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521部分在线阅读
朱慈烺皱眉,虽然他已经意识到,周延儒是在体察父皇的心思,但筑城招兵之事,早一日执行就多一分成功,一天也不容耽搁,因此立刻说道:“父皇,建虏入塞在十一月,如今已经是二月中旬,八九个月的时间,看起来很长,但其实就是一眨眼,一天也耽搁不得,不然城池没有筑成,建虏却已经兵临城下,百姓凄惨,生灵涂炭,建虏烧杀抢掠,十二年的悲剧,必将重演……”
说到此,朱慈烺情绪微微有点激动,眼眶微微泛红。
殿中群臣都是侧目。
有人感叹,有人却是冷笑:太子又在表演了……
御座上,崇祯帝微微动容,儿子的红眼眶,微微刺痛了他父亲的心。对八十万两银子使用的犹豫,立刻就减弱了不少。
朱慈烺继续道:“儿臣以为,不必等地方的计划书,朝廷直接派人到各地,下发银两,督促各地官府立即执行,城修的越坚越好,招募的社兵越多越好,尤其是通州三河香河和河间府,这几个地方的防务最为重要,通州三河香河都在京畿,兵部和工部可以直接处置,河间府虽然有点远,但位置重要,应令保定总督杨文岳亲自负责,时间紧迫,朝廷应立刻下令……”
稍微沉寂,崇祯帝的声音从御座上飘了过来:“通州三河香河和河间府的防务,可立刻执行,其他州县,工部和兵部还是要再议一下,看究竟需要多少银子?国家财政有困难,一两银子都不能乱花,各地官员都得给朕盯紧了。但有贪墨,朕绝不轻饶!”
“遵旨。”众臣躬身听令。
朱慈烺也行礼,心中却微微苦笑,看来老爹对着八十万两银子的使用,还是有点怨念,不过还好,起码河间府是通过了。
历史上,河间府被建虏猛攻乃是崇祯十五年,也就是阿巴泰领兵入塞的去年。河间知府颜胤绍和参议赵珽、同知姚汝明、知县陈三接据城死坚。奈何没有援兵,建虏攻城猛烈,终不得守,城破时,颜胤绍举火焚室,衣冠北向再拜,跃入火中和家人同死。
颜胤绍,孔子弟子颜回的六十五代孙。
河间府被建虏攻破之后,建虏长驱直入,肆虐山东,连连攻破临清等地,一直到南直隶海州方才止步,原本尚算繁华的山东等地,变成了一片废墟,直到清初都没有缓过劲来。
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建虏在崇祯十五年的入塞以失败而告终,不要说河间府,就是连京畿地区也没有突破,但朱慈烺却不敢大意,因为他深深知道,他去年之所以能够防御成功,穿越者的优势是很大的一个原因,若非是他知晓建虏的入塞路线和时间,提前撤退了蓟州东面的军民,又提前修建了蓟州防线,以大明现在孱弱的兵力,根本挡不住建虏的十万虎狼之师,而今次的失败之后,建虏一定气急败坏,今年再入塞,规模会更大更猛,而到时的统帅,不是多尔衮,怕就是黄太吉本人了,比之多铎,两人难对付的程度成倍增加,因此,他必须做最坏的准备。
当然了,朱慈烺心中也是有一丝期盼的,因为照历史记载,黄太吉会在崇祯十六年九月末,也就是七个月后,忽然无兆头的死在御座上。
关于黄太吉的死,历史上有很多的传说,甚至有人说是多尔衮和大玉儿秘密偷情,在被黄太吉发现后,两人合谋害死了黄太吉,不过就清史和后世研究来看,黄太吉应该是死于冠心病或者是脑梗一类的急性疾病,这也契合他前一天还正常上朝,第二天却忽然身死的状态。
如果阎王爷相助,黄太吉今年如期到阎王殿报道,对大明和朱慈烺,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黄太吉九月死,建虏十一月入塞的可能就会大大降低,因为黄太吉死了,谁来继承他的位置,建虏内部必然会有一番内耗和争执,这种情况下,就算山海关门户大开,建虏怕也顾不上入关了。
黄太吉按照历史的进程,在九月死去,是最好的结果,但朱慈烺却不敢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阎王爷的身上,因为冠心病和脑梗这种突发疾病,和天气、心情、生活习惯有很大的关系,天气和心情都和缓的情况下,多活三月半年,甚至一年都是又可能的,更何况,就算是黄太吉死了,照历史进程,执掌大权的将是多尔衮,今年不来,多尔衮明年也会带领大军入塞,不是多尔衮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在大明关闭边贸,封锁边境的情况下,建虏不入塞,就无法获取生活必需品。
黄太吉的死,改变不了建虏入塞,最多不过就是推迟一年时间。
所以,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
朱慈烺坐回御座下面的小桌,议事继续进行。
接下来讨论了两件事,第一,调应天府尹刘士祯回京,兵科给事中张缙彦在南京被打一事,刘士祯查办不利,满朝言官都是愤怒,弹劾的奏疏如雪片,周延儒虽然想要保他,但终究是没有保住,不过却也拖延了一些时间,在言官们都已经出京,往江南追缴逮赋之后,刘士祯的乌纱帽才被摘掉,调回京师,听候处置。今日讨论的是他的继任。
最终,兵部尚书冯元飚的兄长,现任天津巡抚冯元飏被调任为应天府尹。
天津巡抚和应天府尹都是三品,虽然应天府尹只是一个“府”,但论实际权力和影响力,却是超过了天津巡抚,后续的仕途,大部分都会成为中央六部某部的侍郎,甚至是尚书。因此冯元飏算是升了。和弟弟冯元飚的多病不同,冯元飏虽然长两岁,但是身子骨却硬朗的很,又曾经在刑部任职,不畏强权,朝廷任他为应天府尹,明显就是有整顿南京秩序,为“追逮”保驾护航的意思。
对这个任命,朱慈烺心中其实有一点疑虑的,倒不是对冯元飏清查“张缙彦”案,整顿南京秩序的能力有怀疑,而是因为冯元飏现任天津巡抚,而长芦盐场就在天津,以朱慈烺的听闻和对冯元飏的了解,有冯元飏在,左懋第整顿长芦盐场的工作一定能得到天津巡抚衙门的极大配合,如果换成他人继任天津巡抚,怕就不一定了。
但官员的任命和调派和内阁和父皇的权力,朱慈烺无权干涉。
而下一个议题,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有朝臣奏报,然后崇祯帝立刻发下圣旨,要求在全国范围内查禁、销毁《水浒传》。
水浒乃是施耐庵所著,成书于明初,在民间已经流传了百年了,过去并不是禁书,但当到了明末,当流贼四起,李自成张献忠席卷大半个天下时,水浒鼓吹造反,赞颂宋江等人的思想就显得有点尴尬了,同时也不能为朝廷所容许了。
崇祯圣旨中明文指出,山东境内“着地方官设法清察本内,严禁《水浒传》,勒石清地,俱如议饬行”,其他地区也要照此办理,“大张榜示,凡坊间、家藏《水浒传》并原版,勒令烧毁,不许隐匿。”凡有违反者,将按照《大明律》规定,杖一百,处以100大板的重罚。
这道圣旨毫无异议,很快就发了出去。
朱慈烺心中却是叹,百姓造反不造反,岂是一部《水浒》能决定的?但是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谁会造反?而造反的李自成和张献忠,怕是根本没有读过《水浒》,说不定听都没有听过,禁不禁水浒,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朱慈烺却不能说,他现在是货真价值的“封建统治阶级”,这种后世才有的平等思想,现在可不能露出来。
……
大明京师朝议的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沈阳,在历经一个月的跋涉之后,大明使者团终于是来到了沈阳城下。
远远的,望见沈阳城,不论是正使马绍瑜,还是副使袁枢,心中都泛起一片感慨。
辽东沈阳卫,大明关外第一城,已然是物是人非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祖大寿
想当年,大明在关外两大重镇,一是辽阳,二是沈阳,现在都落入了建虏之手,远远望,城墙和城楼都还是原样,青砖城垛,飞檐斗拱,一如大明境内的城池,但城头飘扬的却不是大明的日月旗,而是建虏的龙旗。
而一路行来,从锦州到沈阳,眼中所见的百姓都留着辫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大明衣冠,尤其是临近沈阳附近,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了,留着辫子的汉民站在路边,对经过的明国使者团,指指点点,虽也能看到一些面对故国的悲戚,但大部分的汉民都是麻木的,隐隐地,已经将大明当成了外国了。
百姓如此,那些投降建虏的汉军士兵就更是如此了,在锦州时,虽然没有见到大汉奸孔有德,但麾下的士兵却是见了不少,一个个都气势凌人,心满意足,对现在投降的生活好像很满意,显有廉耻和愧疚之意。
将一路所见所闻联系到一起,袁枢心情越发沉重,望了一眼沈阳城,他慢慢放下车帘。
车轮辚辚,继续向前。
为袁枢赶车的,正是李若链。
戴着一个破草笠,面色黝黑,表情木讷,李若链现在的样子,就算是熟人也不敢轻易认他。
城门口,建虏礼部的几个官员正在等候,黄太吉建政之后,仿效大明,建立六部都察院,开科举,设理藩院,官吏皆是汉制,礼部由礼亲王代善兼管,两个侍郎都是汉臣,其中一人就是范文程,不过范文程是侍郎,而明国来使只是两个郎中,为地位对等,范文程当然不会到城门口迎接,此时站在城门前的,是礼部的两个主事和下面的一些小官吏。
马绍瑜和袁枢下车,双方见礼。
虽然是两边交兵,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不能少,尤其等候的几人都是汉臣,言语客气之中,虽有一些小火花,但不碍整体的和谐。因为是使者,所以马绍瑜和袁枢都身穿大明官服,建虏礼部的几个官员穿“大清”官服,阳光之下,双方都表情严肃,官阶对等,倒也颇有一些分庭抗议之势。
进入沈阳城中,大明使者团并没有被带往建虏的礼部衙门,而是被安排住进了城西的一处驿馆,驿馆虽然不大,级别也不高,但还算是干净。
“一个最新消息,还望贵使知道。”就在驿馆大院中,建虏礼部官员当着马绍瑜和袁枢的面,展开一份“诏书”,郑重其事的宣读了起来,正是黄太吉褫夺阿巴泰爵位的诏书。
马绍瑜和袁枢相视一看,心中明白,建虏这是在拆除引线啊,阿巴泰的贝勒身份是他的贵重所在,现在剥夺了他的爵位,变成庶民,大明就无法向建虏提出太高的要求,就算提出,建虏也可以讨价还价,而不至于太狼狈。
不过这点小伎俩早在大明君臣的预料之中,建虏能褫夺阿巴泰的爵位,但却无法改变阿巴泰的身份——老奴努尔哈赤的七子,是阿巴泰贵重,也是建虏君臣没有面子的所在,不管建虏承认不承认,大明使臣都会以“贝勒”的标准,向建虏提出要求。
袁枢怀里揣着阿巴泰写给黄太吉和代善的信,不过他并不打算在此时拿出来。
公事公办的对建虏安排驿馆、而不是直接去礼部,或者是面见黄太吉提出抗议之后,马绍瑜和袁枢表情凝重的目送建虏礼部官员的离开。
大门缓缓关闭。
门外有建虏兵重重守卫,从这一刻起,大明使者团就等于是被隔离了起来,再难和外人接触。
至于何时才能和建虏礼部、甚至是黄太吉见面,就不是大家可以猜测到的了。
但大明使者团进入沈阳的消息,还是很快就在城中传了开来。
“明国来使……”
“是啊,你说皇上会答应用洪承畴祖大寿换贝勒爷吗?”
“什么贝勒爷,已经是庶民了。”
“对对对,是庶民……”
城东的一处幽静宅院。
一个身材魁梧,披着厚袍,但却已经须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庭院之中,望着涂了石灰的白色院墙默默发呆。关外初春的风从院中掠过,将他鬓角的乱发吹拂了起来,连那一根梳编的很是整齐的辫子,在这一瞬间,好像也飘动了一下。
在他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悄然站立,同样穿着满式长袍,留着辫子,脸庞、眉眼和老者都非常的相似,俨然就是老者的儿子,见老者一直沉默不语,青年数度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最后却又咽回去了。
脚步声响,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急匆匆走进院中,先叫了一声青年“哥”,然后来到老者面前,抱拳说道:“爹,三叔来了。”
老者眉毛一挑。
但站在他身后的青年却是脸色大变,对年轻人喝道:“不见!告诉三叔,都什么时候,还敢到处乱跑?这段时间最好待在家中,哪里也不要去!”
哥哥严厉的目光把年轻人吓了一跳,连声道:“是是是。”慌的退走,急急忙忙地去通报了。
青年的怒气却犹自难以压制,向老者低声埋怨道:“三叔真是老糊涂了,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按捺不住了,想要往咱们这里跑,以为这里是锦州,可以随心所欲吗?”
一边说,一边看老者的脸色。
但老者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依然望向对面的墙壁,面无表情的一句话也不说。
原来,老者正是原大明左都督,辽东宿将,锦州总兵官祖大寿,背后的青年乃是他的三子祖泽洪,刚刚进来的年轻是他的四子祖泽清,而祖泽洪所埋怨的“三叔”,乃是祖大寿的堂弟祖大弼。
松锦之战之后,祖大寿率锦州守军开城投降,不说其他将领,只说随他一起投降的,有名有姓的祖氏将领就有八九人之多,其中他的两个堂弟祖大弼和祖大乐最是有名,论职位,两人都是大明的总兵级。
投降之后,祖大寿祖大乐祖大弼三兄弟都被建虏解除兵权,迁到沈阳“供养”了起来,并给了相应的爵位,典型的尊而不重,疑而不用,但对他祖家的几个青年将领,建虏倒是不拘一格的使用了一些,其中最被建虏器重的,一个是祖大寿的养子祖可法,现在不但是左参政,而且是黄太吉非常倚重的一个心腹,另一个自然就是汉军镶白旗的旗主,祖大寿的长子祖泽润了。
祖可法和祖泽润都是在大凌河投降建虏的,到现在都十年了,已经取得了建虏的信任,因此建虏敢于重用,但对随祖大寿在锦州投降的祖泽洪(三子)祖泽清(四子),建虏却只是给了两个虚职,并不重用。
原本以为,长子祖泽润被建虏重用,任命为汉军镶白旗的旗主,对祖家是一个极大的重视和保护,但万万没有想到,去年建虏入塞,祖泽润率领汉军镶白旗跟着阿巴泰,作为大军的偏师,在潮白河墙子岭一代居然全军覆没了。消息出来,祖氏一族都是震惊,不止是震惊祖泽润的被俘,也震惊阿巴泰率领的正红正蓝旗精锐被明军全歼——祖家是辽东世代将门,从正德到崇祯,延续了几百年,对明军的战力,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他们不觉得明军有全歼八旗精锐的能力。
而随着后续消息的传回,祖氏一族才渐渐知晓了战事的经过,也才明白,阿巴泰中了明国太子的诡计,而当祖泽润被明军释放,明国想要用阿巴泰换回祖大寿和洪承畴的消息在沈阳渐渐传开之后,祖氏一族不止是震惊,而是恐慌了——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的儿子,黄太吉的七哥,贵为贝勒,身份尊贵,祖大寿和洪承畴只是两个降将。用两个降将换回阿巴泰,并非完全不可能。
如果建虏真答应了,愿意交出祖大寿,那就意味着,祖氏一族失去了建虏的庇佑,祖氏一族不但是失去了首领,也等于是前途不保,因为今日可以换祖大寿,明日就可以换祖大乐和祖大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