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俗人(校对)第265部分在线阅读
管你均到十亩地还是一百亩地,每丁的租庸调都是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于是许多人拒绝入籍登记,他们甚至拒绝朝廷均田,他们宁愿去做地主们的佃户,或给寺庙做佃户或给豪强地主们做佃户,或者去做船工、纤夫、伐木工、矿工等等。
为何?
因为这样就不用承担租庸调,一丁一年两石粟,两匹绢十二两绵以及二十天的免费劳役不用担了,更别说还有杂役。
佃地主的地种,只需要按佃种的田亩数缴租,虽然佃种的租高,收入不多,但算起来其实比起朝廷的赋役要轻。
人都不傻。
既然入籍负担更重,那入籍做什么?田又均不到,难道就图个大唐良民好听些?
还有不少人则是在隋末时逃入山林之中,自己垦荒种地,也不入户籍,这样就可免租避役了。
说白了,其实都是迫不得已的问题。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就算这次普查,让各地官府胥吏到处清查人口,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一旦这些人入籍,背上赋役重担,又不能分给他们田地,那这些人唯一的选择,就是逃户了。
他们会逃到其它地方去,或是逃进山林里,或是干脆卖身为奴给权贵豪强们。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长孙公,我们需要政事堂的支持,据我推测,这次括户应当能增加二百万户人口,但前提是政事堂支持,否则这些人绝大多数最终会成为逃户,或干脆自卖为奴,托庇于豪强们。”秦琅很郑重的道。
“你希望政事堂如何支持呢?”二百万户对于政事堂诸公来说,也是需要认真面对的,多增加二百万户人口,对于朝廷来说,太重要了。
在如今大唐制度下,并不是所有人口对于大唐来说都是人口,只有那些课户课丁,才是真正朝廷的根基。
不入户籍的逃户,对于朝廷来说不纳租赋不服役,对朝廷无任何益处。
“长孙公,清查出隐户容易,但如何将他们转变为国家的课户课丁却难。如果仅仅是把他们名记登记上官方户籍,那其实根本不是解决之道。”
一个隐户,原本或在山林里垦荒自种,或是佃种地主田地,或是做工,勉强生活,现在一旦成为户籍课丁,就必须得面临赋役问题。
“要么朝廷给这些括户入籍百姓田地,要么减免赋役。”
长孙无忌皱眉,隐户的最大问题,其实就是田地不足均,才导致的,现在反过来入籍,朝廷也还是变不出田地来啊。
“各地州县寺观年后会全面整顿,应当能整顿出不少田地来吧?”长孙无忌问。
“寺观田产确实会不少,但对于两百万户新增人口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远远不够。”
况且,这些寺庙田产,也不可能全到的了百姓手里,皇家、官府、权贵们都要扒皮层,就如长安这的情况一下,最后拿出来给百姓的也就四成。
两百万人口,就算一户一丁,一丁百亩,那也需要至少两百万顷地。
这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个难题。
百姓因无地却要承担极重的赋役,于是逃隐,而现在朝廷要把这些人清查出来,但又无地可授。
一个死循环。
“朝廷可给这些新括户两三年的租庸调全免!”
“长孙公,这远远不够。两三年后呢,他们又要怎么办?有些人现在靠佃地为生,本身就要向地主交租,如今又要向朝廷交租赋,承劳役,这日子过不下去的。”
“三郎你有什么良策呢?”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抛砖引玉吧。现如今括户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无田可授和租庸调的问题,甚至不仅是括户有这问题,许多中原等地百姓也有这问题,均田数量不足,租庸调又不变,导致实际的税率大增,负担加重。”
秦琅希望更改一下租庸调这个基本税制,既然租庸调的根本是均田制,而均田制现在都已经难以执行了,那税制自然得改,否则继续这样下去,必然会最后崩溃的。
事实上,唐朝的崩溃,根本性就是缘由均田制的难以为继,均田制最先崩,然后租庸调这个基本税制也崩了,于是国家财政跟着崩了,继而府兵制也维持不下去,甚至最后募兵制都出问题,最后朝廷不得不设立节度使,让节度使行政军事财税等一肩挑,本意就是中央无能为力了,让地方自想办法,结果自然也就成了节度使的尾大不掉,最终藩镇之乱,安史之乱后,这种情况更加严重,虽然后来推行两税改革,但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苟延残喘而已。
“上次我提的那个地税,我觉得是个方向。不如把租庸调中的租,由每年每丁二石粟,改为每亩地纳二升粟,至于调,改为每亩纳钱一文,也可缴纳等价绢、布、麻、绵等物。庸依然为每年免费服役二十天,但允许折绢代庸,每日折绢三尺或六十钱。”
“对于无地者、商贾、工匠户则改以户等征钱,以九等区分,下下户可免征,上上户征租粮五石,纳调三贯,庸三百钱,其余各等各有所差……”
长孙无忌听的大为惊讶,秦琅这是把之前的地税计划稍稍一改,直接套到了租庸调制正税上啊。
“长孙公,若按此法,则不但新括二百万户百姓不用担心再做逃户,就算是现在的三百万户,也将负担大减。”
长孙无忌哪看不出这个新税法的特点,不外乎劫富济贫。
尤其是原来的税法里,是有课户和不课户,课丁和不课丁的区别的,就是如官员贵族们,本身是不纳税不服役的,但现在秦琅这么一来,实际上就是王公百姓一体纳粮了。
而且还是直接按拥田数来算,占田多,税就高,占田少或无地的,税自然也就少了。
税率相比之前,其实没什么变化,但征收的方式变了,实际上百姓尤其是普通百姓大大得益,但那些富户地主,尤其是大官僚大权贵们可就受损严重了,税赋可能要几百上千倍的增加。
“若实此法,实际上地税可以暂缓开征也没关系,朝廷实际上财税收入能够大大增加。一年能得粮一千四五百万户,得钱数百万贯。”秦琅说道。
“可你这个法子,只怕朝堂上会有很多人反对啊。”
“长孙公,我们都是为了朝廷,均田制在武德朝都难以为继,贞观朝如何继续?将来更加无法推行,若是不把以均田制为根本的租庸调制改了,那大唐又能走多远?如今我们尚在开国之初,还有魄力去解决,遇到的阻碍会少很多,若我们现在不解决,等到后世子孙时,只怕就动都动不了了。”
秦琅的新租庸调制,其实就是两税法了,以田亩征粮,征钱。他没有直接上来就改两税法,也是想着先偷偷换个概念,等后面再调整。
“这事我们不做,谁来做?”秦琅问长孙无忌。
长孙沉思良久,“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这事确实很严重,我得与诸位相公们开政事堂会议商讨,最后向陛下奏报。”
“好,我相信诸公们都是眼光远,格局大的人,都能着远百年之远,我先走了,等长孙公好消息。”
长孙无忌道,“你回去后先把你的这个想法完善一下,写个表章交给我,我好拿到政事堂上与诸相公商议!”
“我回家就写,会尽快送来。”
长孙无忌亲自把外甥女婿送到了门口,“你这新税法,唯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这可是改变了战国以来千百年的基本税制啊。”
“长孙公,只要是对的,有益于大唐的,就算要改变旧法,也是值得的。”秦琅道。
两人叉手告别。
第252章
冬笋炒肉
秦琅先去了亲仁坊,给先回来的秦琼拜年,又去拜了崔氏,然后便接了玉箫等回家。家里的一众孩子过来拜年讨压岁钱,秦琅笑着每人给了六个开元金币六个银币,象征六六大顺。
长安城银装素裹,华灯初上。
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除,不过路两边依然可见那厚厚的积雪。
“如此大雪,不知多少贫苦百姓房屋倒塌。”玉箫叹声道。怀孕的女人,更加善良。秦琅道,“雍州府早已经派人扫除路边积雪,还动员百姓清除屋顶积雪,就算真有房屋倒塌的,雍州府也会救灾安抚的。”
京城的百姓肯定比其它百姓要好过些,真正遇这种大雪灾,倒霉的还是京外的百姓。秦琅想到了自家的那些庄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受灾,有没有房屋倒塌,当然秦家的那些养殖场,不知道有没有受灾倒塌的,养殖的鸡鸭会不会有冻死的。
估计肯定会有,好在年前把公鸡公鸭公鹅等大量宰杀腌腊了,现在棚里养殖的数量不多。
回到家,秦琅赶紧召来家里管事。
“马上派人去巡查各处庄园、养殖场、作坊,让他们把各处情况统计上来,有没有受灾的,灾情轻重等,要加强警惕,对受灾的,要及时救治。另外,我们庄子附近的佃户,以及百姓,能帮的也要尽量帮,不能让大家受冻挨饿!”
“三郎,咱们现在自己顾不上来,还管别人?”
“别想这么简单,灾情之时,邻居守望相助是有必要的。何况,我们的邻居们,现在也是我们家佃户,还经常来我们养殖场、作坊做工,所以更要帮忙照顾。”
房子倒了的,先接到庄子上安置,缺柴少炭的,也要送些过去,尤其是那些贫困户和孤寡户。
秦琅现在很重视这些,这不仅仅是出于人心善良,同时这样做也是有好处的,不但能有好名头,而且这也是一种口碑和信用,有了这些良好的口碑和信用,秦家做其它的事情也能是到很多便利。
比如秦家要养殖啊,要搞什么项目啊,大家都会踊跃帮忙。
甚至就如现在秦家开的一些铺子一样,生产出来的商品,可是深得大家信赖的。这比起简单的广告营销,可是强太多。
夜深。
秦琅却坐在炕上,提笔在写着关于新税法之事。这个不解决好,那所谓的括户也没什么可谈的,则大唐财政也不可能改善,他吹下的牛自然也完不成。
只要调整租庸调,给百姓减负,那么才可能有盐税的开征基础,才会有茶酒专卖,才会有矿税开征,才会有工商市税的基础。
写着写着,秦琅忍不住笑了。
别人当了权贵,都想着如何趁着灾荒放贷啊买人啊占田啊,都想着做剥削者,他秦琅却反过来挖自己的墙脚。
若这新的税法实行,秦家做为拥有六万多亩地的大地主,就要从过去的免课户,变成一年纳粮一千多石,钱六万多文。
而这还仅是开端,今后秦家的养殖场也会要缴税,秦家的商铺也要缴税。
在这个时代,这些官僚地主们缴税,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秦琅却觉得这很正常啊。这才符名税收的逻辑啊,有钱人不缴税,光盯着穷人征税,这能长久?
他相信朝廷上肯定反对声会有很多,但这种事情,对这些权贵官僚们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如秦琅看似一年要缴一千二百石粮,但秦琅家六万多亩地,哪怕一亩一石粮,也能收获六万多石,就算再除去佃给别人租种的分成,秦琅一年也是几万石的收益的,拿出千百石来,那不过是几十分之一,税率依然是很低的。
从一个一年收获几万石粮的大地主手里征千八百石粮,跟向一个年收入可能才几十石却还要先交一二十石租,然后剩下那么一二十石粮的百姓手里,再征他几石粮,这完全是不同的。
前者无关痛痒,后者却可能让一家口粮不足,必须得掺糠加野菜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