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1342部分在线阅读
“你已经尽心了……晋王心里不会不明白的。”夏完淳宽慰道。
吴争突然恼怒起来,“明白有什么用?这世间多少明白人,哪个不比你我更晓事,可最后呢……大明朝亡了,弘光朝号称百万大军,被多尔衮、多铎不足十万人一战而溃,你说他们是真糊涂吗?”
夏完淳忙劝道:“王爷息怒……好在如今是王爷掌控朝局,必不会重演当年憾事。”
“难啊。”吴争摇摇头,“我就算能掌建兴朝朝局,手也伸不进永历朝去……谁肯放弃到手的利益……说实话,就算是我,我也不乐意。”
夏完淳认同地点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北伐功成,两朝合为一朝,先不说皇帝只有一个,就说官职,多少官位将被抹去,降一级两级算好的,赋闲养老都说不定,任谁也不甘心啊……王爷是对的,这个时候确实该停下来,否则,两军在北面一遭遇,一场大战必定避免不了……亲者痛仇者快,真正的骨肉相残啊!”
“来时,我听闻许多学子、生员,纷纷抗议与清廷停战和谈,虽还没有将矛头直接对准我,可谁不晓得,是我与清廷谈判,促成了停战呢?”
夏完淳稍有惊讶,“不瞒王爷,其实……太平府及周边,也有相同情况发生……这事不可小觑,若被有心人利用,怕是会惹出大乱子来……王爷,得予以压制才是!”
“算了吧,学子、生员年轻,血气方刚,说出激烈些的话,也属人之常情……难道派兵镇压,拿他们下狱,甚至杀了他们?我总不能不让他们说话吧?”吴争回过头来,凝视着夏完淳,感慨道:“这天下,怕也只有存古是我的知音了。”
夏完淳见吴争对此事不在意,心里想想也觉得应该不会太出格,毕竟吴王的声名在江南就如神一般地存在,所以也就不坚持了,他伸出手来,握住吴争的右手,坚定地道:“不管王爷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我夏完淳及建阳卫,必定与王爷站在一起!”
吴争有些感动,拍拍夏完淳的手背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返回杭州府的路上,吴争兴致一直不高。
此次安庆府之行,可以说远没有达成劝说李定国停止北进的初衷。
这显示出,永历朝已经在筹划北伐功成之后的事了。
而这,正是吴争最担心的地方。
双方实力如果相差悬殊,事情反而就好办了,自然是实力强的一方碾压另一方,强者为尊,没什么好纠结的。
可如今,大西军东进、北上,云贵、闽粤、湖广及川蜀南部,地盘占得比建兴朝还大,总计兵力高达四十万之巨。
如此一来,就算北伐军最强悍,也无法以居高临下之势,去决定最后那位置的归属。
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时,那么一场决雌雄的内战,就不可避免了。
近两年,吴争一直在小心回避这个问题,刻意压制郑森,其实主要原因也是为了避免来日纷争。
可大西军与郑军不一样,郑森所占的只是沿海几府,可以轻易用武力逼迫郑森退出,而大西军根基在云贵,北伐军及水师鞭长莫及。
如今,这一趋势欲加明显,让吴争更加头痛不已。
……
车厢内。
吴争的对面坐着李颙和冒襄二人。
他们已经习惯于吴争的沉默,在他们看来,这个才二十一岁王爷的城府,如大海般深不可测。
冒襄与李颙完全不同,他是个异类。
倒不是说他长得猥琐象猴子似的干瘦,而是冒襄就不象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
吴争原本鉴于冒襄确实有才华,想着先打发他去汉明半月谈做个副总编撰,磨磨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再入地方官府历练几年,然后再重用他。
可要说冒襄是个异类嘛,他一去就和陈子龙干上了。
二人并无大仇,反而原本长江时,还算是惺惺相惜的。
可当共为同僚了,反而不和了,不仅不和,而且是针锋相对。
冒襄也是个坚决反清之人,否则,清廷数次征辟,他就不会四处乱躲了。
可他与陈子龙最不同之处,那就是他只反清,不复明。
也就是说,他对前朝没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在言必称北伐大业、反清复明的陈子龙面前,冒襄是度日如年啊。
吴争让他待一年,他只坚持了半年多,就数次请求回来,追随吴争当个帐下幕僚。
起初吴争不同意,后来实在被纠缠得烦了,也就同意了。
第1753章
楚汉相争?
冒襄反清不复明,他想做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从龙嘛,建青史留名、不世之功。
与济尔哈朗谈判之前,冒襄就很不赞同停战,而一再向吴争谏言。
他的意思是,前有楚汉相争先入汉中者王为鉴,有道是先入为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如今建兴、永历两朝已形成犄角之势,为防日后双方对大位造成不必要的相争,应该先取顺天府,不管是攻得下还是攻不下,到了京畿造出声势再说,至于一切的困难和势必造成的巨大伤亡,那是另一回事了,打仗嘛,死人理所当然。
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甚至于吴争当时也有一丝动摇,但吴争不想做“汉中王”,更不想饱经苦难的华夏大地,在驱逐鞑虏之后紧跟着来一场不该有的内战,而这规模,甚至可能超过北伐。
这显然与吴争一直想少死些人,护住华夏气血的愿望相悖。
于是,吴争没有采纳冒襄的谏言,这使得冒襄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吴争显得有些假仁假义了,因为自古以来、权力相争都是胜者王败者寇,孰是孰非自由赢家盖棺定论,只要得了天下,那怎么说,还不是由吴争一人说了算?
冒襄负气,来的路上一直没有主动理睬吴争。
可这时,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但凡是有个性的有才之人,总是想把他自认为妙计良策被采纳而付诸于行。
“王爷……恕襄直言,您这是吃力不讨好啊!”冒襄也有着文人那“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痼疾。
吴争连眼睛都没睁,不过还是问了句,“这话怎么说?”
冒襄一撸稀疏的三角胡须,摇头晃脑啧啧惋惜,“多好的机会啊……!”
原本这调调,吴争确实应该捧哏冒襄垫上一句,“机会从何来”之类的话。
奈何吴争自己就是个异类,而且对文人历来有种敬而远之的疏远,自然不想捧这哏,索性,还将头往一边扭了些。
冒襄有些尴尬起来,按他的脾气,若面前不是吴争,怕是早撂下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扬长而去了。
可对吴争,冒襄能忍心这等程度的“羞辱”,至少,冒襄认为这已经是“羞辱”了。
李颙是个热心肠的人,且与冒襄私交不错,此时为冒襄搭了个台阶,“还请辟疆兄明言。”
冒襄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脸去,对李颙道:“如今局势天下三分,清廷、永历、建兴尔,与汉末群雄争霸如出一辙,唯中心东移罢了……汉末曹魏独大挟天子以令诸侯,蜀吴不得不联手而抗,便如今时清廷独大,建兴、永历联手抗清并无二致。”
说到这,冒襄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了吴争一眼,不想,吴争竟侧过身去了。
冒襄心里着恼,可文人见猎心喜的毛病,冒襄是得天独厚了的。
他忍不住想把他的高见说出来,“以史为鉴,蜀吴最后还是大打出手,为何……咳,为争汉室正朔也!如今清廷势微,王爷和晋王北进势不可挡……局势变了,方略也须改变,故……”
“三国争霸为兄弟相争,鞑子何时成了你冒辟疆的兄弟了?”
这句话来得天马行空,冒襄一怔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吴争已经睁眼坐起了身子。
冒襄负气辩解道:“襄此时说得是天下局势而已……王爷何须牵强附会,给襄扣个黑锅?襄再不学无术,那也不屑与鞑虏称兄道弟!”
吴争不置可否,随手拂了拂衣袖,整理起了衣冠。
冒襄急了,他话没说完呢,他认为最精妙、最有理的策略才开了个头呢。
“王爷此行无功而返,可知为何?”
吴争抬眼瞥了冒襄一下,又专心整理起来。
冒襄动了动脚,若不是在车厢里,他怕得跺起脚来。
“晋王……不,应该永历朝君臣,已经开始与王爷争夺天下了!”冒襄终于不再卖关子,一溜地说出他想说的,“王爷再不想法应对,恐怕这大好的形势,转瞬间就失了先手!”
“计从何来?”吴争终于正眼看向冒襄了。
这如同给冒襄打了气一般,冒襄激动起来,“如今王爷已与清廷谈妥,我军也已经在南撤休整,而王爷亲自至安庆与晋王会晤陈述利弊,劝说大西军停止北进……可以说,王爷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重点。”
“大西军与我军最后必会开战,这已是明眼人心知肚明之事。”冒襄喘息着,他一咬牙道,“就事论事……既然最终会敌对,何不趁此机会……借阿济格的手,削弱甚至击溃大西军?这样一来,王爷就无须为西南永历……犯愁了。”
吴争目光一缩,神色不动地道:“如果大西军真被击溃,阿济格掉头来攻凤阳呢?”
大摇其头道:“不能……晋王大西军有近四十万,阿济格没胃口吞下这么多。”
“你,出去!”吴争喝斥道,“等吹吹风,想明白了,再回来。”
冒襄愣了一下,脸色赤红,负气出了车厢,至门口弯腰时,他终于还是没憋住,一跺脚回头,冲吴争道:“……不足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