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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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一个街口之后,苏约便被街角游走的武侯拦截下来并引至街角树荫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小、小民是博州人士,旧为州贡入举神都,因未能……”
苏约一脸局促谨慎,小心翼翼对几个神色不善的武侯作揖说道。
“居然还是半个官人,哈,不是问你乡籍哪里,是问你现今身世,要去哪里?”
所谓武侯,不过是坊间闾里的闲汉、无赖,哪见人举手作揖的庄重态度,一时间不免大感新鲜,神态也缓和许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失礼。”
苏约作恍然状,又连忙从身上掏出一份铺籍递上去,并又说道“小民现今为北市东曲贺氏生药行铺压铺行走,铺籍在此,恭待令史检阅。今日出市,要去时邕坊某第奉送药料。”
几个武侯被人称作令史,不免眉开眼笑,接过那铺籍草草一览,他们不过坊间界面寻常行走,自然不识字,但见铺籍格式正确,眼前中年人又是一身的药味,手里还提着竹筒盛装的几种药料,心中已经无疑,摆摆手便放行。
应付过了这一波盘查,苏约继续前行,待到行入时邕坊时,又遭到一轮坊丁的盘查,同样以此应付过去。如此才得以行到坊中北曲一户大宅门前,这大宅内外站立着数名壮奴,眼见苏约行上前,便上前问道“哪里来?什么事?”
苏约提着手中装药的竹筒,弓腰作恭谨状“请问可是弓府君贵邸?小民北市药铺行员,贵府日前入铺访药缺货,今日药货入铺,特来奉送。药资早付,烦请点验并赠回执。”
“你不要入门,就站在这里。”
弓氏家仆不乏谨慎,转又望向门内,说道“有这事?”
门内家人也不能给一个准确回答,门仆又转回头来说道“你说的具体些,主人不在府里,我还要请问主母,不能随便给你应答。”
苏约闻言后,脸色稍显尴尬,上前低声道“北市贺家药铺,专疗妇疾。非是在下不肯详告,实在言有……”
门仆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了然,便也不再多问,抬手接过苏约递上来两个药筒,也不敢打开查看,只是说道“你先门前短候,等到府内点验明白,才能给你回执。”
苏约则有几分焦急,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几个药筒,苦恼道“一路行来,沿途多盘查,已经耽误太多时间,烦请稍行方便。”
他上前抓住门仆的手腕作央求状,神色不免显得更加忧苦“还有几户贵邸药料需要急送,浪费太多时间,恐要滞留坊中,肯定要受铺主斥骂。”
门仆有些不耐烦,刚待抬手将人推下去,却见对方有些寒酸的掏出一枚湿漉漉满是汗水的开元通宝,一脸肉疼的往他手中塞,他有些嫌弃有些好笑的接过那枚铜钱,又说道“取货引来吧。”
苏约忙不迭将一张药单递了上去,门仆拿回门内,不旋踵又返回来,将药单递了回来,背面已经加印一个“时邕坊、弓”的浅印,并随手丢回给苏约并冷哼道“瞧你寒伧可怜,赏个方便。我是认得你样貌,若是货品不合适,一定老拳送你!”
“多谢,多谢!”
苏约连连对门仆拱手作揖,然后便将药单揣起,一路疾行走出坊门。
离开时邕坊后,他也不再去别处,直接行入了北市中。北市繁华之地,虽然也受到街徒坊丁盘查的影响,但市中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市中七折八转,苏约来到一家新开的粮货铺子,向着当铺迎客的铺员点点头,然后便行入铺中,穿过前堂直入后居。
这里早有数人在等待,见苏约走进来,俱都连忙起身道“苏先生。”
“好运气,讨来一张门引,稍后你们出城可以更得便利。”
苏约从怀中掏出那一张药单,将之丢给其中一个手指细长之人,对方接过纸张后,拿在手里搓揉片刻,并在手心吐上口水,一点点拍润纸张,片刻后便很轻松的将药单正面揭下,露出一张只有门引的纸张。
这时候,苏约也已经洗掉脸上姜色,并顺便换了一身更显光鲜的薄绸长袍,此前的落拓气质顿时不见,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有神采。
他接过纸来刷刷写上“掏溷”二字,一般权贵官人门第,所谓门引都有一定的级别,这种只写坊名与主人姓氏是最低级的,只用作门内庶杂琐事留作凭计,在外则意义不大,不可当作什么印令使用。
但凡事都有一个例外,比如苏约从弓家门前诈来的这一张,或许不能凭此登堂入室,但用来唬一唬街面上那些坊丁衙役们足够了。
毕竟洛北时邕坊只有一户人家姓弓,就是洛阳令弓嗣明。换了另外一家哪怕更加庄重的门引,在眼下洛阳街面上,也远不如弓家这一份好使。
几个壮汉已经码好驴车,车板上用麻绳捆扎着几个硕大木桶,尽管外间有稻草层层包裹,仍然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道。
看着几个短褐壮汉将要起行,苏约又对他们说道“此行只盼能顺利,不要生出波折。你们要记住,车中载物一旦被发现,无论你们牵不牵扯其余,本身都是必死无疑。若能口舌严密,贵人绝不负此忠义,家小仍有所养!”
“我等明白,既然敢为,便不惧一死!一旦事泄,即刻街上求死,若为生执,必是负义!”
几人抱拳叉手,庄重作答,然后便驱赶着驴车离开了这一处铺舍。
对于这几人表现出的决绝,苏约也是深感钦佩,并不免好奇少王出阁未久,哪里招揽来这么多的忠义之士?
但他也明白不该问的就不要瞎打听,目送几人离开后,他便以这一身新的行头骑上一匹马,由另一侧离开北市,经新中桥返回洛南。一路行来颇为顺利,没有遭到什么盘查。可见那些街徒也都是拿眼观人,先敬罗衫,能否有所捕获,真是靠运气。
由于洛阳县狱罪人傅游艺等招供,洛北坊间盘查重点就是那些看起来寒苦简陋的小民车驾。
洛阳北市又被戏称为糠市,意思是贩卖的都是一些低贱货品,往来也多寒丁,此一类的车驾简直不要太多。金吾卫街徒并洛阳县衙役坊丁等拦街盘查,不免就造成各处街道拥堵,民众们怨声载道。
但就算盘查这样严密,有一类车仍然能够畅行无阻,不要说街徒坊丁懒于过问,就算那些被围堵拦截得焦躁难耐的小民们,也都对他们主动放行,那就是运载粪污的车辆。
时下正值盛夏,那种淘粪车一旦在街巷短留,四散的恶臭简直令人闻之欲呕,更不会有人去刁难他们来为难自己。
行出北市的这一辆粪车同样如此,一路直行无阻滞,路上遇到设卡盘查的街徒们,非但不作拦截,有的还热心的给那行走缓慢的瘦驴抽上一鞭子,只为让其快快滚蛋。
如此这一驾粪车很快就来到城北殖业坊,入坊之后曲里行走短时,已经有一户人家婢女模样的女子立在坊街路口等待,见粪车行来便一脸不耐烦的说道“说是午时,将近傍晚才到。谁家这么有闲时等待你们这些粪客,如果再这样不守时,下次就不要来了!”
几个掏粪汉子只是尴尬的讪讪笑,口中唯唯,远远跟随在婢女身后穿行入巷,由后门进入一处家宅后院。
这宅邸门庭并不广大,占地在五六亩之间,但洛阳本就少大宅,能有这样一处宅院,可见主人也是一户家境殷实人家。
粪工们入门之后便开始忙碌掏粪,宅中佣人便远远避开,又担心他们四处游荡,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行动。
这几个粪工都是壮力,来得时间虽然晚,但做工却是快速,很快就打扫完毕,可是正待装车离开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桩意外,只听咔嚓一声响,车轴竟然断裂。
“怎么回事?你们这些污人是故意给人难堪?这大热天里,几桶污物摆在宅中,臭气熏得人还怎么居住?”
宅中家奴眼见发生这种意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训斥连连。至于那几个粪工,本就惶恐于车驾损坏,再受斥骂,整个人都显得浑浑噩噩,连连告罪并请求让他们先行离开,去拉来好车套上。
眼下天色已经不早,宅中奴仆也不敢耽误,只是催促他们快一些。于是几名粪工便连忙离开这一处宅院,并向殖业坊外跑去,出坊之后也不入城,沿安喜门大街直接出城,城门虽然盘查甚严,但当他们取出弓家门引之后,也被痛快放行。
殖业坊这户人家奴仆久等粪工不回,不免又是咒骂连连,眼见天色越晚,几个男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想要将那几个粪桶挪到偏僻处先掩盖起来,可是搬抬的时候,却发现其中一个粪桶异常的沉重。
其中一人吃力不住,使得粪桶直接倾倒,那滋味浓郁的粪水顿时涌泄出来,然而就在粪水之后,却另有异物翻滚而出,竟然是各种金银珠玉打造的精美器物,虽然被污秽沾染,但仍难掩珠光宝气。
奴仆们再怎么粗心,这会儿也发现了不寻常,连忙呼喊通知宅中主母,主母入前细见,脸色也是顿时大变,颤声道“快、快去清化坊金吾卫署通知郎主,这、千万不要被人见,赶紧挑选收藏起来!”
第0149章
旧事再起波澜
清化坊金吾卫官署中,由翊府中郎将安排昼夜巡警事宜,今日则显得尤其忙碌。这是因为从今天开始,原本许多值宿禁中的金吾卫将士便由大内撤出,就近安置于清化坊中。
突然涌入进来这么多同袍,清化坊官署难免安置不下。人员的混乱还在其次,主要是官职也变得杂乱不堪。
相对而言,值宿禁中的将领普遍要比在外巡警者散阶高上一到两个等级,从值宿清闲的禁中被驱逐到任务繁忙的坊间,心里本来就有落差,再被比自己官位还要低的人喝使,心情自然就算不上好。
各式各样的摩擦与纠纷,使得整个清化坊官署都乱糟糟的,街鼓响起良久都还没有安排好夜中的巡警事宜。
陈铭贞除了街使的官职之外,还担任翊府左郎将,本来也是翊府排名前列的将领,可是现在无论官职还是散阶便都有些不够看,本身又心事重重,情绪不高,便不想卷入这些人事纠纷中去。
无论府中怎么安排,夜中巡警总是他这个街使的本职工作,于是他便率领一批街徒准备先作一番巡弋。
他刚刚出门,便听到门前有呼喊声“郎主、郎主……”
陈铭贞转头望去,却见自家奴仆正被官署门前卫士给反剪双臂控制起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抬步上前劈手就是一鞭子“瞎了狗眼,连我家人都敢刁难!”
卫士新从禁中转出,哪里认识陈铭贞的家人,见人行迹鬼祟在官署门前流连张望便抓捕起来,这会儿却也不敢申辩,乖乖将人放开。
“到这里来做什么?”
陈铭贞又将不长眼的卫士呵斥几句,才又转望向家人皱眉问道。
“家中发生异事,主母着我前来密告郎主,不可为外人知……”
家奴凑近陈铭贞低声耳语,示意他到偏僻处才连忙将家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
听到如此奇异,陈铭贞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不敢怠慢,当即便呼喊一队街徒各自乘马,跟随他直往家居殖业坊行去。神都城虽有宵禁之令,但对他们这些金吾卫将官而言自然只是形同虚设。
一行人赶到殖业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陈铭贞又使人呼喊坊中武侯、坊丁,叫开坊门,吩咐随从坊外暂候,自己则匆匆入坊行入家门。
曲里陈宅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粪便气味且已经向四邻蔓延去,不乏坊里闲汉于夜色下跳脚指骂这户人家莫非在炖屎吃?
听到这些叫骂声,陈铭贞心情更恶劣,策马几个来回将夜中浪语的闲人斥骂一番,待到左右清静,这才返回家中。
“郎主终于回来了,妾真是心慌得要死……”
夫君归府,陈家主母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并将陈铭贞拉回到中堂内。
尽管已经有家奴详细讲述,可等到陈铭贞步入房中眼见满堂珠光宝气,仍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这些都是那几个粪工遗落?”
堂中摆放着多件金银珠玉的器物,材质已经珍贵无比,造型更是精美异常,一望可知不是凡品。
“这还只是一部分,后院家人仍在洗刷……”
陈家主母忧心忡忡道,不乏狐疑并贪婪的望着陈铭贞“是不是有人逢迎郎主势位,又恐冒昧登门不被接纳,这才……”
“你愚妇懂什么!”
陈铭贞暴躁的低斥一声,他这个官职虽然少不了灰色收入,但若说有什么人成车的往他家拉送金银财货,那绝对不可能,或许混到大将军丘神勣那种权位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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