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115部分在线阅读
偌大的皇极殿,只有他们三个人。
……
想到此,朱慈烺心中满是叹息,崇祯十七年,如果崇祯能早做决断,将太子朱慈烺送到江南,哪怕是送到天津,纵使北京城破,太子也可以保存,大明国祚在南方延续,甚至重拾旧山河,也并非不可能。可惜啊,一切不能重来。
朱慈烺看巩永固时,巩永固也在看着他。
作为皇亲,崇祯的妹夫,朱慈烺的姑父,巩永固对朱慈烺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看来,年方十五岁的皇太子朱慈烺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对国事军事尚没有见解,因此当他听说皇太子在朝堂上说出国政四策,并舌战群臣之时,惊讶无比。接着,朱慈烺又抚军京营,清查成国公和定国公,雷厉风行的整顿京营之兵,一件件事情让巩永固忽然明白,自己看错这个外甥了,外甥可比他想象的睿智多了——毕竟是皇族血统,一朝爆发竟然有如此的魄力。
而今日,当张名振向他报告,皇太子出现在西山小煤窑前的煤路上,并询问窑主姓名时,联系到昨晚朱慈烺忽然送到公主府的那一碗羹汤,他猛然顿悟:自己私开小煤窑的事情,已经被皇太子知道了!
惶恐惊惧之中,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己事小,如果牵连到公主,那就万死莫恕了。
还是张名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皇太子仁厚,不似苛刻之人,驸马爷真心认罪,皇太子必不会刁难。
于是,巩永固就来了。
不过心情惴惴,脸色也发白,等朱慈烺请他平身,为他赐座之时,他一撩袍角,跪在朱慈烺面前,一脸愧色的道:“臣不敢,臣今晚是来请罪的。”
听到此言,田守信带着殿中的太监宫女全部退下,一个也不留。
巩永固是皇亲,有些秘密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应该知道的。
“姑父快请你。”朱慈烺亲自搀扶巩永固:“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巩永固却不肯起来,叹道:“臣身为驸马,知法犯法,不顾朝廷的禁令,在西山私开小煤矿,罪不容赦,明日早朝,臣必向亲向皇上请罪!”
朱慈烺心知巩永固是受了高人指点,明天早朝请罪之前,先来见他这个皇太子,先把西山小煤矿的事情说破,求得他的原谅,只要他这个皇太子不发动,朝堂上没有人会追究此事,如此巩永固也就过关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煤窑乱像
虽然有点机心,但看在巩永固是忠臣,又是自家姑父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巩永固坚不起身,朱慈烺没有办法,只能站着劝道:“姑父,不必太自责,你私开小煤矿虽有不妥,但情有可原,只要你诚心悔过,我必向父皇上书,请他赦免于你。”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巩永固劝了起来。
巩永固在绣墩里坐下,耷拉着头,一句话不说。
历朝历代,大明的驸马爷是最不好做的,一旦做了大明的驸马,不但本族之人不能再做官,驸马本人也只是一个虚职,除了朝廷的俸禄,再不许有其他的收入,这和前朝很多驸马当官又做生意,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情况,完全不同。
巩永固好读书,负才气,善骑射,喜欢结交朋友,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仗义疏财的性子,又有驸马的名声,真有人求到他的门下,他绝不会拒绝,哪怕就是节衣缩食,他也会把面子撑下来。
驸马府入不敷出也就很正常了。
“姑父,能跟我说说,西山小煤窑的情况吗?”朱慈烺温言问。
“唉,还说什么,臣利益熏心,罪不可赦。”
“姑父不必自责,我询问西山小煤窑,并不是为了你。”
巩永固抬起头,疑惑的看向朱慈烺。
“我是为了国事,希望姑父能如实相告。”
朱慈烺严肃的表情让巩永固心头一震,于是不敢隐瞒,将西山小煤窑之事一一说起。
他经营小煤窑刚不过一年。
只听了三五句,朱慈烺就吃惊:“你说什么?朝中勋亲已经有三年没有领到俸禄了?”
“是。”巩永固苦笑:“朝廷最后一次发俸禄是崇祯十一年,这三年朝廷困难,府库空虚,大家都理解,虽然拖欠,但没有人向户部催要。”
为勋亲们发俸禄的是太仓库,也就是国库。
这些年剿匪的军饷都凑不够,像巩永固这种看起来非常有钱的驸马爷,太仓库当然就更是不会发放了,作为驸马的巩永固也无法拉下面子去讨要,一欠三年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巩永固一讲就是半个小时。
他是当朝驸马,是见过市面的人,崇祯对他也颇为信任,经常会召到他宫中谈论一些事情,今天朱慈烺一口一个姑父,纡尊降贵的和他对面而坐,丝毫不因为他忤逆朝廷的旨意,在西山之上私开小煤窑而有所芥蒂,他心中又感动又惭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西山小煤窑的事情,全部说与朱慈烺听。
比起孟文龙,巩永固知道西山小煤窑更多的机密。
朱慈烺听的心惊。
三年没有发俸禄,那些百年传承,世代有积蓄的勋贵家族还好,像巩永固这种册封不过十几年,根基浅薄的勋贵,在断绝朝廷俸禄的情形下,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但生活却也不是外界想象的那么美好,为了增加收入,不得不踏入商界。
和百姓们经商不同,勋贵们经商都需要有一个白手套。
朱慈烺也一样,他和赵敬之集资成立“京惠商行”,说白了,赵敬之就是他掩人耳目的白手套。
巩永固的白手套是京师商人牛靖。
“臣和牛靖五五分成,先期投资和日常生产由他负责,朝中事情由臣打点。”巩永固说。
明代生产力落后,小煤窑如同挖井一般,全靠煤矿工一铁锹一铁锹往外刨,刨够一篓子后挂绳子上吊出来,一口小煤窑,几十个工人,一天的产量不过几千斤。据《檐曝杂记》的作者、清代历史学家赵翼记述,清代煤价每块三文,重量是二斤十二两。而几年之后,每块的价格虽然还是三文钱,但煤块的重量却只有一斤多了。
明末的煤价应该和清初差不多,大约在三文钱左右。
一天几千斤,也是不少的收入了。
照巩永固所说,西山小煤窑大约有十多处,房山多一些,大约有二十处。
此外,西山和房山各有一座户部经营的“国有煤矿”,是京师附近所有煤矿中,朝廷唯一准许开采,被朝廷承认的两处煤矿。
明史有载,万历年间,内官监监官王朝奏开西山煤窑,每年变价五千两,年终解进,一年有五千两的利润交给皇帝,但实际的利润应该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万历之后,朝廷废除矿税,撤回厂监,西山煤窑由户部接手,这些年每年能上交多少利润,朱慈烺不知道,不过猜想一定不会超过五千两的数目。
“殿下,去年年终,田生兰一共给了臣五千两银子。臣愿变卖家产,全部交给朝廷。”巩永固最后说。
朱慈烺摇摇手:“不急,刚才你说,西山附近最大的小煤窑是定国公徐允祯开设的?”
“是。”巩永固回答:“徐允祯是最早在西山私挖小煤窑之人,和他合作的是山西商人田生兰。”
田生兰,工部尚书魏藻德的老丈人,朱慈烺从萧汉俊那里已经听到过这个名字了。田生兰的生意做的还真大,不只向工部户部的供给大量的铁料和煤料,在西山小煤窑的事情上居然也插了一脚。
这家伙,哪都有他。
“这么多年,朝廷就毫无所悉,难道就没有言官弹劾过吗?”朱慈烺问。
“有,两年前有言官弹劾,皇上令顺天府查核,但徐允祯提前得到消息,遣散工人,矿井用树枝遮盖起来,西山那么大,顺天府根本查不到,最后不了了之。”巩永固说。
朱慈烺心中明白,就算真查到了,也不会碍着徐允祯分毫,徐允祯不会承认,只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田生兰的头上,田生兰虽然承担了罪责,但有徐允祯上下为他活动,最后肯定能获释,这也是商人要和权贵们合股的原因。
“户部掌控的两座煤窑,一天能产多少煤,利润如何?姑父你知道吗?”朱慈烺问。
巩永固摇头,随即又补充:“这两处煤窑的矿工都在五百人以上,使用的都是死囚和罪犯家属,用来不惜命,产量更高,利润也应该更多。但具体多少,臣就不敢断言了。”
朱慈烺点头道:“明白了。姑父,实话对你说吧,我已经准备上书父皇,清查西山和房山两地的私人小煤窑了,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未来身份
巩永固拱手:“臣明白,今天下午臣就已经将煤窑关闭了。”
“嗯,工人要全部遣散,那个叫牛靖的商人,也得到外地躲两天,等风声过去才能回来。”
“臣明白。”巩永固感激,知道皇太子这是在保护他。
朱慈烺点头:“就这样,姑父请回吧。”
巩永固站起来,眼神又惭愧又感动:“那明日早朝……”
朱慈烺微笑:“当然不必。”心中一动,补充道:“另外还有一个重任,可能要劳烦姑父你。”
“殿下讲。”
“姑父喜好结交朋友,京师之中,想必有不少像张名振这样的人,我希望姑父能为我多多留意,但凡是忠君爱国、英勇善战的英雄,我京营的大门都为他们敞开!”
巩永固微微激动,身为大明驸马,他一直都有报效国家之心,奈何祖制森严,他被束缚的动也不能动,除了偶尔去一趟宗人府,管理一下宗亲的事情,其他不管政事还是军事,哪怕就是令天下鼎沸“松锦之败”,他也没有置喙的权力,今日朱慈烺交给他的任务虽然简单,但却是在为国家做事,他心中的激动有点压不住。
“臣遵命。”巩永固禁不住就提高了一个声调。
“此事须得秘密进行,切不可走漏风声。”朱慈烺叮嘱。
“臣明白。”巩永固深深一躬。
“田守信?”朱慈烺喊田守信。
“奴婢在。”田守信快步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