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5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0/57


惟独舒雨没叫,她不认得爸爸。
望着妻、望着儿女,老舍心上的皱纹舒展了开来。他感激地向妻子致谢。
感谢她把一个个孩子们拉扯起来。感谢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享受着儿媳无微不至的孝顺,感谢她在掩埋了母亲后,拉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从北平跑到自己身边……
妻并没领受这感激的目光,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那么自然,用不着感谢,那只算是走完了一站,现在又有了家,五口之家,还得往下走呀!
“我叫舒舍予。你呢,小姑娘?”
“舒雨。”
“咱们俩人的名字好象差不多吧?”
小雨渐渐地和眼前这位十分陌生的人熟了起来。熟人不拘礼,五岁的女儿坐到了紧靠着爸爸的地方,七岁的儿子缠住了爸爸的脖子,只有大女儿护着爸爸,想把弟弟妹妹从病未好的爸爸身边撵走,最后,连她也抱住了爸爸的胳膊,三个孩子包围了爸爸,听着他讲那些没完没了的故事。
入夜,按着大小个,从左至右,孩子们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床上睡了。老舍和妻相对而坐,心里翻腾着万语千言,一时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谈起,于是就坐着,看着,……“最叫我对不住的,就是娘。”老舍一想到母亲,便不禁地滴下泪来。
“是啊。她老人家受了一辈子苦。最后也没能过个太平日子,吃不得吃,喝不得喝。粮食实行了配给,那哪是什么粮食啊,杂合面里还带着老鼠屎哪!”
自然,妻没说楞叫自己和孩子们一餐三顿吃杂合面,也想方设法弄点细粮给母亲吃。
“孩子们上学吗?”
“上啊。那才叫缺德呢。今个庆祝南京失陷,明个庆贺攻下了武汉,楞叫刚上学的孩子排上队上大街游行庆祝。好好的人,脸一抹裟,替日本鬼做了事,成了汉奸,掉过头来,欺负老百姓。有骨气的出了德胜门,奔了西山,参加了游击队;再不就是宁肯饿死,也决不给敌人做事。嗨,这些事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那就慢慢的说,想起什么说什么,什么我都想听。”
灯熄了,俩人躺下了,妻还在讲着日本鬼子在北平城令人发指的暴行。
老舍再不吭气,这往后,不论妻在对谁讲着这些事,他只是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在他的心底却掀动着阵阵狂暴的巨涛。
不久,妻在国立编译馆找了份小小的差事。两个人伴着清贫和温暖,在北碚开始了新的却又是痛苦下的主活。
第二十七章 黎明前的黑暗
每年都要开年会,每年都要纪念鲁迅。今年,一切照例。只是从“陪都”传到北碚的消息,那样令人不安--冯焕章将军彼软禁了,冯先生携古琴隐居了……。从成都回来后,老舍一直没见到冯先生,心里十分惦念。老舍从医院出来,安顿好家,便要进城料理“文协”的事情。妻从敌占区逃出来,沿路所见所闻,过重庆的时候感觉尤为特殊,一种模模糊糊的危险感似就在四周潜伏着,经过几年离乱的妻,多想有几年安安稳稳的生活啊!晚上,妻倚在床头,缝着孩子们的破衣,鼓了半天劲,才对丈夫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明儿就进城?”
“嗯,去去就回。”老舍仍埋头在稿纸堆中。“能不能不去?”妻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那怎么行。”老舍回过头来。看见妻苦愁的脸孔,心下明白了。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长着眼呢,我还有耳朵。”妻扭过脸去。
老舍放下了笔。稍倾,他说:“本来不想和你说,干吗老叫家里人提着心吊着胆呢。就是那天我跟你讲过的张道藩,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我拿他当朋友,他当面和你嘻嘻哈哈,转过脸就给你背上插刀于,就这么个玩艺儿。说起来,国民党里这路人不在少数。沾共产党边儿的作家,叫他们撵跑了,挂点红色的作家让他们下了大狱,也就剩我了。你说,'文协'的事我再不管谁还管?”
妻通事理,只是顾及到丈夫的安全。
“可你一个人……?”妻的不安。
“有事我会找周公馆和郭老,茅公他们商议,有他们的支持和协助,张道藩的那一套就叫做螳臂挡车,自找现眼。这几年,我别的长进也许不怎么大,是非曲直总算看清楚了,救中国还得靠这个--。”老舍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
妻同意地点点头。
“现而今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你到过重庆,见过那灯红酒绿,达官贵人照着在北平,在南京,在上海的样子,一丁点没变,反倒是更无耻,更挥霍无度。有这么一首民谣: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口吃两江水,笑贫不笑淫。说民风不古,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我去过延安,见过共产党的主席,两位领袖一比,两个党一比,便分外地明白了。
“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光是日本人,咱不怕!可惜了,中国败就败在,自己人整日里捏故自己人。咱不能捏故人,却也不能让人家捏故,所以,绕了个大弯对你说,'文协'好歹护着几百个文艺家,不让那些个特务警察轻易地捏故。记得周公老挂在嘴边的一句活:团结就是力量!这就是我明天还要进城的道理之一,“那一定还有道理之二呢?”妻被丈夫一板正经地“解说”逗笑了。
“第二嘛,就是什么人出面都不合适的时候,那么,必定是由舒舍予出面最为合适。”舒舍予故意在妻的面前气昂昂地走了两圈,停下来,昂起头,摆出一副大人物演讲的样子,说:“,怎么样,象吗?”
“像!”这是三个孩子齐声回答的声音。
没发现的功夫,三个孩子全偷偷地跑到父母的房门口,向里窥看。
十月十九日,《新华日报》登了一则简要的消息,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六周年,“文协”于今晚7时半在中苏文化协会举行纪念晚会。
不到五点钟,老舍便提前到了会场。前两天,为了纪念鲁迅的事,老舍从北碚到了重庆,翰笙和以群立即找到他,告知,鉴于最近一个时期,情况非常,冯先生也不能到会参加。所以,这次纪念会不易规模太大,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老舍颇不以为然:“一个张道藩乱不了大事。他们现在还不敢!”“舒先生,不敢固然好,我们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这是周公的意见。”翰笙含笑地看着老舍。
会的规模就这么定下了。但老舍心里很别扭。多长时间了,“文协”没再举办较大规模的集会了,原指望借这次鲁迅先生六周年祭,大家都来聚聚,至少通通消息。把这一年多来文坛的沉寂冲得淡一些,没想到……。老舍打心眼儿里敬重周公,便不再多说。然而他真真地认为,周公他们把张道藩之流看得太厉害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0/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