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227部分在线阅读
玉田县虽然不比蓟州,但因为地处京师之东,有拱卫京师的功效,因此城墙也修建的甚是高大,城高三丈,周围一千六十丈,垛口计一千七百七十二个。东西南三面开门建楼,东为迎旭门,西为拱宸门,南为来薰门,北门堵塞,门楼为真武阁。城外挖有深一丈五尺、宽二丈的壕沟,城门开处筑有石桥。
朱慈烺在玉田县稍作停顿,对玉田的“硬件设置”还是很满意的。
而街道两边每隔十几步就能看到的院门上的白纸则是让他悲伤。
松山一役,小曹将军率军死战,八千玉田兵无人逃回,玉田几乎家家出丧。
曹变蛟是山西大同人,家人都在大同,他殉国之后,玉田百姓感其忠勇,自发为其设帐祭奠,到今日已经一月有余,但前来祭奠的百姓客商依然络绎不绝,今日太子驾到,街道上更是挤满了人。
当太子车驾出现,有人高呼太子殿下,有人却想到了战死在松山的亲人,忍不住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目光扫过街边的大明子民,凄凄百姓,朱慈烺也有一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天不佑大明啊,为何战略总是有些微的差错?为何良将名臣总不能幸免?为何天灾人祸总是不断?
朱慈烺亲自上香,心中凄凉,只叹自己穿越的太晚,没有能见到小曹将军一面。曹变蛟还有他叔父大曹将军曹文诏,都是明末少有的忠于朝廷,一心不二的良将,可惜天不佑忠良,两人先后身死疆场。真是可惜可叹啊。
思君遥想正扶头,照镜残花绝样愁。
环宇冷看九州坼,家邦哭剩几偏陬。
何堪乡土遭锋镝,莫怪男儿决去留。
死地无生宜死报,京师遥向吊襄流。
灵堂外,有人在高声唱吟。
原来是左庶子吴伟业有感而发,一边痛哭,一边作诗。
东宫属官自他以下,都是神伤。
连吴甡都红了眼眶。
“何堪乡土遭锋镝,莫怪男儿决去留……”朱慈烺默念两句,忍不住叹,真是好诗啊。
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在哭泣,循声看去,原来是小将佟定方在抽泣。
不止是感佩小曹将军的忠勇,眼前的灵堂也触动了他的辽东记忆,让他想到了松锦之战的尸山血海,想到了李辅明战死塔山的刚烈,想到了从塔山突围时的大雨……
离开玉田时,朱慈烺的心情莫名沉重了起来。
“殿下勿忧。”吴甡看出了他的心思,劝慰道:“小曹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我大明英勇善战的将士甚多,宁远吴三桂,山西周遇吉,湖广左良玉,凤阳黄得功,皆是能战之人,只要朝廷调派得当,粮饷充足,外灭建虏,内平流贼,不是什么难事。”
朱慈烺默然不语,此四人虽然都是勇将,但却更有弱点,皆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吴三桂可能稍好一点,其他三将只宜作副将,真要让他们挑起千斤重担,承担一战的成败,三人还真是不行。
蓟州佟瀚邦或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他的儿子佟定方未来或可是一员良将——想到此,朱慈烺的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佟定方。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三河城防
见太子望向自己,佟定方以为是有什么命令,连忙在马上躬身抱拳听令,不想太子却只朝他笑一笑,就继续向前了。佟定方摸不着头脑,但又不敢问。
道路崎岖难行,朱慈烺不止一次的停下脚步,等待前方将士搭桥或者是开路,朱慈烺不愁苦,反倒是越发的喜欢,自己五百人通行都这么困难,建虏十万大军必然很难从这里通过,十一月建虏入塞之时,只要坚守蓟州,严防古北口,就可以挫败建虏的入塞图谋。
不过朱慈烺还是不敢大意,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为防建虏剑走偏锋,玉田防线还是要有所准备才对。每当经过险峻的路段,他都会停下来详细记载,并严词询问向导周围是否有绕行之道?
最后将答案认真的记载在本子上。
短短一百七十里路,朱慈烺足足走了三天,一天连六十里都走不上。
其间,每到险要或者是利于行军布阵的地方,他都会把吴甡,宗俊泰和佟定方三个人叫到身边,和他们一起讨论军略。宗俊泰虽然是武襄左卫指挥使,官高位重,不过却略显愚钝,不论面对怎样的山行水势,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佟定方虽然年纪小,但久在军中,又有天生的悟性,常常能说出一些精辟的论点,不但朱慈烺称赞,连吴甡也是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一得夸奖,佟定方羞涩的本性立刻就显现了出来,动不动就脸红,以至于朱慈烺笑他是一个“红孩儿”。
……
京师。
东缉事厂后堂。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看罢手中的密报,随手放在桌子上,所有所思的道:“太子对佟家父子倒是器重的很啊……这佟瀚邦出身辽东,怕不是又跟袁崇焕有关系吧?”目光抬起,看向面前小太监:“我儿查了没有?”
叫李晃的小太监躬身回答:“回干爹,儿子已经查过了,十三年前,袁崇焕督师辽东之时,佟瀚邦还只是军中的百总,且驻地不是宁远,而是山海关,儿子又跟熟知辽东往事的老番子打听,他们都没有听说佟瀚邦跟袁崇焕有什么交情。”
“不需要交情。”王德化摇头:“张家玉跟袁崇焕也没有交情,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然他提起袁崇焕,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让袁崇焕复生。你再仔细查,张家玉,董朝甫,如果再加上一个佟瀚邦,那太子想要为袁崇焕翻案之心就昭然若揭了,袁崇焕可是钦案,太子想要翻钦案,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眼睛里有喜色。
李晃低下头:“可惜儿子没有打听到他们在城楼上都说了什么。”
“无妨。”王德化摇手:“吴甡那个老家伙也在场,估计就算提到了袁崇焕,也不会说的那么露骨。对了,陈新甲和吴甡的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李晃跪倒在地:“陈新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太子到兵部或者是到陈新甲的家中,咱们立刻就可以知道。但吴甡门风极严,儿子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请干爹责罚!”
王德化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李晃跪伏在地,气也不敢喘。
“起来吧。”良久,王德化缓缓道:“吴甡那个老狐狸不好对付是意料中的时,不要着急,慢慢找机会,咱家就不信他家里一点缝隙都没有。”
“谢干爹。”
李晃激动的叩谢,然后起身。
“陈新甲和吴甡都是太子的心腹,太子在朝中有什么动作,都是通过他们两人在执行,所以一定要把他们两人盯紧了,只要找到他们的不轨,就是你大功一件!”王德化眼睛放光。
李晃低头默然了一下,忽然又跪倒:“干爹,儿子有一句话不能不说。”
王德化皱起眉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口气不善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晃猛的一叩头,忠诚烈子般的说道:“干爹,儿子还是那句话,历来臣和君斗,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间不疏亲,就算太子真有什么不法,陛下也不会割断父子之情的,我大明朝又祖制森严,皇太子地位稳如泰山,除非是有谋逆的大罪,否则无人能撼动太子的地位,干爹今日对太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增加太子对你的厌恶,一旦太子登基,干爹就算是满身是嘴,恐怕也难以解释今日之事……”
说着说着,李晃竟然哽咽了起来:“为干爹您的千秋百年,儿子求你罢手吧,不要再继续了!”
“住口!”
王德化冷不丁拍案而起,脸上的肉丝都气得突突乱跳:“咱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都是太子逼咱家的,咱家不使点手段,不握一点把柄,岂不是变成待宰羔羊了?”
“那又有什么用?”李晃头也不抬的呜咽道:“干爹你能逃过一时,但能逃过一世吗?一旦今上驾崩,新皇继位,干爹你今日的功绩,就是来日的罪过啊……”
王德化脸色忽然发白,背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嘴里哀鸣着:“咱家又何尝不知道?但咱家又有什么办法?来日的罪过,总比今日的罪过好。咱家总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却什么也不做吧。再者,是陛下令咱家这么做的,咱家难道还能抗旨吗?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再想以后的事情吧。”
说到最后,声音变的苍凉无比,仰头看向窗外,长长地叹口气。
就像是一头即将要掉进陷阱的野兽,明知前方的黑暗中有陷阱,他却不得不冲,因为猎人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他,一旦停下,必然中箭死亡。在弓箭和陷阱中,他宁愿主动的死于陷阱中,也不愿被动的被弓箭射死。
“干爹……”
李晃呜咽着。
王德化转头看着这个儿子,心里少有的涌起了一股感动——在宫中收了这么多的干儿子,对他最忠心,做事最得力的就是这李晃了,更难得的是,李晃事事为他着想,而不是像其他小太监一样,只想从他这里讨一个富贵。
“偌大的东厂,也只有你能这么贴心了。就算来日真的要死,干爹也会想法设法的保全你……”王德化轻声一叹,正要令李晃起身,脑子里电光一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雷劈了一样的呆愣了片刻,眼珠子瞪圆,伸手指向李晃,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再把刚才的那句话重复一遍。”
第三百六十六章
螳螂捕蝉
李晃愕然的抬起头:“干爹指的是哪一句?”
“你刚才说……小枝小节难不住太子,但如果是……”王德化脸色涨红,冲到嘴边的两个字,在即将出口的刹那,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谋逆!
如果太子谋逆,不就不可以当皇帝了吗?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太子既然接纳袁崇焕的旧人,想要翻转袁崇焕的钦案,不就是可能的迹象吗。
王德化脑子轰轰作响,像是有无数颗炸雷在他身边同时炸响一样。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这一点,或者是不敢想,他只是不甘心放弃眼前的荣华,感觉到太子以后可能不会容他,所以他才想要给太子找一点麻烦,但具体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他心里却并没有一个尺度……
这个念头太恐怖,王德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站直身子,缓缓地舒出一口气:“下去吧,咱家累了。”
李晃站起来,躬身道:“还有一件事要向干爹禀报,太子殿下在京营成立了军情司,乍一看好像是只管军情事务,但儿子觉得事情未必就这么简单,恐怕是有针对咱东厂的意思,所以儿子派人去查了一下,那个军情司照磨萧汉俊滑的像泥鳅,儿子盯了他好几次,才好不容易盯住了他。”
“可有什么发现?”
“暂时没有,”李晃摇头:“不过儿子觉得他绝不是一个一般人物,外表张狂,但其实却非常有心机。”
“能得你夸奖,看来他倒也是个人物了。”王德化点头:“那就继续紧盯,一有消息立刻禀告。”
“是,儿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