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9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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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开封一路北上,过黄河,经彰德府,顺德府,真定府,保定府,隆武帝的御驾于六月下旬回到京师。
  而就在抵达京师的前一天,登莱军报送到,说登莱水师连同陆战营和登莱兵,一共两万人,已经乘船渡海,依照军机处的作战技术,对建虏辽东沿海,展开大规模的骚扰攻击了。
  永王、首辅蒋德璟,次辅李邦华,三辅范景文,四辅袁继咸,五辅倪元璐以及留在京师的军机大臣李邦华,堵胤锡,方一藻,刘永祚带着六部九卿的百官以及在京的勋贵,齐在正阳门前迎接。
  “参见陛下~~”
  陛下此次南下,不但平了左梦庚,而且还灭了张献忠,湖广祸患,一朝平息,大明的赋税重地江南湖广归于平稳,隆武军武,可谓是盛极,群臣心中都是佩服的,但嘴上却鲜少有人恭维,一来他们知道陛下不喜欢恭维,马屁一个拍不好,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来无尽的坏处,二来,身为文臣,他们心中万般不愿意皇帝带兵出京,因此对皇帝带兵亲征的功绩,自然也是不能太过赞誉,以免皇帝食髓知味,以后时时出征。
  此外,对于陛下将周王和一个不明的宗室带到京师之事,群臣心中都是惊讶和有意见的。
  ——内阁诸臣已经知晓了陛下要修订《宗藩条例》的心思,对于宗室待遇,控制宗室人数,严格宗室执法,群臣都是欢迎的。当年,世宗嘉靖皇帝修订《宗藩条例》,确定宗室待遇之时,内阁最初提出的文本其实比现行的《宗藩条例》要严厉的多,待遇也是大大减免,但被嘉靖否决,不得已才推出了现在的折中方案。
  这么多年来,尤其是近几十年来,大明财税困难,朝廷入不敷出,但却不影响宗室的供养,每一年除了军费之外,宗室开支是内阁和户部最为头疼的事情,先帝崇祯帝对宗室极为优待,群臣对宗室之事不敢提,但新君继位之后,几次谈话中,隐隐透出过要改革宗室之意,群臣都有察觉,有人已经准备要上疏了。
  但不想不等他们上疏,隆武陛下就主动提出要修订《宗藩条例》,限定宗室待遇,说心里话,群臣都是佩服和激动的,都在暗暗称赞今上乃是一位以社稷为第一,不殉私情的千古明君,但意外的是,千古明君竟然将周王也带进了京师,而且明发天下,除了周王,四川的蜀王也将进京,和周王一起参与制定新的《宗藩条例》。
  这怎么可以?
  周王和蜀王都是被制定的对象,如果让他们两人参与其中,这《宗藩条例》还怎么制定?谁会将刀子往自己身上割呢?
  最重要的是,这不符合祖制啊。
  大明的王爷是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的,不能领兵,不能参政,不能结交官员,或者可以悄悄地经商,但也需要提防被御史和地方官员弹劾,一旦被抓到确实的证据,必会被朝廷责罚,现在陛下居然光明大正的诏令周王和蜀王入京,商议《宗藩条例》这明显的就是违背高祖和成祖的祖训了。
  即便削减宗室开支,严格管控宗室人数是文官们的共识,也是他们一直想做但却做不到的事情,可是周王和蜀王即将进京的消息传来之后,文官们心头的惊异还是立刻就压过了喜悦。
  今日,一些御史言官聚集在内阁值房门口,给内阁五臣施加压力,要他们阻止陛下的“谬诏”,但隆武帝的诏书在开封之时就发出去了,内阁也是在事后才得到消息,此时此刻,木已成舟,这个时候再想要劝诫皇帝,已经是来不及了,更何况,内阁四臣蒋德璟等人久在陛下身边,对陛下的脾气秉性深有了解,心知陛下既然做出了决定,必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这种情况下,任何人也是劝不住陛下的。
  另外,以蒋德璟和李邦华的深谋,两人都已经看出,陛下只所以要召一南一北的两位王爷入京,并不是要为《宗藩条例》的制定制造障碍,相反,是在拆除障碍,周王和蜀王都是高祖皇帝世出,地位尊贵,在藩王中有领袖的作用,但两人都是性子柔弱之人,面对《宗藩条例》的制定是绝对不敢提出什么异议的,而有他们两人做挡箭牌,其他在封地的藩王,即便有所不满,也只能将怒气撒向两位王爷,而不敢对朝廷不敬。
  因此,除了新进入阁的五辅倪元璐有所忧虑,提出是否可以劝诫陛下、收回成命之外,其他四臣都是默默。
  陛下不行阴谋,一向是光明正大,对于“祖制”,并不是太在意,但是事情做好坐满,即便是违背祖制,他也是不惜的,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皇后的册封,有明一代,何曾有一个不曾经过选秀,而且不是礼部和内廷选出,而是由皇帝亲自指定的皇后?
  但隆武帝就做到了。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北宋王安石的名句,隆武帝有一次在闲谈中,有意无意的说出,当时,在场群臣都是色变,和宋代不同,因为程朱理学的流行,有明一代,有祖制是相当坚持的,祖制就像是一片神主牌,谁也不能动弹的,尤其是皇帝,动不动就被群臣以祖制相约束。
  但现在,隆武帝却说出变法大家王安石的名言,由此可知,在隆武帝的心中,是存了王安石的想法的。
  加上从崇祯十五年到现在,隆武帝做出了许多游走于祖制和变革的灰色地带之中,蒋德璟李邦华亲身参与又或者是旁观,桩桩件件,对隆武帝的心思就更是明白,若要反对吧,但隆武帝所做的每一件事,除了改革科举之外,其他都是文官想做而不敢做、或者是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关闭净身房,司礼监的渐渐虚化……隆武帝更约束自己,勤俭可用,无论从哪一点上来说,隆武帝都可算是千古明君,只不过这样的明君并不是文官心目中的标准明君,对大明文官来说,标准的明君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坚守祖制。
  但隆武帝偏不是这样。
  所以很多文臣的内心里都是矛盾的。
  内阁不说话,但并不表示群臣就默许了,下午,各道御史和盐官的奏疏雪片一般的飞入通政使司,对于周王蜀王入京,他们都是强烈反对。
  当这些奏疏送来之后,隆武帝朱慈烺看也不看,只淡淡说一句:“留中,存档。”
  留中则是不发,存档则是记录在案,令后世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谁在上蹿下跳,对事情提出反对。
  “是。”田守信躬身。
  “召蒋阁老他们进来吧。”朱慈烺道。
  很快,在蒋德璟的带领下,内阁五辅进入乾清宫,在殿中站定。
  朱慈烺在御座里坐了,开门见山,不绕弯子的说道:“先帝在位时,因为财政困窘,宗室开支巨大,因此推行宗室换授之法。也就是以宗室的身份,换取官爵,比如县令知州一类。不过效果并不好,鲜有宗室愿意放弃身份,改授官爵的,宗室换授之法,最终不了了之。朕以为,并非是宗室换授不好,而是不得其法,上下都有顾虑,因此才没有成功,思来想去,朕认为。有些事情单靠自觉是施行不了了,必须加以强制。”
  “就以奉国中尉来说,我大明皇族二十万人,其中奉国中尉就占了十八万。他们不耕种,不劳作,不经商,不做官,每年领取朝廷的宗禄,看似安乐,其实是没有了进取,浑浑噩噩,老死一生……”
  “但这是他们愿意的吗?并不是,那一位在开封府衙击鼓鸣冤的宗室,朕已经和他详谈过了,论起来,朕还得喊他一声叔父呢,朕这个叔父从小熟读诗书,于数理也颇为精通,入仕则为好官,经商则为良商,可惜啊,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一身的才华和雄心,只能空置浪费,这不是宗室之福,亦不是国家之福啊……因此朕以为,宗室之法已经是非改不可了。”
  听到此言,内阁五臣都是拱手。
  对于陛下所说,他们早有预料。
  朱慈烺继续道:“但怎么改呢?朕有几个粗略想法,和卿等共议。”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朕一人承担
  “我大明宗室分八个等级,分别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其中人数最多的是为奉国中尉。和亲王、郡王、将军不同,大部分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其实已经和普通富商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朝廷却依然在限制他们,不许他们做这个,不许他们做那个,每年白白浪费大量的钱粮供养他们,于他们无益,对朝廷更是无补。”
  “所以朕想着,是不是可以解除他们的禁锢,令他们自由的选择士农工商、参加科举、从军入伍、天下的任何行业、三教九流都不受限制的参与,从此自食其力,朝廷不再给他们发放宗禄,只保留他们的爵位和一应的荣誉待遇呢。”朱慈烺道。
  五辅听的仔细,表情都微微激动,不发宗禄,只保留爵位,每年朝廷能节省的银子,怕是有百万两之巨,如果能成,朝廷负担将大大减轻,但听到准许宗室参加科举和带兵,他们又是吃惊,首辅蒋德璟急忙拱手:“陛下,放开三教九流臣没有异议,但臣以为,带兵和科举,是万万不能放开的啊!”
  有明一代,对内防备最深的就是各地的藩王和宗室,朱棣深怕有人学他的榜样,再来一次靖难之役,因此对藩王和宗室加上了各种枷锁,而文官们更怕再来一次靖难之役,因此对宗室们盯的极紧,科举和兵马是绝对不允许宗室插手的,但现在陛下竟然要给宗室松绑,允许他们参加科举和从军,如果这些宗室一旦有所成,在朝中成了宰相,掌握权力,在军中成了总兵,掌握兵马,野心膨胀,这天下岂不是就要乱了吗?
  这一点,文官们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卿的忧虑,朕明白,但朕的皇位乃是天授,岂是可以轻易夺取的?朕不怕。再者,历朝历代,王族参政和从军者,数不胜数,最后造成混乱的却是极少极少,朕不能因噎废食,只因为极少的几率,就将全部的宗亲当成贼人看待,这不是圣人之道,也不是朕的为君之道。朕相信,若论对大明的忠诚,宗亲们不会比卿等差,只要权力制衡,军心民心稳定,即便多年之后,他们中间的某一个人成了阁员或者是总兵,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朱慈烺道。
  “陛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放开科举和从军,乃乱起的祸根啊……”蒋德璟还要劝。
  朱慈烺摆手:“此事可再议,先听朕说完……朕知道,宗室改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朕也没有抱持一蹴而就的念头。朕的谋划是,先从奉国中尉开始,三到五年之内,亲王郡王以下,所有世袭的将军和中尉,全部转为荣誉职,以后不再实发宗禄。但放开各行各业的束缚。准许他们自谋生路。”
  “作为补偿,也为了宗室们的生计,朝廷可以作保,通过大明中央钱庄向他们发放无息贷款,不管经商还是务农,由他们自由选择,额度以爵位的不同,依次递增,贷款十年为期,逐年归还,如到期不能归还、或者犯奸做科,则褫夺爵位,如果按时归还并遵纪守法,则代代相传,永世享有爵位!”
  听到此,五辅都禁不住的在点头。
  陛下想的好,想的周到啊,保留爵位,通过钱庄给宗室发放贷款,给了他们谋生的资本,令他们自食其力,这样一来,即便是生活困难的宗室,也可以拿银子做生意,又或者是从事其他行业,当然了,也有问题会产生,那就是,这些宗室会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行霸市,令官府无计可施呢?
  像是看出了五辅的忧虑,朱慈烺继续道:“宗室的荣誉爵位虽然保留,可以见官不拜,但其他一如平民,没有任何特权,如果作奸犯科,各地官府按律处置即可,没有优待或者例外可言,这一点,需在《宗藩条例》中写清楚了。”
  五辅都拱手,原来陛下早就想到了。
  另外,如此大动作的修改,那些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每年定时领取宗禄的宗室,忽然之间就失去了铁饭碗,需要自谋生路了,各地的藩王宗室一定会十分的不满,说不定会闹出一些风波,不过风波归风波,但内阁五辅心中都清楚的很,在大明朝的政治力量中,宗室虽然最为尊贵,但却是最为虚弱的一支,经过百年多的禁锢,他们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完全是圈养,只要陛下下定决心,内阁和地方官府坚决执行,宗室的反弹就很难形成风潮。
  当然了,也不能大意,但是《宗藩条例》修改,各地官员和驻军都必须紧盯各地藩王和宗室,但有异动,就要立刻扑杀,
  宗室的反弹不会是大问题,但陛下准许宗室参加科举和从军,说不得会有无穷的后患,这才是内阁五辅真正担忧的大问题啊。
  “这一次和先帝施行宗室换授不同,不是建议,而是朕的诏令!”朱慈烺继续道:“不管愿意不愿意,宗室都得奉诏从命,但有不从者,从玉蝶中除名。”
  玉碟,明朝的宗室族谱,一旦除名,意味着失去了皇族的身份。
  听到此言,五辅都是一震,陛下,这是下了狠心了啊。虽然他们心中都有所预感,但隆武帝的明快和决绝,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陛下要先拿奉国中尉开刀,但奉国中尉是当年洪武皇帝为宗室制定的最低品级,亲王的嫡长子还是亲王,但次子是郡王,依次递减,但减到奉国中尉就不能再减了,如此世世代代都是奉国中尉,不论人数多少,朝廷都必须一力承担。
  这不是洪武皇帝的口谕,而是在诏书中明写的,但现在隆武皇帝却是公开推翻,他们如何能不惊讶?
  当然了,隆武帝并没有去除他们的爵位,他们依然是奉国中尉,只是不能再从朝廷领取宗禄。需要自食其力了,从一点上来说,隆武帝其实也并没有推翻太祖高皇帝的诏令。
  “奉国中尉如此,辅国中尉、镇国中尉乃至上面的奉国将军、镇国将军都要依照办理,也就是说,在《宗藩条例》条例公布之后,这些爵位都将变成荣誉值,从此,不再从朝廷领取宗禄,为了给他们一个适应的时间,以爵位的不同,可以依次设定三到五年的缓冲时间,五年之后,从郡王以下,所有宗室爵位全部变为荣誉职。”
  “对于他们的贷款额度,可以随他们的爵位成倍增加。”
  “照朕的意思,朝廷最终只保留亲王、郡王两道实发宗禄的爵位,其他全部改为荣誉职,而且亲王郡王的宗禄和各项待遇,从《宗藩条例》制定发布之日起,也要一律减半!”
  就宗禄来说,奉国中尉的一年两百石,比普通县令的俸禄已经高了很多,亲王郡王的宗禄就更是高了,一年一万石,减去一半,也不至于断了他们的生计。更不用说,他们还有那么多的私产。
  听陛下说完,五辅相互一看,即兴奋又忧虑,兴奋的是,陛下决心大,力度也大,此次《宗藩条例》的修订,必然能够完成,宗室之患,一朝可以解除。忧虑的是,陛下为宗室开了科举和从军的门,以后会不会惹出祸事呢?最重要的是,如果照陛下所说执行,将宗室们的宗禄全部削除,隐隐地已然是违背了祖制,如果朝议汹汹,堂官御史群起反对,那该如何是好?
  “至于亲王郡王,这一次修订《宗藩条例》,他们名下的土地,必须重新丈量和核实。丈量核实其间,宗禄一律停发。”
  “一句话,宗室开支必须减下来,我朱家虽然是天家,但也必须与民同苦,对天下灾祸,不能置身之外。这是朕的大概想法,也是朕想要达成的目标,卿等斟酌着办。”
  “最后朕再重申一遍,所有事务,朕都会明发天下。卿等不必顾虑,照朕的旨意执行即可,朕已经想明白了,不处置宗室,总有一天,我大明会亡于宗室,相信这绝不是太祖高皇帝愿意看到的。如果高皇帝有什么不安,宗室有什么怨念,都由朕一人承担,要骂,就让他们骂朕吧。朕决心已定,虽千万人,吾往矣!”朱慈烺声音平和但却非常坚定的说。
  “陛下~~”
  听到此言,五辅都哭着跪下了。首辅蒋德璟说道:“历来只有臣子为君王遮风挡雨,岂有反过来的道理?陛下放心,《宗藩条例》的修订,臣等一定完成!”
  朱慈烺欣慰点头。
  ……
  议事完毕之后,朱慈烺独留下首辅蒋德璟,又详议了一番,这才结束今日的话题——蒋德璟再一次谏言,不可以将科举和军伍开封给宗室,朱慈烺听了只微笑,并不多说,蒋德璟知道陛下心意已决,只能叹息离去。
  晚间,隆武帝先去了内廷卫生院。
  李湘云正在这里接受治疗。
  和过往一样,李湘云拒不见他,朱慈烺也不强求,简单询问两句,将所有事情都交给唐亮和红娘子,然后就离开了。
  坐着布辇,前往坤宁宫的途中,朱慈烺默默地想了很多,不止想国事,也想宫中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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