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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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皇嗣谋反一案,是通过乐工安金藏剖腹明志这样的惨烈方式告一段落。
虽然表面上案事停推,但影响却并没有就此了结。之后改元延载,如果从字面意义解读,应该是延续载初。载初这个年号宣告武周革命正式开始,天下改用周历,女皇承载天命的开始,到了第二年改元天授,国号更迭为周。
所以改元延载,又意味着皇统回归初始,延载之后,之间又有一个使用仅仅二十多天的年号为天册万岁,旋即改元证圣。这么单看或许还有点寡味,但如果联系另一个历史事件看就有味道了,那就是西汉末年的再受命。
武则天通过这一次操作,与李家皇权又进行了一次切割,所谓证圣即就是我是圣人,继续强调她自身的神圣性。而这一次证圣之旅,在历史上被薛怀义一把劫火烧得灰头土脸。
武周一朝,年号改换频繁,本来是挺严肃的事情,被武则天玩出了一种玄幻升级的味道,又像是朋友圈、心情标签,只看年号就能咂摸出许多味道。
如今李潼涉事尤深,他也不清楚接下来事态走向会是如何,但既然他奶奶给他一个机会,加强自己的势力总是没错。别自己在北衙分夺武家军权玩挺嗨,武家人新仇旧恨刺激之下转偷了他的家,那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至于眼下,他奶奶跟他和他四叔,是有一点命运相连的味道。他们这祖孙三人,眼下是要凑在一起共度难关。
而武则天在授事之后,又询问他对皇嗣谋反一事的看法,大概也不无担心他会不会狗胆包天、直接落井下石突突了他四叔。
起码现在,武则天是绝没做好彻底放弃李旦的准备,而其本身也有些控制不住事态的后续发展。
“你倒是举才不避亲,唐先择之名,安西功簿也有陈述。不过畿内终究不同于边务,盼他能恪尽职守罢。”
武则天听到李潼这么不客气,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说道:“新婚娘子,却遭夫郎久事不归,稍后招引新妇入宫暂居,夫妇闲时方便短聚,也增添一些禁中情味。这娘子是祖母选中,该要入侍报恩。”
李潼闻言后自也不敢拒绝,而且家眷此际入宫也并非坏事,便又说道:“雍王日常不乏简率,臣恐情势滋扰下乏于善应,若将家人一并引入,朝夕相对,欢叙伦谊,也是一善。”
武则天听到这话,脸色稍有好转,皇嗣被诬谋反,不只是一个政治危机,也是伦情上的尴尬,在这样的局面下,亲徒齐聚禁中,环拱宸居,情面上也能好看一些。
“外间邪情滋扰,却不阻门中喜乐融融,这是好事。索性诸王家人齐聚于内,人情畅叙,也能填补一下宫中的人气。”
听到他奶奶这么说,李潼又是一乐,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魏王不断的诉求无处可居的可怜,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不知道他高不高兴。当然他自己是进不来的,如果他在此时入宫,那么可能真的要诸方争抢玄武门了。
第0421章
攸宁设局,千骑营变
大内徽猷殿北侧,穿过陶光园便抵达了玄武门。玄武门虽然是大内北城门,但由此行出后并不能直接抵达城外,仍有数重小城的存在。
在玄武门两侧宫墙以南有小城为玄武城,宫墙以北为曜仪城,曜仪城再往北则为圆璧城。自圆璧城再往北出,通过龙光门才算是抵达真正的洛阳城外,即就是北邙山脚。
“北衙军务不同南衙,并无坊曲衙署的设置,诸城唯重宫防宿卫,所置唯诸宿营、骑厩……”
左羽林大将军麹崇裕负责将代王引入千骑营中,一路上也在认真的讲解南衙、北衙军职的不同。
南衙诸卫府分散于皇城中,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办事机构,所统率的亲勋翊府并所辖军府番上将卒们则另置别处,想要调度人马,军令必须要通过政事堂许可才能具有效力。
但北衙则相对纯粹灵活一些,诸营本身就依傍于宫卫系统,分布在大内北侧诸小城中,将士可以直接就进行调度调整。
贞观时期,北衙还仅仅只有左右屯营并飞骑、百骑等军种,将士长上,可以直接参与宿卫拱从。
不过随着北衙体系逐渐庞大,甲士增多,所舍营垒也逐渐有了内外的区别,在外为屯营,在内为宿营,屯营用作休整操练,宿营则是入直宿卫时的集结地点。
如今的北衙左右御林军,兵力合有一万两千人,左右屯营设在圆璧城外北邙山脚,但一些特殊的军种诸如弩营、飞骑,仍在在圆璧城内入屯。
至于千骑,作为新兴的军种,目下屯设于依傍玄武门的曜仪城中。但曜仪城也并非只有千骑军营,在玄武门内两侧有左右飞龙厩,玄武门外先是羽林军宿营,然后才是千骑屯营。
至于千骑的宿营,则位于大内中的玄武城,依傍于左右飞龙厩,而这两厩战马,也是专供千骑所用。但负责管理闲厩的,则是禁中司宫台。
这一系列的布置,乍一看自然是错综复杂,但也无非是彼此制衡。千骑虽然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军种,但仍归南北两衙分别管押。李潼如今以左千牛卫大将军分押千骑,而另一个分押千骑的千骑使便是右羽林大将军武攸宁。
麹崇裕一直将李潼送到位于曜仪左门的千骑屯营,然后才告辞离开。所谓千骑屯营只是一个俗称,为了有别于左右羽林军屯营,正式的称呼是仗内管押。
从这一称呼也能看出,眼下的千骑更类似于君王私军,是比照亲王仗内府所建立起来的。相应的,在君王的授意之下,负责管押的千骑使要有更大的自主权与灵活性。
李潼在营地外送走了麹崇裕,对于这位胡人大将,他还是挺尊重的,起码面子上是如此。
武家诸王在北衙中经营日久,而禁军体系又不同于南省衙署之间那么错综复杂,他贸然介入其中,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第三方作为制衡,分分钟能被压得开展不了工作。
麹崇裕一路上虽然对他态度只是普通,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只要其人对武家诸王同样如此,李潼就能放心许多。
不过让李潼比较意外的是,这个高昌人看起来五大三粗、很是英武,但一身味道辛烈的熏香,不知是为了掩饰体味,还是癖好如此。尽管这味道挺冲鼻,但李潼只作不觉,担心有什么小动作被麹崇裕发现了,或就会被误解为歧视。
李潼站在屯营外深吸两口气,然后才往营内走去。不同于他此前就任别的官署、属官们都热情迎送,此时屯营外除了守门的甲士入前验看书令,几乎看不到别的人。还没入营,便有一股被排斥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潼对此也不以为意,等到甲士放行之后,便率着杨思勖与乐高、并十几名千牛卫备身往营中而去。
这座军营坐落在曜仪城中,布局同样也是狭长,一座官厅衙堂坐落在营地正当中,左右两侧则都是规模不小的营帐,的确不同于南衙厅舍齐备的风格,倒有几分原汁原味的军营味道。
李潼如今虽然已经是南衙大将,但说起来挺丢人,倒是真没怎么有机会进入军营中。所以漫步在营地之中,不乏好奇的打量左右。
一直行了一段距离,衙堂方向才阔步行来几人,穿着千骑独有的兽文戎衣,为首一个胸前戎衣纹路更是隐成狮虎之状。
待入近前,几人叉手为礼,站在最前方那人说道:“卑职千骑长上果毅邓万岁,奉大将军命,出迎代王殿下!”
李潼闻言后便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在前方引路,然而那邓万岁却不挪步,只是指着李潼身后随员说道:“千骑直宿职重,驻营更需慎肃,闲流不可轻……”
听到这话,李潼又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没啥可说的了。类似场景他起码经历了三五次之多,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岗位就要经历一次,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
不待对方说完,他便抬手道:“拿下这个抗拒皇命、阻我入营的狂士,咱们回宫。”
说完后,他便转头望营地外行去,后方杨思勖并备身诸众纷纷上前,提膀扭臂制住几人,然后便随在代王身后往营外行去。
然而正在这时候,原本还少有闲杂人等的营帐之间却冲出大量兵士,直往此处围聚而来,不待李潼等人踏出营地,便将他们一行团团包围起来,一个个神色难称友善。
杨思勖等人见状,忙不迭将殿下簇拥在当中,而那个被控制住的邓万岁见同袍出营助阵,脸上也无喜色,努力抬起头来大声道:“代王殿下新入营地,不知千骑规令,尔等军卒怎可狂悖围阻?”
李潼眼见这一幕,眉头也微微皱起,往人群中扫视一眼,并未发现武攸宁的踪迹,倒是见到了几个熟人面孔,分别是旅帅郭达与赵长兴等几个此前陆续加入千骑的原千牛卫士官们。此际几人也都站在甲士人群中,见到代王殿下视线扫过,便暗暗摇头摆手。
略作沉吟后,他排开杨思勖等身前员众,沉声道:“建昌王何在?他难道不知我今日入营管押军事?”
邓万岁被扭住两臂,弓着腰,有些困难的仰头说道:“每日此时,大将军需当堂典事,分遣值宿军众,无暇迎见殿下,遂令卑职……”
听到武攸宁此时正在堂中,只是不来见自己,李潼便冷笑一声:“君王加授,使臣领新,他却拘泥案事,不从速出迎,递告营规,属实老兵之才,不堪大用!”
欺负下边人没意思,李潼摆摆手,让备身放开被控制住的邓万岁,又喝令道:“着建昌王速速来见!”
那邓万岁晃了晃生疼臂膀,欲言又止,但还是低头往衙堂行去。那些千骑甲士们分开一条道路让邓万岁行过,然后又聚拢起来。
李潼站在人群中,随手一指赵长兴,示意对方上前。
同袍众目睽睽之下,赵长兴自有几分尴尬,但若非代王举荐,他也不能得任千骑直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叉手作礼,并语调快速道:“建昌王早时入营,不准将士出营迎接殿下。邓万岁奴户出身、与建昌王并无私谊瓜葛……”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便有了然。看来这一次武攸宁是反其道而行,给自己下了一个小套。按照俗常状况,出面刁难自己的应该就是武攸宁的亲信了。
但赵长兴却说邓万岁户奴出身,并非武攸宁党羽。这样的人,如果不依傍上将,却能得任果毅军官,肯定是自身军事素质过硬,类似兵王那种存在,能够获得底层军士的钦佩敬仰。再因其人顽固、不知变通,以营规阻止李潼率领随从入营,于是便发生了这种误会。
对此,李潼也颇感无奈,千骑相关讯息在两衙体系中类似黑匣子的存在,外界并不怎么清楚其内部事务流程。
来俊臣诬告皇嗣事发突然,在此之前李潼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接触到北衙军权,虽然在千骑里有几个耳目存在,但日常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也就没怎么细致打听当中人事情况。
毕竟在他看来,他要接触北衙军权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物是人非,没有必要为了一些不能应时的讯息暴露深藏的耳目。再者行事风格已经被人摸透,于是便踩进了武攸宁挖的这个小坑中。
此时看到诸千骑军士对他态度都多有不善,明显这第一印象不佳,将他当做了一个张扬跋扈的纨绔。
不多久,武攸宁终于从衙堂中行出,穿过众将士行至李潼面前,神态肃穆道:“怎么回事?”
人群中自有人发声道:“代王殿下入营,邓果毅循规阻止随从入营,触怒殿下,竟于营中直擒果毅几人,大悖营规,卑职等才出帐相阻。”
李潼看到人群中发声那人,也着果毅服色,心中暗道这回应该没错,这是武攸宁的人,原来是藏在人群中准备埋坑。
武攸宁听到这话后顿时皱起了眉头,指着李潼说道:“代王也非入事短浅,何以行事如此孟浪?千骑营规严肃,怎同南衙闲卫的散漫!我分领羽林军并千骑,案事繁重,哪有时间过问你这些闲情纠纷?一意相忤,不问是非,便直拿营中官长,这就是代王逞威用事的态度?”
李潼闻言后也冷笑起来:“若非建昌王才不当用,陛下又何必再使我入营分事?入营前还觉建昌王终究马齿加长,能托一二事用。如今看来,我是高看你了,如果不是你迎引递告的疏忽,何至于有此营变?
彼此都是身位庄重,我也不与你营卒当面的裂目作争,孰是孰非,且诉陛前!若陛下明裁今日是我的过失,我此生不履千骑营地!言掷于此,若食言作悔,千骑上下凡有血气勇敢者,俱可杀我!”
武攸宁本来对自己的一番布置还颇为自得,听到代王此言,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自知圣皇陛下使派代王入此分事的深意所在,如果这件事真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会是何样的态度,不试可知,一旦圣意有了裁决,那他才没有面目立足于千骑中。
沉默片刻后,他才又凝声道:“代王少勇,推尚意气,北衙宿卫职重,岂二三私意能决!营垒之内,尤需律令严明,事中是非,自有军法营规绳量长短,动辄忿语,将士又何以追效?你只怨我失于迎就,但北衙军事宿卫之重,是在于虚礼的迎送?你新入营地,已经激发士忿,若此夜宿卫有失,你又能一力担当?”
“军法营规?原来建昌王还知有军法营规?那我倒要问你,何者军法、何者营规,是允营卒能群围上将?你久典军事,营乱至斯,只说我忿语怨言?积弊如此,岂在朝夕!将士失于追效,罪不在于建昌王?今夜若过宿卫有失,我罪自当,但入罪之前,定要先夺建昌王首级,以惩你久事无功、荒废宿警之罪!”
李潼顿足厉喝,然后行至那果毅邓万岁面前,对他长揖作礼,并说道:“上将失于轻重,不能及时递告营规,使我失于自律。罪不在于邓果毅,我未审分明,独咎果毅,昏聩失察,望邓果毅见谅!”
邓万岁见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退数步,一脸的局促不安。
李潼不待其人作答,转又直起身来,环视在场众人一眼,说道:“小王年浅事大,虽有虚才自恃,但却短于事务磨练,志气偶或骄盛,今日失律在先,见笑于人!邓果毅不畏强权,恪守营规,堪为一事之师!我虽愧于邓果毅,但尔等营卒遇事则哗,能自许全无过失?”
他话音刚落,赵长兴等几名兵长率先叉手大声道:“卑职等意气失守,逾越营防,请大将军降罪!”
虽然只有几人回应,但李潼气势十足,大手一挥,说道:“营规散漫,积弊日久,岂一者之失?我自身尚且失守于行,更问罪何人?今日营中之事,悉不再论!”
听到这话,人群中才响起杂乱的议论声,但还是没有人敢高声回应。
这会儿,武攸宁又上前一步,正待开口说话,但李潼却不理会他,转过身又抓起那个邓万岁,大声道:“法之所以常设,在于警众勿失,绝非一人节操慎守!邓果毅你虽能守于一身,但却无阻营卒逾规。
且命你检索营规事则,明张营门左右,将士早晚阅览铭记,番期之内再有逾规,加倍严惩!我与诸将士同守于此,墨书为信,上至王者,下至走卒,敢有违禁,概不作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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