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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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邵节、司马镜两人担心,我离开巨石,加快了步伐返回。有几次,我隐约觉得背后有人正在不怀好意地窥伺着,那种被凶残兽类死死盯住的感觉让人如芒刺在背,但却无法确定对方藏匿的位置。
  我猜得没错,邵节正焦躁地在帐篷前踱着步,一望见我,先遥遥举手示意,等我走近,立刻不满地埋怨:“陈风,一声不响地离开,耽误了这么久,害得我跟司马担心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得考虑早早地打道回府,不陪你在藏地雪山上乱闯了!”
  他擅长用周易八卦来占卜吉凶,但从尼泊尔北上这段时间里,每一卦都不肯解释给别人听,只是自己看、自己想,然后收卦不语。至于风水师司马镜,更是罗盘深藏,谨言慎行,对一路行来的山川地势、林木石河不加置评,只是抱着卫星电台听新闻解闷。
  “进来说吧。”司马镜在大帐篷里招呼,一股烤羊腿的肉香弥散在空气中。这一次我们携带了足够多的食物、清水、装备入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况且不出意外的话,抵达大昭寺外围时,便与提前打前站的人马汇合,结束这趟翻山越岭的苦旅。
  我注意到,夏雪那边帐篷里已经传出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而藏民的四间石屋里却静悄悄的,既无灯光也没有人语。
  邵节耸耸肩膀,压低了声音:“小孩是趟着水回来的,那对聋哑夫妻一直缩在屋子里,根本没有迎出来。我怀疑,连小孩子也是个天聋地哑,根本听不懂我们要干什么。”
  我示意他噤声,弯腰走进帐篷。
  值得一提的是,这户藏民家庭是由一对中年男女和那个小男孩组成。我们刚到时就试探过,夫妻俩的确又聋又哑,只是木讷地张着嘴盯着我们看,也不接我们递过去的美金、尼泊尔卢比和人民币,反而欣喜若狂地接受了跟随我们的向导递过去的盐巴、茶叶与白糖。我到他们的石屋里去过,到处烟熏火燎的,在角落里铺着的两张黑糊糊的毡毯既是座位,也是床铺,所有的补给都要靠牵着驴子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小村子里去买。
  司马镜坐在帐篷的一角,舒舒服服地抱着一只大号保温杯,里面是烫热了的黄酒。
  玻璃罩子里的油灯火苗突突跳跃着,映得他右手无名指上的白金胎镶红宝石戒指灼灼闪亮,光彩夺目。他的脸色非常红润,五十多岁的人了,下巴上一点胡茬都没有,过去常被叔叔和邵节取笑为“太监脸”。
  “坐,陈风,喝杯酒暖暖身子。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他抖了抖肩上披着的皮大衣,惬意地咂了咂嘴,指向面前地毯上那只焦黄喷香的烤羊腿,“在世界屋脊上喝酒吃肉,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机会。来来来,老邵,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喝完酒,咱们两个再手谈一局,总比隔壁那些大呼小叫的麻友们高尚一些吧?”
  如此温暖舒适的帐篷的确能令人暂时忘却藏地雪山的寒风和险岭,忘掉前路上的艰辛,但现在不是喝酒享乐的时候。我取出口袋里的日记本,慢慢翻到第五十五页上,展示给他们两个看。
  叔叔每次进藏,都会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形成一本图文并茂的行程日记。这是第十九本,也是最后一本。
  “什么意思?”脸型颀长的邵节有些不解。
  这本日记在我们三个手中流转了近六个月,其中的关键字句每个人都能背下来,并且所有的图形也已经记在心里。
  “僧侣在雪山冰河里沐浴、修行、打坐、净心——不就是如此吗?还有什么值得细细研究的?”司马镜摇摇头,也不理解我的意思。
  那幅图画的前一页,写着“伏藏之谜”这四个字,是叔父的亲笔手迹。下面则是用更小的字,对这一西藏特有的名词进行了详尽地解释。
  伏藏是指苯教和藏传佛教徒在他们信仰的宗教受到劫难时藏匿起来、等待日后重新挖掘出来的经典,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遗物等;识藏则是指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中有些甚至是不识字的农牧民,他们就能将其诵出或记录成文,这一现象就是伏藏之谜。
  叔父特意将这些文字记载在日记里,不知有何意义。
  “那是与藏地神秘文化、灵童转世有关的东西,对我们此次的入藏之行意义不大,不是吗?”邵节松了口气,长脸上的纵横皱纹重新舒展开来,并且扫兴地连连摇头,对我郑重其事亮出日记本的行动有些不满。
  我把日记本摊开在膝盖上,脑海中默想着小男孩的打坐姿势,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变成了盘膝打坐、五心向天的样子。只不过我的头顶是灰色的帆布帐篷,把天与人隔绝开来。
  “有一个人也在冰河中打坐,与叔叔画得一模一样。”我收回思绪,翻过这一页。下面的日记被人连续撕掉了五张纸,把日记本的内容和日期都中断了。再次连接起来,日期已经变成了一周以后,地点则由山谷移动到了拉萨大昭寺。
  “谁,那个奇怪的小孩子吗?”邵节一惊,他抢到我身边来,一把抓过笔记本,帐篷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凝重起来。
  我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叠纸,在上面连续并列写了“五心向天打坐、冰河、孩子、僧人、巨石”几个词语,用铅笔随意地两两连线,想在潜意识中发现它们之间的某种必然联系。
  邵节把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陡然怪叫出声:“陈风、司马,你们那里还有没有沧海兄的照片?拿去给这户藏民看,他们对他一定会有印象,也许能找出些线索来!”
  同样的方法我早就想到了,现在,背包的文件夹里就有一张叔叔的六寸生活照片。只是我对这户藏民还没有完全确信,贸然拿照片出去,只怕烧香引得鬼来,受到其他人别有用心的误导。
  “怎么?你们不这样认为吗?”邵节再次低叫。
  司马镜迅速起身,把帐篷门口半挑的帘幕垂放下来,才压低了声音告诫他:“老邵,别太大声,隔壁那队人马似乎来头不善。大家再低调些、警觉些,免得给人算计了。”
  叔叔在世时曾说:“司马镜的为人像极了他老祖先司马懿,行事小心、前瞻后顾,绝不贸然行动。”私下里叔叔曾数次要求我多向司马镜学习,无论何时都要低调地行走江湖,把确保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沉思着点点头,但邵节并不买账,夸张地耸耸肩膀:“那又怎样?咱们三个也都是港岛江湖上的大行家,一个人单挑他们那队人都不成问题。司马,你又犯了畏首畏尾的毛病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随风而来,伴着稀里哗啦洗牌的巨大动静。
  “快听那笑声。”司马镜轻轻剔了剔眉毛,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过望远镜和软布,小心地擦拭着镜头。在雪山旷野中活动,离了高品质的望远镜简直寸步难行,所以我们在临行前特别订制了三架使用正宗蔡司镜头的德国望远镜。
  我在“孩子”与“僧人”两词之间划了一个长长的等号,那种奇特的打坐方式前所未见,换成我也会在日记里好好记上一笔。可以这么说,是叔叔亲眼看到有僧人在冰河里打坐,才真实地画在本子上,并非无所事事时的无聊涂鸦。这次我看到的主角则是个未成年孩子。
  “不过是中气异常充沛的内家高手罢了,还能有什么?”邵节跟司马镜较劲,故意装出轻蔑的样子。
  “我在夏雪其中一个伙伴的手腕上发现了‘七螯天蝎’文身。老邵你是老江湖,当然知道那是苗疆最神秘的炼蛊术门派五花神教的特殊标志。那中年人眼睛里透着十足的邪气,眼底血丝带着蓝汪汪的光芒,嘿嘿,我们都明白,只有五花神教旗下的五行使才能修炼到那种全身血脉变蓝的境界。我虽然无法确定他的身份,却知道对方肯定是五行使之一,与苗疆炼蛊师同行,我们这一次是真的有麻烦了。”擦完了望远镜,司马镜又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柄大口径左轮手枪,向左甩开弹仓,倒出子弹,歪着脑袋端详着。
  邵节“啊”了一声,瞬间无言以对。
第二章
神鹰会与鹰嘴台
  如果天气变坏的话,我会下令队伍暂停前进,腾出时间再次去冰河上游,要邵节、司马镜一起看看那块巨石上的图画。或者,我们沿冰河一起上行,看看它是来自哪里的。苗疆炼蛊师是江湖上人人忌惮的诡异门派,事到如今,我只能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行事原则,与夏雪一行划清界限。
  “陈风,你猜是谁撕掉了沧海兄的日记?我需要你重新确认一下,从保险柜里拿到日记时,那些缺页就不见了吗?”邵节顾左右而言其他,声音也压到最低。
  我在纸上添加了“日记缺页”四个字,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回答:“邵叔、司马叔,我发誓,从没在你们面前说过一句假话。刚刚还有件事没来得及说,冰河上游的一块巨石上,有人用木炭做笔,留下了巨大的六字真言字迹和一幅逼真而潦草的图画。明天,如果天气允许,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以二位的江湖经验,也许能探查到一些东西。”
  他们是叔叔最好的朋友,并且自告奋勇陪我进藏,查考凶手杀人的动机,所以我没必要瞒着两人。
  邵节习惯性地耸肩,像一头乏累了的老牦牛一样喷着鼻息:“沧海怎么会这样不小心呢?以他的武功与经验,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司马镜将子弹一粒一粒地装回弹仓,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那画上,都画着些什么?”
  我低声回答:“一只白色的瓶子。”
  藏民的岩画艺术曾经轰动过全世界,绵延千里的雪山深处,藏着大量未经发现的作品,而我这一次的巧遇或许只是其中的几万分之一。
  “看来,明天要有许多事可做了。希望天气不会真的变坏,好让夏雪那队人马提前离去,别跟我们一路同行。陈风,我已经要向导安排好值班人员,今晚大家放心地睡,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呢!”司马镜轻轻打了个哈欠,酒意涌上来,他的双颊和额头都泛起了微微的潮红。
  他与邵节似乎有了某种默契,都不再对我离开后的行踪过问,喝酒吃肉完毕后,各自钻进鸭绒睡袋,始终保持沉默。
  荒山旷野之夜,风声、狼嗥声不断,处于这种环境里的人类,才能深刻感受到自己是多么渺小。
  我吃得很少,脑子里的各种线索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一百二十五页日记上的文字和图片此起彼伏地浮现在眼前,朦胧中,仿佛看见叔叔在帐篷里席地而坐、执笔记录的情景。
  浅水湾别墅血案发生后,我比警察更早一步到场,叔叔的遗体尚有余温,就倒在电话机旁,手里还握着刚与我通完话的听筒。当时我提聚全身的真气,发动“天魔解体大法”,连点了他胸腹间的七个重穴,激发他体内最后残存的一丝生命力,令他重新睁开眼,但叔叔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了最后一句话:“钥匙……保险箱……日记……进藏……”
  认真说起来,那不是一句话,而是几个词语。
  我曾认认真真地把以上几个词写在纸上,然后便勾勒出了一幅他交代给我的行动路线图——找到钥匙、打开保险箱、拿到日记、进入西藏……后面的“转世、复活”是什么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微型钥匙就藏在他的下唇假牙之中,上面带有港岛汇丰银行的标记,我带着它顺利地开启了银行保险箱,拿回了眼下手边的这册日记。
  “进藏之后呢,能够做什么?”我翻了个身,意识渐渐模糊,开始进入了梦乡。
  “玛娘纽派(藏语:跟我来吧)、玛娘纽派、玛娘纽派、玛娘纽派……”一个奇怪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反复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藏语,忽高忽低,忽男忽女,像是一个吟游诗人闲极时的无病呻吟。
  “到哪里去?”我无意识地呓语着。
  “我用身体丈量黑土和大地,我用手指点数白云和蓝天,我攀过悬崖和峭壁,我阅读草原和露珠……”声音变成了一首藏地最常听到的藏语民谣,描述的是藏民们从四面八方赶往拉萨大昭寺磕头朝拜时的情景。
  “告诉我,去哪里?”我感觉自己胸口仿佛被大石头压着,逐渐喘不过气来。
  “雪山深处,灵魂的永恒栖息之地,就是你所寻找的;护法神的舞蹈,跳动了万年,直到连雪山一起复活。玛娘纽派、玛娘纽派……”那声音变成了动情的呼唤,让我想起了少年时每次放学,叔叔都会站在校门外接我的情景。每一次,我都会甩掉沉甸甸的书包跑向他,因为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亲人。
  “叔叔……”我喃喃低语,两颗泪珠涌出眼角,倏地清醒过来。
  油灯仍然亮着,邵节和司马镜的鼾声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
  “几点钟了?”我想抬手看看腕表,突然发现身子虚弱得像摊烂泥一般,手腕、手指动都不能动。
  帐篷外隐隐响起了马嘶,而我与夏雪两队人都没有马匹随行,这荒山里哪来的叫声?
  “邵叔,司马叔?”几次翻身未果后,我只能开口叫他们。现在,我发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稍加分辨后便知道,那是藏边特有的曼陀罗花蕾与千日醉草的种子混合在一起时的味道。千日醉属于一种天然的霸道麻药,人或牲畜误服之后,如同酩酊大醉一样,浑身麻痹,至少要躺上二十四小时才能自解。
  马嘶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直到了帐篷门外。粗略估计,至少有十几名骑乘者围绕在外面,马匹的鼻息声清晰可闻。
  司马镜也醒了,立时惊呼:“糟糕,我不能动了。”
  既然帐篷里亮着灯光,外面的人当然会把这里作为第一目标,如果来的是敌人,可就糟了。他曾在临睡前小心地将转轮手枪放在睡袋里,但被迷药波及,根本没有能力拔枪反抗,只能缩在睡袋里,任由宰割。
  “帐篷里的人听着,我们是尼泊尔神鹰会的人,只要钱和女人,其他一概不取。你们最好不要反抗,外面有十六支长枪、五柄短枪、二十一柄藏刀等着你们呢。再说,被千日醉算计到的人,最早也得到明天晚上才能活动,你们就别费心思了。在这里,尼泊尔神鹰会是雪山的主宰,你们认命吧。”同样的话分别用中文、英文、藏语、尼泊尔语重复一遍,马贼们里也有许多特殊人才,比如说话的这个,四种语言都说得字正腔圆,丝毫不被山风狼嗥所扰。
  尼泊尔神鹰会是尼泊尔与西藏交界地带最强大的一支黑道力量,由尼泊尔叛军与流亡的雇佣兵组成,战斗力颇强,长期盘踞在尼泊尔北部的山洞里,伺机出动作案,来去如风,已经给尼泊尔政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女人自然是指夏雪,而两队人所带的行李、粮食、金钱亦是他们的下手目标。当然,遭劫之后的我们唯有选择后撤,待到二次补给后才能从头开始。
  邵节也苏醒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怎么会被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雪山马贼盯上了?一定是被夏雪他们害的,简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归说,我们三个谁都不能动弹,六只眼睛紧盯着帐篷门口。
  几分钟后,夏雪的呼救声响起来,伴着马贼们放肆的大笑声。
  之前我已经努力地摆动手指,用食指、拇指夹住睡袋的拉链头,发动全部的力气扭动身子,手臂也随之后撤,两根指头都被划破,鲜血洇湿出来。血流得越多,身体所中的毒气危害就会越低,这种自救方式,亦是“天魔解体大法”中的一项。
  就算营救不了夏雪,我也得寻机自救,阻止马贼们得手。
  “我们先去鹰嘴台,你们五个,留在此地打扫战场,把所有看得上的东西全部扔到马背上。放心放心,我们会等大家聚齐了才对这个美女下手,绝不会抢着尝鲜……”马贼们的嚣张笑声震耳欲聋地响着。
  从刚刚他们说的话里判断,外面共有二十一人,大部分骑马,小部分步行。美女夏雪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假如这里仅留五人的话,再给我五分钟时间,我就能解除麻醉,举手投足间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十几匹马呼啸而去,听方向,是朝着冰河的上游去的,大概就是去什么“鹰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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