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6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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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王承恩的话,崇祯帝脸色沉沉地不说话。
  王承恩小心等待。
  终于,沉默了半晌之后,崇祯帝微微点头:“准了。”
  王承恩微微松口气,但同时却也感觉道,皇帝陛下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改变,如果是过去,太子提出要见某个人,崇祯帝绝对不会考虑这么长时间,立刻就会答应,但现在却沉思了好一会……王承恩不敢再往下想。
  ……
  午门前。
  朱慈烺此时已经可以坐下了,唐亮为他揉捏小腿,有锦衣卫撑伞,为他遮挡上午的阳光。朱慈烺闭着眼睛小憩,心情有点沉重,“子弄父兵,罪当笞”的结果,在他的预料中,他不意外,但意外的是,崇祯帝居然不许他进宫了。
  由此可知,崇祯帝对他太生气了。
  王承恩原话是:陛下暂时不想见你,这些日子,殿下您都不用进宫了,早朝也不用了,专心主持防御大计即可。
  朱慈烺微微苦笑,他明白,崇祯帝对权力掌握的执著,远超他的想象,这股气,一时半会怕是消不去了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守卫京师,不使京师防御和运河防线出现任何漏洞,并伺机击退建虏大军,如此才能渐渐消去崇祯帝心中的怒气和朝臣们对于调兵的疑虑和不安。
  当然了,对于崇祯帝心中产生芥蒂,以后对他这个太子未必会再完全放权,他也有所忧虑。
  但他不后悔,崇祯帝心中的芥蒂,以后可以弥补,但运河防线不行,为了运河安全,为了计划的圆满,他必须这么做。
  “殿下。”
  这一次从午门奔出来的不是王承恩,而是秦方。
  听到崇祯帝准许他到诏狱见陈奇瑜,朱慈烺先是谢恩,接着离开午门,急急往诏狱去。
  建虏大军就在通州,渡河之战也就在这一两天,因此他一点都不敢耽搁,他急急想要见到陈奇瑜。
  ……
  有明一代,锦衣卫专门负责情报、侦缉、抓捕,审讯等工作。其下辖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因为皇帝不在南都,一年四季难得皇帝的命令,因此基本是花架子,主要处置锦衣卫的内部事务,北镇抚司才是大家熟悉的锦衣卫,处理天子钦定的案件,拥有逮捕、刑讯、处决等权力,无需经过司法机关,其辖下的监狱便是著名的诏狱。
  对普通百姓来说,诏狱是一个闻风丧胆的所在,但其实诏狱根本不对平民百姓,有资格在诏狱关押的,都是有品级的勋亲大官,天启年时,阉党东林相互攻讦争夺,最多时,诏狱曾经关押两百多个官员,甚至一日之间,朝廷东林被一扫而空,多半都被投入诏狱。
  崇祯帝继位后,情况翻转,一夕之间,又有百个阉党被投入诏狱,其后,来来去去,一直到明末甲申之变之前,诏狱始终热闹。李自成入北京,一次就从诏狱放出了两百个罪官,其中不乏被大明刑部判为死刑的官员——并非是故意拖沓,而是大明的刑律过程非常繁琐,即使是定验死罪,也可能三到五年都不执行,普通百姓如此,官员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关押的都是大官,诏狱的条件比刑部的牢狱,是要好很多的,除非是一些被“特意叮嘱”的罪臣,比如当年的东林六君子,被拷打的不成人形,腿生腐肉,其他的,不涉及政争,只是因为战事失败而被投入诏狱的罪臣,都不会受到拷打,原因也简单,宦海沉浮,政局多变,关在诏狱的犯人,今日是阶下囚,明日就有可能披上官服,成为太子的近臣,锦衣卫不敢大小眼。
  因此,朱慈烺将陈奇瑜投入诏狱,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北镇抚司的诏狱就在正阳门西北大街,距离皇城并没有多远,一栋黑白色的普通庭院,纵马转瞬即到。
  太子到诏狱,北镇抚使司吴孟明亲自出迎,将太子领到正堂,随即亲自去提陈奇瑜。
  这中间,太子站在大堂中,望着堂中那“精忠报国”的匾额,心中微有苦笑,不管当初洪武皇帝设立锦衣卫和镇抚司的初衷是什么的,两百多来,锦衣卫和镇抚司虽然也曾经发挥过作用,但就历史来说,毁誉参半的锦衣卫镇抚司对大明朝其实并非是什么好事,唐朝宋朝没有锦衣卫,清朝也没有,但他们对官员和地方的控制,并不比大明朝差,甚至要更强。
  明末,锦衣卫侦缉,太监监军,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处处掣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洪武皇帝当初设立锦衣卫,但很快就又废黜,为什么?因为锦衣卫清扫“功臣”的工作已经完成,朱元璋不需要了,明成祖朱棣为什么又重新设立了锦衣卫,并加了一个东厂?原因是他得位不正,担心臣子们反对他,所以要用锦衣卫东厂来监视群臣,但明成祖后面的皇帝,已经没有得位不正的问题了,只所以继续,不过就是懒政,或者是人的私心作祟,想要拥有一个随意指挥、不受约束的权力工具,后来一口一口祖制,连官员和百姓都适应了,却不知朱元璋废除锦衣卫,而朱棣重新设立锦衣卫,是有特殊用意的原因……
  虽然建虏入塞,军情危急,但站在堂中,朱慈烺一时却也想到了锦衣卫的前世和今生。
  脚步声响,吴孟明进入殿中,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灰色囚服,头发凌乱,面目肮脏的老者。
  朱慈烺望过去,想来其人就是陈奇瑜。
  而陈奇瑜这时也看到了立在正堂中,披着银色铠甲,没有戴头盔,玉面朱唇,气质不凡的那个年轻人,而在年轻人身后,一个捧着拂尘的小太监和两个同样身披甲胄武将一左一右而立,左边那个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色沉静,右边的武将四十多岁,身材高达魁梧,胸前扣着一个大护心镜,盔顶红缨醒目,以陈奇瑜的见识,一眼就认出,此乃护卫皇宫的武襄左卫。
  既如此,不用问,在前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了。
  “罪臣陈奇瑜,拜见太子殿下。”
  一迈过门槛,陈奇瑜就跪在地上了。
  崇祯七年的五省总督,统兵十万,当年何等的赫赫,但将近十年的流放生涯,磨砺了他的所有,感觉五十岁不到的陈奇瑜,已经颓废的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头了,说话有气无力,清瘦发黄的面容下,胡须已经斑白,眼神黯然,感觉跪下之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慈烺望着他,用一种和缓但却非常严厉的声音问道:“陈奇瑜,当年陛下以五省总督的重责交给你,你却辜负圣恩,在车峡谷纵放了张献忠等人,致使大好形势付之东流,流贼之祸,愈来愈深,这些年,你可有悔愧之心?”
  “罪臣死不足惜!每每思之,罪臣便悔不当初,恨不得当日就死在了车厢峡……”陈奇瑜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最终痛哭起来。
  朱慈烺默默不语,心中却是叹,有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陈奇瑜虽非失足,但如果他当初他足够果决,如果他能有洪承畴和孙传庭一半的心性,车厢峡中的流贼,就休想逃出,大明历史,就将改写,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是洪承畴和孙传庭领兵,却又未必能成功的将十万流贼,完全堵到车厢峡里,所以成功是陈奇瑜,失败也是陈奇瑜。
  过去的已经过去,后悔也无用,不过陈奇瑜的痛悔,还是让朱慈烺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第八百一十二章
陈奇瑜献策
  就在陈奇瑜伏地痛哭之时,脚步声响,于海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刚刚送到的塘报呈到了朱慈烺的手中。
  朱慈烺看完,眼中微有欣慰。
  塘报是精武营千总万金刚用信鸽刚刚送回的。
  万金刚奉朱慈烺的命令,率领本部人马配合顺天巡抚潘永图死守三河,不过建虏并没有上当,除了豪格在三河城下停留了三天之外,小打了一仗之外,其他建虏兵马都是从三河快速通过,最后城外只留有小股游骑骚扰,而就在昨天,蓟州总兵佟翰邦率一千骑兵赶到三河,建虏的小股游骑随即撤走,潘永图立刻带兵出城,遵照朱慈烺事先留下的命令,和佟翰邦合兵一处,一共一千骑兵,四千余步兵,将近六千人,往京师而来,同时遣散三河城中的百姓,令他们前往蓟州避难,三河变成是一座空城。
  潘永图他们一共不到六千人,面对十几万的建虏大军,完全是杯水车薪,不堪一击,所以朱慈烺给他们的命令,并非是迅疾赶到京师,而是要缓缓前进,步步为营,佟翰邦的一千骑兵担任探哨,一有不对,立刻安营扎寨,朱慈烺不奢望他们能有什么战绩,只希望他们能分散建虏的注意力,使建虏不能全力渡河即可,等于是在建虏后方布下一颗钉子。
  实话讲,这个任务相当危险,闹不好,潘永图佟翰邦和万金刚三人就会全军覆没,但形势严峻,京师危急,大明兵马捉襟见肘,所有人都得把脑袋系裤腰带上,无论巡抚总兵还是普通的将士。因此,面对太子殿下的命令,潘永图三人丝毫不敢怠慢。
  六千兵马今日上午已经从三河出发,携带了三个月的口粮和大量的驴牛车,城中所有的火炮和火药,以及快速安营扎寨的各项器物——在建虏大军撤走后,潘永图什么也没有做,就是督着城内工匠日夜不停的打造偏厢车,三天打造了六十辆,连同驴车和牛车,不但可以装载火炮,还能快速环连成阵,以为鸟铳兵的屏障。
  如果顺利的话,潘永图的兵马很快就会出现在通州附近……
  朱慈烺将看完的塘报交给唐亮,目光看跪在地上的陈奇瑜:“起来吧,今日本宫见你,是有事情和你商议。”
  “谢殿下……”陈奇瑜抬起头,第一次正式的望向太子。
  太子乃是国本,亲到诏狱来见他这个罪臣,对已经流放了七八年,原本赦免,忽然又被抓回诏狱的陈奇瑜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惊喜,他能想到,太子殿下何等尊贵,却到诏狱来见他,必是为了大事,而大事用他,他脱困之日不久矣!
  但他却不敢表现出丝毫的高兴,进士出身,为官那么多年,他深知内敛的重要,如果他喜形于色,说不对会惹的太子殿下大怒,改变心意,将他囚死在诏狱中呢,所以他一直压着惊喜,用悔愧对待,直到听到太子确定的说法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望向太子,见太子表情严肃,目光温润,严厉中带着期待,他撑在地上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嘴唇蠕动,激动再也难以压制。
  “赐座。上茶。”
  朱慈烺从陈奇瑜眼神里看到的不止是惊喜,更有欲望,陈奇瑜还不到五十岁,显然是还有再起的雄心。
  这就对了,虽然朱慈烺未必会用,但臣子却不能没有上进心。
  吴孟明亲自搬来一个锦绣坐墩,扶陈奇瑜座下,又上了茶,然后退出。宗俊泰也退出,于堂外执守警戒。
  堂中只剩下太子,陈奇瑜,唐亮和佟定方。
  “你是去年再入诏狱的,这一年里,你可知世事变化?”朱慈烺盯着陈奇瑜。
  陈奇瑜在绣墩立坐直了,原本黯然的目光,这会恢复了一些神采,拱手道:“罪臣听闻了一些,太子殿下亲自领兵于开封大败闯贼,将闯贼杀的落花流水,遁入商洛山中,去年又击退建虏大军,生擒阿巴泰,乃我大明数十年来,未有过的辉煌战功,罪臣深为佩服,殿下用兵,真乃神人也,孙武吴起也不过如此啊。”
  朱慈烺微微点头,笑纳了陈奇瑜的马屁,然后问:“建虏又入塞了,当下之事你可知道?”
  “罪臣听说了……不过,不甚详细。”毕竟是在诏狱之中,陈奇瑜只能从狱吏的锦衣卫的口中,听到一字半句,时间长了,能知道个大概,短期之內的事情,他是不能知道的。
  朱慈烺向佟定方点头。
  于是佟定方向前,将准备好的一份军事简报交到陈奇瑜手中。
  虽然是简报,但却将眼下的情势都包括在内了,以陈奇瑜的见识,只要看完这份简报,就能有清楚的了解。
  接简报的时候,陈奇瑜的双手在颤抖,快十年了,他终于又看到了朝廷正式的公文塘报了。
  “军情危急,希望你这个曾经五省总督能给本宫一些建议。”朱慈烺道。
  “罪臣不敢,罪臣必竭尽全力。”
  在太子的注视下,陈奇瑜捧着简报快速看完,表情极其认真,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诏狱的囚徒,而是当年那一个率领十万兵马,逐流贼于川陕的五省总督,见到建虏入塞,兵马将近二十万,并且已经到运河边后,他脸色大变,随即又看到官军在河岸边挖掘的壕沟胸墙示意图,他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不禁啧啧称奇。
  这中间,他一手拿着简报,另一手的手指不停掐算,好像是在计算兵力和火力,如算命先生一般。
  看到最后,陈奇瑜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来,朝朱慈烺说道:“殿下,运河不可守啊~~”用力顿足,眼睛瞪大,满脸都是惊恐。
  若是此话让御座上的崇祯帝听到,怕是立刻就会骇然色变。但朱慈烺却不吃惊,只淡淡问:“为什么不可守?”
  陈奇瑜将手中的简报合上,急急说道:“殿下,建虏将近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而运河不比长江天险,没有淮河流域的羁绊和缓冲,建虏大军可以直接杀到运河岸边,宽不过七八丈,水势平缓的运河之水要想阻挡住建虏,非有完善的工事和充足的兵力不可,计划书中所画的壕沟示意图,乃罪臣平生第一次见,罪臣以为,极其高明,配合火器,应可以给过河的建虏造成一定的杀伤,不过这并不能弥补运河的先天不足。”
  “照简报所说,建虏大军分为四路,阿济格去往昌平那一路不说,现在共有三路集结于运河东岸,其中建虏主力由虏酋黄太吉亲自统领,驻军于通州,多铎驻香河,代善驻武清对岸,三路建虏分别驻京畿运河的上、中、下游,犹如常山之蛇,一旦渡河,必然是两路虚攻,一路主攻,防其首,则尾席卷,防其尾,则首出击,主守中部,则首尾并击,我方兵力本就不足,建虏虚虚实实,到时必然是捉襟见肘,调配不开兵力。”
  “历史上,攻方取得渡河战役的胜利,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绕行,另一个就是声东击西。兵力足够的情况下,有时都尚且难以防备,何况不足?”
  “第一份方案中,保督杨文岳麾下的人马,不过四万官军,加上民夫,也不到十万,四万官军分成守备和游击,守备三万六,游击四千,三万六千名守备死守河岸,各司其职,分段负责,而京畿运河一共两百六十里,算起来,一里之地,只能布守一百五十名官军,即便是加上民夫,也不过三百人,一百五十名官军中,配有火枪五十杆,弓箭六十张,大小火炮,两三门,而他们要应对的河面,足有一里宽,白天的时候,有战船在运河上往来巡视,冲撞建虏的木筏,令其无法过河。但晚上呢?如果建虏忽然于夜间发动进攻,即便是有壕沟和鹿角的拦阻,即便有完善的工事,但建虏木筏齐下,不顾死伤,集中猛攻某一个点,七八丈的河面,两个转眼划到岸边,一百五十名守军,能挡住吗?”
  “挡不住就需要有援兵,但四千骑兵,分散在两百里的河岸边,救援需要一定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一百五十人,从最开始的预警,到援兵赶到,最少得坚持半个时辰,不管水上的,还是陆上的。但就罪臣所知,我大明官军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的。”
  “退一步讲,即使能守住某一点,怕也守不住全面,因为建虏一定会声东击西,视我方军马增援调动的情况,从而改变他们攻击的方向。”
  “两百二十里的运河,建虏处处可攻,我军处处需要防守,攻守之间,我军完全处于被动,此乃兵家之大忌,但同时却也是防河之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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