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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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外廷在面对内廷时那种傲娇,内给事又怎么样,穿什么绯袍,你也配!跟中唐之后宦官专权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
对于这个宦官杨绪,李潼兴趣不大,你哪怕叫高延福,有个养子叫高力士,都多看你两眼。不过他也明白,禁中虽然是大唐权力中枢,但类似钟绍京那种宝藏男孩也并非俯拾皆是。
在这名宦官的引领下,李潼与李守礼走入内教坊中。
内教坊即名为坊,内中格局大体也依照城中坊市,坊道十字交叉,坊户屋舍如棋盘分布。李潼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也没能离开禁中,自然也无从领略洛阳坊市风采,此际步入坊中,也算是稍稍解渴。
在他的询问下,那宦官杨绪也随口讲述一下坊中人事布局。
内教坊有乐人几百户,其中又分为在籍乐人与番上乐户,番上的乐户隶属司礼寺所管辖的乐户籍民,并不纯是宫人、宦者,番期结束后还要离开禁中,在外居住。而在籍的舞者与音声人,则就需要长留禁中直至老死或是开恩放免。
坊中东北是管理机构并放置钟磬乐悬的阁堂,西北则是舞乐伶人们排演并操练所在,此刻各种丝竹鼓乐声正从此处传来,夹杂着伶人清歌声,可见各类大曲的排练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西南坊区是籍乐居住区域,并排演一些小曲杂调,其中还包括鱼龙百戏等。东南坊区则是番上乐户所在区域,并且也有太乐署派驻官员如协律郎等于此采声翻曲。
李潼来到这里,用的名义是要挑选一些乐人翻新几首旧曲。当宦官杨绪问起可有熟悉并属意的乐人时,让他有种欢场新客没有风月相好的淡淡羞耻感,又不愿露怯,便随口道出部头米白珠的名字。除了这一个,他也实在不认识内教坊其余人。
宦官杨绪先道声抱歉,言是坊中此际正在排演大礼所用诸部大乐,所用多人,未必能够成功将人找来,然后将二王请入东北阁中暂坐,这才吩咐役者匆匆去访米白珠。
过了约莫有一刻多钟,大胡子米白珠匆匆行入进来,见到二王之后连忙上前礼拜致歉:“坊中召急,不辞而别,还望大王勿罪。”
“小事而已,既然归坊,可有案习排演什么新曲?”
李潼一副欢场老手的姿态,淡淡问道。
“入坊便归舍中,还不曾有用。”
听到米白珠的回答,李潼脸色顿时一僵,我只认识你老小子一个指名传来,结果你太不给我长脸,别人都在排练结果你滚回来坐冷板凳!
侍立一侧的宦官杨绪见状便上前笑语道:“大王若翻新曲,坊南尚有外署协律郎通辨诸音,可随传入用。”
听到这话,李潼脸色更黑,显你眼尖是不是?本来已经挺尴尬,还来笑我没有上档次的老相好?老子就不用!
“音声翻曲,娱情则已,不必扰动诸多。”
他淡淡摆手,旁边李守礼也点头道:“米部头鼓技颇佳,余者还不知优劣,不必唤来。”
不会说话你就少张嘴,没看到米白珠那家伙老脸都臊通红!
米白珠倒是很感激大王对他的抬举,一天不见居然就追到内教坊来,但当着教坊监事者的面,还是不好吹嘘自己技艺有多高明,上前讪讪道:“卑职多谢大王雅赏,但孤器难制全曲,请为大王再荐音声数人,以作选替。”
李潼抬手按住将要开口说话的李守礼,并对米白珠点头表示同意。
米白珠侧首对杨绪点出几个人名,这太监顿时面露几分难色,但看看堂上端坐二王,还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派人去传唤米白珠所点的那几个人。
这一次去的时间要长一些,几乎过去了半个时辰,传唤之人才陆续到来。当然,李潼他们也不是干等着,宦官杨绪命人取来一些俗乐小曲的乐谱籍目,以供二王拣取。
可是看到那天书一般的曲谱,李潼不免觉得这太监似乎在为难他,要是我能看得懂,国家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不过除了这些乐谱之外,李潼还是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内教坊的一些案习教材,对乐器乐理的描述,宫商调位的分析等等,由于乐人普遍文化程度并不高,所以这些乐理写来也都通俗易懂。
李潼抬手拿起一卷羯鼓鼓法,随便展阅竟然看出一些门道来,一些技巧就连此前米白珠教他打鼓的时候都没有提及,于是心中便暗戳戳狐疑,这老小子露拙藏巧怕不是看自己天分出众,一学就会,想要多混几天饭吃吧?
米白珠并不知这位看起来阳光俊朗的大王内心如此阴暗,只在一边垂首感慨:“可惜仆愚不堪教,只字不识,否则遍览乐籍,习得更妙乐技,也能优事王上。”
“你不识字?”
李潼闻言后倒是一奇,见面便听此人谈吐并不粗鄙,难免高看一眼,没想到跟他装大尾巴狼呢。
米白珠苦笑稍作解释,他只是隶属司礼寺乐户贱籍,习得乐技也只是家长手口相传。至于宫中虽有掖庭、内文学馆等教授宫人文化,但却并不包括他们这些乐户贱籍,所以他们生来也只能从事这些粗浅的卑技,前途黯淡无光。
李潼听到米白珠的解释,心中也是略生悲悯,跟这些祖祖辈辈没有前途可言的卑下乐户相比,他也算是幸运。相逢就是缘,老米你以后就跟我混食吧,有人弄我你得上,懂?
当得知米白珠家里还有四五个男女孩子,李潼更是一乐,准备把这一窝都端了,吩咐米白珠如果有机会,可以将几个孩子引见一下,真有可堪造就者,他也愿意引入内文学馆学习。当然,女儿还好说,儿子的话,要在内文学馆读书,只怕不能留住小雀雀。
这种层次的示恩,李潼也不避讳外人。否则他连房门都不必出,躺在床上挺尸装死得了。
看到米白珠区区一个贱籍乐工居然能得二王欢意,有来有往的问答,旁边侍立的内给事杨绪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羡慕。他这从五品内给事,按例应是皇后宫官,可是上任以来,他还没有见过皇后哪怕一次。
羡慕也没用,一个皮肉松弛的老太监,没啥培养的价值,真要领出什么儿女来,李潼更要敬而远之了,惹不起。
对答之际,几名乐工伶人已经到来,李潼记得米白珠点了五个人名,结果只来了三个。一个胡子大把,也是胡人名为康多宝,一个三十出头妇人名为潘三娘,另有一个胡姬名为米大蛮,居然就是米白珠的大女儿。
李潼看看米白珠那副糙样子,再看看他女儿那含羞带怯、挠人心弦的娇美模样,心情不免有些凌乱,老米你不回家问问媳妇有没有蹊跷?
大概是有的,为人父母但凡对子女有一点爱,能给起这名儿?大倒没什么,足尺足码、有啥叫啥,挺好的。可是米大莽多好听,莽到你害怕!
不过一想到他们三兄弟的小名,李潼又沉默了。
三人各自上前自陈,胡人康多宝善羯鼓与胡笳,并且是《燕乐》部的一名部头。
听到这介绍,李潼便瞥了臊眉耷眼的米白珠一眼,心知自己算是见到高手,《燕乐》乃是十部乐的首部,能在其中担任部头的,哪里是米白珠这种杂部头能比的。
妇人潘三娘精擅琵琶、竖箜篌,并且曾为坐部伎一员,能够坐堂表演,只因年长色衰而被剔除,但乐技却是更加纯熟。
至于胡姬米大蛮,则是一名歌舞伎,最擅胡旋舞。看那隆鼻碧睛、五官精致小巧,腰肢玲珑的姿态,也能推想当其翩翩舞起后,应是怎样妖娆画面。这胡姬要比她爸爸混得好,乃是一部歌舞伎的头人,即就是领舞人。
李潼要翻新曲,舞姬是没什么用的,对那胡姬流波放电的眼神只作视而不见,当然也不好当人老爹面飞眼调情,就算她老爹愿意也不行,这名字就太出戏。
琵琶是燕乐的大乐器,李潼先让那乐伎潘三娘试奏几曲,听听旋律、找找灵感,看看有什么可抄的诗词。文人墨客之间的骚情互借,不能叫偷,关键是要把美好的诗篇洒满人间,大爱无疆。
第0049章
莫厌金杯酒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潘三娘琵琶技艺确实高明,起码比米白珠他们那部音声人的琵琶手要高明得多。李潼听着都止不住的入神,转音惊破时,才又想起来正事。
大凡什么事情,第一次做来总是难免生涩。李潼手拿曲目,看着上面不乏有颇为眼熟的词牌名,也在心中将自己所能记住的一些诗词篇章试着转韵协律,但也难免迟疑不定。
唐宋声韵,没有太大变化,即便是有,也能拗救过来。他所迟疑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要代入自己的出身处境与时人对他的判估去选择,能抄的那么多,无谓露出那么多马脚。
要把这件事当作一项可以长久运营的事业来做,最好给人一种循序渐进,精益求精,不断突破的层次感。他奶奶命那么长,他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可不能三板斧一榔头,掏空了自己。
所以《琵琶行》这首长歌虽然首先想到,但也最先被他排除,起调立意太高了不好,后边调子不好衔接,也会引人狐疑。六朝靡靡之音还未散尽,唐人仍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好糊弄。
“且慢,这首是什么曲子?”
听到一段欢快旋律后,李潼眸子顿时一亮,抬手止住琵琶声,继而发问道。
乐伎潘三娘按弦顿住,开口回道:“回大王,此为杂调《醉公子》。”
你说巧不巧!
李潼听到这曲调名更是一乐,看来自己真有搞这种事业的天赋,便又说道:“可有旧辞?弹唱一遍。”
潘三娘依言而行,转轴由头弹起,转调之际开口唱起:“雀儿口,香酥手,翻来绮罗解奴石榴……”
得,又是一首艳辞,这是陪酒的女伎抱怨客人酒后无状呢。
李潼听到这唱词,先不管兴致盎然随着潘三娘打拍哼唱的李守礼,转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宦官杨绪。
虽说内教坊已经浸染俚俗,但整天《踏摇娘》《醉公子》之类的曲调弹唱,这些管事的太监他们听了不上火吗?
当然做这些恶意猜度的时候,他是忘了这潘三娘前后长长短短也弹了七八首曲子,唯独这首被他叫停。可见他自己在音乐上的鉴赏意趣,也是急需斧凿修正的。
“这旧辞太鄙不雅,且来试协这里一篇新辞。”
他心里已有定计,提笔便书,不旋踵,一篇新辞已经写出来。
不独潘三娘,就连厅内其他人闻言后也都难免好奇兼惊讶,他们本以为这大王所翻新曲只是闲来无事说说而已,却没想到真的伏案而就一篇新辞。
潘三娘还有些怯懦不敢上前,宦官杨绪便踏步行上,两手捧起纸张,忍不住按照潘三娘的唱法吟唱起来:“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金杯酒?”
新辞不长,不过两联而已,杨绪还没走到潘三娘面前,已经吟唱完毕,似还有些迟疑不确定,回头看了看永安王,转回头又忍不住低唱一遍。只是他的声音干瘪枯涩,远不及潘三娘那么婉转悦耳,也勾不起人什么兴致。
潘三娘接过新辞,默念几遍,而后便又拨起琵琶试着弹唱起来:“者边走,那边走……”
李潼抬手打断李守礼的唱和,闭眼认真聆听,只觉得还是有一些失粘跳调,加上较之旧辞减了一字,因此那潘三娘弹唱起来略显凌乱,但即便如此,听起来效果较之旧辞还是好了许多。
他自己觉得好,还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可是潘三娘弹唱几遍之后渐渐协调起来,一俟曲终,米白珠已经拍掌喝彩起来:“大王新辞,真是、真是……妙啊!”
李潼眼皮一翻白他一眼,果然是个连六都喊不好的咸鱼。
另一侧的乐工康多宝也走上前,躬身道:“大王著辞,翻新雅致,但是协于此曲,却是略折辞工,冗调跳脱,还需勘磨……”
听听,这才叫专业意见,不要净说废话,如果不妙,我写它做什么?专业的就是专业的,是曲子冗调跳脱的缘故,不是我新辞写的不好。
“那么依康部头看来,是否还有修补余地?还有潘三娘,你有什么心得,也不妨直言道来。”
对于有真本事的人,李潼向来保有一份敬重,不耻下问。
康多宝也取来一琵琶,将旧曲拨弹,居然不差潘三娘多少。起码在李潼的欣赏水平听来,是品不出什么高低差别的。
他写的这一首《醉妆词》,是五代前蜀后主王衍的作品。大凡主前边带个后的,基本不是什么好货色,王衍也不例外,听听这首《醉妆词》,其人如何便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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