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面具(校对)第1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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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为什么我总是记得那么清楚?”他有些走神,手一颤,勺子里的汤泼洒出来。
  “可是,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我死了,我爸爸一定会很难过,因为他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小彩叹了口气,一颗又大又亮的泪珠沿着鼻梁一侧滑下来,跌在面前的汤碗里。
  孔雀是血咒的始作俑者,面对纯真质朴的小女孩,她应该感到内疚才对,因为她已经杀了太多人。按照江湖上的正常逻辑,欺骗她的正主是段承德,她不应殃及对方家人。
  “哼。”这声冷笑是她唯一的表示。
  叶天心里没有仇恨或愤怒,只有无言的悲凉。男女感情纠葛导致的仇杀攻讦在地球人的社会中亘古存在,不能根除。这是人类的痼疾,要想彻底解决,怕是只能等人类彻底灭亡之后了。
  “吃饭,吃饭吃饭。”司空摘星出面打圆场,总算让这顿饭顺利地吃下去。
  晚餐之后,豪华客房里只剩叶天一人。
  “三竿竹,三竿竹……”他在心底默念着那个名字,偶尔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他希望自己停留在盐源县的决定是正确的,把与台湾竹联帮有关的事彻底解决,然后驱车北上三星堆遗址,全心全意应付大竹直二。
  时针指向九点整的时候,门铃准时响起。他没去开门,仍然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握着电视遥控器,目不斜视地面对电视机。
  门自动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子无声地闪进来,又无声地关门,像一只夜行的老野猫。他的手中没有武器,但西装右下侧的口袋却鼓出一块,明显藏着一柄大口径快枪。
  “叶天?幸会。”瘦子挑了挑竹叶般的枯瘦细眉,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奸诈阴冷的笑容。
  “是大先生?”叶天开门见山地问。
  三竿竹中的三人,按年龄分为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黑白两道已经忘掉了他们的原名,只记得这三个别名。
  “不敢当,不敢当。”大先生抬起右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眼珠一转,在房间里上下扫了一圈,龇牙一笑,“你很聪明,既没在房间里留帮手,也没设什么机关,那样只会把情况搞得一团糟。”
  他向前走了几步,毫不客气地在叶天斜对面落座,高高地架起二郎腿,看似漫不经心地将右腿西裤的裤脚撩了撩,一支微型冲锋枪的枪口恰到好处地露了露头,又藏进裤脚下。这种“暗示”,就是警告叶天不要轻举妄动。
  “有什么指教?”叶天问。
  大先生默不作声地盯着叶天,眼珠一停不停地来回打转,仿佛一架高精度扫描仪,要将面前的这个人整个地“透扫”一遍。
  “喝茶还是咖啡?我按铃让服务生送过来。”叶天想打破僵局。
  大先生摇摇头,慢慢地从左臂袖管里取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在掌心里掂了两下,抛给叶天。
  “是什么?”叶天沉着地问。
  大先生做了个“打开”的手势,叶天便慢慢地挑开盒子上的弹簧扣,把仅有两寸见方的盒盖掀开。盒子内衬着黑色金丝绒,里面赫然放着一根血迹斑斑的成人拇指。
  “什么意思?”叶天笑了。
  大先生冷笑:“好好看看,那是谁的手指?”
  拇指是从某个男人的左手指根处切断的,截面平滑,可见是由一柄快刀瞬间斩下的,而且经过很高明的蜡封处理,既不会发霉变质,也没有改变原先的样子,肉皮和甲盖依旧保持着一种半红不白的新鲜颜色。
  叶天轻轻晃动盒子,令拇指翻了个身,指肚向上。立刻,他有了重大发现,指肚上留着五个很深的伤疤,呈焦黑的圆点状。五个黑点以梅花状排列在指肚上,彼此之间,角度距离完全相同,圆点中心比旁边的肌肉下陷半厘米左右,可见是长年累月用点燃的香头烧炙所致。
  “你……”叶天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单拳紧握,努力控制情绪。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向头顶,像一口煮沸了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你当然认识那是谁的手指。”大先生悠悠地说。
  叶天点点头,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用肉体的刺痛来抵消心中的怆痛。
  “现在,我不想解释什么,等那个人到了,你就会明白一切。”大先生说。
  叶天放下盒子,伸开僵直的十指,一点一点把盒子扣好,在心底里一遍遍重复着“冷静”二字。
  “茶还是咖啡?”他控制自己的情绪,轻轻地重复之前的问题。愤怒不能解决一切,只会令人失去理智,未战先输。
  大先生摇摇头:“这鬼地方的茶很糟,咖啡品质更是一塌糊涂。要喝茶,我宁愿回台湾去喝高山茶;要喝咖啡,我只喝蓝山。”
  “在这种地方有茶喝已经不错了,哪像古人,只能‘笑谈渴饮匈奴血’而已?”叶天的目光如两支狼牙箭,直射在大先生的咽喉、胸口要害。他的喉头又咸又涩,胸膛又闷又热,浑身神经完全绷紧,只等一击必杀的一刻。任何人都有暴起杀人的底限,无疑,大先生带来的这根手指,已经成了点燃叶天心头怒火的那根火柴。
  “老大只会喝台湾的梨山高山茶,而且是产于台湾中央山脉两大主峰的原始森林地带,海拔1400米到2000米之间,茶树基本是在雪区中生长。那种茶品质极佳,茶色澄澈清幽,茶味芬芳宜人,堪称高山茶中的精品。”一个比大先生更瘦的中年人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从阳台那边一闪而入,手里也握着一只同样的银盒子。
  叶天站起来,中年人又一闪,便欺近五步,将银色盒子抛在茶几上,同时用四种武器逼住他,分别是两柄短枪,一指住左肋,一指住右胸;两柄美式单兵格斗刀,一按住咽喉,一横在小腹。一个人只有四只手,可这个人偏偏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好像凭空多出来了两只手。
  “别乱动,那样没意思。”中年人说,“我是二先生,三先生眨眼间就到,你若反抗,只剩死路一条。”他的笑容很诡秘,也很暧昧,像是一条刚刚吃饱的五步蛇。
  “不反抗,只怕也是思路一条。”叶天的心已经沉入冰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把司空摘星等人扯进来,等于是保全了伙伴们的性命。
  “不反抗,不一定死。”大先生说。
  二先生跟着补充:“杀你没什么意思,既不会造成国际影响,也不会有奖金入账。没有动力,哪来的杀人动机?所以,我们根本没兴趣杀你,过了今晚,大家就各赴前程吧!”他找了张沙发坐下,抱着胳膊,向左看看叶天,向右看看大先生,蜡黄色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堪的笑容,“老大,天也不早了,老三怎么还不到?我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大先生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候着吧!”
  二先生立刻乖乖地缩进沙发里,不再开口。
  “茶几上的银盒子里藏着的,也许是另一根手指?”叶天的心被第二次揉碎了,“如果三先生到,会不会也带着同样的盒子、同样的手指?”
  一个人只有十根手指,断一指,痛一回。叶天无法想象手指是在什么状况下被切断的,正因如此,他既冷静镇定,又心焦如焚。
  又过了一阵,仍然是二先生打破了死寂:“老大,依你看,是不是青龙的人引爆了炸药,把忠义三堂的五十名弟子们连锅端闷死在山洞里了?”
  大先生微闭着眼睛打盹,没有理会他。
  二先生又讪讪地笑着自言自语:“如果是真的,青龙实在就太嚣张了。蒋公子没来得及碰他,他倒敢在云南地盘上捋虎须,撩拨到蒋公子头上来了。我猜,这次蒋公子一定已经下了决心,要全力追击青龙,锁定目标,一网打尽。实际上,江湖上黑白两道都知道,巴格达早就在二次海湾战争后变了天,红龙一死,谁还会低声下气地给青龙面子?这家伙纯粹是在找死——”
  大先生的头软软地垂下来,下巴抵着前胸,似乎已经睡着。
  二先生继续说:“我一直觉得,蒋公子做事似乎不够果断,前一阵,本来有机会切断日本鬼子的后援,在泸沽湖结束战斗,可他总是说‘再看看、再等等’,结果闹到现在,日本人满载而归,咱们除了损兵折将,没捞到一点实际的好处。还有,黑夜金达莱的人在云、贵、川、藏四地大肆活动,跟苗疆炼蛊师勾勾搭搭,千方百计地要在黄金堡垒这件事上插一腿,可蒋公子也没给予对方迎头痛击,反而不断姑息养奸。老大,这样子弄下去,大好时光都丢在大陆了,根本就是在浪费生命……”
  大先生突然睁开了眼,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外面的走廊里果然有了脚步声,灵动轻快,不疾不徐,节奏感十足。
  大先生听了几秒钟,立刻站起来:“前面是老三,后面是蒋公子。”
  二先生马上收声,不敢发牢骚,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到沙发后面去,双手垂下,屏息等候。
  门开了,一个同样瘦如排骨的中年人向房间里看了一眼,然后半转身,恭请一个神态威严、贵气四溢的年轻人进来。
  “蒋公子。”大先生、二先生同时鞠躬行礼。
  叶天冷冷地盯着那个大步走过来的年轻人,在记忆里搜索着台湾黑道上的蒋姓高手。很可惜,他绞尽脑汁想了一阵,怎么也记不起竹联帮有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把对方跟港澳黑道大家族中的蒋性青年才俊联系起来。
  “三位不要客气,都过来坐。今晚只是清谈,大家放松一点,不必剑拔弩张的。叶兄,你也一样——”年轻人扫到茶几上的银色盒子,皱着眉一笑,向最后进来的三先生打了个响指,“把另外两个盒子拿出来给叶兄过目。”
  三先生利索地从怀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银色盒子,摆在茶几上。小的那个,跟大学生、二先生带来的一模一样;大的那个,体积至少增加了两倍。
  “打开。”年轻人又说。
  三先生打开盒盖,小盒子里是一根成人尾指,大盒子里则是并排七根手指。此刻三个盒子加起来共有九根手指,独缺一根右手的无名指。
  二先生哈着腰上前,把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正是那根无名指。至此,四个盒子凑成了原属于同一个成年人的完整的十指。十指指肚上,都有香头灼成的黑梅图案。
第三章
台岛贵胄
  “一个人,只有十根手指。”叶天苦笑起来,双拳再次握紧,“特别是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十指一去,整个人都废了。”
  “叶兄,你此刻一定极度愤怒,认为我们做了对空闻大师不利的事,有可能杀了他或是废了他,总之没干什么好事。你也许还会想‘杀人偿命、血债血还’,谁动了你的义父宝莲禅寺空闻大师,就得断头赔命。很好很好,这一点从你的神情中就能解读出来。但是,我要告诉你,谁也没逼他,手指是他自己砍下来的,用的不是刀,而是斧头。那么,他为什么要砍掉自己的手指?理由只有一个,他是用自断手指的方法,代你谢罪保命。”年轻人悠闲地笑着侃侃道来,仿佛是在谈论风花雪月的八卦新闻一样。
  “我不太明白,能不能请蒋公子详细解释?”叶天从手指上的香痕梅花判断出它们来自于义父空闻大师之手,第一反应是义父已经遭了毒手,但现在听蒋公子的语气,其中另有隐情。
  “啪”,蒋公子又打了个响指,回头吩咐,“三先生,把空闻大师的录影放给叶兄看。”
  三先生取出一张明晃晃的金色光盘,放入电视柜下面的影碟机里,然后打开电视机,大屏幕上便出现了空闻大师的身影。
  空闻大师没穿袈裟,不戴佛珠,手中也没有捧着经卷,而是反手提着一把短柄斧头。
  “三先生好听戏,好看戏子兰花指,那我就送尾指给你。别无他求,一根手指加上我救过你三次的功劳苦劳,换你中止一次截杀叶天的行动。只一次就可以,日后他离开大陆,你尽可以再次出手。三先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收了我这根尾指,想必一定能够信守诺言,给叶天一条生路——”
  利斧一闪,尾指断落在桌面上。
  “二先生好读圣贤之书,言必称‘大隐无名、大道无形’。所以,我送无名指给你。大先生是三竿竹的带头人,我送大拇指给你。希望两位都能像三先生那样,给我个面子,停止追杀叶天。”
  利斧两闪,无名指、大拇指落下,断指处,血如泉涌。
  虽然眼前只是录影,叶天心中的绞痛已经无法抑制。看录影时间,大概就是他刚刚离开港岛之时。
  三先生按下暂停键,冷冰冰地解释:“空闻大师对三竿竹有恩,蒋公子对我们也有恩。本来,我们是不能为了旧友而被判新主的,但他自断三指,份量极重,而且只是要我们放过你一次,离开大陆后尽可以重新展开猎杀。所以,我们请示过蒋公子之后,就同意了。否则,你在抵达泸沽湖之前,已经是个死人。”
  叶天忽然有了放声痛哭的冲动,胸中所有的自负与骄傲,已经退散得一干二净。他没想到,堂堂的海豹突击队“海东青”也要靠着亲人牺牲自我才得以保命。断指无法接续,空闻大师此刻已经是个废人了。而这一切,都是被自己拖累。
  蒋公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叶天,手指轻叩着茶几:“叶天,三竿竹是有血有肉、恩怨分明的江湖人,我却不是。为了收服你,我备好礼物,千里迢迢地赶去宝莲禅寺,拜见空闻大师。他说过,你已经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主见与选择。于是,我只能坦白告诉他,在我的人生世界中,天下人只分为两种,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定格画面中,空闻大师依旧面带微笑,那张清瘦刚毅的脸,是叶天再熟悉不过的了。在宝莲禅寺中,空闻大师地位极高,对于佛法的领悟比肩于禅寺中几位十几度闭关修行的上一代老禅师,受到寺中弟子最诚挚的尊敬与爱戴。
  “古人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人说‘攘外必先安内’。这些醒世恒言,我自小背诵,毕生不敢有所淡忘。叶天,既然不能跟你做朋友,就一定是敌人。没办法,谁让你是如此锋芒毕露——海东青,海东青,一个多么犀利嚣张、孤高不群的名字!”蒋公子摩挲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十指,露出极其惋惜的神情。
  三竿竹站在蒋公子坐着的沙发背后,表情各不相同。大先生昏昏然,二先生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三先生脸色冷硬如铁板一块。但是,他们也有相同的一点,就是右手全都扣在腰间,做好了随时发出雷霆一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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