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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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履冰领命而去,只是在离殿之前看了看殿中的武承嗣并河东王,心知政事堂议论出什么来也没有什么意义,神皇将他打发走,已经是摆出了决事禁中的态度。
眼见范履冰离去,李潼又连忙下拜道:“臣历事浅薄,年少气盛,乍遇人事刁难便方寸告失,直以微事上诉天听,不知循序进呈,孟浪忘形,恭待陛下降训。”
武则天闻言后脸色略有好转,对他说道:“你这个年纪本就懵懂于事,受衅于人,情急之下,不求诉君上亲长,更诉何人?直谒虽然冒进有失,但也自在人情告急之内。若连这一点庇护都无,又何必授事于你。”
跪在另一侧的武承嗣听到这不乏暖心的安慰,心里更觉得酸溜溜的,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他就算不说话,武则天也没有放过他,转眼望向这个侄子,神态更生几分不悦:“宪台庑舍乏用,邢宪典章俱受困扰,肃正奏弹难免波及,这是寻常小事?你等宰臣连这种事情都不闻不问,这又是不是失职?”
武承嗣听到这话,连忙又叩首请罪。他所负责文昌省六部诸事本就繁忙,眼下又忙于筹措制举事宜,哪有什么闲情精力去过问那些加塞的御史里行该在何处办公。
更何况,他内心里本就觉得肃政台这件事做得也不算错。外廷百司各有任劳,唯独麟台大名徒负,空占那么多的官舍却没有几个人办公,分割一部分给隔邻的宪台又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眼见神皇似乎不打算善罢甘休,他心里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虚言不必多说,该要怎么妥善处理此事,心中可有定计?”
武则天摆摆手打断武承嗣的话,然后又发问道。
武承嗣听到这问话,一时间又是默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捷才,突然面对这个问题,又哪有什么意见举出。
武则天等候片刻,见武承嗣只是支支吾吾,叹息一声后举起那麟台奏书,徐徐念道:“贞观旧年,长安西内久敝失修,在京百司都乏庑舍所用。困于时弊,因置宪台内供奉加员环拱御在……你明白没有?”
且不说武承嗣明白没明白,李潼听到这话后,倒是明白了他奶奶的意图:既然外宪台官廨狭小难用,那就让内供奉御史再作扩充啊!
李潼一路奔行来找他奶奶告状,对于王绍宗等人所拟写奏书还真没怎么细看,但见他奶奶似在这奏书中受到启发,心里不禁暗骂麟台那些老货们也真是蔫儿坏,这是打着有苦不能自家独受、要与人共享的意思啊!
大凡外廷官员,对于御史言官就没有喜欢的。特别神皇临朝以来,靠着肃政台几掀冤狱,这更让人对肃政台广有怨念。
现在麟台上奏太宗旧事,武则天更有了法理上的凭证,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扩充言官队伍:你们别觉得我瞎胡闹,你们的太宗皇帝就是这么干的!
王绍宗等人援引旧事,其实也是无奈。现在有了少王顶在前头直撼宪台侵犯,但神皇对肃政台言官的倚重也是一个难以逆转的事情,为了免于麟台再受侵犯,只能作此建言表示,他们并不是抗拒肃政台的扩充,只是肃政台的扩充方向搞错了。
且不说王绍宗等人用心如何,李潼将此表章呈上,他这助纣为虐的罪名算是更瓷实了。
听到神皇如此直白的点拨,武承嗣也终于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说道:“既然旧式如此,内供奉加员别设正在应时权宜!”
见武承嗣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李潼更是无从吐槽。
他虽然早就觉得武家子执政能力平庸,但此前还是没有亲眼所见,现在看到他奶奶教孙子一样点拨这个侄子……也不能这么说,别人不好说,起码他这个孙子就一肚子坏水,不用他奶奶这么耳提面命的指点授事,就能满腔算计。
见武承嗣领悟过来,武则天又望向李潼笑语道:“宪台加置内供奉,无扰麟台。这样一个结果,王还满意?”
当然不满意了,一路跑来一身汗,结果还是被当枪使!
李潼心里嘀咕着,又下拜说道:“臣之心意微在,岂敢妄系国是。但能百司各列其序,各履其职,臣即便无有任事之功,敢夸立身清明之政。凭此一点笃念,敢有一时恣意忘形,入奏之前,气急之下,先执犯署几员拘在舍中。至今才觉心悸,麟台并非刑在,岂能幽禁官身。罪在小臣,无关余者,恳请陛下降罪一身,不伤麟台无辜闲者……”
武则天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为难。少王反应如此激烈,让她感觉有些难办。麟台进言,让她得有说辞继续扩充宪台言官队伍,自然不好降罪。可是少王却直接将冒犯的御史拘押在麟台中,也实在是有些过分。
特别这个犯事的监察御史来子珣,几番上奏言事让她印象深刻,正要用其人继续揭发西京留守隐事,如果放弃了也实在有些可惜。
沉吟片刻后,武则天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开口说道:“既执肃正宪言,却先乱礼台省,职才不堪,本是一罪。麟台权拘,事出有因,递告司刑寺提捕刑问!”
听到这话后,李潼心里才松了一口气。那些酷吏都是疯狗一样的角色,无理都要闹三分,得罪了这样的人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能一棍子敲死就别留力。
李潼之所以强行拘押来子珣,就是营造一个势不两立的局面,让他奶奶做出取舍。如果不论来子珣的罪,他就是有罪的,就算罪不至死,起码是不好留在麟台了。
现在既然他奶奶都说来子珣有罪,他的拘押之举是事从权宜。无疑彰显了一个态度,谁也别轻易招惹这个小孙子,御史言官也得掂量掂量!
大凡因言弄奸上位的人,仇家多那是肯定的,这个来子珣一旦被弄进司刑寺案鞫,再想全须全尾的走出来那就难了,这都无需李潼操心。
不过除此之外,李潼也意识到要改变麟台眼下的处境,单凭这点事是不够的。入殿之后所见任事,倒让他心里又冒出一个主意来,希望加强麟台特别是自己的事权与影响力。
第0205章
不为我用,则必杀之
凤阁内省政事堂中,左肃政大夫杨再思一脸烦躁的端坐直堂廊下侧室,频频望向直堂门外。
今日政事堂留直者乃是宰相杨执柔,见杨再思突然登政事堂,心里已经有几分好奇,再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忍不住降席入室问道:“宪台登堂,可有诉告?”
“卑职短留待人,并无事扰,相公自劳案事,无需关照卑职。”
杨再思还想着能与少王私下解决纠纷,不愿将事情宣扬于外,闻言后便回答道。
杨执柔听到这回答,脸色顿时一沉:“政事堂出入国之重要,岂宪台迎宾琐细之地!”
“但请相公稍允方便。”
杨再思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几分尴尬,再作拱手施礼,杨执柔则已经拂袖而去。
杨再思又忐忑得等候了小半刻钟,心中觉得有些不妙,待行出门要问将他指引至此的杨思勖、少王究竟何时能来,却发现杨思勖早已经不在此处,自然更加心慌,忙不迭抬腿便往政事堂外奔去。
还没等到他行出政事堂,春官尚书范履冰已经阔步行入进来,抬眼看到杨再思,脸色顿时一沉:“宪台欲往何处?”
“卑职、我……河东大王邀我……”
杨再思情知范履冰资望、官威还要远胜杨执柔,不敢随意应付,只能支吾作答。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范履冰又冷哼道:“谋事之前不进言堂中,事发之后不请诉阙下,河东王邀你?那位大王早入仁寿殿毕陈前后!君子可欺于方,欺于愚者又是何人?”
看到杨再思神情更露惶恐,范履冰心情更加恶劣,对杨再思近乎痴愚的轻视也更加不作掩饰,顿足道:“不必再望相约者,神皇陛下着我归堂集论此事,你且留此等待沈监!”
说完后,他也不理杨再思,径直往政事堂走去,途中唤来一名政事堂下吏,着其去请内史岑长倩并麟台监沈君谅入政事堂。
且不说范履冰感想如何,杨再思见其言辞如此,唯唯诺诺外表下却隐隐透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朝廷台省百司之内,如果说哪一处的长官最难做,首推肃政台无疑。
肃政台监察百官,本来就不是能够人望加身的职事,那些御史们也都是个顶个的刺头,且几乎都有登殿直谏的权力,且近年来朝政局面波诡云谲,就连宰相都常被言杀,执宪虽然是他们的直属上官,但也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当然执宪权威高低也是因人而异,遇到资望深厚、为人强势的,肃政台那些刺头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顶撞上官。但是很不巧,杨再思不在此列。
杨再思资望谈不上多高,历任诸职唯一可称的便是天官员外郎,又转南省工部冬官水部郎中,太州山涌抢献瑞表而得授宪台,轮起来资望很浅薄,也不是言官与刑司体系中拔升上来的,在左台威望几近于无。
但杨再思也不是一无可取,他出身弘农杨氏原武房,或许不如宰相杨执柔的观王房那样与神皇有着亲谊关系,但也是名门出身。
另有一点就是杨再思为人没有棱角,与人为善,跟谁都不会急眼。
这一次监察御史来子珣去招惹麟台,自然也不是出于杨再思的授意。对于手下这个新入御史,杨再思也觉得头疼,其人骤登宪台,又为神皇看重,很有几分目中无人。
范履冰讥讽他被人欺之以愚,但这正是杨再思聪明所在。他既不想得罪来子珣这个手下,又不敢得罪少王,事情捅到神皇那里,他反而落个轻松。若真与少王当面锣鼓的摆态度、讲道理,反而是他不愿面对的局面。
心里这么想着,杨再思缓缓步入政事堂,堂中两名宰相范履冰转头不愿看他,杨执柔则一脸意味莫名的笑容对他点点头,他也不以为意,只择下席安坐下来。
宰相们对他观感如何,杨再思根本不在乎。他知自己前程只在神皇念取之间,眼下神皇就是需要无甚棱角的左台长官,他在这方面则做得称职有加。
不旋踵,内史岑长倩与麟台监沈君谅先后到达政事堂,岑长倩还倒罢了,近来韬光养晦,对人对事都不发表什么激烈看法。
至于沈君谅则就是另一副模样,入堂后便怒视着杨再思,并怒声道:“执宪此番作为,将麟台置在何地?”
沈君谅平常虽然也是一个老实人,但这次是真的被惹毛了,他虽然心意早不留在麟台,但毕竟眼下还身在此位,若连基本的官廨都被别司侵夺,人望必然大损,届时不要说再谋拜相了,只怕麟台都不能再容下他。
面对沈君谅的诘问,杨再思也并不直接回应,只是起身对堂内诸人环揖,并作苦笑道:“宪台庑舍缺甚,此事卑职早诉诸公,迟迟未有答复,然三院里行入事在即,卑职为事所困,再求诸公教我。”
“宪台乏用,便侵麟台?则南衙百司何须并设?异日老夫是否也要携麟台群众并入宪台恭作笔吏?”
沈君谅直接行至杨再思面前,指着他继续怒声诘问。
杨再思小退一步,脸上苦笑更浓,不与沈君谅针锋相对:“沈监言重了,晚辈何敢作此想,就连几员衙官都还在麟台难出呢。若能妥善解决困事,晚辈备设礼席再作请罪又何妨。”
他这里一退再退,倒让堂上杨执柔有些看不过眼,他虽然也不大看得起这个同族,但见沈君谅这个南人指着杨再思鼻子连连喝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举手道:“今日聚在论事,事外余情,两位退堂自叙。”
“忿意梗怀,无所陈词。麟台执言,已由河东大王呈诉殿中!”
沈君谅又恨恨瞪了杨再思一眼,然后便退回一旁席中坐下不再说话。
他弱势所在,就在于朝中没有强援,想也不用想,眼下在政事堂根本论不出一个对麟台有利的结果,干脆闭口不言,寄希望于早已经进入宫中的河东王。
他这里一言不发,拒不讨论,可想宰相们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根本就无从沟通。
政事堂里已经陷入僵局,而禁中仁寿殿又是另一幅光景。
武则天已经做出了决定,本待让少王并武承嗣一同往政事堂去宣告,可是少王接下来进言又勾起了她极大兴趣。
“臣虽积忿在怀,但途行一程也难免细作思量。诸司所以轻慢麟台,无非本司供事轻简,虚禄不称。忝受恩养,却有根本之缺失,为人所轻,概是自取。”
武承嗣听到少王这番话,倒是颇有认同感,他本就觉得麟台这番吵闹真是没有道理,劳者多占本就道理所在,麟台一群闲员还有什么资格叫嚣?
李潼接着又继续说道:“臣入职以来,常作自审,不敢轻论百司配事轻重,唯望能够奉恩尽劳。智短难谋于大,闻右相所言应时权宜,大有启发。春秋有变,日月更迭,礼虽常设,难就时宜。国初礼司少有定制,凡遇大事,辄制一仪,至今已繁琐难引。”
“专事专仪,虽然取义在时,但世道俗众不免浪言礼缺。有感于此,臣请于麟台立案索引,普录前代诸礼式更迭,汇集审录,以为参考。”
唐初礼仪主要继承于隋礼,隋礼则礼出多源,既有北朝,又有南朝,还有就是河西之地所保存的古礼,于是就造成了繁杂重复,乃至于彼此冲突。
正因如此,贞观时期又重修《贞观礼》,但在贞观礼修订的时期,山东世族还处在被政治打压的气氛中。等到高宗时期为了摆脱关陇勋贵的局限,又要团结一部分山东世族,所以再修《显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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