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遗梦(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苍鹰啊…”秀保若有所思地念道,过了好一会才回复家康:“恕在下冒昧,苍鹰的话在下家中已有十数只,实在是不想再有增加了。”家康见秀保推辞便追问道:“既然如此,敢问殿下青睐于哪种猎鹰,只要在下鹰舍中有的,请殿下无需顾忌随意挑选。”
秀保并没有搭话,只是颇为恭敬地请教家康:“不知内府殿下听说过‘玉爪’么?”
“玉爪?”家康有些惊讶地重复着。
如此表情也不无道理,“玉爪”乃是“海东青”的一种,而“海东青”是原产于黑龙江等地,广泛分布于东北亚及北美的一种十分珍贵的猎鹰。
海东青身小而健,其飞极高,是狩猎中的重要帮手,能袭天鹅、搏鸡兔。由于天鹅以珠蚌爲食,食蚌后又将珠藏于嗉囊,因此女真人训练海东青捕捉天鹅取珠,金章宗曾亲纵海东青擒鹅,所以女真人很看重这种猎鹰。当年辽主天祚帝好打猎,每年冬天便逼迫女真族发甲马数百至五国城界猎取,引起了女真人的反抗,最终亡国;明洪武四年,有外邦呈海东青珍禽,朱元璋还特命群臣献诗以示庆贺。
海东青可分为“秋黄”、“波黄”、“三年龙”和“玉爪”等四种,其中纯白色的“玉爪”最为珍贵,哪怕是在原产地中国都不一定能捕到一只,更别说是日本了。
但秀保知道,家康惊讶并不是因为这种鸟的珍贵,而是因为这么珍贵的鸟在他的鹰舍中却有一只。
当年加藤清正出征朝鲜,沿庆尚、江原以及咸镜道一路北上,杀至中朝边境的豆满江(现为图们江),但清正并不满足,而是渡江对明朝境内的兀良哈部展开攻击,在付出轻微代价后,清正攻陷了女真人的一个城寨,而这只“玉爪”便是他的战利品之一。虽然后来由于女真人的反扑清正退回了朝鲜境内,但“玉爪”则被他带回日本,并且奖励给了为他提供后勤保障的锅岛直茂,此后锅岛直茂借花献佛,又将“玉爪”献给了爱好鹰狩的家康。从此,“玉爪”便作为家康的最爱常伴其左右,家康逝世时也作为其生前心爱之物一同陪葬。
家康自然不知道秀保从哪得到的消息,但是既然亲口答应了,又怎能言而无信,况且若能以此换取秀保的好感,今后争夺天下的筹码便又会增加几分,这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想到这里,家康故作惊讶地回答道:“哎呀,侍中殿下真是品味非凡啊,‘玉爪’可是鹰中极品,一千只‘海东青’里都不一定有一只呢。实不相瞒,在下府中正好有一只,既然殿下喜欢,那就只管拿去好了。”
“这怎么可以,那想必可是内府您的心头之物,秀保怎敢夺人所爱啊,这事就当秀保没提过,还请您也一同忘记吧。”秀保执意推辞道。
家康诚惶诚恐地劝说秀保:“殿下如此莫非是瞧不起我家康,别说是区区一只‘玉爪’,哪怕是桦太(今库页岛)的恨狐,只要殿下有意,在下愿派人为殿下前去捕捉。”
秀保见家康如此“诚恳”也只好接受了:“能获得‘玉爪’在下已是欣喜若狂了,桦太可是女真人的土地,对恨狐在下实不敢奢望。”
家康满意地笑道:“殿下高兴便好,在下这就去命人将其带来交与带你下。”秀保却连忙推辞:“‘玉爪’是神物,若随我一路颠簸北上实在是于心不忍,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烦劳内府派人将它护送回郡山,在下感激不尽。”
家康连忙点头应允,并表示马上安排四子忠吉护送“玉爪”上路。秀保和家康寒暄了几句后也率众人起程朝宇都宫进发。
秀保后来才知道,就在他离开江户后,家康当即派人前往虾夷,命令福山城的蛎崎庆广进献恨狐,庆广通过虾夷人与女真人(赫哲族)的贸易获得了三只恨狐交给家康的使者带回了江户,家康则让忠吉将这三只恨狐和先前的“玉爪”一同护送到了郡山城,可见家康对秀保是“动了真心”的。
三天后秀保等人到达了馆林城。这里原本是榊原康政的居城,文禄三年刚刚修缮一新,谁知过了不到一年便因为长吉关事件被迫交付给了池田辉政,白白替他省了一笔银子,康政自己也被移封到了武藏平井六万石,而池田辉政却被移封到了这里,无故增加了三万石的知行,怎能不感激秀保?但是考虑到中间耽搁了太多的时间,秀保在馆林仅仅停留了两天便匆忙上路了,这也让辉政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便命令四弟长政率三百马廻沿途保护秀保。
过馆林城继续向东北行进便进入了下野国。下野国自进入战国便一直是群雄割据的局面,并没有能够压制全国的强势大名出现,一直到北条家降服了佐野、小山等豪族才使得局势逐渐明朗。但是随着小田原征伐后北条家的改封,这里再次进入了小藩林立的时代,唯有关东名门宇都宫氏保持着十八万七千石的知行,成为下野国唯一的十万石以上的大名。
庆长二年(公元一五九七年)九月,秀吉突然对宇都宫家进行改易处分,原因自是三成和长政的派系之争。早年秀吉派石田三成作奏者传达宇都宫家事务,文禄二年以后,改由浅野长政担当此职。长政与三成不睦,当主宇都宫国纲却与三成交好,长政提出以爱子长重做国纲的养子兼嗣子,事情不成,长政怀忿在心。太阁检地中,长政举发宇都宫家隐瞒石高,于是秀吉震怒进而导致国除。
按照历史上的发展,蒲生秀行移封宇都宫是和国纲的改易同时发生的,但可能是秀保穿越所导致的蝴蝶效应,宇都宫家此时仍然维持着下野第一大藩的地位,这可让秀保有些难办了,如果不移封宇都宫,还能把蒲生家移到哪里呢?
离开馆林城两天后秀保便来到了宇都宫城,当主宇都宫国纲自是亲自前往城下迎接。在欢迎晚宴上,秀保忍不住问道:“不知侍从殿下是否知晓下野国现如今有多少大名和豪族呢,他们的知行各是多少?”
国纲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就我所知,下野如今除去宇都宫家的十八万七千石外,还有大田原晴清的大田原城七千石,大关資増的黑羽城一万三千石,成田氏长的鸟山城两万石以及佐野信吉的唐沢山城三万九千石,大概就是这些。”
秀保心中算了一下,下野石高约为三十七万六千石,减去上述知行大概还剩十一万石,于是秀保便追问道:“下野国除此之外的领地都是太阁的藏入地么?”
国纲点了点头说:“是的,剩下的就是小山城八万石以及壬生城的三万石了,这两家的家主在小田原征伐时因支持北条家而遭到改易,目前两地是太阁的藏入地,由结城少将负责管理。”
“是这样啊,”秀保点了点头,蒲生家的落脚地总算是有着落了。
第44章
会津处分
秀保知道,历史上蒲生秀行改封宇都宫后的知行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近江日野的旧领两万石,这是不变的;还有一部分便是宇都宫的十二万石。虽说宇都宫家尚未改易,但是以小山、壬生的十一万石来替代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但如果真的采取如此严厉的制裁,蒲生秀行一定会和历史上一样,毫无顾忌地投入家康的怀抱,这是秀保必须要阻止的。因此,经过和高虎以及清兴的彻夜长谈,秀保终于制定了一套相对满意的处置方案……
秀保到达会津若松城时已是二月七日,年仅十三岁的蒲生秀行终于迎来了决定蒲生家命运的时刻。
由于蒲生家原来的宿老蒲生乡安被迫隐退,宿老便由关盛信暂时担任,他本是北伊势的豪族,后担任蒲生氏乡的骑马队队长,深受氏乡赏识,移封会津至今,一直作为家中重臣辅佐氏乡和秀行,作为经常随氏乡出入京都的近臣,盛信当然知道问责使意味着什么,减封自不必说,更严重的可能会面临改易这样的灭顶之灾。
当然,这一切还是要看秀保的态度了,但蒲生家与秀保素无往来,他又怎么会替蒲生家考虑呢?想到这里,关盛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说知道秀保此来的目的,但出于对太阁特使的尊重,蒲生家上下还是精心准备了一场隆重的欢迎宴会,颇有些“最后的晚餐”的意味。
晚宴上,虽然关盛信极力制造一种欢快愉悦的气氛,但是心知即将遭受处分的蒲生家臣却配合不起来,他们几乎都是用一种沮丧甚至带有些哀求的神情看着秀保,希望还能有一丝转机。
秀保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思,好好的欢迎宴会竟被搞得如此沉重,也确实让他有了怜悯之心。秀保放下酒杯,对坐在身旁的蒲生秀行说道:“多谢侍从殿下的招待,看诸位也是心不在焉,无心下咽,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
蒲生秀行虽说只有十三岁,但深知此事关系家族存亡,丝毫不敢怠慢,恭敬得甚至有些卑微地回答道:“一切就拜托殿下了。”
秀保示意高虎递上事先写好的处置方案,略微检查了一番,便又交还高虎当众宣读。高虎清了清嗓子,端正身子大声宣读道:“蒲生侍从秀行自继位之日起,驭臣不力,经营不善以致家臣纷争,刀兵相向,民怨载道,纲纪败坏,实负太阁重托,今吾奉辞伐罪,着没收蒲生氏所领置赐、会津地方及刈田、信夫、伊達、田村、安达五郡知行共计九十二万石,另赐予下野小山、壬生两地知行十一万二千石,原近江日野两万石予以保留,以上。”
“十一万石?!”关盛信的次子一政情不自禁地大呼道,他绕过还没缓过神的秀行,爬到秀保面前哀求道:“侍中殿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怎么可能只保留十一万知行呢,还请您仔细斟酌,切勿曲解了太阁的本意啊!”
“混账,侍中殿下乃是太阁钦命的会津问责使,怎能如此无礼,还不给我退下!”关盛信走上前去,抬脚便将一政踢到了一边。
他示意众人安静,强压着满腹怨恨对秀保说道:“请殿下恕犬子冒昧,不过如此处分着实太过严厉,我蒲生家所犯过错不过是家臣争权,至多只是刀兵相向,但却并没有真的大动干戈啊,况且我家主公年幼,自是照顾不到这些,这全都是我等做臣子的罪过,与主公无关啊,恳请殿下据实禀明太阁,务必还我家主公清白。”
秀保无奈地看着盛信:“安芸守以为太阁真的不知道个中实情么?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无能为力啊。”
正待这时,一名身着缁衣、尼姑装扮的中年妇人在侍妾的陪护下走进了大堂。
“侍中殿下已然尽力,你们就不要苦苦相逼了。”妇人对在座众家臣命令道,虽说语气温和但却包含着不可置疑的决绝。
“想必您便是冬姬夫人吧?”秀保站起身向妇人鞠躬行礼。妇人双手合十回答道:“阿弥陀佛,世上已无冬姬,贫尼法号妙心。”
虽说年近四十,整日与青灯古佛相伴,但这位妙心院姣好的面容仍旧不逊于妙龄少女,难怪说织田家盛产美女,从这位信长五女的身上便可窥见一斑。
秀保发觉失礼便欠身说道:“秀保一时口误还请大师见谅,正如大师所见,在下虽是问责使,但上述处分皆是奉太阁之意,实在无能为力,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妙心院来到秀行身旁坐下,一边慈爱地抚慰着他,一边对秀保说道:“说是无能为力,恐怕是殿下不敢为力吧?”“大师此言何意?”秀保不解。
妙心院微笑着说道:“贫尼知道殿下仁慈,但为了蒲生家的家业还请您不吝赐教。”
“既然您开口了,在下也不便保留了,没错,当下是有方法可以保住蒲生家在会津的地位。”秀保无奈地说道。
一听到有方法保住家业,刚才还是死气沉沉的家臣们顿时焕发了活力,大家兴高采烈地交谈着,完全不顾秀保一脸愁容。还是关盛信看出了秀保的心思,关心地问道:“敢问殿下,究竟是何方法能救本家于水火?”
“太阁想向贵方要一个人。”秀保避开盛信的眼睛说道。
“一个人?”盛信问。
“正是,只要一个人,太阁便能给予蒲生家九十二万石的本领安堵。”秀保低下了头。
“究竟是何人?无论是大逆不道的叛贼,还是怀有异心的豪族,只要此人身在会津,我等定当全力以赴将他找出交予太阁。”盛信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安芸守多虑了,此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而是…”秀保欲言又止。
“而是太阁朝思暮想之人吧,侍中殿下?”妙心院双目紧闭,淡淡地问道。秀保艰难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正是如此。”
“朝思暮想之人…难道太阁看重了哪家的公主?”盛信不解地问道。
这时秀保的脸几乎贴到了桌子上,可见其羞愧之情。妙心院见秀保迟迟不回答,终于睁开了眼睛,道出了秀保心中的答案:“安芸守大人说的没错,太阁看上了织田家的公主啊。”
关盛信一听,顿时脸色大变,一脸痛苦地拜伏在妙心院脚下,哭泣道:“盛信自知无能,不能保住先主公的基业,但只要有臣在,哪怕是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保护夫人和少主的安危啊。”
盛信刚一说完,房内众家臣也一同拜伏道:“臣等愿以死捍卫夫人和少主。”
蒲生秀行本是听得云里雾里,经经盛信如此点拨终于明白了,当即扑到妙心院怀里啜泣道:“十万就十万,只要母亲大人留在孩儿身边,哪怕是一万石秀行也愿意啊。”
妙心院慈祥地抚摸着秀行的头,眼泪终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作为信长的女儿,她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是政治的牺牲品,现在的处境想必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吧。
妙心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道:“鹤千代就是爱撒娇,让殿下和诸位大人见笑了,贫尼愿跟随殿下回伏见面见太阁,鹤千代今后就拜托给安芸守大人了。”说完,妙心院便朝盛信低头行礼,盛信也留着眼泪欠身回礼,并发誓今后将拼尽全力守护蒲生家。
秀保最看不得女人哭泣,心中一软,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妙心院:“大师真的认为只要面见太阁便能保住蒲生家么?”
“此话怎讲?”妙心院有些惊讶地问道。
秀保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太阁对您朝思暮想确实不假,但请恕在下冒昧,即便如此,他也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近百万石土地的,因此即便您妥协了,他也会找其他借口削减侍从殿下的知行。”
秀行听了,抬起头质问秀保:“先父为丰臣家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太阁为何如此狠心,做出这种兔死狗烹之举?”
秀保回答道:“殿下切勿这么说,太阁这么做也是无可非议的,会津乃是战略要地,东北有伊达,东南接德川,西北连最上,西南抵上杉,当初之所以将会津交给氏乡公,也是出于太阁对氏乡公的信任,希望他能凭借会津之地压制住这四大势力。可如今氏乡公已逝,少主年幼,根本不可能再发挥会津的制约作用,这才是太阁移封蒲生家的真正原因。”
妙心院听了心里倒是放松了许多,继续问道:“依您的意思,哪怕是我去伏见也是无济于事?”
秀保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太阁心意已决,移封已成定局,何必再费徒劳呢。不过若是您和侍从殿下愿意相信在下,秀保将尽力多为蒲生家争取些封地。”
众人听了秀保的话,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作为秀吉的侄子,这次的会津问责使,怎能将秀吉的本意和盘托出,又怎会愿意帮自己争取封地呢?
第45章
若松结义
见秀保如此诚挚地帮助蒲生家,许多家臣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毕竟秀保是太阁的侄子,也是这次的会津问责使,只要他出马替秀行求情,相信即便是削封也不会太过严厉。
但是作为信长的女儿,氏乡的妻子的妙心院似乎没有那么高兴,她用一种略带质问的口气问秀保:“我蒲生家与殿下并无交往,殿下为何要帮本家求情?”
秀保有些伤感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如此做乃是奉了先父的遗命。”
“秀长公?”妙心院有些惊讶。
“正是,”秀保点了点头,“先父临终时曾告诉在下,当年氏乡公受封松坂,但在小田原征伐征伐前却专程从伊势赶往郡山城看望他,令他感动不已,两人长谈良久,先父深知氏乡公有当世之才,定会为太阁所不容,便劝氏乡公韬光养晦,以免被太阁找到借口。谁知氏乡公不听先父之言,在小田原征伐中屡立战功,正好被太阁以奖赏为名改封到会津,终于被排挤到政权核心之外了。但先父顾念氏乡公的仁义,深怕将来还会被太阁打压,便将我叫到床前,嘱咐我一定要尽本家所能保护蒲生家,先父说这是为了报答氏乡公,更是不想忠臣蒙难啊。在下知晓太阁的脾性,移封是不能避免的,但在下还是会向太阁据理力争,为蒲生家多争取些封地,以报答氏乡公的恩情。”
听完秀保的叙述,妙心院也有些动容了,当年的一幕幕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她环视堂下一班家臣,又转过脸看向秀保,忧伤地说道:“贫尼嫁入蒲生家已有二十六年,先夫在信长公时便已名震四方,从金崎合战到小牧长久手,从九州征伐到小田原征伐,每次他都是奋勇杀敌,一马当先,为何即便如此也不能得到太阁的信任?远封会津已是无奈,现在又要将我等削封至下野小城,如此待遇,即便有再为名正言顺的理由,也着实让人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