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校对)第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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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新书
同志们热情地说现代题材的新书,这是一件移风易俗的要紧的事。祝贺同志们的成功!谈几点想法求同志们指正。
首先,我想,说新书是我们自己思想进步的表现——我们为谁服务和用什么服务。老实说,评书在今天虽然还有很大教育作用,但有的表演方式已不大适合我们这个社会了。过去,北京说评书的惯例是两个月一转儿,白天一位先生说,晚上另一位,都说两个月。现在我们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谁有工夫听你两个月的书呢?严格地说,这个形式已老了一些。旧时代许多人有闲,能够一听两个月。现在,人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尽管这个形式有这么一点儿不合适,我们可不应当因此就取消评书,它还是人民所喜欢的东西,应当把内容充实起来,为今天服务。本来大家就忙,还说一些封建社会产物的老书,就更不合适了。要努力使听众听到一些新的东西。所以,要说好新书必须注意政治思想,绝不能用旧思想说新书。《隋唐》、《小五义》……那一套老玩艺儿中充满封建思想,不应消极地用那样的老思想去说新书,而应该积极地用新思想说新书。
过去北京有位海文泉先生,说《永庆升平》、《济公传》,后来又说《三国》。他声明:说《三国》用说《永庆升平》的方法,一样能叫座。他可以这样,因为他说《永庆升平》或《三国》,思想上是一致的。现在我们绝不能用说《济公传》的方法去说《林海雪原》。不要认为说新书,拿起来一说就行。老一套往往是宣传封建道德的,如忠孝节义等等。说新书,不掌握正确的政治思想就说不好,说不出人物的精神面貌来。
评书能感动人的地方,多在描画人物的精神面貌。清末北京有一位白静亭老先生说《施公案》,在某王府说书。辛亥革命后,王府说书的也到街头来说了,由他的徒孙在场上说,白老先生坐在一边听着。说到末五回,听书的人烦老先生说五回,老头才站起来接演。徒孙说的是两个书中人物开打,老先生却顺着这儿一转,描绘开了开打的两个人什么心理,什么精神状态,不提开打了。这五回,当然说得很动人。时间还早,再由徒孙接着说,却接不下去了,师爷说的他全不知道。于是大家再请老先生说五回。过去北京评书名家如白静亭、双厚坪,擅长说人物的精神面貌。我们现在必须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觉悟,说出时代精神来,说出人物的社会主义思想品质来,说出人物的精神面貌来。说不出来,就说不住人。记得过去北京说书人有的在茶馆里说,有的在地摊上说。在茶馆说的,大多数说得细腻,表现了人物的精神面貌,在地上说的总是讲武打,不长于说人物精神面貌,所以多半是第二流的。今天说新书仍然如此,以人物精神面貌抓人,而不在于打得热闹。《聊斋志异》里并不开打,主要是说好了人物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所以较高。只有从思想上掌握了一部书,才能有感情地说出来。自己要是先不爱这些人物,不了解社会主义,怎么能有感情说新书呢?说老书讲到孝子、烈妇,说得大家掉泪,自己也感动,因为大家从小时候就相信这些嘛,所以说的有感情。今天说新书,要检查一下有没有那么多感情,没有,不可能说好。注重思想性是很关键的一环,技巧可以慢慢摸索。
有了思想准备,有了感情,第二点应当丰富书的情节、细节。写新小说的人不是在写评书,人物上火车,写上火车就完了,评书则要说火车怎样升火,撮煤,拉什么货,都交代出来,台下的人才看得见火车。甚至有时得学火车的声音。小说把这些跳过去写,评书是口头说,非补充这些个不可。我们说《水浒》、《三国》,和小说不同,所丰富的都是这样的东西,群众要听的是生活。火车是生活的一部分。这就要下心,对生活中的事物大略都知道些,介绍给人们应该知道的生活常识。当然,这不能专靠我们介绍,还有电影、戏剧、通俗读物、普及科学知识的小册子等。生在现在的时代,像我这样年纪的作家,不但在思想上,而且在知识上也赶不上了。我写过一篇小文章《可喜的寂寞》,星期天,儿子、女儿都回家来,他们学的是化学、物理,他们谈话的内容我都不懂,只好在旁边愣着。我们现在发奋图强,要掌握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高深的东西咱们学不了,但一般的知识总要知道。电话怎么打,收音机怎么响,电视怎么亮,都可以随时介绍。这些,在大学教授听来也许可笑,但一般人需要各种生活知识。王少堂先生说《武松》到衙门打官司,并不都是宋朝的那样,他说的是前几十年的衙门里的情况,但大家爱听,因有生活。过去我们说到进了饭馆怎么要菜,有声有色。现在还按过去说法,就不行啦。要留神丰富小说里所没有的,农业知识、卫生知识,说之无害,而且可以把小说丰富起来。说出热水瓶为什么保温,手表怎样保护等等,保险受欢迎。生活不是旧生活了,我们要负起责任来,传播新知识,丰富细节。听众去听书,就是佩服说书先生多知多懂。我们带上几句话,可能就解决很大问题。旧书结实,就因为说什么都有根有据,源源本本。说新书,我们的常识就不大够了。宣传常识有很大作用。到处有招贴画,生吃瓜果要洗烫,可是很多人还是拿过柿子来就咬,不洗,随后即去享受公费医疗。再一点,说新书可以利用旧书。说《三国》、《施公案》的,改说《林海雪原》,可以对比一下。《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和《空城计》孔明怎么不同,和《连环套》黄天霸拜山有什么不同?可以批讲批讲,就手儿贬了黄天霸,说出窦尔墩是好汉。用两个具体的事实一比,可能看出新人新事是怎么回事。用古人比今人,比得出我们革命战士的伟大来。
还有一项。老书形容人物有套子,叫作“赞儿”。新小说没有这个,说起来有困难。既然说新书,应该结合上诗朗诵,读读《红旗歌谣》,翻翻各种诗集,比如说到某处出场一位姑娘,就利用某首新诗改编一下,代替赞儿。自己写,不一定写好,还说姑娘生得柳叶眉杏核眼不行了。参考新诗新歌谣,是个办法。新相声里的包袱也可以利用。假如有嗓子,应该学几个歌。说到进军或什么运动,可以唱上几句,加强气氛。记得一些老演员都能唱几句京戏、小曲,说新书可以从四面八方用各种新文艺形式配合上。话剧未开幕就有音响,一奏《社会主义好》这支歌,就知道演大跃进的故事。我们要从各方面学习,丰富新书。
思想新,内容新,细节新,并运用文学上各种新的东西,万象更新,评书必有更大的成功。
载一九六三年四月《曲艺》第二期
谈“粗暴”和“保守”
有一天,几位朋友在我家里谈起戏改问题,讨论的很热烈。那天在座的朋友都是写戏的人。争论的中心是戏改中“粗暴”与“保守”的问题。今天我就从“粗暴”和“保守”来谈。有一部分意见是那天得到的“结论”,也加入我自己的意见。
现在争论最多的就是“粗暴”和“保守”。据我看,懂得一些业务的人,不管是内行或“票友”,都容易保守,因他们热爱戏曲,愿意保留戏曲中原有的技术。对于这一点,我们应该注意到。譬如我们以前看过杨小楼的戏,因为杨小楼的表演实在使人喜欢,现在看见别人演,技巧不像那么好,就觉得不过瘾。这就是说,懂戏的人看它稍许改一改就觉得难过。就拿我自己来说,就有点保守,我家里六口人,对于看戏问题如果举手表决的话,我一定失败。我懂得板眼,他们却不懂。我爱这个东西,就难免袒护它,但如果完全抹煞我们的热情,那也是不应该的。
内行就更厉害了,他们的保守不仅因热爱,还有业务问题。比如说,演窦尔墩的要挂上很短的胡子,揉一个大白脸儿,他就觉得没法上台,这是用不着多说的。苏联朋友们演《三岔口》,演得真好,可是焦赞出来就不大像,他没有利用胡子,不大知道京剧中的胡子配合上某些动作能表演出英雄气概来。内行人是有些苦闷的。我曾经和某名演员谈,他说:如果演窦尔墩没有胡子必不好演,粘胡子也没法演,如果把将干的胡子挂在窦尔墩脸上也同样没法演。有几位外宾看过《猎虎记》,《猎虎记》中用的是短胡子,他们认为很好。但我说窦尔墩的长胡子也很好。演员们为了怕技术丢失,保护自己学到的一些本领,不能不着急。只在戏的技术方面作枝节的改革,不易说服老艺人。
还有,演员们有的文化程度低,知道改革是好的,但不知道怎样改革,我们若不去争取跟他们合作,就会甚至把整理老戏那一部分工作也耽误了。就京戏来说,一方面改,另一方面要注意老技术,把老艺人都动员起来,使他们有发言的机会,使他们能够把老技巧拿出来,这样似乎更周到更好一些。我们过去对艺人们的争取是不够的,没有把他们都动员起来,他们有意见,但这些意见为什么不在《戏剧报》上发表呢?专家们一写就几万字,振振有词,而他们有意见写不出来,因为不会写。最近萧长华先生,就说出了很多的东西来,这是因为我们去访问他,帮他写了出来。
那天在我家里谈的结论是这样:如果主张什么都不应该改,这样的保守就跟粗暴一样。我们反对粗暴,但是拼命保守也要同样反对,这是真理。当然,不懂业务的人就容易粗暴,这是可以想象的。因为他不懂业务,他可能没有对业务的热爱。这样,他就只觉得非改不可,甚至不惜用行政命令的手段。对业务不懂而要改革就容易粗暴。但这种改革尽管有时候粗暴,可能也有创造性,对于创造性还是要加以鼓励的。不懂业务就容易粗暴,矫正的办法就是深入学习。这又跟演员们的合作问题联系起来了,戏改如果脱离了群众,就很容易走到粗暴的路上去。
对国际朋友的意见采纳与否,我觉得应当有个尺寸。国际友人给我们善意的批评时,如果提到的是话剧、芭蕾舞、歌剧等等,是应该接受的,因为他们是内行。就京剧来说,似乎不能这样。他们往往认为我们的表演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只看了几天戏,不知道程先生和梅先生同是演《玉堂春》,却有不同之点;同是《四进士》,周信芳先生和马连良先生的演法就又有不同。当然,他们的批评是善意的。但外国朋友一提意见,我们马上照办,不多去考虑一下,也未免粗暴。像《荷花灯》、《闹天宫》这些节目,在国外都演过,到处受欢迎,我们不能因为人家喝彩就冲昏了头脑。同样的,外国朋友看《猎虎记》虽认为好,但问题还是要我们自己来考虑,到底它好不好。那天在北京市文代会上听彭市长谈戏改问题,他说:一切观众,对剧本的思想内容都有提出意见的权利。至于挂不挂胡子……等类问题,还是应当取决于演员,要依靠专家们。这一天,我遇到周总理(当时还有凤霞和祖光),周总理说评戏老在学京戏的吊眼睛、贴片子,看起来不舒服,还不如学越剧的化装好,又方便,又好看。关于戏曲艺术的改革,他还说:像评戏这种剧种,历史既不长,又接近生活,可以多改一些,对京剧就应慎重一点。我这不是代表总理说话。而且,我也许没有说清楚他的意思——这由我负责。
我希望我们今后多找一些艺人们来谈谈,这样可以多听听他们的意见。我觉得光听咱们这一伙人的意见,就难免片面,而且提出的问题也许不具体。
我补充几句。我的小戏《柳树井》各处都演过,起了一定的宣传教育作用。那里面没有采用自报家门的办法,可是观众们,不管老的、小的都能理解。(可见我与观众都不保守。)女主角一人在那里悲泣,并不说自己姓甚名谁,后面的人忽然叫她一声“招弟”,观众就都知道她叫招弟了。不过,这并不是说立刻应把一切老戏的自报家门都废除,暂时还可以不动它。
看一出京剧须全面考虑。以《艳阳楼》来说,剧情非常简单,但主角有念有唱有打,即甚活泼火炽。记得赴朝时,高盛麟演《艳阳楼》,事后他问我如何,我回说差点。想当初杨小楼演高登的时候,一出场的神情和大段道白(自报家门),就逼真地表现出了一个花花公子和恶霸,就能那么吸引观众。高先生的道白显着草率。又如龚云甫在《钓金龟》中的一段自报家门,也有独到之处,令人喜爱。把自报家门念成了朗诵诗,便增加了美,听众也就忘了它的不大合理。自然,我们编写新戏时无须保留此法。
说到《闹天宫》,想起有一天在怀仁堂演出,有布景,挂着亮晶晶的星,表示在天上作战。开演以后,筋斗一翻,搞得满台都是灰土,天上怎会有灰尘呢?所以这些小地方能够不动还是不动吧!
载一九五四年十二月《戏剧报》第十二期
谈《茶馆》
《茶馆》这出二幕话剧,叙述了三个时代的茶馆生活。头一幕说的是戊戌政变那一年的事。今年又是戊戌年了,距戏中的戊戌整整六十年。那是什么年月呢?一看《茶馆》的第一幕就也许能明白一点:那时候的政治黑暗,国弱民贫,洋人侵略势力越来越大,洋货源源而来(包括大量鸦片烟),弄得农村破产,卖儿卖女。有些知识分子见此情形,就想变变法,改改良,劝皇帝维新。也有的想办实业,富国裕民。可是,统治阶级中的顽固派不肯改良,反把维新派的头脑杀了几个,把改良的办法一概打倒。戏中的第一幕,正说的是顽固派得势以后,连太监都想娶老婆了,而乡下人依然卖儿卖女,特务们也更加厉害,随便抓人问罪。
第二幕还是那个茶馆,时代可是变了——到了民国军阀混战的时期。洋人为卖军火和扩张侵略,操纵军阀,叫他们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他,打上没完。打仗需要枪炮,洋人就发了财。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老百姓。这一幕里的事情虽不少,可是总起来说,那些事情的所以发生,都因为军阀乱战,民不聊生。
第三幕最惨,北京被日本军阀霸占了八年,老百姓非常痛苦,好容易盼到胜利,又来了国民党,日子照样不好过,甚至连最善于应付的茶馆老掌柜也被逼得上了吊。什么都完了,只盼着八路军来解放。
这样,这三幕共占了五十年的时间。这五十年中出了多少多少大变动,可是剧中只通过一个茶馆和下茶馆的一些小人物来反映,并没正面详述那些大事。这就是说,用这些小人物怎么活着和怎么死的,来说明那些年代的啼笑皆非的形形色色。看了《茶馆》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我们今天的生活是幸福的,应当鼓起革命干劲,在一切的事业上工作上争取跃进,大跃进!
载一九五八年四月四日《中国青年报》
谈《方珍珠》剧本
《方珍珠》剧本有好处,也有缺点。在这里,我愿说出它的好处与缺点何在,和为什么好,为什么坏。
先说好处:
(一)这剧本中有人物。为什么我能写出几个人物呢?因为我十几年来就常和艺人们在一处,彼此成为朋友。我不单知道他们的语言、举动与形相,而且知道他们的家事、心事。对他们的困难,我每每以朋友的资格去帮助克服;我自己有困难也去求他们帮忙。这样,当我开始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我已的确知道我要写的是谁;他们已在我的心中活了不止一年半载,而是很长的时间。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创造人物可不能仅知面而不知心。
这并不是说,此剧中的人与事都是真人真事。一定不是那样。故事是假设的,人物也是虚拟的;不过,这想象的人与事却是由真事中孕育出来的。有真实打底子,然后才能去想象;专凭空想是写不出东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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