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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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见众人都不说话,武攸宜脸色顿时一沉,挥手拍在案上:“尔等既无所言,那我就要有所行了,即刻遣众搜捕全城,追查贼徒踪迹,你等既然无言无行以助事,心迹无有可查,庭私自然也在搜捕之列!”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哗然,虽然他们各自有所准备,但也想不到武攸宜态度居然这么凶恶。
李潼坐在侧席,只是默默看着武攸宜作死,他还是小觑了这个守财奴见到财货被掳的情绪之激动。同时他也饶有兴致的打量者在堂诸众,好歹都是几造皇业的关陇门庭,哪怕祖风不复,就能忍受武攸宜这家伙如此欺辱?
他这里念头还没有转过,堂上便站起一名老者,望着武攸宜凝声道:“事外之人,不敢置喙。但自觉若教化缉捕都仰地表宗门,西京诸司留置何用?老叟虽然闲在故庭,但承圣眷深厚,子弟荷恩宿用,黄绶班从,竟得留守一言心迹不明!可笑、可悲!若有罪,私庭待捕,眼前事、则无可言!”
说完后,老者便昂首向堂外行去。
李潼认识这老者,其人名为李大惠,卫国公李靖的从子。其父李客师爵封丹阳郡公,一直活到了高宗总章年间,九十多岁高龄才去世,因知足能守,家势无受牵连,所以到如今也是家业昌盛,家中多有子弟供事于南北衙之中。
听到李大惠的厉言反驳并拂袖而去,武攸宜也是愣了一愣,片刻后更是羞恼大盛,拍案怒吼道:“给我捉下这老奴!”
此言一出,李大惠顿足回首冷笑,而堂上也不乏人忙不迭起身相劝,更有人直接站在了李大惠的身边,摆明同作进退的态度。
武攸宜眼见到这一幕,一时间也是惊了一惊,虽有兵卒闻声冲入厅中,但见群众激愤,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片刻,便将视线转向安坐席中看戏的少王,眼神里略有央求,再也无复刚才那种笃定与凶恶。
对于武家子的色厉内荏,李潼领教不少,说他们懦弱吧,还挺能搞事,说他们凶恶啊,往往又不能竟于始终。
严格说来,丹阳公一家在一众关陇勋贵当中还不属于第一序列,毕竟不是卫国公李靖的嫡脉。但这里刚有群情涌动,就让武攸宜不敢再作凶厉,你既然不能惹,又咋呼什么?
李潼倒是乐见武攸宜与关陇勋贵们彻底交恶,当然这个火候也差不多了。
不过他眼下还要维持一个武攸宜能托家财的亲密小伙伴形象,见武攸宜望过来,便起身道:“留守方牧西京,在民则如父母,见人伤心痛,情急难免。更兼近日曲江集戏,关乎兴祝圣皇长安,奸徒弄阻于事,能不焦虑?今日普集各家群众,意在全此始末。生人百性,各不相同,但兴祝圣寿是士庶大愿,盼诸位能相忍于事,余者事后再作议论追究。”
说话间,他又看了武攸宜一眼,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有情绪就要表达出来:你别再操心你那仨瓜俩枣的得失行不行,兴祝此事搞不定,大家都别想舒服!
人的名树的影,仅仅一个武攸宜不足震慑西京群众。可是听到少王言及重点,在场众人这才各自凛然。
“昨夜闹乱,所涉不过一市两坊,未可称为大患。穷恶之民,实难杜绝,但若将此恶泛及西京百姓万家,实在言有过之。此乱不过疥癣之疾,但若因此而阻兴祝大事,才是肺腑之痛!”
李潼说完之后,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席中。
少王一番话还是很有效果的,起码点明了当下的重点。
那个窦氏族人窦孝真也站了起来,点头说道:“河东大王所言实在中事,西京万家,难免几户藏奸,不过群众趋此集会,兴祝圣寿,也是人共所见。小事害大,实在不智,若因此有阻民意上达天听,则我等罪之大矣!”
武攸宜脸色变幻不定,但还是难免气又不甘,指着李大惠怒声道:“你既然知道子弟恩享黄绶班从的恩典,能不感恩力行?今日召集你们群众,就是为的平稳民情,使大事在续,以事外而作忿声,能对得起你家所荷圣恩?念你年老性僻,失礼之事不再追究。但接下来该要如何继续兴祝,还要集思广议,速速拿出一个章程!”
冲突总算圆了回来,但彼此也都是相忍为事,已经和气不存。接下来再商议,无非是各家凭其誉望,各散坊中稳定群情,并捐丝麻充盈官仓,赶紧将这件事做个了结。
趁着众人议论之际,李潼小退出厅,见到徐坚站在一众灰头土脸的万年县衙官当中,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到旁侧偏厅细聊。
“大王虽有巧慧,但今次与留守共事,还是有些……”
徐坚入房后也不坐下,直接开口说道。
李潼闻言后只是叹息一声:“势在人下,又能如何?留守虽有百态不堪,但尚有一点可夸,那就是忠勤肱骨,西京群情忿勇,但决断仍在神都。今日与西京群众相忤失和,我担心来日此中安静怕将无存。我只是一个事外的闲流,凡事不敢轻易置喙,但你们这些西京衙官们,来日或要处境堪忧。”
徐坚闻言后便也点头长叹:“西京群情和睦,已经不敢再待留守。群忿集此一身,唯其速去,才可重望祥和。但其人去留与否,非是群意能决啊!”
“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
事情铺垫到了现在,也总算要有一个了结。现在的形势是,圣皇陛下是好的,所以群众兴祝长寿。民众是好的,能够热情的响应兴祝,群情上表。
但西京眼下却是乱糟糟的一团,更发生贼徒作乱坊里的恶事,谁是坏事的人?
如果说仅仅这些,还不足以动摇到武攸宜西京留守的位置,那么接下来诸司衙官与关陇勋贵们齐齐上表曝恶,武则天还敢不敢继续把武攸宜留在西京?
即便诸多群情都不考虑,这样一个西京城,能不能够维持下半年便要进行的、收复安西四镇的军事行动?
如果这些都还不足以让武则天撤掉武攸宜西京留守的位置,那么李潼都要怀疑武攸宜是不是他奶奶的私生子了。
接下来的事态走向,就是武攸宜和关陇勋贵们的互相伤害。
但是在更高层面上,武则天祈望长寿的诉求还是不变的,她仍然需要这件事来营造一个局面,作为发起者的李潼自然是负责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现在西京这些人事纠纷已经不重要,李潼只等来自神都的制令,然后便继续进行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
想到这里,他回望仍在争论不休的厅堂,你们狗咬狗,那我就薅狗毛了。
第0275章
访才若渴,求婚似疾
神都洛阳皇城光政门外,甲士聚立,并有仆役冲洗地面,太平公主车驾正从宣辉门进入,准备转入西隔城入宫。
眼见到这一幕,太平公主不免有些好奇,停车使人询问发生何事,片刻后门仆匆匆返回,神色惊异有加,上前禀告道:“南省李侍郎刚刚在光政门外杖杀王庆之……”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忍不住抽了一口气,心情也是震惊有加。
这个王庆之虽然不是什么显宦,但太平公主也是听过其人名号。
其人乃是洛阳闾里一个豪客,因其人面广阔拜入魏王武承嗣门下,常为武承嗣策划夺嫡谋计,太平公主甚至在武氏家宴上都见过其人几次,可见魏王对这个人的赏识、看重,却不想竟然被夏官侍郎李昭德直接当街打死。
家仆还打听来一些别的消息,近前细说缘由,但太平公主心思已经不在此处,听得也不太真切,只是摆手吩咐继续前行入宫。
坐在车上,太平公主也是心念飞转。对于李昭德这个人,她虽有闻名,但了解不多,只是听过几句闲说言是其人气盛高傲。但无论这个人秉性如何,直接当众打死一个为魏王夺嗣而冲锋陷阵的急先锋,若说背后没有她母亲武则天的示意,是不可能的。
若是往常,太平公主怕要心怀窃喜,认为母亲终究还是心向儿子更多,不愿将皇业传给外侄。可是现在,她自然不会这么浅表的看待问题,帝王心术还是有别庶人,至尊之位又哪能如此滥由旁人窥伺,儿子不可以,侄子更不可以!
“这个三郎,还真是……”
沉吟许久之后,太平公主才蓦地感慨一声,却又不知该要怎么评价。
天授革命以来,时流所瞩目的焦点无疑是李、武夺嗣之争。甚至就连太平公主这个事外之人,眼见那些动辄人头滚滚的纷争都不免忧怅满怀,有些迷于此中。
直到此前不久,她才意识到自家母亲仍是干劲十足,嗣序问题完全不在眼下其人度内。可是远在西京的少王,不独一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还做出了实实在在的举动。
再对照李昭德今日所为,太平公主才越发感慨,能够立在这样一个世道中蹈舞随势的,果然没有一个简单人。跟这些谋计深刻的人物相比,她还差了很多。
因知前朝多事,太平公主也并不去直访母亲,入宫之后便直入女皇近日惯居的亿岁殿。可是入殿之后才意外发现女皇并没有在前廷议政,而是一直待在亿岁殿中。
“途过南省,偶见杂事,还道阿母应在前殿。”
被宫婢引入殿中,太平公主忍不住说道。
武则天身穿燕居的彩袍,半卧于榻上,身前凭几支住一卷,神态颇有悠闲,闻言后便微笑道:“竟日勤事,南省还置那么多官员做什么?”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也笑起来,让乳母张夫人奉上自家精制的养颜丹丸并说道:“端午新采的益母草,是我亲手调制,没有长趣兴祝,只能拙工表意,愿我阿母长盛万万年。”
武则天抬手让宫人收起药丸,让人收起文卷,半坐起来与女儿闲谈。
聊了几句之后,太平公主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开口说道:“前廷发生那种事,难免群情惊扰,阿母不用亲视、或找人入问?”
武则天听到这话,眸光略有闪烁,片刻后叹息道:“虽为人主,未必能得大自在。有的时候,人事趋来,我也不得不避。”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意识到母亲或许有此示意,怕也想不到李昭德会做得那么暴烈,便又说道:“我听人提起南省李侍郎,论者多言其人性厉,在势则骄。”
“用人如降物,用其善、略其恶罢了。昭德有宰相的才器,无宰相的风度,但跟那些昏昏于事的人相比,已经算是难得。这世上又有多少良善人才能让人只见其美,不觉其拙?”
人总有倾诉的欲望,武则天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如今朝事纠纷不断,群臣各有怀抱,而她自己又亲缘寡淡,能作亲密交谈者实在寥寥。
随着近年母女关系缓和,她也越来越喜欢跟这个女儿聊一聊,并不只独限于家私,偶尔还涉及到许多外朝人事。这个女儿不乏机敏,有时回应也能让她大受启发。
“真无这种人吗?阿母是大枝荫广,忽略了树下啊!”
太平公主笑语回答道。
武则天闻言后也笑起来,但还是微微摇头道:“那小儿虽然戏弄入事,但却不经不典、不礼不章,誉之过甚,让人笑话。”
太平公主又笑道:“门外闲人论言是非难免,但本来就是庭门之内儿郎们情真自表,也不需要外人的表彰夸赞,只要能讨得亲长欢意,便是一件知足的乐事。我教孩儿,能诵一韵已经觉得聪慧可喜,又不必跟那些沉迷书卷的儒生们较论学识长短。”
“这么说也是道理,不言那些年齿虚长之流,两京各家少辈,能及河东王者也是寥寥。”
武则天笑眯眯说道,讲起这个孙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此前那种冷漠,神态间甚至泛起了一丝慈祥:“我这么评价他,是有些苛刻了,总觉得该要更好。闲情凑趣还不忘通意上下,做事虽然不在章法,但谁又能说这一份情义不真?有笃情、虽拙事也可夸,更不要说居然做得有声有色。”
“我也真是无聊惹气,既知阿母极爱这佳孙,也不需我再唠叨表意。但我也为人母,阿母此言薄我孩儿,难道他们就没有可夸之处?”
武则天听到这话,笑容更显轻松:“近朱者赤,就连攸宜这个灵性久昧的人,都能受少辈点拨知明。你能不惜筋骨劳顿,让孩儿追从秀才,有这样的敦促,未来是不会差的。”
她自有喜悦的理由,最初只道少王屈于情势而毁于言行,却不想西京戏弄还有如此深情。
虽然消息传回神都之后,在朝人士不乏非议,道是少王蛊惑人情、牵强入事,以风月夸张,亵渎庄正。但也正如太平公主所言,庭门内的儿郎讨巧弄乖,取悦亲长即可,何须什么道学评判?
西京戏弄兴祝圣寿,事虽浅、意却长。一则向人指明了武则天目下心意所重,二则让武攸宜并入事中,第三则就是缓解了朝野之间有关迁徙关陇生民入河洛的非议之声。
“本来还担心这孩儿人事久疏,会拙于入事,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讲到这里,武则天又突然对殿中待制的女官说道:“嗣雍王太妃教子有方,该要褒扬。稍后着人禁中作敕,发往西京。若家门新妇都有这种恭良的馨才,又会让人多省心!”
说话间,她又低头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房氏也是故朝元从旧门,雍王太妃父、祖俱当忠勤二字,如今在朝却无才位相待,有些可惜。发敕凤阁,检索这故宗野遗,量才取用。”
饶是太平公主自知河东王近日所为颇投女皇心意,听到这话后仍然忍不住略感惊讶,这是真的打算将孙辈引入时局,已经开始着手铺垫帮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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