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梦(校对)第2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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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在我来的那个时代,国内是使用抗生素最为普遍的地方,虽然是处方药,但是很多药店给钱就可以买。然而,如今却是十六世纪,即使经过几次科技革命、发展得最为先进的欧美地区,最早的抗生素也要过三百多年才能制造出来……
  我忽然想起了畿内和九州的教会,虽然他们无法制造抗生素,但他们毕竟来自更发达的西欧,或许对这种伤后感染有办法。
  想到这里,我顾不上房间里的大夫,立刻冲出去命令亲卫道:“立刻派人分头前往泉州和府内,把教会里最好的大夫请过来!”
※※※
  情况正如大夫所言,小夏醒过来之后,次日就开始发热发烧,再次进入昏昏沉沉的状态。然而,对比起几天前因为失血引起的昏迷,她这次的情况要严重得多,也激烈得多。她休息得没有之前平稳了,不时热得醒过来,或者痛得醒过来,在榻榻米上不安的辗转反侧。
  这是真正的痛彻心肺。
  因为担心她,我再也没有心思为宝心院守灵,整天侯在她的房间里;可是,看见她那副难受的模样,我又难过得紧紧握住拳头,任由指尖在手心掐出深深的痕迹,只恨不得能够替她承受这份煎熬。
  虽然贵为天下的幕府的大将军,此刻我却毫无方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就好像看见珍爱的花儿在疾风骤雨中受难,花瓣一片一片飘零下去似的。
  或许是有我在跟前看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小夏总是尽力忍受,不让自己发出呻吟来,免得让我更加担心。
  可是,有时候迷迷糊糊之间,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呻吟,偶尔还吐出几个不连贯的字句。我把耳朵凑近她,听见她说的仿佛是“殿下,妾身好恨”之类的话。
  她在恨什么呢?恨自己当年勉强我出山?恨我娶了菜菜、於加、直虎等人?恨我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恨我让十来岁的景六郎上了战场?恨景秀等人连番策划,在海上找到机会刺杀我?还是恨我隐退得太迟,让她失去了等待的信心?
  我发现,小夏这一生过得并不愉快,而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我。
  或者,她是在恨自己为什么就偏偏遇到我了吧?
  而她遇到我,是因为我意外来到了这个时代。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代呢?难道是为了提前替这个国家结束乱世,提前让这个国家繁荣起来?那显然不是我真正的意愿,日本乱不乱,又关我什么事了?而我又犯得着去改变什么?正如我所知道的,即使没有我,这个乱世迟早会平定下来;那些跟随我的家臣,无论是好是坏,也自然会有各自的际遇。
  或许,我来到这个时代,是为了那些身边的亲人。可是我最在乎的菜菜和小夏,还有名义上的母亲宝心院,结果都可以说是一场悲剧……
  这样过了六七天,泉州和府内的教会医生赶了过来,给了我一些微薄的希望。我顾不上他们旅途的劳顿,立刻让他们替小夏诊治。
  “情况如何?有康复的希望吗?”我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小夏,非常急迫的问道。
  两位教会医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恕我直言,王妃殿下失血过多,肺部又严重感染,已经是没有办法挽回了,”其中一人伸手按着心口,向我鞠了一躬,“真是非常抱歉!我们感到非常遗憾!”
  “是么?”我长叹一声,无力的挥了挥手,“辛苦几位这么匆忙的赶过来……请下去休息吧!”
  两位教会医生再次鞠躬,退出了小夏的房间,留下我一人陪着小夏,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侍女小心翼翼的拉开房门,伏地向我请示道:“殿下,已经到用膳的时间了!”
  “出去!”我颇为烦躁的挥了挥手,“都给我出去!不准再打扰我!”
  “是!”侍女恭敬的答道,连忙拉上了房门退下,然后是一阵密密的脚步声,显然是外间的所有侍女也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慢慢变暗了,两名侍女鼓起勇气,掌着蜡烛进房来,很迅速的放下蜡烛,匆忙离开房间。
  烛光之下,小夏忽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夏,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我欣喜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坚持下,我马上叫大夫过来!”
  “殿下,不用了,”小夏拉住了我,手腕居然恢复了一些力气,“先前南蛮大夫的话,妾身已经听见了的!”
  “那些南蛮人又知道什么?”我假装不屑的回答,“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京都,请最好的大夫过来!”
  “到了这时,殿下还哄我做什么呢?”小夏脸上闪过一丝红晕,看来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这几天来,妾身实在是累了,如今能够解脱往生,和景六郎、宝心院他们团聚,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那么我呢?你就不管我了?你就这么丢下我,让我怎么办呢?”我很有些孩子气的说道。
  “妾身的殿下,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啊,怎么可能会过不了这一关?”小夏勉强笑了一下,“而且,京都还有於加、简妮特照顾殿下啊!”
  “你还说这样的话,还和我赌气不是?”我握紧她的手,郑重的发誓道,“只要你能够康复,我就一直在吉良城馆陪你……很久以前,我不是这样和你说过么?”
  “原来殿下还记得啊!”小夏眼光一亮,“妾身还以为,当时殿下不过是在哄妾身呢!”
  可是,紧接着,她忽然又咳嗽起来,嘴角也冒出了几丝血沫,然后血沫变成了血丝,一直沿嘴角流到枕边。看见这血丝,我连忙用手替她拭去,心里却彻底陷入了绝望。
  “看来是差不多了……”小夏叹了口气,整个脸上都黯淡了下来。
  “你别说话!”我流着眼泪吩咐她。
  “恩。”小夏微微应了一声,闭上了双眼,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见她这幅样子,我怕她突然就离开人世,再顾不上刚才让她休息的话了,连忙轻声唤道:“小夏,小夏,你醒醒!别睡了!”
  小夏闻言,微微的睁开眼睛,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于是我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
  “殿下……那天……是从仁淀川上来的呀!”她非常微弱的说道。
  “恩!是啊!”我连连点头。
  她说的,是我当年第一次遇到她的情形。这个情形,显然是她如今回忆起来的,也是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还有……海月……”她艰难的扭过头,想看清放在刀架上、一直由她保管的海月刀。
  “你等等!我去拿!”我连忙站起身子,取了海月刀过来。
  “海月刀取来了,小夏你拿着!”我再次牵起她的右手,握住海月刀的刀鞘,“小夏?”
  然而,小夏已经再没有任何气息。
第三百三十章
不如归去(下)
  独自坐在小夏的正房,手中摩挲着海月刀的刀鞘,尽管外面有着十多名侍女候着,我心里依然掠过阵阵的孤寂和凄凉,忍不住就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回想起半个月以来的事情,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让我现在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小夏真的不在了么?就这么走了?再也见不到了吗?然而,设在城馆中的灵堂,安放在长芳寺的“长芳院”灵位,寺中和景重供养塔紧挨着的灵塔,都提醒我承认这个事实。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感到非常的不习惯。的确,以往她也曾长期不在我的身边,独自一个人居住着,可是我知道,在土佐国有她等着我,无论我什么时候过去,她都会很高兴的出来迎接。
  只可惜,随着本家家业越来越兴旺,我也越来越忙碌了,很多时候都无法陪在她的跟前。前年隐居的那一阵,是我们难得长久相处的一段时日,也是她最为开心的一段日子。也正因为这样,之前她才和我说宁愿迁回吉良城馆来,可是我如今能够为她做的,就是让她长眠在上川家的菩提寺,永远陪在她最疼爱幼子的灵塚旁边,然后亲自为她守灵,一直到举行三七祭日的时候。
  作为过继的养子,亲贞的次子景六郎也一直在为小夏守灵,其余的杂务,则主要由吉良亲贞和阿蔚夫妇操持着。期间周景得到消息,立刻将军务委托给笔头家老胜贺野元信,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亲自为母亲守灵。然而,当他得知母亲身故的经过后,整整沉默了三天,方才开口和我说话。
  我理解他的心情。他和小夏的感情很好,一直非常孝顺小夏,自然对小夏所经历的伤痛折磨感同身受。如果说弟弟景重阵亡,是有他自己太过气盛的原因,而且也算是身为武士的正常归宿,因此不需要太过耿耿于怀的话,那么小夏的身亡,就实在是莫大的遗憾了,但凡我能够早下决心处置羽良景秀,或者在途中更加小心慎重一些,都可以避免这一悲剧。
  在四个年岁稍长、可以得力的孩子中,周景和我可以说是相处得最为融洽。即使当初我为了大局而压制他,他都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非常配合的主动放逐。这份感情,哪怕是我花费了最多心力的信景也赶不上。虽然他是家中的嫡长子,也得到了我的百般维护,然而正因为将来要继承我的地位,他反倒不如周景那么自在了,对我的感情中,大抵还是敬畏居多。尤其是近两年来,他开始接掌家业,却由于我过于强势,主导着幕府的一切安排,家臣们也都惟我之命是从,让他感觉很有些憋闷和沮丧,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这份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从他在九州提拔平野长泰就能看出来。
  然后我又想起了义景。他作为嫡次子,和身为庶长子的周景类似,身份都非常敏感,也同样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但是和周景相比起来,他对我就不是那么贴心了。当初在菜菜过世时,他就表现得非常不满意,却又不敢指责我,只好把气发在信景身上,之后尽管经过天海的谏言,他放下了这件事情,可是此后也和我生分了许多,每次见面,都摆着正式奏对的格局,仿佛仅仅只存在主臣关系似的。
  至于景政,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我的头脑,也因此对我非常崇拜。然而,幼年时的经历,让他的心性有些扭曲,既有坚韧和努力的一面,也不乏机心、野心和杀性,假以时日,或许就是另一个宇喜多直家。但如今天下将定,人心思安,凭他这种性格,一旦掌握政务的话,很可能会带来不少的隐患,所以我只能将他排除出幕府中枢。
  这样一分析,我心中感到非常的萧索,却也更明白了周景的难得。或许,该找周景好好长谈一次,否则经过这件事情,我和周景之间将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隔阂,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亲密融洽。
  在小夏的三七祭日那一天,我在长芳寺根本堂外的走廊上遇到了周景,他恭敬的退到一旁,让出走廊中间的通道,然后就想低头离开,返回吉良城馆。我心中一动,心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出言叫住了他:
  “周景,和我一起,再陪陪你的母亲吧!”
  “是。”周景简单的答应一声,默默跟在我后面。
  走进根本堂,我从案上割取了一块香木,添进灵位前的香炉之中,向小夏的灵位合什祝祷,又分别拜祭了景重、小夏的祖父经重,以及她的父亲直重和母亲胜贺野夫人。周景依然没有说什么,默默的跟着我的动作,也拜祭了这五个灵位,然后和我坐到案前。
  “周景,”我斟酌着开口道,“前一阵我听到消息,说明子已经怀孕了,是这样吗?”
  “是的,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因此我没有让她过来,以免太过伤心影响身体,”周景顿了一下,补充着说道,“她和母亲相处得很好,上次怀竹姬的时候,多亏了母亲照顾。”
  “啊,是这样么?”我点了点头,“你的考虑是对的……另外,对于你母亲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非常伤心,如果你因此而怨恨我,我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
  这句话引起了周景的共鸣,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我说道:“说真的,因为母亲的遭遇,我的确有些怨您的意思。当初您将母亲送到莲池城,母亲就一直闷闷不乐,难得有开颜的时候,看得我非常心痛……对于家臣来说,您是很好的主君;对于领民,您是仁慈的领主;就算抛开身份和权位,您也是很有内涵的人,让直虎母亲那样的奇女子也极为心折,也让我非常钦敬。可是,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忘忧院殿,您欠下的都实在太多。”
  “你说得很对,”我叹息一声,“只可惜,现在想挽回都迟了啊!”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觉眼角有点湿润,于是微微侧过脸去,假装看着外面的庭院。然而,这个动作,显然没有瞒过周景,他也测过了脸,却是望着香案后母亲和弟弟的灵位,然后出言安慰我道:“也请您多保重。这段时间以来,您实在憔悴了许多。”
  “无妨,等我卸任归隐后,没有政务烦心,想必还能多活几年吧,”我勉强笑了笑,终于谈到了政务的事情,“如今信景就要继任了,你对他怎么看?”
  “家主在九州主持检地,平定九州一揆,又和您一起主持了讨伐毛利家、羽良家的战事,作为总大将征伐东国,如今名望和能力都已经足够,也有了相当的威严和气度,继任大将军之职毫无问题。”周景不假思索的回答说。
  “你这不是场面话?”我斜着眼睛望向周景,“相当的威严和气度?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可别敷衍我啊!”
  “家主从小就是嗣子的身份,长期身处高位,又处置过九州几百万石领地的军政,统领过十万以上的军势,怎么可能没有威严和气度呢?只不过,家主长期处于您的积威之下,想表现出这一点实在有些困难,特别是在您面前的时候,”周景笑了笑,“如今有资格见您的家臣,无论哪个都是统辖一方的人物,在您面前又有谁不是小心翼翼了?就连敢屠杀根来众的景政,在九州令海贼闻风色变的二见光成,在您面前还不是服服帖帖,甚至战战兢兢?……不说别的,就您刚才那句质问,恐怕很多家臣就得伏地叩首。也只有我和直虎母亲,都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性子,才能够如此安然和淡定吧!”
  “是这样么?”我点了点头。心里由于周景的这番态度和解释而释然了许多,“那么等我回京卸任,就亲眼见识下信景的威严和气度!”
※※※
  三月下旬,在西国众大名和军势齐聚京都,即将出征关东的时刻,我正式把征夷大将军的职务让给了信景。和去年我接任一样,依然是小槻宿禰孝宗担任敕使,三大老五中老和在京御门家、连枝家观礼陪同,只不过主位上变成了我和信景并肩而坐,由我接过将军宣下敕书转交给信景,完成整个就任仪式。
  当信景接过敕书时,我感觉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随后他将装有敕书的封函递给十五岁的近侍、泷川家嫡次子泷川一时,无声的扫视了一眼低头恭贺的众大老、中老、御门家和连枝家大名,然后从主位上站起身来,由近侍作为引导,率众人向外面的会见室走去。他的步子从容不迫,全身立得笔直,整个人都透露着如山般的坚定。
  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两名近侍跪坐在门边,低头聆听着外面会见室的动静,准备随时为新任大将军服务。我也微微侧过耳朵,听着会见室中众大名对信景的拜见和恭维,听着信景的答礼和处置。
  他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个月开始的关东征伐:“此战乃是平定天下的最后一战,余将亲自出阵,率诸位和东山、东海两道共二十五万军势执行征讨。自应仁之乱以来的乱世,就将在诸位的奋战中结束!余,征夷大将军源氏朝臣信景,郑重要求诸位,尽情展现力量和勇武!维护天下的和平!维护天下的大义!那么,后世将永远传诵诸位的大名和功绩,而各人的子孙,也将永远以诸位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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