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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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体裁上说,诗里有讽刺诗,戏剧里有讽刺剧,小说里有讽刺小说,都自成一格。曲艺里也有自成一格的讽刺文学,就是相声。此外,童话、神话、寓言和笑话里也都有或多或少的讽刺成分。可见讽刺在文学里确实占有重要地位。
在旧社会里,统治阶级不喜欢人民自由发表意见,可是人民会利用讽刺文体,声东击西,指槐骂柳,进行攻击,发泄愤恨,使统治阶级哭笑不得,十分狼狈。多么专暴的统治者也扼杀不了讽刺文学。反之,压迫越凶,通过讽刺而来的抗议就越厉害。
在我们的新社会里,人民有了言论自由,是否还需要讽刺文学呢?这就要问:我们是否需要批评与自我批评?
我想,谁也不会说不需要批评与自我批评吧。那么,讽刺文学是最尖锐的批评,通过艺术形象使大家看清楚我们拥护什么和反对什么,我们怎会不需要它呢?正因为我们讲民主,重视批评与自我批评,所以我们才需要讽刺文学,欣赏讽刺文学。欣赏讽刺文学是我们的民主精神的一种表现。
可是,有的人不喜欢讽刺文学,特别不喜欢碰到他自己的痒痒肉的讽刺文学。我们是不是就因此决定少得罪人,不再写讽刺的作品呢?我想谁都会很好地回答这个,用不着我多说什么。我倒要提醒怕碰到自己痒痒肉的人,去检查自己一下,是不是心里有点只喜欢谀媚,不愿意接受批评的毛病呢?作家们是有正义感的,不能够把该讽刺的反而歌颂一番,粉饰太平对谁也没有好处。
有的人甚至不许讽刺他所属的那一部门或那一行业。比方说:作医生的不许作品里讽刺任何医生或医院,作教师的不许讽刺任何教师或学校。他好像是说:我们这一部门或行业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绝对禁止批评!这个说法有什么根据呢?接受批评,端正个人的工作态度,改进业务,不是好事情吗?作品里讽刺一位医生或某一个假设的医院,并不是一笔抹杀所有的医生和所有的医院的功绩。假若不幸而言中,作品里假设的讽刺对象恰好像实际中的某一医生或某一医院,那就该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才是。在咱们的社会里,谁也没有禁止批评的特权。在资本主义国家里,作家为避免招惹麻烦,或吃官司,往往在剧本和小说的卷首声明:“书中人物事实都是想象出来的,并非真人真事。”难道我们也必须这么作吗?
那些反对讽刺文学的人并不敢公开地说禁止批评与讽刺。他们总是振振有词地说:作家歪曲了现实,咱们的社会里没有这样的人——指作品中的讽刺对象而言。
要知道,夸大是讽刺的必要手段。既须夸大,就必须把许多该讽刺的行为适当地集中于一身。这才能创造出形象鲜明的人物来。假若我们只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人的思想与行为95%都是值得表扬的,不过只有5%,或更少一些,容或应当批评一下,我们就无法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既要讽刺,便须辛辣,入骨三分。不疼不痒的讽刺等于放弃讽刺的责任,也就得不到任何教育效果。讽刺,在我们的社会里,是急切地鞭策一切落后的人物,希望他们及时转变,不再作社会主义建设的绊脚石。它无情地揭发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要求我们都振作精神,作个先进的人物。它也要求我们检查自己,还有没有旧社会残留下来的毛病,从而决定去洗干净自己的身心。讽刺家的手段是辛辣无情的,他的心里可是充满热情,切盼大家改过自新,齐步前进。
不喜欢讽刺文学的人还会说:讽刺既须夸张,把三分毛病说成十分,岂不就是暗示我们的社会制度不好么?我们处处有领导,怎能允许毛病十足的人在机关或团体里滥竽充数呢?我知道,在写讽刺作品的时候,今天的作家是抱着这样的态度的:拥护我们的社会制度,而反对与我们的社会制度不相容的人与事。因为讽刺必须尖锐,他们不能不从事夸大。这是应有的艺术手段。同时,他们不允许自己通过这夸大了的人物去讽刺我们的社会制度。在我们的社会里的确有落后的人,的确有作错了的事。不但今天,就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也还会有这样应该讽刺的人与事。作家夸大地讽刺了这样的人与事,目的是在鞭策,而不是否定我们的社会制度。到现在为止,作家们所发表过的各种讽刺作品,缺点不在他们讽刺得太过火,而在讽刺的不够深刻,不够大胆。这个缺点的由来,一方面是因为作家们观察得不够深刻,不够广泛,写作技巧也还欠熟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社会上阻力很大,一篇作品出来就招到多少多少责难;于是,他们就望而生畏,不敢畅所欲言了。事实上,我们社会里的该讽刺的人与事的毛病要比作家们所揭发过的还更多更不好。
可是,有人又会说了:尽管如此,家丑也不必外扬啊。我以为不然。作家的责任是歌颂光明,揭露黑暗。只歌颂光明,不揭露黑暗,那黑暗就会渐次扩大,迟早要酿成大患。讽刺是及时施行手术,刮骨疗毒,治病救人。是,它的手段也许太厉害一些,可是良药苦口利于病,治病有时候需要下猛药。拥护我们的社会制度不等于隐瞒某些人某些事的丑恶与不合理。文艺追求并阐明真理,不该敷衍、粉饰。为了真理,我们歌颂先进的人物,鞭挞落后的人物。
载一九五六年七月三十日《文艺报》第十四期
谈快板
快板的格式,人所共知,即不在话下。
大家也都知道,写快板应当遵循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针,并顾及说唱文学的特点,故亦不必在这里再讲。
这里只谈一谈,为什么有的快板段子,格式与内容都没什么错处,可是唱出来不好听呢?甚至使听众摇着头说:“这不像快板”呢?
让我们先拿京韵大鼓来跟快板比较一下吧。它们俩都属于说唱文学,可是格式不尽相同,写法自然也就不大一样。京韵大鼓的板式排列是由慢而快,所以给它写词儿的时候可以开头儿从容一些,而后越来越紧张,故事中斗争越激烈,说唱节奏也越急促。至于快板呢,虽然开头儿也唱的较慢,可只是较慢、稍慢,不像京韵大鼓开篇时那么从容不迫。因此,它往往只用一句“打竹板,响连天……”之类的垫话儿,就转入正题了。它几乎是开门见山,要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多绕弯子。它是以明快为主。即使垫话儿稍多,也必须写的清脆爽朗,活泼生动,切忌沉闷罗唆,听着不够味儿。
明快就是干脆嘹亮,不结结巴巴,疙疙疸疸。初学写快板者,往往使句子找不着家,唱起来就疙疙疸疸,例如:
打竹板,迈大步,
一来来到了十里铺。
十里铺,十里长,
有一道清清的小溪,
还有不少的柳树,
鸟儿歌唱花儿香。
这里的第四第五两行便是找不着家的,因为脱离了辙口,断了线儿,不能顺口溜了。快板必须两行成为一对儿,句子挺拔,辙口结实,才能够一气呵成,句句噹噹的响。所以下边的六行若改成下边的样子,就好一些了:
打竹板,迈大步,
一来来到了十里铺。
十里铺,十里长,
清清的溪水柳成行,
鸟儿唱,花儿香,
真是一片好风光。
改写过的几行中,字下画了圈儿的便是押韵的字。快板的上下句必须押韵,才能够唱得好听,有劲儿。请记住,快板是通俗的韵文。韵押得结实,俏皮,才能悦耳。
因为它是韵文,所以句子必须简练,万勿罗哩罗唆——“张老头儿六十多岁还整天干活儿”,就没法儿唱。若改为“张老汉,六十三,拿起锄头就干一天!”就有点像快板了,可以唱了。
因为它是韵文,所以造句必须注意节奏,以期便于说唱,唱出来畅快好听。像前面举例中的“有一道清清的小溪”,和“还有不少的柳树”,就都像散文,不易上口。若改为“春水轻流一小溪”,和“溪岸青青垂绿柳”可就差不多了,因为这两句都可以切成三节:春水,轻流,一小溪;溪岸,青青,垂绿柳。这就有了节奏,有了气口,好唱好听。多么长的句子也必须有这样的节奏与气口,看:十里铺,好热闹,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说又有笑。
虽然第二行有十三个字之多(再多些也行),可是能够切成节段——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说又有笑,便仍然好唱好听。句子可长可短,但必须切得开,有节奏。“二大妈的儿子铁柱子昨天病啦”这一句没法子切开,也就没法子唱。虚字儿如“的”、“了”、“就”等,唱的人会按照语气,轻轻地带过去,似有若无,不会打乱了节奏。“一来来到了十里铺”中的“了”字并没有什么分量。
韵脚结实,唱起来才响亮有力。要精心选择,把同声的字押在一块儿。“步”、“铺”同声(都是第四声),“香”、“光”同声(都是第一声),押到一块儿便增加音乐性。“步”、“湖”不同声,“香”、“长”不同声,可以勉强相押,可是“打竹板,迈大步,一来来到太平湖”,竟不如“打竹板,迈大步,一来来到十里铺”这么顺当好听。要使快板响亮悦耳,押好韵极为重要,必须想了再想,去找到合适的字。随便拼凑的韵脚,必然软弱无力。押韵重复的太多,也会使听众感到厌烦。好在快板可以随时换韵,重复毛病不难避免!
快板的语言是要从通俗中见出精彩来。它用的是人民口中的活语言。这种语言,经过精心加工,成为明快亲切、鲜明生动的韵语。这样的韵语,使文化高的和文化低的听众同样地爱听,受到感动,受到教育。别以为它通俗,就可以把一大堆白话随便编到一处,即成快板。那不行!那还与快板离着老远!快板的大白话是最精彩的大白话。首先,要深入生活,学习人民的语言,而后不断习作,学会怎样运用与加工。要有向人民学习活语言,尊重这种语言的诚心。还要有认真对待快板,把它看为文学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这样才能写出好快板来。快板人人能写,但好的快板是要千锤百炼,下很大工夫的。
不要以为用些文雅的词藻会增加文艺性。快板的语言要通俗,现成,一听就懂。文雅的词儿不是绝对不可以用,但用的时候必须考虑好唱不好唱,易懂不易懂,与上边下边的词儿调谐不调谐。在一群通俗的字眼儿当中,忽然冒出个不常用的词儿,一定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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