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496部分在线阅读
“其他地方自然不会,但这儿是镇海!”年轻士子昂首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结果差点被钱家护卫一锅烩了!”
胡应嘉失笑道:“听闻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
“那是自然,侯涛山一战,百余钱家护卫列阵如山,千余盗匪猛攻数番都无可奈何。”年轻士子嘴里说着,眼中颇有狐疑之色。
胡应嘉装着没看见,又问道:“朋友可进学了?”
看士子踌躇,胡应嘉笑道:“本官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年轻士子大惊大喜,“难道是随园孙文和孙前辈?!”
孙铤任镇海知县已有半月,出身随园早就县人皆知。
胡应嘉脸一僵,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随口问起经义,年轻士子勉强作答,断断续续,显然吃力得很。
“前辈,前些年家中无着,只能荒废学业,直到去年通商,日子才好过不少。”年轻士子一脸沮丧。
“年纪尚轻,攻读几年,可下场一试。”胡应嘉勉励几句,又问道:“镇海县几个城门?日常货物进出是哪个城门?”
“老城只有西、南两个城门,这两年扩建新城,东西北城门各一处,南城门三处,其中两处进入载货车辆,另一处只供行人进出。”
胡应嘉微微点头,也没留下名姓径直转身离去,心想也难怪钱龙泉在东南有如此名望。
绕了两个圈子,小腿隐隐发酸,胡应嘉才走到南城门口不远处,算了算方位,那日进镇海县城应该是从东城门,而南城门直面甬江。
转过拐角处,胡应嘉脚步一顿,视线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皆是人群、骡马,各式各样的车辆川流不息,运载货物的车辆从左边的城门进入,出城的车辆从右边驶出,中间的正式城门专供人流出入。
往前走了几步,巨大喧杂声响彻耳边,衙役的喝骂声、骡马的嘶鸣声、来往人群的高呼声混杂在一起,让每个人开口都要声嘶力竭。
胡应嘉细细看去,管理城门的三个小队都是武卒,腰间挎着长刀,靠在城墙上还有长枪,但身边并没有竹筐。
这也意味着进出镇海县城是不需要缴纳人头钱,甚至货物都不需要缴税的。
好不容易混入人流,慢慢向前挪着,好一会儿后才出了城,码头并不在这儿附近,还需要向东走上好一阵儿。
胡应嘉没有向东走,而是找了个小山坡远远眺望,乌蓬小船在江面上灵活的来回穿梭,或大或小的商船在指挥下依次停靠在码头处,或卸货或装船,密密麻麻的人如蚂蚁一般井然有序。
再回头看了眼南城门处,胡应嘉神色有些复杂,他虽然和钱渊是同年,但官宦世家,在会试前后都没有和随园士子有任何来往。
今年初得徐阶属意调回京中入吏科为给事中,胡应嘉和吴时来、徐璠等人多有来往,受他们的影响,胡应嘉对钱渊很不服气……开海禁通商,不过为敛财而已。
如今所见,江面上船帆如云,类比临清钞关,城门处往来如流,不让崇文门钞关。
临清、崇文门两处是大明最重要,也是收入最为丰厚的钞关,能在镇海白手起家折腾到这个地步,胡应嘉突然响起陆光祖曾经对钱渊的评价。
“不论其他,此人有济世之才。”
第663章
镇海见闻(下)
冬日萧瑟,又登高望江,夹杂着水汽的寒风扑面而来,令人刺骨,但胡应嘉好一会儿才缓步走下山坡。
重新入城,就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小饭馆,两盘菜,一碗汤,再配上一小壶女儿红,胡应嘉也吃的津津有味,虽是世家出身,但他并不是那等用度豪奢的人。
“四钱银子?”胡应嘉有点意外,抬头看着掌柜,“听闻辣椒价格高昂,这洋芋、番茄也是珍物。”
“算不上珍物。”掌柜的点头哈腰道:“其他地方没有,镇海还能没有?”
胡应嘉愣了下,很快想明白了,辣椒、洋芋、红薯、番茄、黄金棒在京城自然是珍物,钱家酒楼售价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但在东南已经种过一季,甚至不止一季,至少在镇海算不上稀奇了。
丢下个银角子,胡应嘉笑道:“不用找了,淮安会馆往哪儿走?”
很有意思的现象,就如京城一样,镇海也有不少会馆,浙江本地的倒是不多,大部分都是南直隶、湖广的,这也是提供各类出海货物最主要的产地。
“噢噢,就后面那条街,一直往东,看到松江会馆再往北就瞧见了。”掌柜啧啧道:“南直隶那么多府洲,就属松江、徽州两地会馆选的位置最好。”
这是当然的,松江是钱渊乡梓,徽州是汪直的乡梓。
胡应嘉道了声谢出门,沿着路往东,在松江会馆门口看了几眼再往北,不多时就见到了淮安府的会馆。
“克柔,刚还让人去驿站寻你。”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迎了出来,“总算来了。”
胡应嘉拱手行礼,“六叔,适才随意走了走。”
这汉子是胡应嘉隔房的叔父胡孝行,举业不畅,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早早就开始为族里打点庶务,两个月前起意南下来镇海探探路。
胡孝行将侄儿拉到角落处,低声问:“你和钱龙泉、孙文和、陈登之不是同年吗?怎么会住在驿站?就算不住在钱宅至少也应该住在县衙……”
胡应嘉脸黑如锅底,难道天天听他们奚落自己?
胡孝行疑惑追问道:“就算同年走的不近,但二哥和徐阁老有书信往来……钱龙泉是徐阁老孙女婿啊。”
这话里的二哥指的是胡应嘉的父亲胡效忠,当年在顺天府任职,和徐阶有一份交情,胡应嘉就是因此被调回京中入六科为给事中。
胡孝行疑惑于,你胡应嘉是徐阶的门生,他钱龙泉是徐阶的孙女婿,怎么会有如此隔阂?
胡应嘉额头青筋动了动,徐阶和随园的几次交手都没浮出水面,钱渊兵围巡抚衙门也只是针对赵贞吉,虽然京中东南多有人知晓徐阶、钱渊已然决裂,但普通人哪里知晓这消息……就连汪直都不知道呢。
胡孝行有些失望,“本还想着你带着走一趟钱宅。”
“做甚?”
“总归……”
胡孝行话还没说完,几个刚进门的中年人嚷嚷着引得大家看过去。
“又涨了!”
“一个月二两银子!”
“真是死要钱啊,名不虚传!”
“这等话也敢说,晚上睡觉摸摸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胡孝行努努嘴,“八成是在说钱砍头。”
胡应嘉眯着眼细听片刻,胡孝行在边上解释道:“从六月份开始,县衙向商户收取净街银,每户一两五钱,看样子是涨到二两了。”
“每个商户都要缴纳?”
“不,只有坐地户缴纳。”
“坐地户?”
“在城内设了铺子的才缴这笔银子。”胡孝行笑道:“说多也不多,能设铺子的也不在乎二两银子,但这没名没分的!”
胡应嘉摇摇头,“怎么会没名没分,去年在江西宜春县,就有巡检司设卡收税……说起来,听闻通商,只是海商出海贩货时才纳税银?”
“是,在码头、城内交易,并不纳税。”
“所以钱龙泉才找了这个名头……净街银。”胡应嘉笑了笑,“居然没人闹事?”
“谁敢闹事?”胡孝行咂咂嘴,“侯涛山一战,八家海商并数股倭寇,头颅就在码头处垒成京观,城内推官吴成器麾下近千士卒,城外还有杨筠江驻守。”
顿了顿,胡孝行笑道:“不过后来大伙儿也没什么怨气。”
“嗯?”
胡孝行没来得及解释,那边一个胖子就冲着那几个中年人笑道:“孙知县令人每月用度都贴在县衙对面墙上,银子都用在道路修缮,杂役月银上,你不是偷偷去查过吗?”
另有人也说:“刘老七,记得你还拿着算盘去算了人数,县衙每月还得往里填几百两银子。”
“上个月还有一群洋人来,怎么说来的?”
“不愧是天朝上国!”
刘老七干笑道:“虽然都姓孙,但……”
“你懂什么!”胖子笑道:“孙叔孝原是绍兴府上虞知县,上虞大捷中得钱龙泉赏识,才调到镇海来,而如今的孙文和是随园士子,钱龙泉的至交好友。”
“这么说来,萧规曹随?”
“那当然是萧规曹随!”
胡孝行小声说:“每日进出县城、码头的骡马、牛马不计其数,人来人往,但街面干干净净……”
“噢噢噢……”胡应嘉恍然大悟,说起来今日出了驿站就觉得什么地方奇怪的很,却没发现这点,无论是青石板还是黄土路,都干干净净,似乎用水清洗过。
“于小见大啊。”胡应嘉叹了口气,转头问:“六叔,你找钱龙泉到底何事?”
胡孝行搓搓手,“也没什么……混个脸熟而已……现在没人有胆子走私出海贩货。”
“为何?”
“码头上的京观才撤了一个月而已。”胡孝行撇嘴道:“说什么私人恩怨,谁还能没长眼睛……钱龙泉在东南一日,就没人有这胆子,被逮着全族都得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