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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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就带你出去,还得带上这小家伙,一起成为族人祭献雪山之灵的礼物。”恰里贡巴弯下腰,死死地盯住婴儿的眼睛,“嘿嘿,这小家伙还在笑呢,等一会儿,峰顶的秃鹫飞下来开餐的时候,你大概就笑不出来了吧?”他龇了龇牙,嘴角淌下两条口水,活脱脱就是一只贪婪的秃鹫。
  婴儿的手指动了动,使劲勾住了扳机,然后身子拼命向后仰,要用全身的力气发射子弹。那一幕落在恰里贡巴眼中,他怔了怔,陡然大笑:“什么?你这小家伙在干什么?难道要开枪杀我?好吧,我就站在这里,等你运足力气举枪射击吧!”
  “叔叔。”我吃力地叫了一声,思想突然混乱,分不清何者是梦,何者是现实。
  如果叔叔和襁褓中的婴儿都死于三眼族人盘踞的雪山深处,那么,今天我还能活着站在拉萨城里的小旅馆里吗?又怎么会有叔叔的十几次入藏、浅水湾别墅被杀事件?
  “我太累了,我必须得停下来打一针恢复体力。夏小姐,请帮我把旅行箱里的针筒和药包拿过来。还有,如果等一下发生奇怪的事,请记得帮我把箱子里的三封信寄出去,那里面是我的最后遗言。”方东晓长出了一口气,在我肩头推了推,让我从幻觉中彻底撤出来。
  眼前仍是小旅馆里的那个房间,我的双腿就快要坐麻了,而满脸倦容的方东晓斜倚着被子,单手支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他的眼神空洞而涣散,与其说是看我,不如说是目光已经透过我的身体,飘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不要多问,也没人知道答案,它们都存在于你的脑子里。当我用读心术剥开你的记忆体时,它们会自动呈现给你看。不过,这个动作无法逆向操作,也不能无限次重复,所以你千万不能分心,好好看着它们,然后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沧海兄说过,人生在世,无敌最寂寞。到了那时候,想要找一个指点者或是一个同道切磋者都比登天还难。现在,你的思想亦在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只能靠你自己,而不是任何导师和兄长。”方东晓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打开夏雪递过来的药包,取出三支半高的橙红色针剂,熟练地抽好药水,对着自己的小臂扎下去。
  那种东西是中医大师慕容琴独创的中药类兴奋剂,被命名为“阳春白雪针”,我在港岛时就见过。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方东晓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之间,鼻孔和嘴巴不停地喷出白雾,像一匹经过长距离狂奔后疲惫不堪的老马。所有的兴奋剂都带着“饮鸩止渴”的意思,即使能短暂地提升人的体力和精力,但却总是得不偿失,提前透支了身体的本钱。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真的。”他又一次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睁大了眼睛,眼底深处的鲜红血丝密密麻麻地交织成恐怖的蛛网,“陈风,我和沧海兄朋友一场,绝不会害你,也下不了手。无论别人出多高的价钱买你的命,对我来说都是一个笑话。记得从前我还没有成名时,穷困潦倒于大澳乡下,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后来是沧海兄第一个发现了我的才能,把我接到自己的别墅里,奉为座上嘉宾,并给我引见港岛的上层人物,才造就了今日的读心术大师方东晓。他是我的良师诤友,对我有再造之恩,现在也许就到我报恩的时候了。”
  阳春白雪针的效力正在发挥出来,方东晓猛地脱去了外套,掼在椅子上,在房间里来回踏步,情绪明显变得十分激动。
  “谁要买我的命?”我平心静气地仔细梳理着刚刚的幻象情节,以便全盘告诉夏雪,跟她一起研究。
  “我不能说,我也不想说。这一次,我只能谁都不帮,只做该做的事,唤醒你和沧海兄的尘封记忆,剩余的事,要你自己解决。然后,胜负天定,别人绝对无法插手。”方东晓挥舞着手臂,仿佛出钱买命的人就站在房间的另一端,而他是这场比赛的裁判,力求公平公正,绝不偏袒任何一方。
  “好吧方叔,我不勉强你。”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转向夏雪,“刚才我再次看到了三眼魔族的人,不过他们中的某些聪明人物不再拘泥于祖传的‘三眼’形象,而是进化为与人类绝无二致的正常人,只不过把额头上那只特殊的眼睛移动到了正常位置,替换掉任意一只。我在想,经过这种人为的手术处理,他们将变得难以分辨。”
  这是个无比严重的大问题,如此一来,埋伏在我们身边的危险因素就大大增加了。就算一名三眼族人站在我们面前,也没人能够识破,因为他的“三眼”已经成功地变化为“两眼”,外观毫无破绽。
  夏雪苦笑:“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怀疑这本来就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
  她的想法,应该与叔叔看到那面伏藏师图画之墙时的一样。那些画就像一个巨大的连环魔咒,包括叔叔和香雪海在内的所有伏藏师都是构成魔咒的一节链条,其顿悟“伏藏”后的命运早就被准确地设定好。如果叔叔能完成“消灭三眼魔族”的任务,后面也就不必再出现香雪海的画像了。也就是说,只有排在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结束噩梦的无敌勇士,在此之前的任何大人物都将战败而亡,抛骨雪山荒野。
  在这里,同样产生了一个谬论,因为香雪海也在九曲蛇脉一战中殁去,她将三眼魔族消灭尽了吗?答案是否定的,至少目前来看,三眼魔族的人仍在黑暗处蠢蠢欲动。所以,香雪海后面,定然还有伏藏师前赴后继地加入,将“伏魔卫道”的事业进行下去。
  “那个人,会是我吗?”我记起了恰里贡巴用尖锥刻在墙上的婴儿头像,假如可以上墙的人都会成为毕生以“消灭三眼魔族”为奋斗目标的伏藏师,那么这个命题就是完全成立的,因为我和夏雪所做的,正是这件事。
  天就要亮了,我不知道方东晓还有多久才能恢复体力,只有沉静地等待着。
  “藏地的夜真是冷呵!”他轻轻喟叹着,吃力地探身,把方桌一角的白铜烛台拿过来。据老板娘央金说,拉萨的供电水准非常高,蜡烛仅是备用,一年到头派上用场的时候也不超过五次。嚓的一声,方东晓打着火机,点亮了烛台上的半截白烛。
  “陈风,看着蜡烛的火头,我必须用催眠术让你进入自己的思想深处去,看到更多被覆盖的东西。沧海兄说过,你从婴儿时期就表现得极不平凡,并且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相信你将来会大有作为,成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人物。可惜,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看不到那一天了。”他悲凉地长叹,把蜡烛举在胸前,跳跃的橘红色火头正处在我们的视线交错点上。
  “我做了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他说,你在八个月大的时候开枪杀人,一举扭转了一场激烈恶战的败局,才使你们爷俩死里逃生,活着回到港岛去。我和其他人都不相信,除非那柄杀人的枪是可以用脑力遥控指挥的,否则,八个月的婴儿大脑都还没有发育完全,怎么知道去触发扳机射击?那已经是完全违背常理的事情了。所以,我们都不信,特别是中医大师慕容琴,当场跟沧海兄打赌,如果他能拿出证据证明此事,慕容琴就掏钱请所有老友去新加坡购物三天,所有车马、住宿、餐饮、泡妞、采购的费用全包。呵呵,沧海兄是个谦谦君子,当然不会让慕容琴破费,自称拿不出证据,甘愿受罚,一次性拿出八百万美金,请大家去新加坡血拼。那次,慕容琴的四张白金信用卡都刷爆了,大呼过瘾……”
  我对方东晓后面所说的内容不感兴趣,只被“开枪杀人、扭转败局、死里逃生”这句所吸引。
  “他果真这么说过?”我继续追问。
  夏雪立刻有所察觉,低声问:“有什么不妥吗?我看你的脸色非常差,要不要喝杯开水?”这一夜过的步步惊心,无比漫长,我们的确很需要补充一些热量。之前方东晓带来的“七宝浮屠茉莉”名茶似乎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与它的尊贵身份很不匹配。
  “好,谢谢。”我点点头回答,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微微嘶哑起来。
  夏雪回旁边的房间去拿保温杯,我则是重新灌了一壶古井甜水,放在电炉上,啪的一声揿下开关。
  在此期间,方东晓一直都在凝视着烛光默然出神,连夏雪开门进出时都没抬起过眼皮。
  “方叔,阳春白雪针的副作用不小,以后还是不要多用的好。”我很担心他。慕容琴说过,那针剂的用量极限是二十四小时内不得超过五针,否则心脏的扩张力量将迅速提高三倍,人体血管无法承受这样的推力,势必节节爆裂,不可收拾。
  “没关系,反正我留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看看腕表,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进行第二次读心术试验。我是平时第一次在藏地的特殊地理环境、气候条件下实施读心术,恐怕已经引发了高原反应,如果你的脑子里出现什么怪异的东西也不必害怕,因为那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
  我沉吟着追问:“那么,您相信是我帮助叔叔扭转了战局吗?”
  按照当时的情形,叔叔不支倒地,现场没有第二个帮手,看起来败局已定,他即将被狂躁的三眼族人撕成碎片了。叔叔极少说谎,更不会为了一个婴儿撒一个无关紧要的谎,反过来说,很可能“婴儿开枪”那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相信。”方东晓摇头。
  “如果是真的呢?”我看到婴儿的手指已经切切实实地勾在扳机上,假如那柄枪恰好走火,子弹一定会射中俯身向前的恰里贡巴。
  “那将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方东晓仍在摇头。
  突然间,夏雪飞奔着闯进来,手里捧着我们常用的那只保温杯,直冲到方东晓面前,胸口急速起伏着:“你……你给我们喝的是什么?是什么东西?那根本不是‘七宝浮屠茉莉’,根本不是!你看,你看,剩下的这些茶叶粗梗都向四面五瓣展开了,很像苗疆金蚕教的……”她连喘了两大口粗气,神情冷峻地一字一顿地接下去,“五、蛊、断、门、箫。”
  方东晓静静地听着夏雪的嘶吼,看着烛焰被夏雪嘴里喷出的热气吹得飘飘摇摇,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安详释然。
  “方先生,这该如何解释?我在等你回答。”夏雪倒转杯子,把里面的残茶全都倒在桌子上。浸泡已久的茶叶都变成了浅褐色,每枚叶芽的尾部的确都分裂开来,变成大小均匀、颜色各异的五瓣,分别是焦赤、惨白、橘红、嫩绿、鹅黄五色。
  门开着,藏地一天中最黑的时段即将结束,东面天空中的鱼肚白马上就要扫荡过来,涤尽暗夜,重展天光。此刻,对面屋顶上的经幡正在随着冷冽的晨风一刻不停地飞舞打转。
  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稍停,壶盖上的警示哨子“吱吱吱吱”地锐响起来。
  “方叔,请您解释一下。”我伸手关掉电炉,再起身关好房门,后背上早就冷汗涔涔,衬衫全湿了。不过,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冲动之举来。即使经历过了九曲蛇脉与窝拉措湖两战中的邵、司马、叶天、顾等四人的反叛危局,我依然坚信世间仍有真情存在,并非人人都为私心利益活着。
  “五蛊断门箫”是金蚕教的看家法宝之一,用赤蜈蚣、花白蛇、红蝎子、绿蟾蜍、黄蜘蛛的毒液混合在上好的滇南红茶里,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但是只要喝过这种茶的人,都会被下蛊者的奇特箫声控制,变成木偶人,一切行动听从对方指挥。如果方东晓卑鄙到要用这东西来算计我和夏雪,那真的就是欺人太甚了,百死莫赎其罪。
  “我可以解释,之所以用‘五蛊断门箫’代替‘七宝浮屠茉莉’暗算你们,是因为我始终怀疑陈风的身份问题。不仅仅是我,沧海兄离世后,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对陈风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以为血案是你做的。老实说,沧海兄十年前立下的宣誓书里就写到过,如果陈塘、陈风做出危害世界、破坏安定的事,格杀无赦。他怕你们的武功太高,才准备了五蛊断门箫,留在以后派上用场。”方东晓铿锵有力地回答。
  我忽然愣住,毕竟与叔叔一起那么久,最了解我的是他,最了解他的也是我。如果他在临终前留下的是这种话,那我所有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放心,如果你的思想没变,我就会把‘五蛊断门箫’的解药拿出来。”方东晓放下烛台,小心地抱起那只恒温瓶,“当着沧海兄的面,方某人起誓,绝不食言。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开始读心术测试了吧?”
  “五蛊断门箫”的配置方法与解除手段非常复杂,这种城下之盟由不得我不低头。其实,老前辈们说的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实在是亘古不变的醒世恒言。很多时候,不是人想不想低头,而是身在矮檐之下,不低头就得碰头甚至是掉头,如何选择,不言自明。
  “你确定?”夏雪的左手猛地插进了裤袋里。她一向随身携枪,这个动作已经是暴怒万丈、临近爆发的表示。
  “我确定。陈风,请你放心,我不是老邵和司马、老顾他们,为了金钱和野心就冒然出卖自己。沧海兄于我而言,是半师半友,他托付我做的事,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绝不妥协。同样,如果你没做对不起社会和人类的事,我也会拼死维护你。”方东晓抱紧了恒温瓶,瓶盖上立刻映出了他那张苍白颓唐的脸。
  我和夏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着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港岛民间有谚,真金不怕洪炉火。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叔叔的事,可以经得起老一辈的任何考验,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当年一战是如何收场的。
  “觉察不妥,立刻后撤。任何时候,保命要紧。”夏雪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
  “好吧,只是我们身在是非漩涡,没有第二种选择。”如果不是当着方东晓的面,我真的很想拥抱她一次,以感谢她的知己情怀。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我的生活才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各种工作井井有条,效率提高数倍。我早就计划过,藏地之行后,将要回港岛去迎娶她,一辈子要她留在我身边。
  “那么,祝你好运了。”夏雪微笑起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她的左手插在裤袋中,无疑是握住了一柄子弹上膛、保险张开的短枪,替我和方东晓护法的同时,也在监视对方,确保我免遭对方的毒手。
  我把手放在方东晓掌心里,目光凝视着烛光火头。
  “关灯。”方东晓低声吩咐,夏雪快步走向门边,关掉了头顶上的白色吊灯。
  “我要你回到过去的世界,无论感觉有多奇怪,一定记住,经历的一切全都是你的记忆,都是过去式,仅供参考检索。陈风,去吧,去找到谜题的终极答案。”方东晓掌心里的吸引力骤然加强,那一点跳荡飘摇的烛火陡然增大了数百倍,变为一场扑面而来蓬勃大火,一下子将我笼罩在内。
第八章
进入海市蜃楼
  我的眼前又突然出现了那个藏地小屋。当恰里贡巴的脸一寸一寸逼近上来时,婴儿连连后躲,却挣脱不了。
  “放过他,放过他。”叔叔低声叫着。
  “放过他?但你们这群藏地护法神玛哈嘎拉的信徒们会放过我们三眼族人吗?所以这一战必定有一方被彻底消灭,就是你……”恰里贡巴伸出右手,慢慢扣住了婴儿的喉咙,并且逐渐收紧,紫灰色的尖锐指甲如同三根钩子,嵌入婴儿粉嫩的肌肤里。
  婴儿吃不住痛,猛然张嘴大哭起来,双臂挥舞着,手指立刻离开了短枪扳机。之前,那是他唯一能解除危机、反败为胜的机会,但现在却不可能了。
  “陈风,不要哭,这是伏藏师的宿命,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最终是死在此地的。乖乖不要哭,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叔叔强撑着抬头,怒火满眼,但却无可奈何。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嘶哑,恰里贡巴故意不在瞬间攫取他的性命,就是为了要用他的哭声来折磨叔叔。当然,他的这一招非常奏效,叔叔的虎目之中渐渐蓄满了泪水,等他单拳捶地、低头哀叹时,大颗大颗的泪水便倾泻而下,洒在已经被三眼族人鲜血染红的地面上。
  “每一名伏藏师都自诩为拯救世界、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仿佛普天之下只有他们能登上成功的宝座,名标青史。可是,你们都错了,在三眼族人眼中,除了藏王松赞干布外,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配得上‘英雄’这一称号,当然也包括你。现在,跟小家伙说再见吧,不过你们稍后也会再见,那是在灵魂离开肉体,飘向死亡彼岸的时候。”恰里贡巴得意地回头,望着叔叔的头顶,手指开始做出最后的拤紧动作。
  婴儿的哭声停了,双臂骤然一落,已经窒息昏厥。我的心紧跟着辣辣地痛起来,仿佛被三眼族人头领掐死的正是现在的我,呼吸不畅,眼冒金星。接下来发生的事,连我也弄不清是真是幻,因为一连串的起落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或许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间隔。我扑过去、进入婴儿的身体、借他的小手抓住短枪、举枪抵住恰里贡巴的额头扣下扳机、枪响、最后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正中、恰里贡巴倒下、我退出婴儿身体、婴儿恢复呼吸、小屋里再次有了哭声……
  以上,就是顺序发生的十个连环动作,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恰里贡巴噗通一声仰面倒下,头部正好靠在叔叔的手边。也许是出于武功高手的自然反应吧,叔叔左掌支地,右掌疾挥,狠狠地砍在对方的喉咙上。这一式“秋风落剑掌”是陈家祖传的大陆山东硬功,全力发挥之下,威力不亚于钢刀铁斧,恰里贡巴立刻身首异处,死于非命。
  叔叔惊诧地跳起来,扑到婴儿身旁,小心地揉捏着他已经被掐得发紫的喉咙。婴儿不再哭闹,右手使劲拍打着石头上的短枪。叔叔的确只在里面留下了最后一颗子弹,也是一颗救命的子弹,一举击破了困境,扭转了败局。
  “小家伙,原来是你把三眼族人射杀了?小小年纪,就有做杀手的潜质,不愧是我陈家的后代,将来一定能成为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赏金猎人,我会好好培养你的,以纪念咱们爷俩今天经历的生死困境。”他絮絮叨叨地抱起婴儿,使劲在小家伙脸上亲来亲去,拉拉茬茬的胡须扎得婴儿再次大哭。
  门外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叔叔侧耳倾听,脸上渐渐露出笑容,鼻尖蹭着婴儿的脸松了口气:“三眼族的人开始撤退了,这一次是你救了咱们爷俩的命。陈风,相术大师查查生说得对,你的命相贵不可言,任何时候都能化险为夷,是我身边的一道天生护身符。好了,你杀了三眼族的头领,这群牛鬼蛇神们退回雪山深处,又要蛰伏很久,再不敢蠢蠢欲动了,我们爷俩回山外去,好好吃一顿。”
  现在,婴儿已经在叔叔怀里安然地睡去,黎明的晨曦也将曙光送到了小屋门口。我终于明白了,那婴儿并没有突破人类的生理极限,射杀三眼族人头领的是我。那么,我在举枪射击的那一刻,是突破时空进入了自己过去的记忆吗?还是婴儿早就已经拥有了“成年人陈风”的所有技能,瞬间迸发,举枪杀人?于是,我越是明白真相、看到真相,就会变得越糊涂,越难以解释。
  “收留陈塘,就像是一个凌空于火山口之上、踏足于刀刃剑锋上的舞者,先将自己置之绝地,以求险中得胜,化干戈为玉帛,消弭藏地的最终祸患。取单名为一个‘塘’字,完全是希望他的身体能像一个小小的蓄水池一般,把三眼族的祸心、戾气、残暴本性、千年仇恨都深蓄其中,然后用正义、正气、正心这把三昧真火一股脑儿地烧化成灰。那时候,藏地雪山将永世被祥和瑞气、安宁和平所环绕着,四百万藏民们不再受刀兵战火、妖魔祸乱之苦。我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但我已经做了,只能尽心尽力地完成它。一路西来,你也看到了,那些跋山涉水赶去拉萨朝拜的藏民们有多么虔诚、多么辛苦?很多人都在用一生的时间和所有身家去完成这样的‘苦修苦行’,寄希望于天降吉祥,不再受贫穷劳碌的磨折,重新看到香巴拉之城的美好境界。如果我做对了,就有可能达成四百万藏民的心愿……”叔叔悠悠诉说着,衣服上的血渍已经风干,满脸神往之色,把怀里甜甜睡着的婴儿当成了唯一的听众。
  在他面前,三眼族人尸体横沉、血流满地,恶战之后的血腥气更是无所不在,但他沉浸在思绪万千之中,浑然忘却了长夜里的生死肉搏。
  我仍然困惑于杀死恰里贡巴的那一击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是方东晓的读心术展开了我脑海中的尘封记忆,既是记忆,必定是无法更改的,我又怎么可能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去驱使婴儿时期的自己扣动沉重之极的扳机?
  “除非是穿越时空,除非是我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完成了这个‘穿越逆转’的过程,个中奥妙,连叔叔那种睿智绝伦的大英雄都瞒过了,而且是瞒了整整一辈子。”一想到叔叔险些在三眼族人手下送命,我的心里立刻充满了担心和牵挂,恨不得时光倒转,我就能陪他一起入藏,在起伏不定的雪域风波中分忧解难。但是,他所经历的艰难困境永远埋藏在自己心里,从没向我提起过。
  “叔叔,我很想念您。”我望着他高耸的眉峰、微露倦意的虎眼、血迹斑斑的脸颊,忽然觉得,自己承受了他那么多的关心爱护,却从没认真回报过他,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陈风,我给你起这个单字为‘风’的名字,是希望你将来的生命能如同和煦春风或是凉爽秋风一样,吹散陈塘身上的戾气,让他始终头脑清醒。查查生他们很看好你,你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辜负了几位老前辈对你的激赏,好不好?”他抱着婴儿走向画满了伏藏师影像的那面墙,抚摸着恰里贡巴以尖锥刻下的头像,微微皱起眉头。
  “难道……你也是心怀‘识藏’的伏藏师一员?才会机缘巧合,也将自己的脸留在上面?陈风,这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藏族前辈大德高僧们的垂青呢?”叔叔转过身,迷茫地盯着早已滚到石屋一角的恰里贡巴的人头,缓步走过去,用脚尖挑起那只尖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是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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