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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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村里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宛如清流急湍、秋风籁籁,琴曲典雅古朴,行家听得出这绝非是个平庸的琴手所为,舒舍予不禁驻足细听。
“走吧。”常培拉住老舍,神采飞扬他说:“一会儿,我给您介绍介绍,海军大将查阜西,天下第一琴师。”
说着两个人走进了村子,径直来到一处院落,琴声不绝如缕,从院落深处传出。舒舍予跟在常培身后,一头闯了进去,却撞在了常墙的背上。敢情常培止住了步,正瞪着眼睛往院里瞧呢。
在院当中的大杏树下,有两位弹琴吹萧的。吹萧的那位人高马大,不象是个吹拉弹唱的闲散主儿,倒象个孔武有力的军士。两人并不在意旁边是否有人观赏,只见双眼微闭,只有琴声,萧韵索绕不绝。老舍听得呆了,真没想到战云密布之中还有“神仙”去处。琴停萧止,常培向前跨了两步:“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我从小的朋友舒舍予,老舍!这位是彭先生,这位是方才我对你说的海军大将查阜西,查先生。”
人高马大的查先生急忙站了起来,一把握住老舍的手:“幸会幸会,先前总是听罗先生说,一直未能见面。这回一定要多扯扯。你是从大城市来,我们这是乡下,请不要见笑才是哩。“认识还不到二秒钟,查阜西诙谐的话语已经是脱口而出,透着一股子豪爽热情的劲头。老舍乐意和这路人膘在块堆儿,他伸出一只手向上比划了比划:“海军大将,您这是哪的话呀,您能认识我,那是我的造化。这么着吧,我们北京人有句话形容朋友好,叫'割头不换',割头咱们是不敢,不过,把咱俩这个头匀匀还是可以的。要不然,我整天够着跟您说话,还不把我抻死。”
“哈哈……。”
院子里的人都笑了。查阜西一抚琴弦,说道:“为了舒先生的到来,我再次献丑,'高山流水'吧。”
一曲《高山流水》,四座皆惊。
在以后的日子里,舒舍予和这位海军门里出身的,专事研究古乐律的大汉交下了生死之交。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身子板本来就不十分结实的“歪毛儿”一到龙泉村,便趴了架。舍予不含糊,楞把所有的邀请等一概地辞了,守着“歪毛儿”,一边写着一出三幕六景的话剧--《大地龙蛇》。戏是重庆东方文化协会委托写的。这时的老舍已经是写过几出戏的写家了,可话又说回来,没有一出令自已满意。现下这出《大地龙蛇》写起来也是笔调枯涩,只好不时地放下笔,瞪着眼发呆。每每逢到这种时候,查先生就跟猜着了似地,打一边儿冒出来:“走,鼓琴舞剑,吟诗喝酒!”
不用多催,老舍准起身就走,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路事还有不去的。
花间月下,要不树下林旁,并不拘着白天晚上,只要兴致所止,查先生必定拨弦而踩,舍予仗剑而舞,音急剑速,音缓剑慢,曲终收剑。总要喝上两杯,论一论古今。这也叫老舍暂且忘掉了“文协”那一摊子的烦恼事。渐渐地,罗常培病好了些,老舍又禁不住想走动走动。查先生一拍胸脯:“走,您呐!”
两个人就奔了苍山洱海。
“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看过了这大理的四景,许是倒霉催的,游洱海没瞅见月亮,看苍山没瞧见白雪,就连下关的风也没碰上,只好歹看了看上关的花,来去匆匆,也叫得上是走马看花了。因为惦记着“文协”,便催了查先生回昆明:“我这也是一辈子的劳碌命。在重庆我真恨不得把'文协'的事甩给谁,谁爱干谁干,我是不伺候了。等到了云南不是,您猜怎么着?这人就跟烙饼似的,翻过来颠过去,总较磨着该回去看看,尤其是这几天,我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竹楼山寨之间了。赶明儿,等到抗战胜利了,我专门来往这种竹楼,住个新鲜劲吗。”
要不说查阜西是“知音”呢。老舍心里一起急,老查立刻去找人找车,风风火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老查家的天塌下来了呢。
回到龙泉村,便赶上过八月节,常培的病已好,于是两人共同出钱,招待大家。中秋月下,足足实实摆了一桌,老舍宣布完,筷子便动了起来。老舍一路说下去,感谢大家的款待,今儿就算和大家告个别,有功夫到重庆,欢迎大家来玩。最后,他指了指桌上的菜,笑着说:“我的话完了。诸位,破着老肚儿吃你的!”
龙泉村的“居民”还真舍不得舒舍予走呢。他带来了欢乐,调剂了刻板的研究生活,又叫人们在贫困与困扰之中得到了一份温暖。于是,人们步行着把老舍送回昆明市里,送上回重庆的飞机。
老舍爱动感情,透过小圆窗户,望着机翼下渐渐变得小小的送行的人们,他的眼角潮湿了……
“有福之人不用愁”。
别人找老舍,踏破了白象街寓所的门槛,还是没见着,光是托姚蓬子转给老舍的便笺、短札加起来也够了一捆。可阳翰笙找老舍,那真是赶了寸劲儿。老舍前脚跨进门槛,没容把大气喘匀实了,阳翰笙后脚便跟了进来。
“我说你可真行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这都准备给你开追悼会了。”
这几个月,老舍想的多了。他想过不干,想过躲起来,想过再去教书,可后来,什么也挡不住他回来的决心,他不但要回来,回到“文协”,还要象象样样地把“文协”支撑下去。此时,他把阳翰笙让到竹椅上坐下,急切他说:“有什么安排?”
“好。周公指定你负责组织给沫若先生祝寿。五十寿辰和创作二十五周年纪念。”
意义毋须阳先生多讲了。老舍也明白他代表着什么人。“皖南事变”后,文艺界一落千丈,往日为了抗日那股子轰轰烈烈的劲头不知哪去了。老舍知道,一旦涣散下去,散了的沙再难拢到一块了。这大约就是周公心里的主意吧。
“我这就去!”老舍说着站了起来。
十一月十六日。在中苏文化协会的檐前挂上了一枝硕大无比的毛笔,还刻上了“以清妖孽”四个碗口大的字。另外,还挂了一面不大的玻璃镜,据说是“照妖镜”。这一笔一镜仿佛成了门神,能避鬼神。好人见了放声大笑,因为逗儿!心里有鬼的人难免不“格登”一声,打嘴上把那句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了。
来了多少人,老舍也数不清了。反正签名纸换了一张又一张,等到冯焕章将军宣布开会了,签名的人还一批一批地往里涌。从人们真诚爱戴的目光中,老舍感到了民众的力量--不可抗拒,不可镇压!一时间,他有许许多多的感受要讲出来,又怕耽误了大家的功夫,就事论事,他仅仅把有关纪念沫若先生的一些事情讲了讲,便让位给周恩来先生了。
“作一个现代的中国人,有多么不容易啊!五千年的历史压在你的背上,你须担当的起使这历史延续下去的责任。可是,假若你的热诚是盲目的,只知'继往',而不知'开来',那五千年文物的重量啊,会把你压得窒息而亡。你须有很大的勇气去背负它,还须有更大的勇气去批判它:你须费很大的力量去认识它,还须呕心沥血去分析它,矫正它,改善它。你必须知道古的,也必须知道新的;然后,你才能把过去的光荣重新使世界看清,教世界上晓得你是千年的巨柏,枝叶仍茂,而不是一个死尸啊!”
老舍终于没来得急说上几句心中的感受,只好把这些感受一篇篇写在纸上。而就在朋友们拿着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时事新报》,看着这篇“参加郭沫若先生创作二十五年纪念会感言”大声叫好的时候,在歌乐山深处的一幢不大的别墅中,张道藩手里也拿着一份同样的报纸。显然,他不但看了,而且深悟其中的奥秘。他不安地在屋中踱着,地板被压得吱吱作响。门一开,潘公展走进来,张道藩扬了一下手中的报纸:“看报!”
“看了。”潘公展随手把手上的报纸丢在茶几上。
“我不愿意成为事实的,现在看来真要变成事实了。一个完全中性的,一个从不过问政治的老脑筋,开始唱共产党的歌了。”说不上张道藩是伤心还是气愤,猛地坐在沙发上,对着周围儿个早已恭候多时,而一直未张口的人说:“开会。”
“我先谈谈委员长关于书报审查制度的训令。”潘公展面无表情他说。
连年的辛劳和少着营养的饭食,老舍到底是落下了毛病。最初是头晕,渐渐地,头晕变成了头昏,而头上的毛病一定要影响专门用脑袋挣钱的写家。
从昆明回来后,头晕症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更晕了,不得不经常搁下笔,把两只胳膊垫在脑后勺下,东想想、西想想。越是没有指望的越是爱想,这就是幻想。想完了北平,想老娘,想完老娘,想妻小,捎带手还想了想北平的各式小吃,就连姑妈的长烟袋锅也成了思念的东西。想到这,老舍喜欢乐一乐,再循着思索的轨迹往下“寻”去。永远想不腻的北京。可想的更多的是眼目前的一切。困窘的收入,苦撑的“文协”,国事的衰微……。
他把酒戒了,自然不光为了脑上的病,还为了钱。后来又去戒烟。就如同他形容何容一样,虽是挺得时间长些,却终究没能戒掉。他记起了哪年在《新蜀报》上写的杂文末了一段:早晨吃豆浆与油条也须花两角多了!自元旦起,废止朝食。空着肚皮写作,脑子似乎倒更清楚。和尚们有每尸只进一餐的。由写家而出家,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倒许是条顺路。
在他那紧闭的嘴角绽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头晕症和没钱并绊住考舍的脚,他照例掐着脑门儿四处奔波着,照例把穿不着衣物押进当铺,把钱倒贴进“文协”的开支里。“谁让咱摊上这么个倒霉的事由。”老舍对朋友说。
四一年的十二月,香港陷落了,茅盾、夏衍等一大批文艺界人士都滞留在这块英国的殖民地上。为了这些人能安全地回来,。老舍四处游说,争得他人帮助。
为了作家们的版税……
为了作家们不至于因为潘公展的“图书审查委员会”而出不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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