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712部分在线阅读
“呵呵,呵呵,克柔兄说笑了……”
“如此大事,怎能说笑?”胡应嘉笑道:“镇海税银,关乎国之大计,胡某到任后,首要放宽通关文书,想必天宿兄也听说了?”
董一奎微微点头,这事儿传遍两浙,他如何不知,不少之前被拒绝发放通关文书的船只都被允许出海。
“其次,胡某昨日赴杭,与中丞大人议定,在杭州府钱塘县设海市,一来便于客商云集,二来便于海商采购大宗货物。”胡应嘉诚恳道:“自嘉靖三十六年起,南北运河从扬州至杭州,除却八大钞关的扬州关、浒墅关、北新关三处,水路均不设卡收缴税金……”
董一奎神色微动,这是瞄准了自己在西兴运河的关卡来了。
其实胡应嘉这个要求是没道理的,原则上天下收取商税的地方和机构除了八大钞关之外非常少,府衙、县衙倒是要收,只不过大都不是以商税的名义。
类似董一奎这种设卡发财的事天下多了去,特别是西北,通往草原的路上往往都要设卡,名义上是为了军备,实际上是为了求财,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了。
但在西兴运河设卡,为的不仅仅是那些税银,更多是为了收购大宗货物,而且这事儿董一奎自己也不能做主。
看董一奎迟疑,胡应嘉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前些时日胡某斩杀镇海县衙吏员,天宿兄应该知晓?”
“自然知晓。”董一奎嘿嘿笑了笑,“克柔兄刚强直断,孙文和丢了好大面子,而且还说不出口。”
“发放通关文书在府衙之手,报备、估值、缴纳税银……府衙县衙都能接手,但府衙有权分配。”
“海市一成,客商云集,采买货物,径直出海贩卖……”
胡应嘉轻声道:“堂堂正正即可。”
“克柔兄此话何意?”董一奎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警惕。
“何意……天宿兄就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胡应嘉苦笑拱手道:“还请天宿兄帮这个忙……毕竟都在一条船上,两个月税银账目入京……”
“此次胡某得手宁波知府,实是侥幸,陈登之因籍贯被元辅所否,张孟男虽为高新郑内侄,却一意孤行,退位让贤,胡某这才赴任……”
“若是税银不增,只怕高新郑、钱展才都要插手了……到那时候,只怕事有不协。”
董一奎还是没吭声,自从决定留在东南,他就有转暗为明的想法,能堂堂正正出海贩货,自然是好事。
如今胡应嘉已经执掌通商事,而且压得住镇海知县孙铤,无论是通关文书、估值都不会出问题。
但问题在于自己身后的那些东南大户肯不肯?
这些人基本都曾被唐顺之拒绝发放通关文书,基本都和随园不合,甚至和钱展才有仇……
换句话说,这几家都是在随园的黑名单上的,一旦欲公开出海,会不会惹得随园反击?
而且一旦设置海市,撤销关卡,自己还能不能以公平的手段采买到足够多的货物?
说到底,董一奎自己做不了主。
“钱展才其人,心思莫测,手段狠辣,在东南有个绰号,钱砍头。”胡应嘉轻声道:“缉私手段极为迅猛,当年侯涛山一战,千余首级垒成京观,杀性之大令人咂舌……”
“入浙近三年,如何不知?”董一奎苦笑道:“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即使放在西北,诸家将门亲兵中,也是一等一的精锐。”
“但……”
迟疑了会儿后,董一奎低声道:“克柔兄乃元辅亲近人,董某也不愿欺瞒,此事非董某能做主的……还需去问一问……”
胡应嘉沉默片刻后,点头道:“那就等天宿兄的好消息……但设立海市已势在必行,若西兴运河关卡不撤,胡某只怕自身难保。”
董一奎拱手道:“即使关卡不撤,但只要是海市货物东去,董某也会设法放行。”
胡应嘉深深的看了眼董一奎,寒暄几句后起身离去。
西兴运河上,胡应嘉回首看着已经看不清的萧山县城,再转头看向前方,河风扑面而来,将他的衣衫刮的呼呼作响。
南下已经一个半个月了,直到今天,胡应嘉才知晓为什么南下之前的那次密议,钱渊将董家视为大敌。
也明白了钱渊为什么不通过公开的手段驱逐董家这颗毒瘤,甚至隐隐有将其留下来的意愿。
董一奎身为浙江总兵官,是被徐阶特地塞到浙江制衡钱渊旧部戚继美等人的,很受徐阶的重视,却在走私一事上不能做主。
而以钱渊的心性手段,镇守东南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有什么人是让他忌惮,要留下董一奎这个后手的?
只可能是华亭徐氏,准确的说,是内阁首辅徐阶。
胡应嘉深深吸了口气,风中夹杂着丝丝曾经让他厌恶如今却无所感的腥味。
又掉进那厮挖的坑里了!
让麻家、马家参与海贸事,只不过是个掩饰,或者说只是随园伸出的橄榄枝。
留下董家,必然和朝争有关……胡应嘉在心里琢磨,钱渊会怎么利用这件事呢?
第979章
盛况
自从嘉靖三十四年临平山一战来,食园就成了杭州名胜之地。
无数人津津乐道于钱渊从杀父仇人金家手中夺下这栋宅子改名食园,津津乐道于倭寇来袭,闲住食园的钱渊毅然出城,巧计破敌,战胜而归后,无数因此活命的百姓在食园门口叩首相谢。
还有从食园流传出去的钱家椒,还有每年元宵节食园门口都会堆起的鳌山灯。
但很多外地人并不知道,杭州有两个食园。
老食园虽然当年被钱渊塞给了胡宗宪,但实际上还住的是伤残的钱家护卫和家眷,其中多有华亭、上海、嘉定、昆山人氏,郑若曾每次来杭州都住在这儿。
“先生起来了。”中年妇人笑呵呵的打招呼,回头喝着让人捧来热。
等郑若曾洗漱完,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点。
郑若曾笑了笑,和已经坐下来享用美食的茅坤、沈明臣打了个招呼,“不愧是食园啊。”
捏着油条的茅坤大笑,“南有食园,北有随园,虽均名扬天下,然各有所长。”
“来来来,加点小葱,再加点辣子。”沈明臣虽是东南人氏,但口味比较重,最喜欢辣椒,吃豆腐脑不吃甜,不吃咸,而吃辣豆腐脑。
仆妇笑着给沈明臣的碗里加了葱花,又舀了一满勺的油辣椒,这才转身将三杯沏好的茶端上来。
郑若曾鼻尖微动,抿了口茶,眼睛一亮,“宜兴阳羡。”
“汤清芳香,正所谓‘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沈明臣笑道:“阳羡历来与龙井齐名,被列为贡品,最上等自然是进贡京中,但今日阳羡也算上品了。”
“物以稀为贵,阳羡产出太少,虽名重一时,但流传不广,今日真是好口福。”郑若曾沉吟片刻,叹道:“倒是托了他胡克柔的光。”
沈明臣和茅坤没接这个话茬,但也没表示反对。
自四月中旬至今一个多月过去了,胡应嘉与浙江巡抚衙门、杭州知府、钱塘知县合办的海市如今旺盛一时,名声借助各地的客商已是名扬天下,大量的货物从全国各地转运而来,海市中每日成交的贸易额令胡应嘉也瞠目结舌,如阳羡茶这种珍品也得以在杭州出现。
杭州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合适了,无论是东南西北均有水路直通,南北运河贯穿大半个国家,向西的河流能辗转抵达江西、湖广,又有水路直通镇海。
大量海商在杭州海市采买货物,这一个多月来,虽然镇海县人流量有所下降,但从镇海报备缴纳税银出海的船只比上个月猛增,胡应嘉就此成功破困而出。
虽然胡应嘉是徐阶的心腹门生,但此番举动很得东南赞誉,即使是郑若曾、茅坤、宋继祖、沈明臣等对海贸知之甚深的人也不禁暗中夸赞,就连孙铤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唱赞歌。
“如此手段破局,出乎所有人预料。”沈明臣饶有兴致的问:“展才回信如何说?”
郑若曾目光闪烁不定,呵呵笑道:“展才也很是意外……询问税银能回升到什么地步。”
“回头去问问府衙户房那边就知道了……”
“胡克柔……记得和展才颇有间隙?”茅坤突然打断沈明臣的话。
郑若曾轻轻点头,当年胡应嘉随黄懋官、陈有年南下查验红薯事,茅坤还在江西跟着胡宗宪,沈明臣归乡隐居,只有郑若曾还在镇海,很清楚当年胡应嘉和钱渊闹得有多僵。
茅坤和沈明臣不同,他是有起复的心思的,之前将希望寄托于胡宗宪,如今要指望随园,对胡应嘉成功执掌通商事,而且使税银回升很是警惕。
此次三人同行赴杭,虽然各有原因,但也是为了一窥海市。
略坐了坐,三人出了老食园,沿路往钱塘县东侧走去,一路上挑着担子的货郎、满载货物的马车川流不息,各种稀奇古怪的叫卖声响彻耳边,远远看见钱塘江边的海市,虽人头耸动,但排列有序,一副繁华盛世的景象。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沈明臣叹道:“但千年以下,钱塘繁华无过于此。”
茅坤眯着眼打量着海市门口高台上的几个人影,“胡克柔也在?”
“他前日启程回镇海了。”郑若曾摇头道:“但宁波同知宋继祖尚在。”
在杭州府设置海市,而且是规模这么大,人流量这么多的海市,对海商、客商、宁波镇海都有着直接的好处,但对杭州府、钱塘县的好处就比较间接了,这个时代不讲究产业带动效应这一套的。
所以,从一开始,胡应嘉就亲自参与其中,而且从镇海调来了不少文员、吏员、管事,一个月下来得有半个月在钱塘县,宁波同知宋继祖处事精细,被胡应嘉丢到钱塘县,一个月都难得回几次宁波府。
台上挂着各种牌子,牌子上写着各种货物的价格范围,另悬挂着一张大图,标明海市中各类货物的地点。
看宋继祖忙的满头是汗,郑若曾三人也没上去招呼,只顺着人流往海市里面走去。
“最早的海市其实是草市,丢在地上摆个摊而已,现在至少有帐篷……那边还建了屋子。”沈明臣笑道:“也是,茶叶易潮,瓷器易碎。”
茅坤左顾右盼,各种嘈杂的讨价还价声传来,人人脸上都带着情不自禁的潮红,不禁点头道:“胡克柔倒是有些手段,如此盛况……之前数年在镇海也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