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大昏君(校对)第176部分在线阅读
日近中午,各路办差的人马开始陆续返回,押解着平日骄矜暴横的乡宦和生员。
衣冠楚楚的读书人,道貌岸然的士绅,如今已是狼狈不堪。个个衣裳脏乱、发篷髻散,被如狼似虎的官兵驱打着,一路走进县城,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押解着人犯的队伍还没完,却是豪民恶仆,这些家伙平日作恶多端,立时招来了胆大百姓的啐骂。
“徐廷教等五老全部被锁拿关押了,还有他们家的那些恶仆。”
“嘿嘿,你不知道吧,这些平日威风的乡官已经被抄家封门,完蛋了。”
“哄闹公堂这么大的罪吗?连秀才、监生、举人老爷都给锁拿了呢!”
……
在老百姓的议论纷纷中,东厂番子贴出了告示,立时如地震般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煽惑民乱、图谋不轨,主犯就地正法,家眷流放三千里。
告示贴出没一个时辰,在县城外的荒坟岗,便上演了一场血流成河的砍头大戏。
等到官兵押解着人犯来到刑场时,刑场周围已经满是观望的人。他们站立着,等待着,甚至有推搡拥挤,想要得到一个看得更清楚的地方。
“看哪,那不是徐老爷。”有人吃惊地叫着,立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低语。
徐廷教双手被绑在身后,花白的头发已经散乱,脚上还掉了一只鞋,跛行着被押了过来。
因为一步一拖的缓慢,让旁边的官兵有些不耐烦,用枪杆推了他一下。
动作并不大,也不重,本来是帮助他加快脚步,可徐廷教却脸朝地摔了下去,一时无法站起。
人群里发出了一小阵哄笑,住着高宅大院,平素趾高气扬的老乡宦如此狼狈,让升斗小民油然升起一种快意的感觉。
“活该!”有人忿忿地骂道:“养了那么多恶奴,造了那么多孽,活该被砍头。”
仇富心理嘛?或许是吧!但希望看到过得比自己好的家伙倒霉,确实是很多人的心理。
徐廷教被拉起按跪于地,他的目光呆滞,嘴唇翕动,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周文攘被押了过来,或者说是被拖着。他的头往后仰着,目光空虚无物,嘴巴松驰地张着,似乎在喃喃自语。
县衙的书办陈四维也被押了过来,他的头耷拉着,象是被折断了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十个人犯被按跪排好,刽子手举起了刀,在周围突然陷入的死寂中,大刀猛地砍了下去。
……
主犯一共是二百一十六名,刘理顺木然地坐在县衙内,被砍头的名单和数字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散。
乡宦、生员、恶奴,没有几个是罪该至死的。
但刘理顺知道,他们变成屈死的鬼也是咎由自取。
朝廷要振作革新,万岁要兴利除弊,这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而且,本意是要逐步而缓和地进行,却愣是被这些家伙给逼成了雷霆之威。
改革刚刚开始,就有人蹦出来阻挠破坏,不打下这样的势头,以后的政策如何推出,岂不是要夭折无功?
砍掉这二百多人头,既是警告,也是宣示决心。
兴利除弊、革新振作是坚定不移的方向,谁敢螳臂当车,就毫不留情地碾碎它。一番杀戮,就是要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而徐廷教、周文攘之流为何激起圣上的怒火,就因为他们篾视官府,目无法纪。改革要想进行,乃至成功,做不到令行禁止,岂不是空谈无效?
刘理顺终于理清了朝廷的思路,或者说是圣上的心思。
有些木然的眼神灵活起来,刘理顺伸手铺纸提笔,端端正正地写上“请查隐漏纳税田亩、严惩豪横欺隐缙绅疏”。
第239章
余波难息
嘉善县杀得人头滚滚,消息象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嘉兴府。然后,又继续扩散,震动着江南八府一州,最终将蔓延至全国。
嘉兴。
“就这么全杀了?!”吴昌时哆嗦着手,摸到茶碗,本来不热的温度,却仿佛烫了他似的,又猛然缩了回来。
夏允彝眉头皱成了疙瘩,沉声道:“哄闹公堂确是篾视法纪,但朝廷大肆诛戮,并冠以莫须有之名,实非正道。厂卫横行,亦非社稷之福。”
吴昌时垂头不语,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杀一儆百罢了。朝廷屡下诏令,各地方官却困于乡宦生员阻挠,诸般工作皆难施行。”
停顿了一下,吴昌时抬头看了夏允彝,说道:“在江南,隐冒投献诡寄有多严重,你我也都心知肚明吧?”
看着吴昌时有气无力的样子,夏允彝沉吟了一下,说道:“事出有因,若不是江南赋税沉重,又岂会多出这些隐漏手段?况且,隐漏或作恶者,自有国法处之,何以滥加罪名,非刑杀之?”
“厂卫亦有司法之权吧?”吴昌时叹了口气,说道:“不给生员些许体面,可见朝廷之震怒。夏兄,结社之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没错,张溥碰壁而回,夏允彝又来交友,欲成立新的师生、亲友相传的“几社”。
夏允彝有些疑惑,说道:“我等结社,以诗文酬和,社友们互相以文章道德激励,又有何禁忌?”
“禁忌倒是没有。”吴昌时苦笑了一下,说道:“就怕有人攀诬,引得朝廷降罪责罚啊!正是风头,还是小心为上。”
夏允彝正要开口说话,吴家仆人进来送上最新一期的《大明论坛》。
吴昌时赶忙拿过来翻看,急迫的样子让夏允彝都怔愣住了。
“朝廷降低明年江南的钱粮赋税了?”吴昌时自语着,一脸疑惑地看着报纸。
夏允彝挑了挑眉毛,猜测着说道:“应是杀戮过甚,以宽政安抚人心吧?”
吴昌时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继续看报。
“缙绅家居,务美宫室,广田地,蓄金银,盛仆从,受投谒,结官长,勤宴馈而已,未闻有延师训子,崇俭寡欲,多积书,绝狎客者。”
“各处乡绅,侍势武断,凌虐桑梓,欺侮邻民,大为地方之害。今当加意整饬,严行禁止,令各绅士始知遵守法度,循分自爱,不敢稍涉外事。”
吴昌时摇了摇头,叹息道:“夏兄请看,这就是朝廷对士绅的态度。嘉善县只是个开始,远不是结束啊!”
夏允彝沉吟着说道:“虽是如此,但字辞间也缓和了不少。某觉得象嘉善县那般滥杀,却不大可能了。”
吴昌时不表赞同,目光一闪,注意到另一篇文章,细看之下,立时象是找到了真理,“夏兄请看,对于结社,朝廷也表明态度了。”
说着,不待夏允彝过来观看,便开口念了起来,“士人胜衣冠,即无不广交游,谈社事,浸淫既久,乃至笔舌甚于戈矛。树党援,较胜负,朝廷邦国,无不深中其祸。”
“文社行,人间投刺,无不称社弟。盟会盛行,人间投刺,无不称盟弟者。甚而豪胥市狙,能翕张为气势者,缙绅蹑屐问讯,亦无不以盟弟自附。政事之乱乱于是,官邪之败败于是,人心之溺溺于是,风俗之敝敝于是……”
吴昌时抬起头,连连点着报纸说道:“夏兄,朝廷如此看待结社,难道不得小心谨慎?”
夏允彝挠了挠头,说道:“文社、盟会中或有害群之马,但亦不可一言概之。朝廷之结论,过矣!”
吴昌时瞪大眼睛,伸手指点着,“这岂只是朝廷结论,乃是圣上之语!”
上谕?!夏允彝吃了一惊,赶忙抢过报纸观看。文章上虽无上谕字样儿,但笔名却已经被视为万岁。
尽管无人证实,圣上也从来没承认。但大家都这么看,夏允彝也不得不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
雷厉风行的严厉处置,不仅是地方掀起波澜,朝堂上也是震动非常。
或是匪乱,或是灾害,死的老百姓可不是二百多个,每年也不是一次两次地发生。
但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杀士坑儒,这是要被写进史书的,岂是扣上一顶“煽惑民乱、图谋不轨”的帽子能掩盖的?
官员们有的是物伤其类的感觉,有的是对“厂卫”行事狠辣的忿恨和恐惧,有的则是为圣上的名声感到忧心……
害怕、怨恨、恐惧、忧虑……种种情绪在不同的官员心头涌动,但对已经定性且处置完毕的大案,却没有几个敢蹦出来乱喷的。
皇帝的杀心已显,你还要为“图谋不轨的罪犯”申辩,是活够了吧?
不管官员们的反应如何,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却甚是平静。皇帝跟没事儿人一样,官员们也象聋子瞎子似的,此件大案竟无人再提。
过去了吗?当然不是,但也只能在心里搁着。
皇帝不提此案,但事情却没有结束。
嘉善县县令刘理顺的奏疏得到了批准,开始大力清查本县士绅乡宦隐漏钱粮赋税。
这本来就是朝廷所下达的计划中的工作,还包括黄册、鱼鳞册的编查重订。可以说,刘理顺是在继续做本职工作而已。
但此时上疏请奏,意义却非同寻常。一是表达了他的决心,其次则是朝廷的迅速奏准和嘉勉,也等于给了其他地方官比较明确的指示。
道理很简单,朝廷已经用铁腕震慑,你再不趁热打铁,就只能说明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与劣绅同流合污。
隐漏钱粮赋税是什么秘密吗?谁都知道的事情,就差公开了,你的治下就没问题?开什么玩乐!
而朱由校的真实目的也在于此,不只是为一个刘理顺撑腰打气,而是为所有想实心任事却又受到羁绊的地方官员站台鼓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