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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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联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小朝廷岂求活耶下联道:孝子死孝,忠臣死忠,大丈大当如是矣到过西湖的中国人,都忘不掉南宋小朝廷的落魄穷酸、荒淫无道。打昏君赵构,连想起西太后,打西湖,连想到长安城(西安)。
唉,中国啊,……
庆春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不能不算是忠臣了吧?
可西太后她忠于咱这有着五千年文化传统的文明古国吗?
舒庆春萌生了反骨:报国不一定要忠君。皇帝、大总统、委员长也可能就是一些专门祸害忠臣、百姓的昏君。
在南方走了一遭,舒庆春算是大开眼界,敢情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北京城不过就是个围棋盘上的“点子”。满目疮痍的祖国山河,生活困苦的下层百姓,又使舒庆春开始忧国忧民了。兴冲冲而去,装满一肚子疑虑和不安。舒庆春打道回“府”。
第六章 当不了官的“松人”
许是老天有眼,真应了姑妈的话。舒庆春从江浙一带考查回来,竟然被提拔当了个小小的教育官--北郊劝学员。劝学员是个多大的官?现在也不大清楚。《老张的哲学》里学务大人南飞生的名片正面这样写着:“教育讲习所”休业四月,参观昌平教育,三等英美烟公司银质奖章、前十一师二十一团炮营见习生、北京自治研究会会员,北京青年会会员,署理京师北郊学务视察员,上海《消闲晚报》通信员:南飞生。旁边注着英文字……
大约除了戛七马八的头衔不算,劝学员与学务视察员是不相上下的个“官”。月薪在一百多块钱上下。固然,劝学员的气派怕不如视察员,舒庆春也比不上南飞生。而毕竟在十五个小铜子就能吃顿饱饭,还能弄壶“白干”喝喝的年代,一百多块钱不是笔小收入啊。
北郊劝学员。在京城这北郊截哪儿到哪儿,没人关心。不过这劝学员顾名思意倒颇有点劝人学善的味道。舒庆春走马上任了,难免不挨帮串串,尽点“劝学”的义务。德胜门外往北,土城“蓟树烟花”往南,大约都算是北郊的“辖区”。舒庆春东奔西走,四处“劝学”。他想,不管是清朝还是民国,不管是帝制还是共和,中国人总该多学点知识吧?不管他龙旗五色旗,做学问总没错吧?
可老百姓听你那个?肚皮还喂不饱呢,谁跟着你屁股后头“镣儿哄”。
所以,一年“说”下来,劝学员“政绩”甚微,毫无什么鲜明光彩的建树。
加上庆春的“北京松人”脾气,对这“小小官场”里千奇百怪的现象,不肯示弱,一年后,他辞去了这个“肥缺”。
民国十年(一九二一年),中国发生了一件有深远意义的大事。一批深受俄国十月革命影响的志士仁人聚结上海,成立了仅有五十一名党员的中国共产党。文化知识界的杰出理论家陈独秀当选为共产党总书记。车走头辆,中国的工人阶级有了自己的先锋队伍,有了领路人。中国的民主革命踏上了新的一步。
民国十一年,军阀的连年混战,封建割据,使民不聊生,饥孚遍野,民心沸动,危机四伏。中国历史已走到大革命的边缘。民主革命的先驱--先总统孙中山,准备兴师北代,统一中国。
早有野心的广东军队首领陈炯明,趁孙中山立足广东未稳,突然发动政变,包围了广东革命政府所在地总统府,孙中山仓促登舰,出走上海。
在这动荡的年代,舒庆春在干什么呢?
从“五四”运动以后,他越发觉出政府没有准谱,当官的对老百姓是“揣着明白说糊涂”没有一点真格的。
虚岁二十三,舒庆春正蔫不出溜的过“罗成关”。常言道:“十五、六岁力不全,二十二、三正当年,三十多岁英雄汉,四、五十岁智勇全。”正当年的年青人谁甘心于只做个甩手掌柜?要为国家,为百姓做点事的热火经常烧得庆春心血沸腾。可一来二去,变幻不定的政局、复杂纠葛的人事关系,满腹热肠子要为民众效点力,可又到处碰壁,使庆春真觉得报国无门。好端端个热血青年深感到这世界上的空寂。
许是该找个媳妇结婚了咆?这话不假。按老眼光看,舒庆春这年纪早该成家立业,养儿育女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民国元年绞了辫子,“五·四”运动又放了妇女的小脚。西洋人那套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地态度,也逐渐成了中国知识青年的“救世福音”。现代青年不甘受“指腹为婚,媒妁之言,家长包办”的摆布,一心追求自己可心儿的“情人”。为了反抗旧式婚姻,双双殉情而死的,对对远走它乡的。寡妇再嫁,有夫之妇与人私奔,种种歪的、邪的,被称之为大逆不道的现象,在中国出现了。它虽象磐石下的一棵幼小的嫩草,但它毕竟发芽了,破土而出了。一种新的伦理观,一种新的意识,一种新的风气,正不顾自身底气的脆弱向着所有旧的传统观念狠命撞击。
老年人看不惯年青人这副“轻浮”模样,青年人又不耻于老年人那副“道学先生”的陈词滥调。这一代的知识青年大约是看多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坎坷不平的个性追求,顺理成章、墨守成规的老道道,沉重的要命,杀死人的社会舆论,都烦恼的不轻。女性都爱标榜自己是《娜拉》,虽不知道出走以后会有什么前景,但走,还是要走的,即便是在中国。
后来巴金写了《家》《春》《秋》,曹禺写了《雷雨》、《北京人》,把这一代青年的烦恼、痛苦、反抗、无畏、希望的悲剧都写出来了。
舒庆春萎糜不振的神情,刺疼了母亲,她自信比别人都了解老儿子。用她的眼光看:一个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还没说上媳妇,难免不落落寡和,优郁成癖。哎,庆春这孩子又是个宁愿把话掖在心里的主,求人说媒这种事肯定羞于出口。已经不必替生计担忧的母亲,又开始为老儿子的婚事着起急来。她求亲告发,四处托人,不久,就为庆春暗中相好了一门亲事。母亲肚里有自己的“小九九”,现在家境不同了,不象庆春三哥说媳妇那会了。庆春大小又是个拿着一百多块钱的教育官,这门亲事自然不能拨拉拨拉脑袋就算一个。母亲左挑右选终于相中了一个,母亲心目中的儿媳标准不外乎:品貌端正、温柔贤淑,即使家穷点,只要心地善良就行,容貌不能太漂亮,这样才能对庆春好。母亲费了大心思,总算说妥了一门亲事,定钱也下了,只等再和老儿子商量了。忙乎完这一切,母亲不由得坐在床边,叹起气来。
她不是那种:早娶儿媳妇,就可以摆摆婆婆的谱,把自己当媳妇时受的那点苦汁,一成不变的使在小媳妇身上的人。她知道儿子娶了媳妇,就会和当娘的疏远了。庆春虽不是那种“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可到底不会和现在一样了。
舒庆春每月回家,照样买上两包刚出炉的“炉缸”(北京的一种土产点心),陪母亲说会儿子话,放下几十块钱,就又回自己宿舍去了。
这天,庆春回家后,母亲拉住他,把给他说好的这门亲事告诉了他。没成想一向孝顺的儿子竟好赖不懂,硬是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母亲犯琢磨了,儿子是哪儿不中意?是嫌人家闺女丑,还是嫌人家里穷?
不会!庆春不是那号嫌贫爱富,喜欢绣花枕头的人。可不嫌这些,他又挑什么呢?
母亲是上岁数人,一切还都是老眼光,老规矩,不懂得年月不同了,人们对婚姻的看法也生出了枝叉。现在的青年都讲究个爱情,更邪乎点的,还有一套理论:什么“共同生活的基础,共同语言,共同爱好……”这些道道,平时私下里她也听庆春念叨过,可她从来不信这套。她认为还是老规矩好,父母总是比孩子把的稳,现在这世道这么乱,谁知道遇见个什么人?!我和庆春他爹结婚前也没见过面,还不是下了花轿,揭了盖头成一家。日子虽过得苦一点,可谁也没嫌弃过谁。这老规矩有什么不好?不说别的,就看我这么大岁数,跑东跑西的四处张罗,也不该一口就回了人家。母亲揣摸着,不禁伤心地落下泪来。
母亲揽的这门子亲,庆春心里也真觉的作腊,怎么和她老人家说呢?跟她明说:“我不能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接到家里,叫人家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是人家乐意,我也过不踏实这种日子。”他知道这样说,老太太心里会更难受。“既要非做个新人物不可,又恐太伤了母亲的心。”使庆春“左右为难,心就绕成了一个小疙瘩。”哪个当儿子的,也没有成心不敬父母的,可两代人生活造成的距离,无法回避的矛盾冲突,使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按一个框子生活。当父母的教训孩子一顿,那是天经地义,该着的。可当孩子的要是回两句嘴,那可就出格了,成了“逆子”“逆孙”。舒庆春当然不愿意落个“逆子”的名。他左思右想,终于跑去向三姐求援。三姐在母亲心目中是个有影响的人。虽说嫁了出去,但家中之事,无论巨细,母亲总愿意把三姐扯回来议论议论。到底曾是老舒家里里外外的一把手啊,家里屋外的事,她都能料理的井井有条、周周到到。庆春说亲的事,三姐听母亲提过,役想到让兄弟犯这么大的难。在兄弟的央求下,她答应:由她出面去说服老太太。
三姐一进屋,母亲感到又来一个帮手,就让她开导开导庆春。本来嘛,闺女向着娘就跟大年三十吃饺子不吃粽子一样天公地道,三姐自然义不容辞的应下来。
庆春来了,三姐话一出口,话头就奔了兄弟。说他如何如何不懂事,如何如何辜负了娘的一片好心,如何不孝,又如何不敬。直说得庆春眉毛揪成一把,嘴巴翘的老高。心说:“人家搬你来,是想请你说几句好话,役成想你到先把我数叨一顿,这叫什么事?”
听其三闺女这样说,母亲的心舒展开了,喜气溢上眉梢。心里对三姑娘更敬重了。
三姐看出小兄弟的心思,没吭气,转脸甜甜蜜蜜的叫了声“娘”,趁母亲高兴的功夫,三姐进言道:“说起来,庆春也不小了,在外面都做了那么大的事,他什么不明白啊?要我看,这结婚的事,还是让他自己拿主意。娘,您也知道他从小那倔头憨脑的脾气;就说真把那闺女娶过来,俩人脾气不投,性子不合,早晚闹起来,您当娘的心里不更是块病嘛。西院他二婶和二叔,见天红脖子埂脸使小性,碗没少摔,碟没少砸,孩子哭,大人闹。这几年,您也没少给说和,怎么着呢?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庆春是个孝子,他能为了这门亲事和当娘的远吗?”
三姐这番话,把庆春刚才的那点憋屈劲全说顺了。母亲可越听越觉着有些不对味,可一时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三姐。沉恩半晌挤出一句:“娘图什么呢?娘奔了一辈子,还不就盼着你们能顺顺当当,能有点出息。只要你们觉着好,娘怎么都行。”看见娘这样,庆春有些心酸了,他站起身,把娘扶坐在床沿。说:“妈,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依您。”
三姐也凑上来安慰母亲:“娘,您的心思庆春心里全明白,这强扭的瓜不甜,就是硬把这门亲事订下了,日后小公母俩要是不和睦,那不是鸡飞蛋打,搭了人情,落(音涝)下瞒怨。娘,改日我和您一块去那姑娘家赔不是,不会让您坐腊。”经三姐这么掰开了揉碎了的一说,母亲点头了。庆春更是打心眼里佩服三姐这张能说变了天的巧嘴,刚才那点脾气全没了。就这样,婚事算退了。从此,母亲背后虽然还是止不住的为儿子使劲,可当面她老人家再不提让庆春娶亲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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