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不语(精校)第233部分在线阅读
“臣的建议是——退。”苏亦面色不改。
“退?”陈勋皱眉,表情有些疑惑,“此话何意?”
“咳,”苏亦清了清嗓子,“凉州府齐宴竹守兵当退,撤兵至淇江一线,并水军,西镇淮凉要道,东扼淇江天险,可止北羌大军。”
“一派胡言!”
“给我住口!”
苏亦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炸了锅,先前争论不休的文武官员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齐齐把矛头转向了苏亦。
文官尚且只是怒目而视,口中大骂几声“竖子误国”。而那些武将便不是那么好说话了,皆是气得须发皆张,让人毫不怀疑若不是大殿不允许佩刀剑,怕是早就砍过来了。
“放你娘的臭屁!”武将和文臣不和已久,即便苏亦不久前才和武将合伙坑了戚党的文臣一把,当在这些武将眼里,苏亦终究也只是个和他们尿不到一壶里去的文官,此时苏亦提的建议无异于是撩拨了他们的虎须。
此时站出来骂人的,便是那骁卫大元帅于世邦,前文又提,自应谷通失势后,此人俨然已是武将中新任的头羊。
于世邦一双虎目瞪得溜圆,仿佛恨不得一口吃了苏亦。
苏亦眼角一跳,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于世邦,说道:“好好说话。”
苏亦的态度让于世邦大怒,撸着袖子就要走上前来:“苏家小儿!老子跟你说个屁!”
“住手!”
说话的是岳公公,他站在陈勋身边,怒视着于世邦:“于元帅!你莫不是忘了这是在哪?!”
“哼!”于世邦冷哼一声,愤愤作罢,他朝陈勋做了一稽,言道:“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陈勋脸上也不好看,摆手道:“元帅心急战事,朕不怪你,但大殿上还是不能失了礼仪。”
于世邦又对陈勋拱手:“陛下,臣要进言!”
陈勋看了眼苏亦,见苏亦面无表情,遂道:“元帅请讲。”
于世邦瞪了苏亦一眼,道:“臣认为,苏太傅此计不妥!”
“不妥在何处?”陈勋皱了皱眉,“请元帅直言。”
于世邦伸手一指苏亦:“当初苏太傅说放弃凉州府,臣便是不同意的,但陛下执意下旨,臣只能听命,但如今北羌正逢军心不稳之时,不主动进攻也就罢了,竟然连守城都不敢守,北羌尚未动一兵一卒,我们竟还要主动退兵!说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说我大闰被北羌吓破了胆子!臣不认为苏太傅是在为我大闰着想,他……这是在误国!”
此话一出,大殿上许多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臣附议!”
“当以误国罪论处!”
站出来的多是戚党和武将派系中的人。
苏亦低垂着眼帘,暗自摇了摇头。
于世邦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这么大个帽子若是扣下来了,怕是下一次就要拿捏着“清君侧”的名义来杀人了。
看样子,武将一系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撕破脸了。苏亦对此是一点也不惊讶,和武将的矛盾是从提拔齐宴竹,拽下应谷通那日起便埋下的,如今被摆到明面上来也只是早晚问题。
陈勋眉头紧皱,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了,大殿上每个人对苏亦的口诛笔伐,杀意简直是毫不掩饰。
“臣还未说完。”苏亦清朗的声音在嘈杂的附议声中响起。
大殿上立马安静了下来。
陈勋眉头顿时一松,赶紧说道:“太傅但说无妨。”
“让凉州府退兵,自然是臣经过谨慎考虑过的。”苏亦上前一步,转过身来面对众臣,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原因有三。其一,陛下退兵圣旨早已发出,想来也早已经到了,此时若是再发圣旨要继续固守,一来君无戏言,二来时间来不及,行军更是大忌举棋不定,白白消磨了大军气势;其二,诚然耶律解甲驾崩,北羌难免军心不稳,但谁能说得准他们就会退兵?万一他们反其道而行强攻凉州府……诸位可莫忘了,西北边尚有北羌大军赶来,凉州府如今尚还处于被四面合围的境地……固守死战,只是平白耗费将士们的性命;再说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凉州府退兵后,虽然失了凉州府一地,却保全了我大闰的兵力,同时也让我们不再有后顾之忧,北羌先前吃下冀北宁邺大半,未得停歇又往东合围凉州府,战线难免拉得过长,而此时恰逢其军心不稳之计,正当攻其此处,收回失地,事必可为矣。”
大殿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臣……认为太傅此计可为。”一名老臣站了出来。
“臣也认为可行。”一名武将站了出来。
“臣也附议。”
站出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静水流深
有人站出来附议,也有人站在原地举棋不定,不过倒是没人再提出反对的声音了——除非他有更好的办法。
那些站在原地没动的人很好分辨,大多是戚宗弼一脉的人,这些人里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淡然;也有人额上冷汗涔涔,不时抬手擦汗;也有人对那些站出来附议的原戚党官员怒目而视,在心底暗骂一声“见风使舵之小人”。
这些人心底明白得很,苏亦此时提起西北战线的攻防,肯定是绕不过领兵主将,此举无异于是把擅离职守的戚宗弼放在火架上烤。
戚宗弼不在京城久矣,原人数济济的戚党一脉已然显出了颓势,许多善于审时度势的官员已经逐渐与戚宗弼划清了界限,现如今还坚定地站在戚宗弼一边的官员,多半都是和戚宗弼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或利益相关,或屁股下都不干净,戚宗弼若倒台了,这些人也逃不脱身。
下了朝,苏亦与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缓缓往宫外走去。
“哼!”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苏亦回头看去,一老臣正对着苏亦怒目而视。
苏亦认得此人,宗人府右宗正张清夫,算是陈勋这位新帝,他应该算是三朝老臣了——不过却是戚党的人。
苏亦在心底叹了口气,拱手恭敬道:“学生见过张宗正。”
“哼!”张清夫瞪了苏亦一眼,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苏太傅当真要这般对戚相落井下石么!”
苏亦笑道:“宗正何处此言?学生自为官以来,步步谨言慎行,束于己身,一举一动皆是为我大闰社稷,何来落井下石一说?”
“伶牙俐齿!”张清夫冷笑,“戚相为大闰鞠躬精粹,你却处处为他掣肘,何人是忠?何人是奸?日后自有史书来辩!”说罢,转身拂袖离去。
苏亦做了一稽,目送他离开。
回到府上,苏亦有些坐立难安,就连于老太唤他吃饭都没有理会。
做在书房里,苏亦脑中思绪如一团乱麻,谍报上只说耶律解甲遇刺身亡,但事情经过肯定不会如此轻巧——一国之君,身边肯定是随时都有护卫,若真这么容易死那肯定活不了这么多年,所以这刺杀之人一来肯定身手高超,二来多半是耶律解甲亲近之人,才能有机会在皇宫内动手。还有,戚宗弼此时不声不响地离开,他到底去了哪儿?又是去干什么?
越想心思就越是烦躁,苏亦咬了咬牙,披上衣服出了门去。
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他不是万不得已实在是不想去的地方。
闻风听雨阁外的小巷内,苏亦轻轻敲响了门。
门房开了门,见到苏亦竟然一点也不意外,恭敬说道:“见过苏公子。”
苏亦拱了拱手:“劳烦去通知下你家主人,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门房回道:“我家主人早知公子要来,特意吩咐过了,若是公子来访,可去锦霞街戏台处寻他。”
“他知道我要来?”苏亦下意识问了句,然后气急败坏道,“他又去找那小娘子了!”
锦霞街,苏亦远远地就看到夜凡坐在戏台下嗑着瓜子,满面的春光,手里还随着戏曲打着拍子,那台上花旦妆容的女子不是那梅七姑又是谁?
苏亦一见他那模样不由得更是气恼——自己殚精竭虑,他却如此悠闲?
拉开凳子,走到夜凡身边坐下。
夜凡视线始终落在台上,头也没回:“来了?”
苏亦没好气道:“戚宗弼去了哪里?别说你也不知道。”
夜凡回过头来,眼角带笑:“怎么?你要和我做生意?”
苏亦一瞪眼:“你说不说?不说我找人抄了你闻风听雨阁!”
“这么大火气?”夜凡笑容未变,显然是没把这话当真,“怎么?朝堂上又有人找你麻烦了?”
苏亦揉着额头:“还有那耶律解甲,是谁杀的?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杀人的人,而是杀人者身后那人。”
“我不知道。”夜凡摇了摇头。
“你也不知道?”苏亦瞪着眼,“这天底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夜凡无奈道:“你当那北羌皇宫是什么地方?我能提前收到耶律解甲身亡的消息已经很不错了。”
“嘶——”苏亦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在北羌皇宫里也有人?”
夜凡瞥了他一眼,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虽说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不过大概还是有一些猜测的。”
“是谁?”苏亦忙问。
夜凡咂摸了一下嘴唇:“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戚宗弼此番去找的那人……你可曾听闻司空极乐?”
“司空极乐?”苏亦一愣,思索半晌后摇头,“未曾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