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5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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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枢迈步进入。
  正堂内,烛光明亮,一个头戴唐巾(襆头),穿着儒衫的少年人正坐在堂中上首,见袁枢进入,那少年温温而笑,清澈的目光向他投了过来。
  而在少年的前方左侧,一个穿着长袍,胡须黝黑的中年文士正小心翼翼,微微驼腰的站立,当袁枢推门进入时,中年文士也转头看来。
  袁枢微微一愣,直觉想法,这少年是谁?马绍瑜马大人在哪?难不成站在旁边的中年文士就是吗?
  袁枢正愕然的时候,那中年文士却说道:“袁郎中,还不快参见殿下?”
  袁枢大吃一惊,心中登时明白,眼前的少年就是抚军京营,击败李自成和建虏入塞的皇太子的殿下,于是急忙跪下,拜道:“臣袁枢拜见殿下。”
  “快起来,”少年站起身,笑道:“这里不是朝堂,又没有穿官服,不要那么多的繁文俗礼。”
  袁枢起身,脸色微微红,想不到太子如此亲近和蔼,原以为能抚军京营,杀败李自成和建虏,太子必然是少年英武,有肃杀毅然之气,就像太祖成祖一样,但太子笑容温和,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一个邻家少年呢。
  又想,太子召见自己和马绍瑜,一定是为了出使辽东之事,看来一路听到的传闻并不虚假,当今这位太子殿下不但在军政方面有杰出表现,在国政上亦多有干涉。
  朱慈烺摆手,示意马绍瑜和袁枢都坐下,两人在太子面前非常小心,都只敢坐半个屁股,目光望着太子,等太子训话。
  “袁郎中,令尊去世有九年了吧?”朱慈烺望着袁枢,语有感叹的问。
  袁枢急忙站起:“是,九年了。”
  朱慈烺点头:“令尊是我朝大才,当年在登莱巡抚的任上,运筹帷幄,稳定了辽东局面,令建虏难有进展,其间还在辽东发动反攻,可惜啊,令尊在登莱任期太短,不然说不定辽东局势会大有不同。”
  得太子如此高的赞誉,袁枢微微激动,拱手道:“殿下过誉了,家父不过就是尽了臣子的本分而已。致仕后,家父耿耿于怀的就是辽东局面的颓败,每每念起,都自惭当年没有能扭转辽东局势……”
  朱慈烺摇头,叹道:“非令尊不能也,乃是时势使然,人力难以抵挡。就我大明主管辽东的官员来说,令尊的功绩是第一,令尊之后,我大明在辽东再无能人矣。”
  朱慈烺这番话不是吹捧,就他的历史所知和穿越以来的了解,袁可立在登莱巡抚任上的功绩,胜过辽东所有的官员,在袁可立的苦心经营下,当年被逼投降建虏,成了老奴努尔哈赤女婿的刘爱塔反正归明,对建虏的人心士气,造成极大影响,一时很多汉人效仿张爱塔,老奴努尔哈赤疑心四起。
  袁可立又适时策动了一次大反击,对建虏统治的稳定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也正是在袁可立这个宽仁长官的全力支持之下,毛文龙才能在皮岛站稳脚跟,对建虏后方形成骚扰,只可惜,朝廷难以善用,将袁可立调用,继任者难以继续实施袁可立的策略,毛文龙也失去了他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持者,袁可立能容忍毛文龙的一些劣迹,袁崇焕却不能,最终导致了皮岛的悲剧。
  若是袁可立继续在登莱主政,或者担任兵部尚书后,不受那么的掣肘,能全力施展的话,辽东局势一定不至到现在这种地步。
  袁枢更激动,眼眶微红:“臣代家父谢过殿下。”
  视为知己死,父亲得到太子殿下如此高的赞誉,袁枢心中涌动着激动,为父亲,为大明,为太子殿下的明遇,他必须有所作为。
  朱慈烺示意袁枢坐下说话,然后道:“辽东局势到现在,非一时一事,乃是诸多事件聚合到一起的结果,而我大明要想扭转在辽东的劣势,也必须从一时一事做起,从小处做起,我今晚见你二人,想必你二人心中都明白,我乃是为了你们出使辽东之事而来。”
  袁枢和马绍瑜都站起来,行礼:“谨听殿下命。”
  朱慈烺令他们坐下,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此次你们出使辽东,朝中多有异议,乃是我力主,陛下才准许你们前去,自万历四十年,辽东事变以来,我大明和建虏从没有正式通使,双方都是通过私下的秘密渠道进行交流。正大光明,朝廷诏告天下,你们两人是第一次,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人能不辱使命,不惧压力,完成这一次出使。”
  “臣等必竭尽全力。”这一次,袁枢和马绍瑜起身,而是坐着向太子行礼。
  朱慈烺点头:“此次出使的具体细节,礼部和兵部明日会详细交代你们,我提前说两点,你们此行一共三个任务,第一当然就是收敛阵亡在辽东的大明将士的遗骸,我大明用建虏在潮白河和墻子岭的建虏尸体做交换。如无意外,建虏应该不会反对。”
  “第二,用阿巴泰交换洪承畴和祖大寿之事,你们两人一定要竭尽全力的推行,想法设法的将洪承畴和祖大寿换回来,即便虏酋黄太吉有所不耐,甚至是限制你们,你们也要想办法多方宣传,令辽东的汉人将领都知晓。”
  袁枢和马绍瑜点头。
  “如果黄太吉不愿意用洪承畴和祖大寿交换,那么你们就要退而求其次,准建虏用军马代替,阿巴泰和他的两个儿子,博尔托和岳乐,最少六千匹战马。一个建虏兵,三匹战马,如果建虏愿意出马,阿巴泰和一干被俘的建虏兵,我大明都可以放回。”
  听到此,袁枢和马绍瑜相互一望,都是吃惊,马绍瑜犹豫了一下,拱手:“殿下,阿巴泰乃是虏酋黄太吉的哥哥,区区六千匹战马就可以换回,是不是有的少了?”
  朱慈烺淡淡道:“我说的六千战马是底线,至于究竟能从建虏那边要到多少,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我有一点声明,只准用洪承畴祖大寿两人或者是战马来换,如果建虏愿意出金银财宝,哪怕就是出一百万两白银,你们也不能答应。”
  马绍瑜又惊奇,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不愿意用银两?袁枢想了想,却隐隐明白太子的用意了。
  建虏数次入塞,抢掠大明州县百姓,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其府库中的银子怕是有千万两以上,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赎回阿巴泰,未必不可能,但银子和战马最大的不同是,战马是战略物资,银子却不是,在大明封锁边界,断绝和建虏贸易往来的情况下,建虏的银子其实已经失去了效果,跟烂铁差不多,建虏人手里的银子越多,未来的通货膨胀就越严重,因此太子不同意用银子。
  “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朝廷这边,我自会替你们担待。”朱慈烺道。
  袁枢和马绍瑜拱手称是。
  袁枢胆子大,隐隐明白太子的战略意图,马绍瑜虽然不明白,但有去年八百里驰令杏山塔山撤退的经历,知道太子言出必行,既然说了替他们担待,就一定会担着,因此心里抱定了执行太子命令的决心——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口中说出来的现在虽然还不是圣旨,但却也不是他们这些臣子敢轻易拒绝的。
第七百零五章
任务凶险
  当然了,两人心中不是没有疑虑,阿巴泰和被俘的那些建虏兵,真的要换回去吗?据他们所知,被俘的建虏兵大约有三四百人,都是阿巴泰麾下的精锐,一旦把他们换回去,岂不是又为建虏增添了兵马?三四百人虽然不多,但却也不少啊,以建虏兵的悍勇,以后想要在战场上消灭他们,怕是要耗费很多的力气了。
  看出了袁枢和马绍瑜眼中的疑虑,朱慈烺淡淡笑道:“不必多想,我既然令你们这么做,就是深思熟虑过的,一个建虏兵换三匹战马,看着好像很廉价,我大明好像是吃亏,但其实这买卖我大明一点都不亏,相比于三四百个受伤建虏的性命,千匹战马对我大明的利益更大。”
  袁枢和马绍瑜有所明白,但还不是太明白。
  朱慈烺也不再多解释,淡淡道:“具体细节尚是机密,我不方便对你们说,你们只需记住,这笔买卖对我大明有利无害,你们尽力去推行就可以了,但使你们能谈成,为我大明带回洪承畴和祖大寿,那就是奇功一件,就算不能,只要能换回更多的战马,那也是大功,我必上疏为你们请功!”
  “臣领命。”虽然疑惑,但袁枢和马绍瑜还是起身领命,两人脸色都非常凝重,他们知道,想要谈判成功,完成太子交与的任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他们两人甚至有可能被建虏长期扣押在沈阳,因此必须做好面对最坏局势的心理准备。
  朱慈烺又叮嘱两句,想想没有其他了,目光看向马绍瑜,说道:“你退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袁郎中说。”
  “是。”马绍瑜起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
  屋中静下来。
  朱慈烺深深望着袁枢:“袁郎中,你可认识洪承畴和祖大寿?”
  “认识。”袁枢拱手,听到这两个名字,他眼睛里露出痛恨之色,拱手道:“家父在兵部时,洪承畴任两浙布政使司左参议,他进京时,拜见家父,臣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至于祖大寿,臣任户部郎中,督运辽东粮草时,和祖大寿见面就不止一次了。”
  “他二人都曾经是令尊的旧部,你觉得……此二人,投了建虏,还有可能被感化召回吗?”朱慈烺问。
  袁枢咬牙,坚定的回答:“绝不可能。”
  “为什么?”
  “不说建虏对两人看防甚严,只说这两个贼子当日不能为国尽忠,屈膝投降建虏之时,心中必然是经过了万千的打算,深思熟虑过,尤其是洪承畴,自负才高,名声满天下,既然能苟且偷生,说明其已经完全失去了羞耻之心,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被感化召回?”
  袁枢说的有点激动。
  朱慈烺脸色却平静,微微点头,对袁枢的情绪,他能理解,不止袁枢,朝中每一个臣子,提起洪承畴,无不是咬牙切齿,骂之为贼。因为洪承畴不是一般的督抚,他乃是真正的深受国恩的国之重臣啊,自辽东事起以来,虽然大明屡战屡败,但却从来都没有一个督抚文臣投降建虏的先例,当日的辽东经略阎应泰,兵备道张春,不是以死殉国,就是宁死不屈,和洪承畴一起在松山被俘的还有辽东巡抚邱民仰,但邱宁死不降,为建虏斩首。
  洪承畴开了大明的一个恶例。
  “虽然不可能,但你还是要想尽办法的接近他们,最好能在建虏的允许下,亲自和他们见面,向他们两人传递消息,告诉他们,但使他们能幡然醒悟,朝廷必既往不咎,接纳他们的归来。”朱慈烺道。
  袁枢长长吸了一口气:“殿下的意思是……”
  因为早有所预料,所以他并不是太惊讶——太子当日在朝堂上提出,要用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的建议,坊间传的很多,袁枢自然也是知道的。
  朱慈烺看着他,缓缓道:“这就是你此次出使的秘密任务!马绍瑜是主使,很多事不方便,而且他本人也不是刚毅机变的性子,和洪承畴和祖大寿也没有故交,因此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纵使洪承畴和祖大寿不能再回归,但却也不能由着他们向建虏提供我大明的军国情报,如果两人尚有良知,得到消息,必然会收敛,如果两人一意数典忘祖,助纣为虐,你则想办法在沈阳散播流言,说此二人有反正之意,不管黄太吉信不信,只要能引起黄太吉的疑心,不敢重用二人就足够了。”
  袁枢明白了,同时更明白这个任务的凶险,不同于使者的谈判角色,他这是要去当“细作”了,这个时代,细作被抓到必死无疑,纵使他有副使的身份当掩护,可一旦失败败露,建虏怕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任务,你能接下来吗?”朱慈烺深深望着袁枢。
  任务凶险,强迫没有大效果,非袁枢本人愿意不可。
  袁枢撩袍跪倒,行礼,毅然道:“臣愿意。”
  这一刻,父亲袁可立的血液在胸膛里燃烧,他仿佛看见父亲正在天上望着他,从天启二年到四年,父亲在登莱苦心经营两年,稳定住了辽东局势,但离任仅仅半年之后,原本一片大好的辽东局势就变的溃败不堪,每每念起,父亲都是痛心疾首,悔不该离开登莱。
  今日子承父业,重回辽东,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垂问,就算是刀山火海,袁枢也要去走一遭。
  朱慈烺感动,点头道:“好,不愧是袁节寰之子!”
  袁可立,号节寰。
  “李若链。”朱慈烺抬头看向房门处。
  房门被推开,一直站在门外的那个精壮汉子走了进来,向太子行礼:“臣在。”
  “这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胆大心细,经验丰富,他将随你一起去辽东,你们两人要通力配合,完成这一次使命。”朱慈烺看向袁枢道。
  李若链向袁枢行礼。
  “臣领命。”
  “关于辽东和建虏头目们的脾气性格,这里有一些资料,你拿去看,这是朝廷最高机密,除了你,再不许他人阅读,看完之后,立刻销毁。”朱慈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袁枢。
  这是阿巴泰等人,包括建虏俘虏交代的沈阳建虏亲贵和大臣们的一些资料,袁枢要前往沈阳,和这些人打交道,多了解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袁枢双手接住:“是。”
  ……
  离开马绍瑜的住家,朱慈烺坐马车返回太子府,一路车轮粼粼,车外的灯笼光亮时明时暗,把车厢掩映得一片混沌。行进之中,朱慈烺默默想着心事,萧汉俊暂时不能公开领导军情司,李若链又需要去辽东,军情司需要一个能被父皇接受,但同时又不影响萧汉俊暗中领导的台面领导人,朱慈烺权衡了很久,就在刚才,他拿定主意,决定用江启臣继任军情司的照磨。
  江启臣是军情司三大参谋,曾长期跟随原陕西总督陈奇瑜,和李纪泽刘子政相比,他性子最为圆柔,相信以他的聪明,应该能明白太子用他担任军情司照磨的用意,而江启臣在朝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人又比较低调,父皇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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