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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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器物虽然经过洗刷,但仍然有一股恶臭气味难掩,但那迷人的光泽又让人下意识忽略这些,陈铭贞上前拿起几个器物仔细观察片刻,脸色变得更加严峻起来“这、这是禁器!怎么会入我家门?究竟何人送来?”
发现这些东西都是禁中才有的奇异珍货,陈铭贞更是遍体生寒,只觉得一股浓厚的阴谋气息正要将他淹没。
他厉问家人那几个粪工究竟是什么来历,但家人也实在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粪工本就是不让人喜的贱业,谁也不会想象到他们居然携带价值连城的珠宝投入别人家门。事实上这种事情,等闲人谁也不会去做。
不过陈氏家人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之后警觉追踪,也打听到那几个粪工由安喜门出城,门监对那几人还有印象,是持着时邕坊弓家门引出城去的。
“时邕坊弓家……洛阳令弓嗣明?”
陈铭贞听到这话后,眉头又紧紧皱起,这件事实在是太妖异,他一时间也实在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本着小心为上“这些禁器绝对不能留在家中!赶紧收拾好,趁夜于坊外掩埋……”
“可、可是……”
妇人听到这话,脸上明显流露出不舍,本就不是豪富人家,况且就算是真正的巨室豪门,任谁也很难做到视金钱如粪土!
“蠢物!财货虽好,也要有命消受!”
陈铭贞这会儿一脑门子的汗水,索性亲自前往后院,持刀监视家人将这些遗落的财货收捡起来。
妇人却想到一家人内外操持的不容易,暗嘱贴身的婢女收起中堂几个不起眼的器物藏匿起来,婢女也是心思灵巧,当着主母的面捡起一些小巧金银器往内舍藏匿,出门后便又将几个造型精美的金钱抖落在墙角地上,用足尖碾入土中。
饶是心中满满的危机感,但当所有器物都被收集起来的时候,陈铭贞心惊之外,也是暗生不舍。沉吟片刻后他才又吩咐道“南曲不是有废宅?趁夜埋入其中偏僻处……”
吩咐完这些,又有金吾卫街徒登门呼喊,言是另一队巡警已经上街。金吾卫巡警除了当街游骑之外,暗中还有武官跟随监视,陈铭贞也不敢长时间的擅离职守,更何况本就做贼心虚,更不愿被人看出行迹的可疑,厉声严嘱之后,便又匆匆出门。
且不说陈铭贞眼下的焦躁不安,此刻洛北时邕坊弓氏家宅中,也是一副风声鹤唳的紧张氛围。
弓家府邸远比陈铭贞家宅要豪阔得多,这会儿家主弓嗣明并家中亲属、亲信之类也都毕集中堂,几名奴仆正在堂外按在地上狠狠抽打,口中则塞着麻团,防止他们叫喊出声。
两名家奴匆匆行入中堂,神情严肃道“查清楚了,北市并无贺氏生药铺……”
弓嗣明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北市虽然在他治下,但却自有独立的市监管理,上千的铺舍、人员流动频繁,想要搜查出特定的目标出来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充裕的时间。
“妾、妾只向丘门妇友透露内疾,那人凭此登门,应该是丘家无疑……”
弓氏夫人端坐堂中,要将内疾坦陈于众,脸上也有着浓浓的羞恼,但因心知事态严重,不敢有所隐瞒。
“能知如此隐秘,不是丘某又是何人……”
弓嗣明神色凝重,手里则紧紧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便笺,这便笺正是从午后登门之人送来的药筒中搜出来的,上面书写的内容则更加令人骇然。
便笺以丘神勣口吻密告弓嗣明,垂拱旧年谋逆而被流放绣州的徐敬真正被秘密押送回神都城,且朝廷刑司已经在搜罗弓氏与旧年徐敬业勾结的罪证,只因牵连广泛才没有即刻动手,但弓家一众人等已经被秘密监控起来,一俟徐敬真入都,即刻抓捕弓氏众人!
“丘大将军还是信人,这种关键时刻还肯冒奇险通知我家,不枉我与丘二……”
弓家儿郎弓六叹息道,但话讲到一半,其父弓嗣明便拍案道“你懂什么!丘某其人奸诈无比,我是看错了他才错委张相公……唉,他今日示警,怕也担心遭受我家牵连,但信中所嘱,恐怕也不是良善……”
信中除了告知这一桩生死大危机之外,还提供了一条退路,叮嘱弓嗣明秘密干掉眼下仍被关押在洛阳县狱中的罪徒傅游艺,然后趁夜赶紧离都逃亡,安排金吾卫街使陈铭贞护送他们一家出城,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弓家旧年确与徐敬业有瓜葛,毕竟当年徐敬业声势闹得那么浩大,神都城又有宰相裴炎态度暧昧而被太后武氏诛杀,左右下注是他们这些豪宗谋生的常态。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弓家当时做的也隐秘,叛乱平灭后的几场清洗也没有被牵连,只当阴云已经散去,谁能想到旧事再掀起波澜?
眼下摆在弓嗣明面前的问题是,丘神勣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日前朝会之后,丘神勣节操碎尽的去无底线迎合神皇,也让受弓嗣明说服、认为其人值得拉拢的宰相张光辅恼怒不已,派人对弓嗣明破口大骂。
如今看来丘神勣还是选择紧紧跟随神皇,而不愿与外臣们有什么紧密的联系。那么其人这条示警,究竟是给弓家指了一条死路,还是担心此前的往来或会波及连累自身、而对弓家做出的营救?
第0150章
俱入彀中
丘神勣其人慑于淫威、风骨无,本身便已经值得怀疑。眼下能供弓嗣明采信者,也仅仅只有手中这来历诡异的秘信,面对关乎整个家门生死的大难题,弓嗣明一时间也是难以做出决定。
“派人通知你二伯,有了回信没有?”
厅堂中一片死寂,针落可闻,弓嗣明有些受不住这种压抑,便又开口问道。
“还未。”
弓家长子摇头回答道:“洛州州廨远在宣范坊,不会这么短时间便有回讯。”
这一点弓嗣明自然明白,宣范坊位于洛南合宫县治中,且不说路途方面的问题,单单最近这段时间合宫县与洛阳县之间的积怨矛盾,持他手令的家奴只怕也很难在洛南夜中畅行无阻。
他族兄弓嗣业官居洛州司马,能够接触到的人事也比他更加广泛,自然也能做出更加靠谱的判断与决定。但若信中所言是实,相应的更加显眼的弓嗣业肯定也已经被严密监视起来。
骤生如此横祸危机,弓嗣明其实已经是完的懵了,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是正确的。
这会儿他满腔愤懑,又指着儿子弓六破口大骂道:“瞧瞧你结识的是什么奸恶门第?若非将积德坊园宅低价典给丘家子,我家也不会如此被动!”
弓六低头承受着斥骂,也不敢反驳父亲骂的究竟有没有道理,但在低头沉默片刻,又蓦地灵光一闪,说道:“事态如此严重,丘大将军还念念不忘要除掉犯他园邸的贼徒,是不是那傅游艺真掌握他什么罪证?我家若能审问知晓,不就可以反过来胁迫丘大将军?”
“形势已经万难,能容你从容布置?丘某又是什么善类?他若知我家持其罪证,只怕家更要没了活路……不、不过,这倒也是一条思路。”
弓嗣明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出尔反尔,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信报不能不应,你们兄弟今夜便先秘逃出城,试一试那街使陈铭贞是否可信可用。若真能逃出城去,切记不要逗留,即刻奔回汴州乡里,召集家众财货,速往河北相州去投你叔祖……”
弓家几子听到这话,脸色俱都一变,纷纷开口,各执一词。有的说这报信真伪难辨,贸然出逃恐怕落入陷阱。有的则担心他们一旦出逃,留在都中的弓嗣明等就危险了。
“既然旧事已经被引出,留在神都确是死路一条。无论这信报后路是真是假,试一试儿郎或还能有一线生机,但若不试……你父年过五十,死不为夭,儿郎仍有可望,逃出后尤其谨记保家业!”
弓嗣明讲到这里,已有几分决绝:“奸后弄势,视人命为草芥,若都邑家众难免一死,也不必再留恋中国家业,远投突厥去罢。我家虽非名族,但也历任显宦,熟知中国事务,是边胡渴求的贤良。唐家基业短或难保,但奸后也已经年高,且连谋立边地,待到乾坤归正,化胡归国,又是一功……”
讲到这里,弓嗣明已经做好为家业牺牲的准备。但他们弓家也是家大业大,相州刺史弓志元是其族叔,另有蒲州刺史弓彭祖等族众显宦,只要这些人能保下来,眼前这场祸患也成不了灭族大祸。
做出决定后,弓嗣明也不再迟疑,即刻吩咐家人给几个儿郎收拾行装,趁夜行动。
至于他自己则返回县廨,派人秘密将牢狱中的合宫主簿提出来,如果丘神勣报信是真,他家几个子弟真的能够平安被送出神都城,他便直接干掉傅游艺算是报答丘神勣,但若丘神勣仍是陷害,那就抱着一起死罢!
盛夏月初,天边一勾弯月,另有繁星如洒。
此前一段时间,陈铭贞因为《街使曲》一事被搞得心烦意乱,为求避嫌力请日后只在洛北巡警。本来以为到了洛北能够稍得清静,却没想到遇到的烦心事更多且更加严重。
他率着街徒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脑海里却仍充斥着家宅中堂那珠光宝气的画面,同时心里也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在如此玩弄他?目的又是什么?
那么多的宫禁器物,绝不是寻常渠道能够得来,可以想见那幕后黑手必然不同凡响。
陈铭贞不是没有怀疑对象,而且下意识就想到,是不是嗣雍王一家在陷害他?众多禁物送入他家门,然后污蔑他趁职务之便偷窃王府器物?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打消,因为太牵强了。他此前负责巡警洛南,是知道嗣雍王一家被守得牢牢的、死死的,出入都有监望盘查,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将这么多王府器物运送出坊,甚至准确无误的送入洛北他家宅邸。
而且这个罪名也太牵强了,他此前在洛南虽然受命刁难三王,但却一次都没有登入少王府邸,有大量金吾卫兵众、甚至王府佐员可以作证。
更何况,真正要为难嗣雍王一家的又不是自己,而是大将军丘神勣、是了,丘神勣!
如果排除少王,那么另外一个能够做出这种事的,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但丘神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因为那《街使曲》怀疑他与少王暗通款曲,不肯尽力构陷少王,但这似乎也不值得丘神勣将他狗陷入死。而且凭着丘神勣的权势,本身又是统领左金吾卫的大将,要收拾他一个属下将领,也完不必用这种手段。
还有,那几个贼徒粪工,他们所持洛阳令弓嗣明家门引,又有什么深意缘故?
满怀杂思,使得陈铭贞头疼欲裂又完梳理不出一个头绪,心情更是恶劣到了极点,恨不能大声嘶吼以发泄心中的苦闷。但又唯恐被人瞧出言行诡异,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巡警。
前半夜街上安然无事,可是时间刚过子时,突然另有一队游骑对面驰来,远远便呼喊道:“陈街使可在伍中?”
“我在,发生了什么事?”
陈铭贞越众而出,开口应答。
对面街徒游骑策马向前,并回答道:“安喜门长街,时邕坊左近发现犯夜几人,不肯透露身份,只言要见陈街使。”
陈铭贞本就心弦绷紧,提防会不会有新的意外发生,听到这话后心跳更是疾若擂鼓,语调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人在何处?速引我去?还有无旁人知晓此事?”
“卑职等将之暂扣景行坊武侯铺中便出寻街使,转过街来便见街使,还未及上报……”
听到这话,陈铭贞先松一口气,然后便打马当前而行,很快便抵达了景行坊的武侯铺子,踏入门中,便见几人背缚两臂,面墙而立,他沉声斥问道:“尔等何人?因何事要见我?”
几个人将头转过来,陈铭贞一见,更觉惊异:“弓……你们先退出去。”
见到当中一个乃是翊府弓六,陈铭贞惊诧之余,也是满怀的谨慎,摆手驱退铺中其他人等,自己留在这里,才又发问道:“弓六你今日不在翊府值事,怎么浪行犯禁?”
“今夜何事,丘大将军难道没有通知陈街使?”
听到陈铭贞发问,弓氏诸子俱都神色一变,弓六更是忍不住开口惊问道。
陈铭贞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是心神大震,背过身去掩饰其惊容,口中则徐徐说道:“大将军当然道我,否则我怎么闻讯之后便即刻赶来。说说吧,你们的打算。”
弓六闻言后才松了一口气,转又继续说道:“大将军果然信人,多谢陈街使今日义助。我兄弟若能生离神都,来日必有厚报!”
“生离神都?”
陈铭贞喃喃重复此语,眼眸中则惊疑不定,转过身来后则又强自镇定,抬手一指弓六说道:“但做事之前,我还有一事嘱你,且随我来。”
说话间,他便抬手示意弓六跟随他进入武侯铺的内堂,待见左右无人,他才上前将那弓六扑倒在地,抽出腰际佩刀横在对方颈间,神情也转为极度狰狞,口中则低吼道:“丘神勣与你家谋划何种奸事?我家今日被投送禁物,是你弓家指使?”
“我、我……丘大将军、陈街使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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