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519部分在线阅读
校场上有数万人,从南到北走一圈,感觉全部都是精兵。
养这样的一支精兵,需要多少的粮米和钱帛啊?
大明,毕竟是大明啊。汉人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道理的。
那日松心里和明镜似的:明国京营绝对是劲旅,明国可能已经从过去十几年的军事颓败中走了出来,他们蒙古人若是再想要依附建虏,通过入塞抢劫来获取粮米和钱帛,以后的难度怕会是越来越大。
那些大的部族还好说,本身就有余粮,又有建虏的大力支援,实在不行,还可以抢掠他们这些小部落。蒙古人可没有天下蒙古一家亲的概念,在建虏没有降服蒙古之前,草原上的争斗,蒙古人之间彼此的厮杀,远比外人更激烈。
现在建虏强力约束,蒙古部落彼此不敢再厮杀,有纷争都是请建虏仲裁,但如果建虏不能给他们胜利,为他们提供粮米和钱帛,遵从建虏的局面肯定是维持不住的,一旦今年打不开局面,建虏无法战胜大明,蒙古八旗在草原上的地位必然就会瓦解,到时候,小的部族肯定第一个遭殃……
那日松的脑子转的很快,想的很远。
这时他听到了震耳的欢呼声,抬头看去,只见银盔银甲、腰悬长剑的明国太子已经走上了主阅台,亲自为今日操练的优秀个人和优秀旗队颁发赏银——这又令那日松惊讶,这种最高王者亲自奖励勇士的做法,是他们蒙古的传统,想不到明国太子也使用。明国太子,真不是一般人。
操练考核结束,数万京营将士离开校场,返回城中,那日松仔细观察,发现所有的队伍都是整齐严厉——今日是考核操演,全员披挂铠甲,因此早上出城和晚上回城,取消了跑步一项,以免铠甲的无谓磨损,队伍行进中,除了脚步声、铠甲声和偶尔的马嘶声,再无其他声音。
那日松伸长了脖子看前方,看向这支劲旅的统帅,他知道明国太子就在前面,所以他想近距离的看一下,看明国太子究竟长什么样?但他看不到,只看到太子的红色大旗和武襄左卫的森森铁甲……
回到城中,那日松以为,李纪泽终该和自己说点什么了吧?但令他意外的是,李纪泽面无表情的什么也什么说,只把他送到军营门口就回去了,四个京营兵押他回住处。
那日松垂头丧气,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
而回到房中,为他挂上铁链之后,负责看管他的百总,挎着长刀,面色冷冷地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他的部族已经正式拒绝大明的要求,不会派人来谈判,更不会用战马赎他,一切的一切,都要等沈阳的命令。
听完之后,那日松露出苦笑,虽然一点都不意外,但听到父亲明确拒绝了明国的要求,等于是将他置于可能会被“撕票”的危险境地之后,他心情还是忐忑起来。
百总冷冷的继续道:“鉴于你林格尔部无视我大明的善意,而我大明不养废人,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享受现在的待遇,需要自食其力了!”
那日松正惊讶,不明白自食其力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两个士兵已经抬着一个木桌走了捡来,桌上是两具因为线绳断裂,而无法再披挂的鳞甲。
那日松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所在——修甲。用麻绳将铁片再穿连起来。串连铁甲片不是大手艺,他自然是会的,但他身为林格尔汗的长子,从小学的就是骑马射箭,带兵打仗,这样的事是下人做的,明人令他做这样的事情,明显就是在鄙视他。
“我要见李纪泽!”那日松涨红着脸。
“李照磨不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百总冷笑一声,转身向外走:“记着,修好甲胄,你才有吃的,今晚的晚饭你是吃不上了,如果你想吃明天的午饭,我劝你立刻就动手,不然明天一天你就只能喝冷水了。”
那日松气的跺脚,但却无可奈何。
百总出了房门,穿过廊檐,顺着楼梯向上,快步来到对面的二楼,向等候的李纪泽抱拳躬身报告:“都已经妥了。”
李纪泽站在窗口前,目光望向关押那日松的那一房间,肃然道:“把人看紧了,绝不可出任何意外。”
“是。”
……
那日松的事,急不得。
不论从那日松的个人心志,还是蒙古和建虏的“亲密”关系来看,都不是短时间之内就可以攻破的,一切都需要从长远计算。
这一点,不需要朱慈烺多说,参谋司都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李纪泽作为参谋司的照磨,主持执行。
离间蒙古和建虏的关系是长远,但另一个事情却是迫在眉睫。
马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除了耕种之外,土建也可以开始了。去年建虏入塞,大明放弃了蓟州以东的大部分城池和要塞,只留了玉田和永平两地,两地城小人多,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若非建虏因为粮草短缺,不得不撤退,两地长期坚持下去,不说寒冬腊月天会不会冻死人,只说人员密集聚集,其中有很多是不洗澡、不洁净之人,又有鼠患,时间一久,爆发瘟疫的可能性就很高。
因此建虏退去之后,永平巡抚马成名上疏朝廷,请求扩建永平城,顺天巡抚潘永图也上疏,请求扩建玉田城,对这两个奏疏,朝廷上下都是支持的,——经过这次抗击入塞的胜利,所有人意识到了在蓟东坚壁清野的重要性,而独可以收留百姓的,只有永平和玉田两地,只要大明保有这两地,就算建虏将其他地方都占了,也难以长久占领,蓟东终究是大明的,因此两地城池非是扩建不可,驻守也要增加。
崇祯帝立刻从内廷库拨了六万两,交由两地修城。余下不足由户部想办法。
这两地修了,蓟东被建虏破坏的城墙,也需要修补。
这都是已经讨论过,没有异议的事。
但兵部侍郎张凤翔提出,因为有了此次的碰壁,知道了蓟州防线的存在,以后建虏入塞,怕是不会走蓟东,也就是东线了,所以朝廷必须加强西线,也就是从黄崖口,黄松峪,墻子岭,古北口,一直到白马口的长城防御。
这一段长城在地理上属于密云,全长将近四百里,朝廷不但要修缮加固,而且必须增加驻防的兵马——这一次是太子料敌从先,提前调京营将士到了长城,若非如此,只靠长城原有的防守兵马,怕也是挡不住多铎的入塞大军的。
而京营是守卫京师的,不可能长期驻防长城口,长城守卫,还需要长城守军自己。
兵部算了算,又找户部商议了一下,算盘打一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修缮密云长城,最少需要八十万两银子,而加强防御,需要再募兵三到四万,又需要二到三十万两。一听需要这么多银子,崇祯帝就犯愁了,虽然有太子从张家口的抄来的银子,但帝国的缺口太大了,到处都需要银子,这一百万两,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来了。
三辅谢升察言观色,站出来出了一个馊主意,说张献忠已经大败,南直隶贼乱缓解,那是不是可以调一部分的剿匪兵马,比如调左良玉到密云长城,如此就省去了募兵的费用呢。
对此,兵部尚书冯元飚是反对的,理由有两个,第一,虽然有螺山之胜,张献忠实力大损,但朝廷远没有到庆功的时候,左良玉,黄得功,刘良佐三路兵马张开大网,已经将张献忠堵截在了安徽一代,时间长了,绝对可以将张献忠久围困死,一旦撤走左良玉,大网露出破绽,以张献忠的狡猾,说不定会溜出来起死回生,以至于朝廷前功尽弃。
第二,左良玉麾下多是湖北兵,黄得功和刘良佐多是江南兵,以江南兵来守北方长城,不说气候,不说移驻需要的钱粮,只说军心就是一个问题。
因此,南兵不可调,只能北方招募。
户部尚书傅永淳双手一摊,户部没有银子,这一百万两,都得内廷出。
这种情况下,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就望向了太子。
所有人都想知道,太子会不会有什么高见?
第七百一十一章
重重防御
原本,如果太子不在殿中,众臣的目光肯定都会看向吴甡。兵部三巨头,冯元飚和张凤翔都已经发表意见,唯独吴甡一直默默不语,这和他平常针砭众策,语声洪亮的表现完全不同,众臣心中都是奇怪,而大家都知道,吴甡是“太子党”,既然吴甡不说话,那大家自然而然的就会看向太子。
朱慈烺一直在低头沉思,关于西线长城的防御问题,他和吴甡、参谋司讨论过不止一遍了,每次都是大开大合,各人抒发己见,期间又和兵部尚书冯元飚,左都御史李邦华有过探讨,朱慈烺以一个穿越者,多去四百年的资料和历史的角色,从中进行评定和筛选,最终他定出了一套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防御计划。
但吴甡却有一些不同意见,因此今日议事,他才一直默默——他不太赞同,但也不反对太子的计划。
事关重大,即便已经推敲了很多遍,在即将说出之前,朱慈烺还是要深思熟虑一番。
当众臣望来时,朱慈烺暗暗吸口气,出列向御座上的崇祯帝拱手:“父皇,儿臣以为,长城的防御不在城塞,而在于隔阻和预警的作用,阻隔不多言,只说预警,因为有长城的预警作用,京畿地区才能有准备的时间和空间。以往面对蒙虏时,长城边塞虽然也曾经几度危急,但世宗皇帝后,蒙虏对我长城边塞的威胁,却是大大缓解,究其原因,不过有两个,第一,世宗皇帝开放了边贸,使蒙虏不必再通过抢掠获取物资,第二,蒙古的四分五裂,没有统一的力量,难以对我大明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但建虏窜起后,改变了长城边界的形态,尤其林丹汗病死之后,蒙虏已经全部倒向了建虏,长城边境失去了蒙虏的缓冲,千里长城,处处都是破口,但使建虏裹挟着蒙虏入寇,随时都可以杀到我长城之下。而我大明事先难以知晓,这才是长城危急,建虏屡次入塞的根本原因!”
“民间有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旦贼惦记上了,你就得日防夜防,家里围墙修的再高,如果没有在墙外栓一条狗,怕也是防不住的。”
“这条狗,就是蒙虏,儿臣以为,长期而言,我大明还是必须想办法分化、笼络蒙虏,使之为我所用,纵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听命于建虏。”
群臣都是静听。
听到蒙虏之事,有知晓当年之事的朝臣在心中微微叹息,天启年时,大明朝廷每年都固定给蒙古各部一定的岁银,一是安抚,二来征调他们参与辽东作战。关宁之战时,林丹汗就曾经派出一万蒙古骑兵相助,虽然没有什么鸟用,只一次出征就白白用去了大明四万两银子的钱帛和粮米,但起码他们不通建虏,不和建虏沆瀣一气,多多少少也能帮一点忙的。
但崇祯帝继位之后,天灾不断,大明饥荒连连,财政入不敷出,大明实在是没有余粮资助蒙古人,蒙古人已然成了财政的巨大负担,崇祯帝又觉得给建虏“岁银”是一种屈辱,因此断绝了对蒙古的“支援”,而同一时间,建虏却对蒙古伸出了橄榄枝,即便是在大明封锁的情况下,依然向建虏提供粮米支援——不得不承认,努尔哈赤和黄太吉两父子都极具战略眼光,深知建虏以一隅之地对抗大明,非有蒙古人的支持不可,即便自己再困难,也要拉拢蒙古人。
努尔哈赤和黄太吉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加之林丹汗又是一个志大才疏之人,最终导致内蒙古各部全部倒向了建虏。
回想前事,知晓当年之事的朝臣都是叹息,如果当年朝廷能勒紧裤腰带,给蒙古人一定的钱粮,情势绝不会到现在,最起码建虏不能肆意从长城各地入塞。
朝臣暗暗叹息,首辅重臣们都悄悄偷看崇祯帝的脸色,发现崇祯帝阴沉着脸,心情果然并受到影响,一些和太子交好的臣子忍不住在心里轻叹:太子还是太年纪,说话没有仔细斟酌,所说的虽然是至理,但却是抹了父亲的面子啊。
朱慈烺当然知道这些事会惹父亲不高兴,但他还是要说——错误要想改正,就必须先承认,如果承认都不敢承认,又何谈改正?而这些话,只能他这个当儿子的说,如果是其他朝臣谏言,崇祯帝的脸色怕是会更难看。
当然了,另一原因是,朱慈烺清楚的知道,崇祯帝爱犊情深,在不快之后,心里很快就会升起:“我儿睿智,似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皇明后继有人”的欣慰。
与不快相比,欣慰在崇祯帝心中存留的时间会更长。
朱慈烺继续道:“但去年建虏将蒙虏分为了八旗,与蒙虏亲贵联姻,短期看,想要离间他们两者并不是容易的事,也就是说,墙外的这一条狗,我大明暂时是拴不住的,没有预警,建虏大军忽到城下,纵使朝廷花费八十万两巨银,修缮加固密云的四百里长城,怕也是难以做到坚守。”
“更不用说,修缮四百里长城,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而长城边境又是人烟稀少之处,需要从内陆征集民夫,这样的工程绝非一日两日,怕需要两到三年才可以完成,因此儿臣以为,密云长城可以小修缮,但不宜大兴土木,省出来的钱粮应该用在他处。”
听到此,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行礼,声音和缓但却非常有力的说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臣附议,如今民生凋敝,民力匮乏,此时大修密云长城,绝非最佳时机!”
修缮四百里长城,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动用数十万的民力,只靠京畿是不行的,非得动用保定,宣化,甚至是山西大同的百姓不可。
大明国力昌盛时,修建长城都是勉强为之,何况现在?
但防虏是大事,如果真能将建虏挡在长城之外,纵使是含齿吞血,大明也得咬牙坚持下来——今日议事,不是朝议,不在文华殿,而是在乾清宫,参与的只有当朝的十几个重臣,没有言官的参合,每一个人说话都是谨慎。这也是李邦华明知道长城耗费人力物力,但却没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原因,现在有太子领头,而太子的话,句句也都说到他心里,于是他按捺不住,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御座上的崇祯帝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见太子反对,提出次议的兵部侍郎张凤翔略有惶恐,向朱慈烺行礼:“殿下所说,臣亦是赞同,只是密云长城如果不修缮加固,要想成功守卫,非得如去年一样,京营将士全部开拔到墻子岭古北口,据关死守。建虏去年入塞吃了没有火器的亏,下次如果再入塞,一定会携带更多的火器,到时如果关口不坚固,抵挡不住炮火,即便是精武营,怕也是难以守御,一旦密云长城被突破,建虏兵峰就会直抵京师城下。因此,密云长城,非修不可啊。”
听到此,有赞同的朝臣微微点头。
朱慈烺也点头,肃然道:“少司马所提并无不当,只是要想将密云长城修成铜墙铁壁,非一日之功,所耗钱粮,也不是朝廷能够支撑的,最重要,就算是将密云长城修成了铜墙铁壁,但其他地方漏洞百出,怕也是难以阻挡建虏的入塞,另外,我大明现在内忧外患,钱粮得用在刀刃上,一厘一钱也不能浪费。因此学生才以为,花费巨银修缮密云长城未必是上策。”
张凤翔脸色一喜,随即又是一疑,试探的问道:“殿下此说,莫非是有上策了?”
张凤翔是老官吏,在兵部多年,为了长城防御,他绞尽脑汁,想了无尽的对策,最后依然认为,固守蓟州防线,修缮密云长城是应对建虏入塞的最佳办法,即便明知道修缮长城需要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朝廷怕是承担不起,但他却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听太子殿下话中的意思,好像是有其他良策,他忍不住一喜,但随即又是疑——太子殿下,真能想出其他的高招吗?
朱慈烺摇头:“不敢,只是有一个粗浅的想法,说出来和诸位先生共同探讨。”
说到这,目光看向御座上的崇祯帝,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去年建虏入塞吃了大亏,以建虏上下和虏酋黄太吉的脾气,今冬有五成的机会还会入塞,以血前耻。加之我大明关闭了边贸,建虏和蒙古各部无法从我大明获取粮米盐巴药材等一系列的必需物资,为活命,他们只能入塞,两者加在一起,建虏今冬大举入塞的可能性超过八成,其兵马一定会比今年更多更猛,因此朝廷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何为最坏?”崇祯帝说话了,他在位十七年了,最怕听到的两字就是“最坏”。
朱慈烺微微提高声调:“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就算朝廷有足够的钱粮,下定决心大修密云长城,但各地官府召集动员民夫,需要一定的时间,等到正式修建开始,怕已经是夏季了,但建虏秋后就会入塞,时间上是来不及的,因此,朝廷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蓟州防线和密云长城的防守上,需在加强这两地防守的同时,建立第二、第三道防线,那一来,纵使密云长城有所差池,建虏破关入塞,我大明依然可以将他们阻挡住,令他们不能重演崇祯十二年,从古北口破关之后,顺着运河一路南下,一直攻到济南府,掳掠我大明百姓无数,鲁王叔遇害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