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大昏君(校对)第41部分在线阅读
“臣谢主隆恩。”杨涟叩头领旨。
朱由校含笑颌首,抬手示意杨涟平身,和熙的目光扫视过殿内群臣,朗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诸卿皆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乃国家栋梁之才。朕虽不全识,但也了解一些众卿所长。人尽其才,朕所希望,众卿也要体会朕心,实心任事,为朕分忧。”
说着,朱由校把目光投注到左佥都御史左光斗身上,“左卿领直隶屯田事时,所上《三因十四议》奏疏井井有条,后水利大兴,北人始知艺稻。此造福万民之举,劳苦功高。”
左光斗躬身拜谢,“微臣不敢居功,此乃陛下英明,诏悉允行,万民之幸。”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获罪内官刘朝曾伪托令旨,向左卿索戚畹废庄。卿不启封还拒之,可见左卿之清正严明。”
抬了抬手,止住左光斗的谦谢,朱由校继续说道:“陕西乃边防重地,九边独占其四。然天灾频仍,干旱尤为严重。万历十年、十四年,几乎遍及全省。此乃不知水利,难抗天灾之故。左卿以为然否?”
左光斗躬身答道:“陛下所言甚是。不知水利则一年而地荒,二年而民徙,三年而地与民尽矣。今欲使旱不为灾,涝不为害,惟有兴水利一法。”
“善。”朱由校点头称赞,说道:“左卿可愿任职陕西巡抚,牧民一方,为朕分忧,为民造福?”
左光斗一时没想好,脸现犹豫之色。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说道:“陕西有六位藩王,因庄田侵占,违法乱纪,颇有些民怨沸腾。左卿可是畏难,不敢触犯天潢宗藩?”
左光斗迟疑的不是这个,但皇帝这么一说,他再不接受任命,便等于坐实了这个嫌疑。
“臣愿巡抚陕西,为万岁分忧,纲正法纪,解民困苦。”左光斗躬身领命。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杨涟刚正不阿,那就去整顿京营,收拾那些勋戚、权贵、宦官、豪强,还有京营诸将,反正他不怕得罪人。
左光斗除了认死理儿,还是水利专家,对屯田事宜很在行,那就去治理陕西。再去和那些侵田乱法的宗藩斗上一斗,争取将农民起义的源头消除于无形。
第61章
平反张居正
这两个不怕死的犟种,朕外放你们,是为你们好。
朱由校见两件人事安排都顺利,暗自松了口气。
谁敢蹦出来乱叫,拖出去打屁股,赶回家吃老米。朱由校已经作了准备,他不殚作个暴君、昏君。
皇帝任命,官员接受,也算正常的人事任命和调动。内阁也没太多的理由阻拦。大不了下中旨,也不怕官员不接。
接下来,朱由校又擢升光禄少卿李邦华为巡按御使,分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
在明代,巡按御使号称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
一番操作猛如虎,东林党的三员干将都被少年皇帝调离了朝堂。但从别人来看,都是加官晋爵、委以重任,是皇帝信重的表现。
“邹卿——”朱由校取过内宫递上的奏疏,有些疑惑地对吏部左侍郎邹元标问道:“这道奏疏,是你请为张居正恢复谥号的?”
已经七十多岁的邹元标躬身奏道:“万岁,江陵功在社稷,过在身家,国家之议,死而后已,谓之社稷之臣,奚愧焉?”
张居正生于江陵县(荆州),又被称为“张江陵”。
而邹元标的意思是:张居正于国有功,“夺情”事件是个人犯错,一码归一码,为张居正恢复名誉,应当应分。
令朱由校感到诧异和疑惑的不是为张居正平反,而是为之奔走呼吁的怎么会是邹元标呢?
万历五年,首辅张居正的父亲病逝。
按照当时的“丁忧”制度,承重祖父母及嫡亲父母丧事,以闻丧月日为始,不计闰月的二十七个月,需在家里丁忧。服丧期满后,再出来视事。
但张居正不想走,也不能走。改革大业已进行了一半,他正准备在经济上大刀阔斧地兴利除弊。耽搁二十七个月,他一生的理想恐怕就要葬送。
所以,张居正策划了“夺情”事件。所谓“夺情”,就是皇帝不让你走,国家需要你,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在岗位上干吧!
皇帝下诏起复,大臣上疏挽留,朝廷上下都被带起了节奏。张先生不能走哇,不能走,他一走,大明的天就要塌了。
可就在张居正的策划成功,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四个愣头青蹦出来了,上疏反对,骂张居正违背“万古纲常”,张居正夺情是“贪位忘亲”。
然后,这四个愣头青就被拖出去打廷杖,有六十的,有八十的,都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这下子好了吧,张居正也出了气,也没人再瞎哔哔了。
哎,刚打完这四个愣头青,邹元标这个比愣头青还愣的家伙蹦出来了。
他上疏臭骂张居正虽然以“非常之人”自居,但“若以奔丧为常事而不屑为者……则以为禽彘”。这就太狠了,竟然说张居正是禽兽猪狗。
毫无意外,邹元标挨了八十板子,人被打得半死,一条腿也断了。这还没完,他又拖着断腿,被流放到了贵州一个深山老林的卫所。
后来,张居正还指使巡抚御史去陷害邹元标。也是邹元标命不该绝,巡抚御史路过镇远住宿,晚上突然死了,让邹元标逃过一劫。
有这样的过节,不说仇深似海吧,刻骨铭心、咬牙痛恨也是人之常情,肯定没人会说你狭隘记仇。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看着阶下须发皆白的七十老翁,思绪翻腾,触动极大。
他对臣子的情况有过调查,至少是看过不少履历,邹元标的这段经历他是了解的。
而且,在他划定的范围内,邹元标可是板上钉钉的“东林党”。
不仅是,邹元标还是“东林党”的重量级人物,与顾宪成、赵南星并称为“东林党三君”。
“微臣还有《和衷谏疏》奏上。”邹元标再次躬身,将袖中的奏疏高举过白发苍苍的头顶。
朱由校接过宫人转呈的谏疏,打开看了看,合起来收好,说道:“既是谏疏,退朝后朕再细看。”
“众卿——”朱由校抬起头,目光扫视,征询道:“为张居正恢复谥号一事,你们可有意见?”
耶?皇上没问“卿等以为如何”,而是问“可有意见”,再从问话的语气轻重判断,皇上基本上是肯定了邹元标的奏疏。
“臣附议。”御史方震孺躬身奏道:“皇祖之初政,事事严明,江陵之相业,事事综核。既于国有大功,当予其应有之荣誉。”
御史周宗建上前奏道:“张居正留心边事,然后有隆、万五十余年之款贡。邹大人所奏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首辅叶向高躬身奏道:“张江陵为相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其功不可没。”
本来是想廷议,或是内阁拟议请圣上批红,没想到皇帝如此性急,当场便要拍板。
但大势如此,为张居正鸣冤叫屈的从万历后期便有,只是不太敢明言。这件事情能否通过,最关键的还是圣上的态度。
这就等于承认自己的老爹或爷爷做错了,承认老朱家对不起张居正,这话只有皇帝认了,张居正恢复名誉才是水到渠成。
“内阁拟旨,张居正有功于社稷,着即恢复官爵谥号。”少年皇帝沉声说道:“寻访张居正的后人,有官者复原职,无官者重加抚恤。”
“臣等遵旨。”
……
人啊,实在是太复杂的动物;人性,也只有在水落下去后,才如同水中石头般真正显露出来。
张居正在位时,大权独揽,连皇帝都惧他三分,更何况朝廷中的官员。
可在他死后,皇帝一翻脸,那些清算揭发、落井下石的,却多是张居正提拔重用的大臣。
而之前跟张居正不和,或是不对付、有冲突的大臣,却敢于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为张居正辩解,使其免于被开棺鞭尸。
几十年后,却是这么一个被你打断腿,还差点弄死的家伙,为给你平反而奔走奔号。
张居正啊,若是地下有灵,不知你该作何想?
邹元标啊,你要是早有这样的感悟,当年又何苦屁股开花、腿打折,差点丢了性命?
第62章
和衷共济?朕也想呀!
朱由校心中感慨,听着刘若愚念那《和衷疏》,也渐渐明白了邹元标的心路历程。
邹元标仕途坎坷,先得罪张居正,谪戍六年;张居正死后被召回,任吏科给事中;慈宁宫失火,他上疏改革,触犯了神宗,再次遭到贬谪。
居家讲学三十年,邹元标于明光宗即位后,被征召为大理寺卿,后又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
几十年远离朝堂,再回来时,邹元标看到的却是朝内党派纷争,大臣各怀偏见,勾心斗角,争执不休。
他不由怀念起万历新政时朝堂上的勃勃生机,认为张居正虽有缺点,却是治国能臣,于国家有大功。
也是出于对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厌恶,邹元标才上的这道《和衷谏疏》。
“今日国事,皆二十年诸臣酝酿所成。往者不以进贤让能为事,日锢贤逐能,而言事者又不降心平气,专务分门立户。臣谓今日急务,惟朝臣和衷而已。”
“朝臣和,天地之和自应。向之论人论事者,各怀偏见,偏生迷,迷生执,执而为我,不复知有人,祸且移于国。”
“今与诸臣约,论一人当惟公惟平,毋轻摇笔端,论一事当惩前虑后,毋轻试耳食,以天下万世之心,衡天下万世之人与事,则议论公,而国家自享安静和平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