,所以对陛下的生活习惯也非常关心。
“辛苦你了。”
李潼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免叹息一声,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当他进入侧殿时,便见武则天软偎在榻上,只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时服衫裙,较之往年在势时相比,的确是稍显不修边幅了。
“孙儿拜见祖母,此前事务在身,失于拜问,请祖母谅解。”
李潼上前一步,低头下拜道。
武则天身体缓缓坐直,垂眼望着李潼微笑道:“不用多礼,入前来说。”
及至落座,李潼认真观察这祖母神情,确如上官婉儿所言,样子倒是显得更富态温和一些,但早前充斥满身那股威严锐气的确是淡化许多。身份处境给人气质带来的改变,的确是大得很。
“怀义尸骨,几时南来?”
武则天已经知道代北道大军事宜,此时开口问来,倒让李潼心中暗觉几分惭愧。
他想了想之后才又说道:“朝廷此前在议招引两万外军入充宿卫,并遣使北行导引,本来是打算趁此将薛师尸骨运回。但关内西京陡生动乱,事情或许还有波折,孙儿打算先着建安王南来,并运回薛师。”
若是往常,武则天肯定要第一时间问一问西京动乱的问题,但这会儿则只是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南来后,也不要再穷责他的罪过,直接归葬白马寺吧。他生人至此虽然良善无称,但与我家总算也有一份前缘,没有什么大恶害世,让他安赴往生。”
“孙儿明白,一定将事情妥善处理。祖母也不必因此伤怀难遣,薛师从子名昌嗣,早在我门下任事,故人不复可追,但会一直给生者一份关怀。”
李潼闻言后便又说道,他对薛怀义,倒也谈不上再有什么愧疚不舍,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他奶奶早就授意武攸宜干掉薛怀义,这一点的确感慨良多。
他这奶奶长存厉念,偶有一点真心错付于人,想来也是一种报应。总算祖孙两人都不乏克制,没有彻底的反目成仇。
“西京动乱是什么事?说一说?”
武则天也不再就此多说,转而讲起别的事情,于是李潼便将窦怀让宣抚关中、擅自召集力役、官逼民反的过程仔细讲述一下。
武则天听完后眸光略有闪烁,又望着李潼说道:“所以说,你一早笃定有机会前往西京?”
“西京人情,早就不同往时。窦怀让等名族子弟虽然生长于斯,但若还妄想故技御人,也只能是惹祸于身。”
听武则天的语气,已经认定西京发生的动乱是自己在搞事情,毕竟他奶奶本就知道他将要前往关中的计划,李潼倒也并不感到意外,但也并没有正面作答。
西京的事情,当然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但也多亏了窦怀让配合得好,居然主动将更多丁力集结在西京内外,这不免让故衣社起事更加顺利。
眼下西京还是有数量不少的武装力量,既有留守府本部人马,也有陇上与安西都护府戍边岁满退回休整的兵众,咸阳附近还有驻守昭陵、乾陵等地的陵卫,如果再加上各大户家丁和诸折冲府残留在籍的府兵,短时间内召集起两万甲士并不困难。
大概也正是因此,窦怀让才有恃无恐,强使民力,结果连自身都陷入其中。如此一来,西京留守的力量虽然不少,但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调度,自然也就防不住早有预谋的故衣社敢战士们。
不过李潼也并没有因此彻底的放宽心,毕竟神都这边改周归唐已是大势所趋,保不准西京那里就会在此鼓舞下想要争取什么定乱之功,所以他必须要第一时间西去,借助朝廷给予的权柄尽快控制住各边力量。
“朝廷派窦怀让前往西京宣抚,确实是一步昏计。这些关陇子弟们,如今已经是活在人情势力之中,早已经不复祖辈们的机敏勇阔。”
武则天闻言后也叹息一声,并不掩饰自己对这些关陇人家的轻视,她也的确有这个资格,虽然猜到了李潼在关中做了手脚,但也并不打算向外宣扬,只是望着这个孙子凝声道:“草野悍力,终究不是正计。你也不要小觑了那些亡命之徒,故隋所以崩坏,诸名族釜底抽薪诚是一因,但山东贼患也确是一记重创。不要受短时的快利迷惑,诸力若不能容于章法,又该以何御之?”
“祖母的教诲,孙儿一定铭记。入关之后,对于那些起义的民众,一定尽快抚定。若有桀骜不驯者,当弃则弃。”
李潼又点头说道,人心最难捉摸,特别是在极致的动荡之中,故衣社终究是一个民间的结社,突然暴起,必然也会暴露出对成员约束力的极大不足。
这其中必然会有浑水摸鱼、阴存别计的兴风作浪之人,享受到暴乱带来的快感之后,未必还会受规矩的约束。对于这样的人,李潼也是决定要坚持打击。
他组建故衣社,抛开功利的初衷,本旨也是希望那些破产的府兵们可以有一个平台进行互助谋生。但生人百态、各有不同,也难以杜绝藏污纳垢的现象。
毕竟就连他奶奶通过朝廷选士,大用寒门,也都做不到完全杜绝滥竽充数、泥沙俱下的现象。
所以这一次故衣社起事,一则是他借以跳出神都泥潭的契机,二则也是肃清队伍的一次钓鱼执法。
将故衣社的成员们进行一次甄别筛选,剔除一些隐患,保证队伍一定的纯粹性,未来才能通过一系列的行政手段,对故衣社进行半官方化的收编,作为一个类似老兵俱乐部的半官方福利以及人才培养机构。
李潼对故衣社的构想很长远,并不仅仅只是将之当作自己夺位过程中一股法外力量。
未来无论是守边还是开拓疆土,帝国都需要大量的军事人才,再加上安史之乱的后事之鉴,对于胡族蕃将的影响要加以制约,对于大唐内部的军事人才发掘必须要加以重视。
故衣社能够有效的整合府兵制崩溃后向社会释放出的军事人才,自然也就值得长期维持发展下去。当然任何的机构最后也都难免畸大与利益固化,但短期之内,李潼倒不必为此忧虑。
毕竟再好的政令,一旦长时间施行,终究免不了不合时宜、漏洞百出。就不说政策问题了,像北宋皇统传承动不动就绝嗣,难道还得把赵老二挖出来敦促子孙专心生产?
“那么,你离都之前,先做好内外置换,让皇嗣回归大内罢。”
沉默片刻后,武则天又开口说道。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表示这件事无需他奶奶操心。
虽然他奶奶眼下还能维持住隐退前的待遇,那是因为有李潼这个孙子不遗余力的支持,可李潼接下来便要前往关中、归期未定,朝廷无论是基于礼法上的追求还是其他目的,都不能容忍皇嗣长期留在上阳宫。
尽管李潼也可以凭此指责他四叔不孝、将其母幽禁别庭而获得一定回攻神都的正当性,但继续坚持让他奶奶留在大内,隐患也是不小。
大内作为真正的中枢所在,宿卫情况要更为复杂,一旦李潼离开,他这一派在禁军中便不能掌握绝对优势,不能完全确保他奶奶的安全。
上阳宫建筑面积较之大内还要更加广阔,可一旦皇嗣返回大内,人事关系并不复杂,也有利于武则天的长期休养。
而且武则天强留在大内的话,短时间内或许还没什么。可一旦时间过长,朝廷中类似呼声一定会越来越高,武则天也会因此被视作阻碍时局进步的老不死,会令场面变得异常难看。
李潼推翻他奶奶的统治是一方面,但也希望他奶奶能有一个安稳的晚年。既然现在他奶奶主动提及这个话题,那么在离开神都前不妨做出妥善的安置。而且眼下他也势必不能将家人全都带往西京,他奶奶迁居上阳宫后,可以一同入宫居住。
祖孙两人还在讨论细节,又有北衙军士来告,说宰相李昭德、狄仁杰并豫王李成器正一同在宫外求见。
第0514章
豫王失礼,昭德剖心
李潼亲自出殿,将几人引入。
李昭德与狄仁杰两个老狐狸自不待说,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休想从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豫王李成器在见到雍王自内殿行出时,仍存几分稚气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就转为一个笑脸,趋行至前对李潼拱手道:“成器常在学中,疏于拜问祖母,以后一定要向兄长学习,勤于入问受教。”
李潼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又与李昭德等两人打个招呼,然后便引着三人入苑,直往内殿行去。行走间,李成器踱着小步,视线则不断的左右张望,显得有些肆意。
及至入殿后,李成器便先行一步,越过李昭德与狄仁杰,面向端坐上方的武则天躬身作拜,语调隐有几分颤意:“孙成器拜见祖母,旧年起居违意、出入失于从容,未能勤入陛前承欢受教。如今世道革新,各自归位,一定谨奉伦情、恪守孝义。”
听到这一番话,李潼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并转眸望向了同行而来的李昭德与狄仁杰,旋即便见这两人神情也都各自生出一分不自然,而李昭德眼睛里已经闪过一丝不满。
武则天当然也听出这个孙子言中的暗嘲薄讥,眸光一闪后只是摆手道:“有心则未可称迟,你祖母虽然年高,但仍有裕年可待。少辈有什么心意要表,无患无时。”
说完后,她便不再关注李成器,视线望向李昭德与狄仁杰,并微笑道:“闲来无事,偶怀旧人,恰逢二卿今日同行来见,如果没有什么急情,索性留用一些酒食。”
两人闻言后,各自入拜称谢,然而李成器却又开口道:“要让祖母失望了,今日成器与两位相公入宫,所为正是西京动乱急情,实在没有时间……”
“既如此,你们去罢。我与祖母并是乐闲,不敢些许私情耽搁朝廷正事!”
从见面伊始,李成器语气略带阴阳,李潼便一直压着火。
听到这小子越发过分便有些忍不了,他倒是能理解李成器那种骤然得势又喜见旧仇的心情,但理解不代表认同,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阴阳我奶奶?
我奶奶就算现在落魄了,那也是我弄的,还是我罩着的,你小子想伸伸筋骨、出口恶气,配么?
当听到雍王这么说,李昭德与狄仁杰脸色也俱是一变,李昭德更直接说道:“豫王齿短性简,情滞拙辞,言不达意,请圣皇陛下、雍王殿下见谅!”
他是皇嗣所任命的豫王傅,倒是有资格这么说李成器。
但李成器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羞红,心中颇有不忿,但在抬眼看到雍王眉头紧锁、侧眼又见李昭德眼神带怒,心里也是不免慌了一慌,这才又叩首道:“孙情急失言,请祖母降责、请兄长见谅。但西京乃家国根本,却遭乱民挟控,实在让人心惊,恐应变失机或更加酿生祸患。”
“此事我亦有闻,但自感才士盈朝、广有壮力待用,想能机警应对、从速定乱。而我不过守户之材,不敢贸然进献拙计,索性自镇门户之内,不让外间邪情惊扰恩亲。”
李潼一边看着李成器,一边说道:“豫王能够深感事困,忧深忘情,天真不再,已非旧年懵懂黄口,诚是可嘉。人当坐言起行,既然感于疾困,正宜奋勇而上、为家国分忧,如此才能自夸一身荣华不是妄享,那么此行是来拜辞祖母?”
“我、我……”
李成器闻言后更显局促,嗫嚅道:“我、我并非没有勇事之心,但、但我终究年浅,人望不附,恐辜负大事,否则不必以事扰人!”
他讲到这里,语气又恢复了几分镇定,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别人不肯相信他。
殿中武则天突然叹息一声,指着李昭德说道:“皇嗣重情相负,并非刁难。儿郎仍稚,诸事还有可以修补的余地,但能比及中人,天家不会辜负相公于事中的劳累。”
李昭德闻言后只是一脸羞惭,顿首道:“臣惟竭力于事,只求不负恩用。”
狄仁杰也在一边说道:“方今朝事,内外不乏困顿,臣等虽有逞才之心,但事未必能合人愿。陛下久执鼎器,威御中外,雍王陛下宗家秀才、勇气敢当,小情不敢滋扰,大事不敢不问。皇嗣使臣等入宫敬问,所意正是长幼一心,则家国安详!”
终究还是老家伙说话婉转好听,武则天倒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孙子言辞的冒犯而翻脸,但听到狄仁杰这么说,脸色也有所缓和,抬手示意几人入席详说,并吩咐宫人奉上一些酒食,赐食殿中。
李成器在席中自是如坐针毡,虽然不敢再胡乱插嘴,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越发显得其人有些毛毛躁躁。
武则天一边倾听李、狄二人的讲述,偶尔视线落在李成器身上,眸中颇有不满暗聚,及至视线落在雍王身上,这才好转许多。
她自知亲缘本就寡淡,倒也不奢望儿孙能够真情待她。豫王这小子对她不满也是理所当然,十几年被幽禁宫中,更有杀母之仇,这小子如果还能心平气和待她,那心迹城府可就太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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