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157部分在线阅读
朱以海又一次想逃了。
这次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
三万多大军啊,冲过来不用打,直接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绍兴府淹了。
绍兴府仅仅廖仲平一支近卫军,虽然扩编,可依旧只有一千多人,怎么挡?
张煌言愤慨道:“殿下容禀,方国安倒戈不假,可他手下三万多人,都是我明人,就算方国安死心投靠鞑子,那些将士大部分都是被裹挟的,只要殿下振臂一呼,定能动摇方贼军心。可若殿下转进海上,只会将那些被裹挟的士兵推给清廷,如此我朝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朱以海大骂道:“张煌言,孤历来对你优渥有加,不以你的张狂降罪,可你却屡屡抗令不遵,今日还谗言惑主,当孤不敢杀你吗?”
说到此处,朱以海急怒攻心,再加上心中极度恐惧,竟一时失控,大声哭起来:“孤在台州待得好好的,是你们偏要拥立孤来绍兴监国。孤舍弃荣华富贵、安逸的日子不过,在此无一日不担惊受怕,这也就罢了,谁让孤姓朱呢?可时至今日,方贼叛敌,率三万多大军进攻绍兴府,离此不足半日路程,你们……你们还要孤留守绍兴府,这是在逼孤死啊。”
钱肃乐气得是手指直发抖,这是自己一直辅佐的英明之主吗?
你可是大明皇室,朱家嫡系啊。
不就你一个人在受苦,这天下明人,谁不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时,朱以海还在发牢骚,“孤转进,不是贪生怕死,真要是效仿先帝殉国,孤也认了,可诸位可有想过,如果方贼攻入绍兴府,那孤……你……你们,全都将成为清军俘虏,到时不仅要受万般苦,更要丢皇室的脸,你们……教教孤,该如何应对?”
所有人都静默了。
话说到这,已经无话可说。
其实朱以海已经算好的了,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真死守,恐怕十有八九,君臣都会被俘,身死事小,失节事大。
只有张煌言这个愣头青依旧对着朱以海喷。
“殿下就算要转进,也可向杭州府转进,临安伯麾下数万大军,足以保护殿下。何必舍近求远,去舟山热脸贴隆武朝冷屁股呢?”
“放肆!”朱以海大怒道,“一个十八岁的娃儿,得天之侥幸立下微薄之功,你让孤去投靠他的麾下?先不说他会不会接受孤,就算他肯接受,未必不会效仿曹孟德,你要孤从此成为傀儡吗?”
其实朱以海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旦绍兴府陷落,就会对杭州城形成三面夹击之势,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难道要自己再逃一次?那还不如直接转进海上呢。
张煌言丝毫不为朱以海的怒意所动,“殿下此言差矣,君视臣如草芥,方有臣视君为寇仇,殿下以莫须有的猜测,去妄度殿下的大臣,如何令臣民心服?”
朱以海彻底被张煌言激怒了,他大喝道:“来人,将这厮拖出去砍了。”
这就严重了。
大明朝君臣议事时发生龌龊,司空见惯,可就算崇祯,也没有在朝堂上以言杀人的先例。
何况他一个监国。
于是,官员们纷纷出列,为张煌言求情。
朱以海也是一时气急,见众多官员都反对,于是就坡下驴,冲张煌言道:“看在诸公的面子上,孤不为己甚,饶过你这次,下不为例。”
可张煌言绝对是个犟驴,他没见好就收,反而继续喷道:“殿下要杀臣,臣无二话,殿下今日若执意转进,臣也不反对。臣要进谏的是,殿下须向杭州府转进。”
第169章
张煌言被逐
朱以海再次被激怒,指着张煌言道:“滚……滚……孤没有你这样的臣子,也不需要你这样的臣子。”
朱以海本心,确实没有要拿张煌言处置的意思,但相骂无好口,话赶话,就这么僵了。
要说是别人,闭嘴也就是了,朱以海怒气平息之后也就当忘记了。
可偏偏张煌言是个异类,这也难怪,史上他就是以这股子倔强,整整抗了二十年清。
哪怕朱以海转进至海上组织流亡政府,哪怕钱肃乐等变师亦友之人都先后殉国,他都没有放弃抗清,辗转在浙东一带,招贤纳才、联络义军,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这才有了后世百姓将他尊为“西湖三杰”之一,与岳飞、于谦同列。
这才有了“煌言死而明亡”的至高评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张煌言听闻朱以海绝情之言,突然曲膝下跪,拜道:“臣无能,不能辅佐殿下光复失地、振兴我朝,是臣的罪过。今日既然殿下驱臣于朝堂,臣引绺拜别殿下,望殿下保重!”
磕首之后,在众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张煌言长身而起,转身出殿门而去。
钱肃乐颤抖着嘴唇,迈出了两步,终究是站住了。
张国维向朱以海一抱拳,然后急追而去。
堂内寂静一片,大概有一柱香的功夫。
朱以海大声开口道:“传孤令,即刻前往码头,扬帆出海。”
“本宫绝不离开绍兴府。”
这一声,将所有已经抬脚的官员们重新拉了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来的方向。
朱媺娖款款行来。
“本宫绝不离开绍兴府。”朱媺娖轻声重复着这一句相同的话。
朱以海急了,“长平,再不走,敌军就入绍兴府了。”
朱媺娖道:“鞑子早已入明,这天下何处可以安生?”
“可你……你是女子,这要是落入鞑子之手,比孤更加不堪,你……”
“本宫虽是女子,但自信还能左右自己的生死。鲁王不必再劝,就如本宫不劝鲁王一般,今日一别,此生或许不见,鲁王殿下珍重!”
话语虽轻,其意坚决。
朱以海直愣了放久,终于叹道:“公主既然决意殉国,孤……不拦你,你……好自为之。”
望着朱以海君臣狼狈地离去,堂内仅余三人。
朱媺娖、郑叔、钱肃乐。
“公主殿下,绍兴府确实……守不住。”钱肃乐迟疑着说出这句话,这也是他为何不去追张煌言的原因所在。
钱肃乐太清楚张煌言的心性了,追回来又有何用?
鲁王执意转进,张煌言执意要谏,无法调和。
既然如此,不如好聚好散。
朱媺娖平静地看着钱肃乐道:“钱大人说了句大实话,本宫也认为绍兴府守不住。”
钱肃乐叹道:“既然如此……何必呢?”
“本宫听说钱大人当日毁家杼难,连年仅十二岁的幼弟都编入义军,本宫想问,如果知道今日,钱大人还会如此行事吗?”
“这……”钱肃乐一时语塞,他也在扪心自问,会吗?
“会!”钱肃乐坚定地回答道,“总有人要会大明殉葬,钱某非第一人,也绝非最后一人。”
朱媺娖微笑道:“这句话,本宫与钱大人共勉!”
钱肃乐眼中一酸,侧头抬手,向朱媺娖拱手一礼,便仓皇而去,生怕眼中泪水滴落下来,辱了这满腔的悲情。
可走了几步,终究是心中不安,站住道:“公主若肯听臣的,就去……杭州府或……吴庄。”
朱媺娖依旧平静地问道:“本宫为何要去,以何身份去?”
钱肃乐艰难地说道:“如今鲁王以下,唯有临安伯和兴国公可保公主平安,鲁王不甘久人之下,宁可出海也不愿意受制于人,可公主不一样,可投吴争。”
“哦……既然钱大人如此看重吴争,为何钱大人自己不去投?”
“臣……老了,臣无法认同吴争的一些观点……不,应该是无法接受,来得更贴切……不过,这不影响臣对他的评价,此人有才、有心,可依托、可仰仗。”
“本宫哪都不去,就在这王府之内,若天意灭我,这府就是本宫的归宿。只是钱大人如此随鲁王去海上漂泊……哎,可惜了。”
钱肃乐突然笑道:“臣借用公主之前的话,此话臣与公主共勉!”
说完再向朱媺娖一礼。
朱媺娖微微福身,还礼。
此礼不为上下尊卑,只为同道。
……
张国维追上张煌言,喘着气道:“玄著啊,你说你这臭脾气,殿下终归是君,你是臣,朝堂之上,总得给殿下留些面子。”
张煌言转过头来,看着张国维道:“张国维,你就是个老好人。你忝居尚书之职,却一味地讨好、谄媚殿下,可知谗言误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